父子(下) 四十三 我明白
    下午約三四點鐘,凌晨終於回家,進了屋也不出聲,直接回自己的房間,把門「砰」的一聲關上。  

    聽那聲音,看那神態,似乎這一天過得並不快樂,或者至少,那不是個快樂的結束。  

    曾傑從冰冷中一下緩和過來,被老男人寵壞了的凌晨怕是沒耐煩去哄一個青春期古怪精靈的小女孩子吧?雖然小孩子吵嘴只是難免的事,可曾傑隱隱仍看到一線生機。  

    他站在門口,想進去安慰,轉念一想,年輕人失戀,只得讓時間來醫治罷了。此時讓他盡情享受少年維特的煩惱才對。人生能有幾次這樣單純地為愛苦惱呢?  

    可是不,凌晨沒有同小女朋友生氣,正相反,廖玫的父母都不在家,兩個小孩子趁機偷偷在一起吃了蘋果。  

    這個果子也不是不好吃。  

    只不過,凌晨覺得這只果子好似色香味都有不足之處。  

    如果從來沒吃過蘋果,自當覺得此味只應天上有。  

    即使不覺得美味無匹,也不會挑剔:這只果子有一點澀,如果是成熟的果子,應該更甜美。  

    凌晨在進入廖玫身體的那一剎那兒閃過的念頭是:「原來不過如此。」  

    少了一點什麼?  

    少了一點盼望與期待。沒有盼望沒有期待過,這東西就不夠珍貴。  

    少了一點遲疑,凌晨太急於進入一個女人的身體,來證明自己是個正常男人了,而廖玫略帶羞澀,也只是扭開頭去微笑並無拒絕,從第一個吻到塵埃落地不過半個小時。像豬八戒吃了個人參果,沒嚼就嚥了。  

    少了一點羞恥,不知人性為什麼是這樣的,越是羞恥的事越會讓下半身興奮。  

    更何況,一個少女無論如何也只是一個少女,她的技巧當然與一個三十幾歲的老男人沒法比。  

    無論如何凌晨是個正常男人,裸體少女當前,雖然不是極至美味,鑒於男人對於食物與女人都要求不高,有的吃就會吃,所以,他還是把活塞運動進行到底。  

    凌晨在廖玫身上,那小女子緊閉雙眼一動不動,中華五千年文明,女人以性冷淡為美,可是廖玫的冷淡害得凌晨差一點也要冷淡了,自始至終,廖玫都沒睜開眼睛,只是臉越來越紅,身上漸熱,鼻尖冒汗。  

    對一個少女不能要求太高,可是凌晨眼前忽然閃過曾傑的面孔,那張臉上,痛苦而沉迷,溫柔而執著,哀求的眼神溫柔的語言小心的動作,可是這一切不能抹殺一個現實,曾傑的話是命令,是他凌晨不能違抗的。無論曾傑用多麼哀婉的口氣祈求,事實是凌晨不能說不!  

    不能說不!  

    不知什麼原因,「不能說不!」這四個字令得凌晨熱血沸騰,身體猛地向前一衝,撞得廖玫「啊「了一聲,他自己也一洩千里了。  

    凌晨呆在廖玫身上,廖玫不會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可是他自己知道。  

    為什麼一個女人的身體不如曾傑的一個眼神令他激動?  

    凌晨對於自己身體的反應感到齒冷。這太可怕了,這具身體出賣他,這具身體居然會告訴他這個女人不夠可口,它渴望的是無限溫柔的愛撫,和一點一點溫柔卻疼痛的入侵。  

    凌晨穿好衣服,一聲不吭就走了。  

    空中還飄著零星的雪花。  

    一地的雪。  

    凌晨在外面走了很久,眉毛都結上霜。他已經不會思考。  

    凌晨掉進絕望的深淵,不管他的理智怎麼說,他的肉體已經明白確認,他喜歡。他喜歡一個男人對他的侵犯勝過與一個女人的歡愛。  

    誰該對這一切負責?他自己嗎?當然不是,是那個給他性愛毒品的人,那個人救了他,然後將他帶回家,像修理一件工具一樣,丁丁當當,把他改成一件合手的器具。  

    要提抗議嗎?你有什麼資格抗議呢?  

    凌晨回到家,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全身縮成一團,他恨透了曾傑,可是內心與肉體都渴望曾傑的撫慰。溫柔地把他摟在懷裡,輕輕地說:「我愛你,不要緊,一切有我。」  

    晚飯好了,曾傑敲門,凌晨開門,站在門口,聲音低沉:「讓我自己呆一會兒,好嗎?」  

    曾傑說:「吃點飯吧。」  

    凌晨問:「我有沒有拒絕一頓晚飯的自由?」  

    曾傑愣了愣,無言而去。  

    那一夜,各自入夢,可是不知他們的夢裡是否都有對方,因為人睡醒了,會忘記自己夢到過什麼。  

    第二天的傍晚,廖玫坐在樓門棟口的台階上吸煙。  

    凌晨想轉身逃走,可是他總不能一直不回家。  

    廖玫衝他笑:「大膽過來,我不會大叫大嚷,也不會吃了你。」  

    凌晨走過去:「對不起。」  

    廖玫笑:「是否最後一刻,你想起家裡水龍頭忘了關?」  

    凌晨沉默。  

    廖玫道:「我知道你有分手的權利,你也有保護自己隱私的自由,可我的好奇心太強,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落荒而逃?」  

    凌晨不可能告訴她真相。  

    可是你必須滿足一個被甩掉的女人的好奇心,給她一個她肯接受的理由。  

    凌晨決定說謊:「有一個人,她一直喜歡我,糾纏我,我一直討厭她,我以為自己不喜歡她,可是那天,我忽然發現……我忽然發現,不管我喜不喜歡她,她都已是我生命的一部份,我不能背棄他。」  

    廖玫呆了一會兒:「我靠,我竟讓你看清了靈魂最深處!你他媽下次想清楚點再同人上床!」廖玫撫袖而去。  

    凌晨呆呆站著,想清楚點。  

    太清楚了。  

    從肉體到靈魂都已清楚明白。  

    凌晨忽然明白自己說的不是謊言,一切都是真的,只不過那個她是他。  

    他愛那個人,他知道那個人對他做了什麼,他愛的不只是那溫柔與忍讓,他愛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奸詐狡猾,他的自私,他的殘忍。  

    愛一個人,總會有一點卑屈的感覺,願意付出一切的感覺令凌晨的理智不住地抗拒。  

    那顆年幼的心被自己的慾望與教養扭扯得快要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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