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難逆 第八章
    他們手牽著手來到主屋。

    阿寶早就熟睡了,梅蕊出來時只留下了她屋裡還亮著的燈。

    陸秀廷一路小心地牽著她的手,舉著燈為她引路。

    來到梅蕊的房裡後,梅蕊放開他的手,將那個裝著梅花瓶坯子的匣子取出來放在桌子上,陸秀廷則捻小了手中的燈後走了過來。

    「原來你要做的是這樣的梅花瓶啊!」

    當看到那個形狀獨特的喇叭口、細頸鼓腹的瓷坯時,陸秀廷驚呼出聲,因為這並不是時下常見的式樣,這種帶有異國風情的細長瓷瓶並不實用,最多只能成為供人觀賞的擺設品。

    「沒錯,就是它。」梅蕊指點著那兩截她試過多次都無法接上的坯子說:「你看這裡,我就是不知該怎樣接起來。」

    「讓我看看。」陸秀廷躍躍欲試地從匣子裡取出坯子,一手托一截,看了看後說:「這件坯子太長,你光用打泥手捏是不行的,得上陶車刷水……」

    「你可以做嗎?」

    「可以。」

    「怎麼做?」梅蕊滿懷希望地問。

    「要完成它得到樓下去,那裡有工具。」

    「那就走吧。」

    「可是,」陸秀廷看看窗外。「你該歇息了。」

    「不要,趁現在安靜,明天你又要忙了。」梅蕊不想再等。「除非你累了。」

    「我不累。」陸秀廷不願讓她失望,立即捻大燈火,帶著她再回到樓下自己的東廂房,那裡有他需要的工具。雖然這裡的陶車小了一點,但要做這只梅花瓶已是綽綽有餘。

    梅蕊看著他穿上圍裙,熟練地將她的坯子放在水桶裡浸濕,然後套上陶車,開始搖動車盤旋轉軸,另一隻手不停地拍打削捏旋轉中的坯子。

    「讓我來搖這個。」梅蕊抓住旋轉軸要求,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地觀看陶車工作,自然想親身體會一下其中的樂趣。

    陸秀廷笑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行啊,坐在這裡聽我的口令,可不能搖得太急,我們得小心伺候你這個寶貝。」

    「沒問題。」梅蕊毫不猶豫地緊挨著他坐下,聽著他的指令搖動旋轉軸。

    然而,看別人幹活總是很容易,輪到自個兒時,感覺就不同了。剛開始時梅蕊覺得挺好玩的,可不一會兒就手酸得不行。

    「累了?」陸秀廷側臉看她,關心地問:「要不你歇會兒,讓我來。」

    「不用,我只是有點手酸,換隻手就行。」梅蕊推開他伸過來的手,順勢換了只手繼續轉動著搖柄。

    知道她好強,陸秀廷也就由著她。

    在期待和緊張中,兩人互相配合著,終於將梅蕊精心製作的坯子一點點地拉緊打實,最後兩個分開的部分也接合起來了。

    「好了,停下!」陸秀廷一聲指令,梅蕊立刻放開了搖柄。

    「成了嗎?」她看著他把坯子從陶輪上取下。

    「你自己看看。」陸秀廷快樂地說著,小心地把瓷坯放在桌子上。

    梅蕊急切地湊過來,在燈下仔細查看。經過這番轉輪托胎成型後,瓷坯的胎質變得更加細緻,也更加潔白,那些原先無法接合的部位都緊密地接在一起。

    「哦,好啦!」梅蕊用手指輕輕撫摸著喇叭口,興奮地說:「就是這個!我要的就是這樣的!現在,我可以貼花修飾表面了。」

    陸秀廷見她這麼高興,知道她一定急於完成夢中的精品,便指指桌上的工具。「動手吧,這裡要什麼有什麼。」

    梅蕊坐下,對他笑道:「你總能猜透我的心思,對嗎?」

    她的笑容讓陸秀廷的心漲滿快樂,他溫柔地看著她,堅定地說:「沒錯。所以你注定是我的!」

    他的話感動了她,梅蕊甜在心頭,嘴巴卻不依地說:「為什麼不說你注定是我的?」

    「那有什麼區別?」陸秀廷挑了挑眉頭。

    「當然有。」梅蕊秀目閃閃,絲毫不想妥協。

    陸秀廷輕輕扯扯她的髮梢,讓步道:「好吧,我是你的,行了嗎?」

    對他的讓步,梅蕊開心地笑了笑,隨後不再說話,低頭挑選出合適的刻刀,專心地在坯胎上刻劃起來。

    陸秀廷坐在她身邊,看著她靈巧地在瓷坯上很快就刻出了一枝梅花,又在另一邊刻了一隻展翅欲飛的大鳥,而那隻鳥是他除了梅花外,最熟悉也最常塑的東西。

    再看看那枝梅花,他突然心頭一動,站起身走到裝著高嶺土的石缽處取出一團瓷上,坐在桌子另一端捏了起來。

    時間在兩人的忙碌中悄悄滑過。

    「哈,我做完了!」梅蕊吁出了一口長氣,歡呼著。

    「我也快完成了。」陸秀廷埋頭說。

    「你在做什麼?」眼睛停留在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上,梅蕊沒有起身,只是隔著桌子問他。

    「等會兒你看了就知道了。」

    聽他這麼說,梅蕊抬頭往他那裡看了一眼,只看見他正在專心地捏一個東西。「你捏什麼呢?」她站起身想走過去。

    陸秀廷在這時也站了起來。「來吧,讓你看看。」

    他走到她身邊,看看她剛剛結束的瓷坯,讚道:「嗯,不愧是梅花仙子,這花很有神韻,可是如果加上這個會更好。」

    說著他將手中剛完工的泥塑嵌在了那枝梅花綻開的枝頭上。

    原來那是一隻潔白的小鳥。與另外一邊梅蕊陰刻的大鳥不同的是,這隻小鳥沒有張開翅膀,而是略歪著高昂的頭,彷彿正在傾聽著什麼,寧靜的神態和身上的紋路都和整個瓶子十分協調。

    「啊,加上這隻鳥,整個畫面就更活潑了。不錯,可你是怎麼想到要加這隻小鳥的?」梅蕊欣喜地問。

    陸秀廷用刮刀小心地將小鳥貼緊後抬頭看著她。「你那麼聰明,會不知道?」

    梅蕊看著他,柔柔地笑了。「我當然知道。」

    「那你告訴我,那是什麼意思?」看著她俏皮的笑容,陸秀廷開心地抓過她,將她抱在腿上。

    「那隻鳥是喜鵲,放在梅枝上,正寓了『喜上眉梢』之意,我說的對不對?」

    「你果真聰明!」陸秀廷用力親她一下,眼裡是全然的喜悅和讚美。

    「可是如果沒有你,我再聰明也無法做出這個美麗的瓷器。」他珍愛的眼神讓梅蕊彷彿沐浴在陽光下,她靠在他懷裡,不再為與他的親近感到羞怯。

    「你很喜歡鳥,是嗎?」依偎著他,想起在梅花山莊時他用瓷土捏塑給那些孩子們的鳥,以及自己夢中的鳥,梅蕊問起了困擾在她心裡多日的問題。

    「何以見得?」陸秀廷握著她的手,他喜歡這樣抱著她。

    「因為在梅花山莊時,你給那些孩子們塑的也是小鳥。」梅蕊補充道:「是因為小鳥能自由飛翔嗎?」

    「不僅僅是那個原因。」陸秀廷揉去她手指上殘餘的窯土,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開始的,從學塑梅花杯起,心裡除了梅花外,這鳥的圖形就總是出現在我腦子裡,想丟都丟不掉。」

    梅蕊沒說話,伸出雙臂抱住了他,心裡驚喜地想:那也正是我自小夢裡就有的圖形,看來我們真是有緣分!

    感覺到她熱烈的情緒,陸秀廷更用力地回抱著她。

    在這樣靜謐的夜晚,他們擁抱著彼此,一種濃濃的、嶄新的情感在他們年輕的心中滋生,並以無法阻擋的速度發展,形成一個甜蜜幸福圈將他們牢牢包圍,此刻他們的心中只有對方,再也不會去想其他的人或事。

    過了很久,陸秀廷輕聲問:「這個梅花瓶對你很重要嗎?」

    「是的,它很重要,從我記事起就常常夢見它,我發誓要把它做出來。可是好久了,一直沒有辦法做。如今,是你幫我圓了夢。」梅蕊感激地說。

    「現在還不算完成,等我們把它燒製出來後,那才是完成了。」

    「秀廷,你有什麼夢想?也許我也能幫助你圓夢。」過了一會兒,她問。

    陸秀廷俯身在她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是你,你就是我的夢想。」

    「哦,這個簡單,我已經幫你圓夢了!」梅蕊笑著回答,動了動頭,在他肩窩處找到更舒適的位置,閉上眼睛想:是的,秀廷會是她的好夥伴、好夫君1

    范朝陽絲毫沒有想到,僅僅一夜之間,原來彼此不大理睬、關係緊繃的梅蕊與陸秀廷,突然就好得如膠似漆了!

    「范哥哥,對不起,我不能出去玩了。」

    早晨,當他像前幾天一樣跑來找梅蕊,要帶她出去玩時,梅蕊的一句話讓他興致勃勃的心落到了谷底。

    「為什麼?我們不是說好今天去鎮上玩的嗎?」他沮喪地問,企圖改變她的想法,但梅蕊態度很堅決。

    「可是今天我有很多事。」

    「我可以等你——」

    「不用等了,她不會跟你去的。」陸秀廷的聲音從他們身後的門口傳來。

    看到他,梅蕊眼裡霎時散發出來的光彩讓范朝陽嫉妒得發狂。

    「秀廷!」看到他,她本能地迎了過去。

    陸秀廷伸出手摟住她的腰,輕聲問:「睡得還好嗎?」

    「是你送我回房的?」想到自己昨晚居然在他懷裡睡著,她臉紅了。心裡暗怪都是他的聲音溫柔,目光帶著催眠的魔力才會讓她那麼失態。

    陸秀廷笑笑。「不是我是誰呢?」

    不想看到他們在那邊情意綿綿,范朝陽壓抑著想大吼大罵的衝動,大聲對陸秀廷說:「秀廷,昨天我跟蕊兒就約好了,今天要去鎮上玩。」

    聽到他的聲音,梅蕊恍然想起這裡還有外人在,立即羞澀地想退離陸秀廷的懷抱。

    沒想到陸秀廷絲毫不在乎范朝陽的目光,摟在她腰上的手一用力,將她拉得不得不往後靠,直到她的肩膀挨到了他的胸膛。

    在范朝陽的注視下,她覺得跟陸秀廷這樣親近很不自然,可是又走不開,只好身子僵直地偎在他懷中。

    「是嗎?」陸秀廷似乎沒有注意到她的拘謹,只顧著對范朝陽說:「今天我需要她幫忙畫梅花,她如果出去玩,我的制坯坊就得空等著了。」

    「可是你不該讓蕊兒一直幹活,總得讓她休息休息,我知道你正在趕瓷坯,你去忙你的,我陪她玩吧。」他熱心地說。

    「你說的也對,我是不該讓她太辛苦,得讓她多休息。」陸秀廷的話是在對他說,但眼睛卻看著梅蕊。「那就讓蕊兒自己決定吧。」

    在他們對話時,梅蕊還是無法放鬆自己,當陸秀廷不再繼續把她拉近,也沒有把手從她腰間挪開後,她偷偷地從睫毛下面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根本沒有注意她,只是在跟范朝陽說話,這才呼出一口氣,悄悄地放鬆了一點。

    不料剛剛放鬆,兩個男人的目光又聚集在她的臉上,讓她再次陷入尷尬。

    「不,我不要休息,我已經休息夠了。」她急忙說。

    「蕊兒,你昨天答應我的。」范朝陽用哀求的眼神看著她。

    她解釋道:「沒有,昨天我只是說如果沒事就隨你去看白瓷彩畫,可是昨晚我才知道秀廷已經開始制坯了,所以我不能再出去玩。」

    「那你替他畫出梅花不就沒事了?我可以等你。」范朝陽努力說服她。

    梅蕊搖搖頭拒絕了。「我要跟秀廷在一起。」

    聽到梅蕊明確的答覆,陸秀廷很滿意,見范朝陽還想說什麼,便阻止了他,不滿地說:「行了,朝陽,你不覺得對我的未婚妻太過慇勤了嗎?」

    「蕊兒根本就沒承認你們的親事,她不是說過要重新選擇的嗎?」被梅蕊拒絕後,正在氣頭上的范朝陽口無遮攔地說。

    他的話讓陸秀廷和梅蕊的心裡都是一驚,這話是比試那天梅蕊說的,那時只有爹娘和梅花山莊的丫鬟總管在,想不到他居然也知道。

    「是嗎?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陸秀廷鎮靜地問。

    范朝陽頓時後悔自己的大嘴巴,但話已出口,後悔也來不及了,只得硬著頭皮說:「我如何知道的你別管,是不是事實你自己清楚。」

    「那不是事實。」雙頰嫣紅的梅蕊插嘴道:「那是我說著玩的,既然秀廷是我自己選的,我就一定會嫁給他!」

    范朝陽失去理智地對她喊:「蕊兒,不要欺騙自己了,你根本就不想嫁給他,你何必要勉強自己?」

    「不是這樣的!我喜歡秀廷,我要嫁給他!」梅蕊堅定地看著他。

    雖然她語氣很平穩,但陸秀廷摟在她腰上的手能感覺到她的顫抖,於是他知道她很激動,他將她拉得更靠近自己,對同樣面紅耳赤的范朝陽說:「朝陽,蕊兒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大家都有很多事要做,我們都各自去忙吧,行嗎?」

    范朝陽不語,抑鬱的目光在他和梅蕊兩人之間轉動。

    陸秀廷自然明白他的失望,也不想當著梅蕊的面說些傷害他的話,便低頭對她說:「你先去用早膳,等會兒進了瓷坯坊恐怕就顧不上了。」

    梅蕊也想離開,她不覺得自己該對范朝陽解釋太多關於自己與陸秀廷的事情。於是她對他笑笑,再回頭對范朝陽抱歉地行了個禮。「蕊兒所言句句是真,如有冒犯范哥哥處,還請原諒,蕊兒失陪了!」

    看著她在阿寶的陪同下離去,范朝陽覺得所有的希望都在眼前消失了。

    「朝陽……」陸秀廷想勸解他,可被妒意沖昏頭的范朝陽不讓他說話。

    「她不應該屬於你!」他將所有的失意發洩到陸秀廷身上。

    他毫無理性的話讓陸秀廷很不滿,但因為他知道失意的滋味,理解范朝陽此刻的心情,所以他不怨他。而且,他也不想責怪一個因為愛梅蕊而對他出言不遜的男人。

    「那你覺得她該屬於誰?你嗎?」他輕聲反問。

    范朝陽的眼睛佈滿血絲。「沒錯,她該屬於我!我的年紀比你大、為人比你成熟,我更懂得該如何去陪伴像蕊兒那樣甜美嬌柔的女人。再說,那天如果不是我帶你去梅花山莊,你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她!」

    「也許你是對的,但問題是現在跟她定親的人是我。」陸秀廷淡淡地提醒他。

    「那是你逼迫她接受的。」范朝陽恨恨地說。

    「不,你錯了,我陸秀廷永遠不會逼迫任何人去做她不想做的事。那是她自己選擇的!」陸秀廷寸步不讓。

    「那是她犯的第一個錯誤!」認識他也不是一年半載,范朝陽當然知道陸秀廷的為人,明知他說的沒錯,可是嫉妒讓他看不清事實。「如果有膽量,你就放蕊兒自由,讓她重新選擇,你看這次贏家還會是你嗎?」他怒吼。

    「就算再來一千次,她還是會選我!」年輕氣盛的陸秀廷絕對不肯在這個問題上讓步,尤其在經過昨晚兩人那樣親密的接觸和互通情意後,他更不能容忍任何人質疑他與梅蕊的感情!

    「那是你自己說的。」范朝陽無力地爭辯。「你以為她真的喜歡你嗎?」

    「喜不喜歡得由她說了算,我們在這爭論有什麼意義?」陸秀廷看著他依然英俊、但已失去往日神采的面龐,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便放緩語氣道:「朝陽,我們是朋友,今天如果我倆易地而處,蕊兒選擇的是你,那我會真心祝福你們。現在,我也希望得到你的祝福,而不是咒罵。」

    「那天我就不該告訴你梅花山莊招親的事!」范朝陽不服氣地瞪著他。

    「為此,我會感激你。」聽他如此胡攪蠻纏,陸秀廷真是哭笑不得。

    「而且我們兩人中,我更愛蕊兒!」

    「那也得由蕊兒自己來判斷。」

    「那你就不要逼迫她跟著你,放她自由!」

    知道他已經被嫉妒心弄昏了神智,陸秀廷只好再勸導他。「你錯了,蕊兒不是尋常女子,你該明白她不是能逼迫就範的人。」

    「那你說,她說過要重新選擇,那事是不是真的?」

    「不,那不是真的。」實在膩煩了他無意義的糾纏,陸秀廷毫不含糊地說:「就算她與我之間以前有過什麼事,或者以後會有什麼事,也跟你和其他人無關。現在我只知道她是我的,我不會讓她跟其他男人去任何地方!」

    他的話明白無誤地告訴了范朝陽一個事實,就是離她遠點!

    這嚴重的打擊了范朝陽的自尊心,他臉上露出譏諷的笑。「那好吧,走著瞧,看我們誰是笑到最後的人!」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陸秀廷心頭有種說不清的憂慮。他心情沉重地轉身,走進東廂房去取昨晚做好的瓷坯。

    「啪!」手無意識地碰倒一個小瓷人,幸好他反應快,用雙手接住了。

    摩挲著瓷人潔白無瑕的表面,他的心陣陣抽痛。

    這是三年前范朝陽親手教他塑的,那時他還不大會區別釉色,對瓷土也認識不足,范朝陽總是背著人偷偷地教他。雖然後來他明白了陸氏大窯的瓷器是素胎,很少上釉,但他還是很感激范朝陽的友誼和陪他度過的那些快樂時光。

    如今,本來的好朋友成了劍拔弩張的仇人似的,這對他這種性情溫和的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事情。

    一雙纖細的小手從身後探來,抱住了他的腰。

    「秀廷,對不起……」梅蕊細細的嗓音在他背上響起。

    他振作精神將她拉到身前,問道:「為什麼不去吃早飯?」

    「我不餓。」梅蕊搖搖頭。

    這會兒她哪裡能安心吃飯?才出門,她就想到氣惱中的范朝陽會不會跟陸秀廷吵起來,於是她讓阿寶去取早飯,自己則去而復返,果真在門口聽到了陸秀廷與范朝陽的對話,那讓她心裡很不好過。

    如果不是因為范朝陽匆匆跑走沒有看到她,她真想攔住他跟他說清楚。

    此刻面對陸秀廷陰鬱的眼睛,她心裡的歉意更深。「秀廷,都怪我不好,讓你們朋友反目……」

    陸秀廷掩住她的口。「不要亂想,這事不怪你。」稍微頓頓,他又笑道:「也許是要怪你,怪你為何如此美好。」

    他的笑容讓梅蕊心裡難過,她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是她還是很自責。

    「不要被他的話影響,我喜歡你,從一開始就喜歡,只是因為自尊心而不願承認。」她抱著他,揚起臉來看著他輕語。

    陸秀廷用手指輕觸她的面龐,她的呼吸立刻變得急促起來。

    他低下頭,在她微啟的唇上印下一吻,安撫道:「沒事的,朝陽現在只是一時沒想開,等他明白我們彼此相屬後,他會接受事實的,我們依然還會是好朋友。你看——」他將手中的瓷人舉到她眼前。「這是三年前朝陽教我塑的。」

    梅蕊接過來,那是一個造型簡單的女子像。是以珍珠明料為主要顏料,在胎坯上作畫,外施無色透明釉,高溫燒成後即晶瑩透澈,潔白如玉。

    「哦,這好像是陸氏的象牙白。」

    「是的,這正是陸氏大窯燒成的。」陸秀廷看著她手中轉動的瓷像說。

    梅蕊將瓷人托在掌心,感歎道:「陸氏瓷器向來以白瓷為優,白色果真純淨、美麗,卻也是最脆弱的顏色,任何一種色彩都能輕易地將它毀掉。」

    聽她語氣深沉,陸秀廷取過她手中的瓷像,放回木架上,將她攬入懷中。「白色脆弱,所以我們要格外看護好它,不要讓它的純潔被其他顏色污毀了。」

    「是的,我們一起看護好它!」

    陸秀廷不想讓鬱悶的心情困住,捧起她臉再親了一下,振作精神說:「走吧,我先陪你去吃飯,然後就到瓷坯坊去,那裡的坯子都是沒有污染的。」

    「坯子是白色的嗎?」梅蕊忍住因他的親吻引來的虛弱感,抓著他的手腕問。

    「沒錯,坯子是白色的,但最重要的是,你我會忙得忘記一切。」

    果真,正像陸秀廷說的,當他們進入制坯坊後,就再也沒有時間想別的了,所有的不安和內疚都消失無蹤。

    梅蕊畫各種形式的梅花,泥工們則按照她畫的梅花往打制好的梅花杯坯子上堆貼。

    陸秀廷與領班洪林不斷地進進出出,指揮著大家將做好的坯胎小心地放置在木質坯架上等待裝匣上窯。

    但是不管多忙,陸秀廷都不會忽略她,只要有機會就會來她身邊看看她,並在沒人注意時,偷偷做一些讓她心醉神迷的親匿小動作。因此,原本范朝陽帶給他們的鬱悶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了。

    有時當梅蕊不需要畫畫時,她也不願離開陸秀廷身邊,於是她也動手制坯。

    而她心靈手巧,對捏、塑、貼、推等手法的嫻熟,經過她的手捏成的梅花,栩栩如生,幾可亂真。讓在場的制坯工們開了眼界,大家都爭相目睹她的絕活。

    「蕊兒,好好一展你的才藝給大家瞧瞧!」陸秀廷也被她俐落的動作和那獨具特色的梅花吸引了,一邊自豪地替她鼓勁,一邊湊在她身邊模仿,但不管是他還是其他有經驗的制坯工,都無法塑出像她那樣紋飾清晰又帶靈性的梅花來。

    以後幾天,他們一直是這樣忙碌。

    制坯很講究時效,一旦瓷土備好就得打泥制坯,而且其中不能間斷。因此制坯工們都是每天清早進制坯坊,很晚才能回來休息,陸秀廷和梅蕊自然也是,但是幸福甜蜜的感覺消除了忙碌給他們帶來的疲累。

    然而到最後裝匣時,陸秀廷看出梅蕊已經很疲倦了,就要阿寶陪她回去休息。可梅蕊說什麼都不願離開,嘴上說是為了她的梅花瓶,其實是不想離開陸秀廷。但當午夜來臨時,她終於支撐不住趴在坯架上昏昏欲睡,她的丫鬟阿寶早就蜷縮在屋角的椅子上睡著了。

    自然,她最後又是被陸秀廷抱回主屋的。

    結束了制坯後,接下來的就是由裝坯工上陣裝窯了。

    到了這時候,按照行業規矩,除了家族掌窯的和領班外,只有相關的窯工可以進入坯房和大窯,其他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女人和孩子更是被嚴禁進入大窯。

    於是裝窯一開始,大窯四周的門都得關閉,制坯房深鎖,不上窯的制坯工們大都到觀音谷幫助採石工們提煉高嶺土去了,偌大的花溪坊內頓時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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