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難逆 第七章
    東廂房的工作坊內,陸秀廷正坐在桌前湊著燈火忙祿著,在他面前散放著大小不一、粗細各異的塑瓷小刮刀和一塊塊潔白的瓷土。

    門上傳來細微的敲門聲,他頭都不抬地說:“進來!”

    門開了,一陣風吹來,燭火搖動。

    “關上門!”他簡單地說,仍然沒有抬頭。

    他將一把小巧的刮刀放在火焰上燒熱後,迅速切壓著他手中的坯子。

    關上門後站立在門邊的梅蕊看著他,被他專注的神態吸引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工作時的神情,此刻他身穿一件瓷工常穿的大圍裙,雙手各持刮刀和瓷坯,正專心地在坯子表面壓印著花紋圖案。

    柔黃的燈光與明明暗暗的陰影在他俊秀的臉上鍍了一層朦朧的色彩,使得他看起來更加溫柔俊美,此時他那股冷漠之氣消失了,也不再疏遠和陌生,只有一種令人心跳的孤傲。

    爹爹說的沒錯,他果真是少年英俊!她心裡暗贊。

    直到刀面冷卻,花紋成形後,陸秀廷才拿開刮刀抬起頭來。而當他看清來人是梅蕊時,頓時大吃一驚。

    燈光下,她美麗得如同由天而降的仙女,秀氣的柳眉下那對閃亮的眼眸仿佛兩汪神秘的湖水,披散的長發被燈光鍍上了一層玄黃。

    “蕊兒?”他驚訝地放下手中的東西,站起身來,看著她問:“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找我有事嗎?”

    他的神態和語氣充滿了關心,他的目光如同夏日當空的烈日,絲毫沒有了白天那種冷冰冰的疏離。梅蕊的心因此而顫抖,並想起自己來得匆忙,此刻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裙,深夜單獨與他相會很不合適。可是她不想轉身離去,只是站在好裡任憑他的目光籠罩著她裸露的胳膊和頸子。

    見她不回答,陸秀廷再次擔心的問:“你不舒服嗎?”

    他的焦慮和擔心一覽無遺,讓梅蕊很感動,這才是那個她所認識的溫柔和藹、從不會發脾氣的陸秀廷!而他關切的眼神也讓她覺得很委屈。

    又是一陣沉默,就在陸秀廷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梅蕊才哀哀戚戚地說:“你好幾天不理我!”

    梅蕊委屈的聲童讓陸秀廷心頭一緊,從認識她以來,他聽過她凶狠的訓斥、冷漠的嘲諷和嬌憨的命令,唯獨沒有聽過她帶哭腔的聲音。

    “你在哭嗎?”再也無法漠視自己的心,他匆匆扯下身上的圍裙扔在桌子上,大步走到她面前,俯身想仔細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不料還沒湊近她的臉,她已經一頭撲進他懷裡,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這下陸秀廷慌了,十八年來,他還從未安慰過哭泣的女人,何況這個還是他最不知該如何對待的女孩。

    因此當她哭著撲進他懷裡時,他除了抱著她,將自己的胸膛借給她靠,將自己的衣服獻給她擦淚外,只能笨拙地拍著她的背,像哄哭泣的小侄子般哄著她。

    梅蕊也沒想到自己竟會這麼傷心地哭起來,她可是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流過眼淚的!然而,當看到他用心工作時,這幾天一直困擾著她的那種被冷落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她覺得自己在他眼中,甚至還不如一件瓷坯!

    她這時才發現,原來她是如此地渴望他用此刻看著手中瓷坯的專注眼神看她,渴望他像對待那件瓷坯般地珍愛她!

    而當她意識到自己的這些駭然想法和渴望時,她惶惑了、害怕了,於是當陸秀廷走來時,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哭了起來。

    “對……對不……起,我不……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她在他懷裡抽抽噎噎地說。

    陸秀廷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抱著她,她濃黑的秀發瀑布似的披瀉在她背上,光澤的發梢輕輕摩擦著他的手背和手腕,他撫摸著她的發,等待她激動的情緒過去。

    此時在某種程度上,他是快樂的,因為他已經知道她如此強烈的情緒是因為自己“好幾天都不理”她,這麼說,自己對她來說應該是不一樣的!

    可偏偏此刻,范朝陽的影子出現在他腦海裡,他松開了環抱著她的手,淡淡地說:“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太陽出來後壞情緒就會消散的。”

    他的話讓梅蕊的啜泣變成了幾聲強抑的抽噎,他忽然放開的雙臂也讓她覺得很尷尬。一抹紅暈布滿她的臉龐,她直起身。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她抹著面頰上的淚痕,羞愧地說:“我、我一定很丑。”

    “是,是很丑。”陸秀廷小聲地附和著她,而他心裡真實的感覺則恰恰相反。

    此刻的她在朦朧柔和的燈影下更顯得美麗,被眼淚浸染的雙眼和紅艷艷的雙頰讓她看上去像極了含露綻放的雪梅。

    她發出一聲聽起來像是笑聲的哽咽,嬌嗔道:“你干嘛那麼誠實,就不能說謊讓人家高興一點嗎?”

    陸秀廷心一動,注視著她低聲問:“你不高興嗎?”

    梅蕊仰頭,淚霧未盡的眼裡波光流轉。“你一直都不理我,我如何能高興?”

    她的話讓陸秀廷心裡暖暖的,這幾天壓在心頭,令人快窒息的烏雲正逐漸散去,但嘴巴裡卻說:“我理不理你又有什麼關系?朝陽不是每天都來陪你嗎?”

    “他、他不是你。”梅蕊小聲說。

    聽她這麼說,陸秀廷心裡略松了口氣,但對她與范朝陽外出還是很不高興。

    “可我看你跟他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還快樂嘛。昨天今天他都帶你出去玩,不是還替你摘花編柳帽、給你說笑話,讓你很開心嗎?”陸秀廷粗聲說,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裡充滿了濃濃的醋意。

    “你沒有跟我們去,怎麼知道……”梅蕊先是吃驚,緊接著立即用一只手指頭指著他笑道:“喔,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偷偷跟在我們身後。”

    “胡說!誰跟著你們了?”陸秀廷覺得臉上燙呼呼的,立即矢口否認。“我忙得很,哪有那閒工夫跟著你們?”

    “那你怎麼知道這麼多事的?”梅蕊不放過他,有趣地盯著問。

    陸秀廷逃避似地轉過身想走回桌前。“是我猜的,你回來時不是拿著花和那頂柳帽嗎?”

    他當然不會告訴她,他雖然沒有親自跟在他們身後,但派了人跟著,理由似乎很冠冕堂皇——為了保護她。

    梅蕊不再追問,光是得知他連她回來時手裡拿著什麼東西都注意到,她就覺得很滿足,再看到他臉上不自然的潮紅和急欲逃離的神態,她愈發明白,他並沒有忽略她、依然很在乎她。

    而他的那些冷漠和不理不睬就只有一個解釋——嫉妒!

    想到這裡,她郁悶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

    “秀廷。”她看著他的背影喊。

    “什麼?”陸秀廷沒回頭,繼續往前走。

    “你是因為吃醋才故意不理睬我的嗎?”

    陸秀廷腳步一頓,仍沒回頭,故作輕松地問:“誰吃醋?我嗎?怎麼可能?”

    “當然是你,不然你為何幾日不理我?”

    “那是因為我忙,而且你也不需要我,反正每天朝陽都會來陪你玩。”

    梅蕊抿嘴笑了。“還說沒吃醋?聽聽你這話有多酸?”

    “我為什麼要吃醋?”陸秀廷被她笑得很不自然了,但仍嘴硬地否認。

    “因為我們定了親,這個理由不夠嗎?”

    梅蕊的這句話讓已經走到桌邊的陸秀廷猛地站住了,他回過頭來看著她,語氣僵硬地提醒她。“定親?你忘了你的一月之約嗎?”

    “陸氏的聘禮都下了。”梅蕊低垂著頭嘟囔。

    “下了聘又怎樣?是你說一個月後要取消婚約的。”

    “那、那是可以改變的……”

    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但陸秀廷還是聽見了,渾身的血液隨著希望上升,但他仍謹慎地問:“怎麼改變?”

    梅蕊看著自己的腳尖,蚊吟似地說:“如果你願意,可以不止是一個月。”

    “你是說真的嗎?”陸秀廷的心跳加速。

    低垂的腦袋微微點了點。

    “那如果我說要一輩子呢?”

    低垂的腦袋再點了點。

    陸秀廷心中雀躍,可想起范朝陽,又很不是滋味。“得了吧,你還是跟你的范哥哥去玩吧!”

    這次梅蕊抬起了頭,看到他英俊的五官毫無笑容,凝望她的那雙黑眸帶著明顯的慍怒。

    頓時,她明白了這幾天他對她不理不睬的原因,不由又氣又委屈,但也有說不出的高興。

    “秀廷——”她輕聲喊他,聲音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干嘛?”陸秀廷惱怒地看著她。

    “你知道你將來會怎麼死嗎?”她的聲音還是沒有起伏。

    沒想到她會問他這個怪問題,陸秀廷愣住了,木然地反問:“怎麼死?”

    “笨死!”

    “笨死也好過被氣死。”陸秀廷甕聲甕氣地回答,這女人居然敢說他笨?!

    “誰讓你生氣了?”

    “就……”陸秀廷本想說“就是你和你的范哥哥”,可又覺得那樣說顯得自己太沒出息,於是他眉頭一聚,爽朗地揮揮手。“算了,你喜歡誰是你的事,反正我管不著。”

    “你就是個笨蛋!”梅蕊輕聲責罵。“可我更笨,竟然喜歡笨蛋!”

    她的話頓時讓陸秀廷又驚又喜,他眉頭舒展地看著她。“你是說,你喜歡……我?”

    梅蕊沒有表示,可她的頭垂到了胸前。

    “抬起頭來看著我。”陸秀廷對著她的頭頂輕聲要求。看不見她的臉,讓他難以確定自己是否理解對了她的意思。

    可是那顆小小的頭顱點了點,更加垂下了,整張臉都被藏在陰影裡。

    “蕊兒!”陸秀廷抬起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自己。“你是認真的嗎?”

    “是。”被他突然碰觸,梅蕊很吃驚,但並沒有逃走,只是紅著臉給了他一個簡單但肯定的答覆。

    與他灼熱閃亮的目光接觸時,她立刻垂下眼簾,讓長長的睫毛覆蓋住雙眼,掩藏起她所有的羞怯。

    終於得到她確認的陸秀廷,注視著眼前漲得通紅的粉頰,心似春潮激蕩。

    她喜歡的人是我,不是范朝陽!是我陸秀廷!

    他心裡激動地想,雙手珍愛地輕輕摩挲著她柔嫩的面頰。

    梅蕊在對他作出這樣大膽的表白後,早已羞得無地自容,可是半天不見他有任何回應,而他輕托著她下巴的手也讓她全身緊繃,她想退後,但腳底像生了根似地無法移動,似乎所有的感覺都集中到他擱在自己下巴的手上。

    他纖長的手指仿佛有魔力似的,將酥麻熾熱的感覺由她的下巴逐漸傳送到整張臉,再擴散到全身,讓她覺得酥軟。

    在熾熱與酥軟中站了一會兒後,她慢慢地張開眼睛,想知道他在做什麼,為何什麼都不說,只是抓著她?

    可是當她眼睛一張開,卻看到他盈滿笑意的眼睛,害她心慌意亂地再次垂眼,視線卻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嘴巴上,並定在那裡無法移開。

    此刻那彎彎的唇角正對她展現出讓她心動不已的優美弧度,並隨著她視線停留的時間而更加彎曲,最後竟裂開了,露出潔白的牙齒。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是嫌它難看,還是贊美它好看?”陸秀廷充滿快樂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戲弄。

    “好看。”她毫無考慮地沖口而出。

    “那以後我讓你天天看,好嗎?”

    他的話終於讓梅蕊將視線轉回他的眼睛。那雙黝黑的眼眸正閃爍著愉快的光芒,那光芒瞬間穿透了她的心髒,讓她雙膝一軟,幾乎失去站立和呼吸的力量。

    就在她以為已經無法承載任何虛弱時,陸秀廷突然做了一件出乎兩人意料,也更讓她虛軟的事。

    他低下頭,輕輕地用自己的嘴碰了碰她的唇。這小小的接觸產生了閃電似的熱流,立刻傳遍兩人全身,讓他們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兩人都太吃驚這樣的反應,而太年輕的他們還不知如何掩藏各自的反應。

    陸秀廷一吻之後猛地離開了她的唇,用迷茫驚駭的目光注視著那張並無任何改變,卻讓他如遭雷殛的紅唇。

    梅蕊同樣震驚得喘不過氣來,可是當陸秀廷迅速離開她的唇時,她的心裡竟有種失落感,雙手不受控制地攀上了他的肩,用力拉著他,似乎要將他抓回來繼續剛剛忽然中斷的動作。

    “秀廷……”她念著他的名字,瞪著水靈靈的眼睛搜尋著他的目光。

    看著那宛若枝頭花蕾般的嫣紅小嘴,陸秀廷心跳如鼓。

    此刻無須言語,她眼裡的渴望具有難以抗拒的吸引力,牽引著他的嘴重新回到她柔軟的唇上。

    而這次他不再是輕輕地吻,他的手用力摟抱著她,他的唇堅定地覆蓋了她,而梅蕊也絲毫不遜色地回應著他,他們緊緊抱著彼此,仿佛怕一松手就會失去對方似的。

    第一次經歷激情的他們渾身燃燒著一團火,那火焰促使他們急於與對方融化在一起,仿佛只有緊緊抓住對方、貼近對方,才能釋放心裡不斷高漲的熱情。

    缺乏經驗的他們緊閉著雙唇親吻著對方,卻不懂該如何換氣,以至於兩人很快就被窒息感逼到虛弱無比,最後還是肇事的陸秀廷先抽開了嘴,兩人才得到大口喘氣的機會。

    迅速恢復力氣的陸秀廷抱著梅蕊坐進桌子前的寬大椅子裡,帶著不甚穩定的呼吸說:“來吧,坐下來慢慢看。”

    “看?看什麼?”梅蕊喘著氣,無力又茫然地問。她此刻的所有感覺和意識都還停留在剛才那個驚心動魄的親吻上。

    “隨便你。”陸秀廷抱著她,將臉湊近她,用一根手指指著自己的嘴說:“不管你是要親還是要看,我都很樂意配合。”

    意亂情迷的梅蕊被他說中了心事,神志醒了幾分,也更加羞紅了臉。她本能地用手將他的臉推開,嬌聲道:“不要,我寧願看你做的坯子。”

    “你不要可是有別人要喔。”陸秀廷喜歡看她此刻嬌羞的模樣,故意激她,可他的話讓梅蕊的臉色驀地刷白了。

    “你不能親其他女人!”她眼裡又盈滿了眼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怎麼淚水特別發達。

    而她委屈的神態刺痛了陸秀廷的心,他攬她入懷,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不會有其他女人。”

    “跟朝汐也不可以!”

    “朝汐?”這下陸秀廷奸奇了,拉起她問:“怎麼扯到朝汐去了?”

    梅蕊更委屈了。“今早我看見你跟她很親熱,她的手還在你身上……”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陸秀廷正張著雙驚訝的眼睛看著她,於是她把臉藏進他懷裡。嫉妒本不是她做得來的事,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蕊兒,你這個小傻瓜!”陸秀廷知道她在吃醋,竟開心得想大笑,原來有人為自己吃醋是這麼令人開心的一件事!

    他托起深藏在自己懷裡的小臉,用力在她唇上、眼睛上親了幾下,認真地說:“你可不能吃那種飛醋,我跟朝汐什麼事都沒有,她有時會來幫我們做些縫縫補補的事,我很感激她。”

    梅蕊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心裡高興,但嘴裡還是很不服氣地嘀咕。“那你自己還不是一樣亂吃飛醋。”

    而她的言語和神態換來了陸秀廷愉快的笑聲。在他的笑聲中,梅蕊又是一陣心跳,她羞赧地想離開他的懷抱,但被他抱得更緊,她只好低垂著頭,不敢再看他。此生中,她從來不曾如此困惑與慌亂過。

    幸好陸秀廷沒有再笑話她,也沒有再逗她,轉而很正經地對她說:“以後我們都不許亂誤會對方,要記住今晚你的承諾,我們的婚約是一輩子的!”

    梅蕊沒看他,但她臉上的笑容和表情給了陸秀廷所想要的答案。

    他滿意地笑道:“那現在你是要回去睡覺呢,還是想留在這裡陪我?”

    “我、我睡不著。”

    她的答覆絕對讓陸秀廷滿意,於是他輕輕撫摸著她的手,在她頭頂親了一下,將她抱坐到身邊的椅子上。“那好,你就坐在這裡陪我吧。”

    他的撫摸讓梅蕊渾身酥軟,還好是坐在椅子上,否則她真害怕自己會癱倒。

    陸秀廷看看她安靜乖巧的模樣,心裡又在蠢蠢欲動,可是想到她親口承諾的一輩子,他心裡充滿了快樂和滿足。

    是的,他們有一輩子,他會好好珍惜她!

    幾天來的煩躁全沒了,他坐回桌前,安心地繼續被打斷的工作。

    房間裡安靜極了,只有燈芯“滋滋”作響和刮刀、瓷坯碰撞發出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拘謹和羞澀慢慢褪去,梅蕊終於有勇氣靠近他。現在,吸引著她的不僅是陸秀廷,他正在做的事同樣吸引了她。

    趁陸秀廷把瓷坯放在桌上起身去找東西時,她趴在桌子上,湊近在燈下看那件已經完成的瓷坯。

    那是一只以臘梅枝桿為圖案、采用貼花和點漿技藝完成的梅花壺,看得出來他是用壓模方式將梅花貼上枝頭的,雖說這樣梅枝與整個坯子渾然形成一體,構圖巧妙、富有生活氣息,但她還是覺得欠缺了什麼。

    想都沒想,她就坐在了陸秀廷的座位上,極其自然地從身旁的石缽裡取來一團瓷土,迅速捏出一朵梅花,然後將其堆貼在他已經壓好的梅枝上,大半邊花瓣與陸秀廷早先貼上的梅花重疊。

    “好!這樣看起來好極了!”身後傳來陸秀廷的贊歎。

    當看到她沉思著坐在他的位置上並取土捏梅花時,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什麼新的發現,於是他安靜地站在她身後不打擾她,直到看見她把那朵新捏成的梅花堆貼在他的瓷坯上時,才驚歎出聲。

    梅蕊回頭,看到他手裡拿著個匣缽,正注視著她剛剛貼上的梅花。她急忙站起來,將座位還給他。

    陸秀廷沒有推辭,立刻坐了下來,一手托起瓷坯,一手挽住正想退後的她。

    “蕊兒,你果真不簡單!”他興奮地看著那個坯子,連聲稱贊。“你是怎麼弄的?真奇怪,都是浮雕,為何你塑的就比我的看起來要更生動一些呢?”

    見他喜歡,梅蕊心裡也很高興,她扭動身子想脫出他的手臂,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但陸秀廷哪會讓她走?

    “別走開,坐下!”他稍稍用力一帶,她被迫坐在他的腿上。

    重新坐在他懷裡,梅蕊有點不自在,可是心裡卻很甜蜜,她乖巧地依偎著他。

    安穩地圈住她後,陸秀廷將那個坯子舉到燈火下仔細轉動觀賞著,慢慢地看出了竅門。“哦,你是用貼花和堆花並舉的方式,對嗎?這樣的方式我從來沒見過,以前我們多用堆貼,後來為了加深瓷器成形後梅花的輪廓,我試過用浮雕加壓模的方式制坯,可是燒成後,梅花的輪廓還是不很清晰。”

    梅蕊靠近他解釋道:“燒瓷的事我是不知,不過我聽老瓷工說過,瓷土在燒制時會縮水,所以我想那生坯上的貼花一縮水後肯定會與瓷胎黏在一起。”

    “沒錯,是會縮水。”陸秀廷思考著她的話,想著自己以前從師傅們那裡獲得的經驗和知識。

    梅蕊指著那個瓷坯。“你說的沒錯,我是采用貼花和堆花並舉的方式來塑這朵梅花。因為我覺得用這樣的方法,在燒制後就算瓷土變化,仍能保留花朵的每一條紋路,使得輪廓清晰,這樣就很生動。”

    “是這樣嗎?”聽著她的解釋,陸秀廷再次轉動瓷坯,確實覺得經她堆貼後,這只梅花杯上的圖案看起來很像浮雕,生動不已。

    “你以前教過別人這樣的方法嗎?”他若有所思地問。

    梅蕊搖搖頭。

    “為什麼?”

    梅蕊淡淡一笑。“每家大窯都有自己的技術和風格,我不過是得了虛名、應人之邀前去幫忙畫梅花而已,怎可壞了人家的規矩?”

    這話讓陸秀廷很驚訝,他放下手中的瓷坯,將她的身子扳向他,平視著她的眼睛說:“我一直以為你很傲慢,現在看來是我錯了,你一點都不傲慢。而且——”他略微頓了頓,開心地說:“我很高興你沒有教別人,如今,把你的絕活都帶到陸家來吧!以後我們一起燒制最好的梅花杯。你想要什麼樣的梅花就畫出來,我們有最好的瓷土,最好的大窯和最好的窯工,一定可以燒制成。我們還要留幾件傳世佳作給我們的後人。”

    他熱情的話語,熱忱的注視和對未來的展望,無不帶給梅蕊新的感動,尤其是他在規畫未來時沒有把她排除在外,這點讓她倍覺欣慰。

    她看著他閃亮的眸子,仿佛著了魔似地仰著臉靠近他。靠近他嗅著他的氣息,感覺著他的體溫,讓她心跳激狂的同時也有一種渴望,期待以更親匿的方式表達對他的感情。

    陸秀廷沒有讓她失望,他放下瓷坯,俯身給了她一個她所渴望的吻,而這次,聰明的他已經學會張開嘴讓自己也讓她換氣了。

    同時他也誘導著她回應他,這樣更加親近的動作帶給他們更加甜蜜的幸福感,他們都知道,這樣做是對的,也是他們期待已久的。

    “你的梅花瓶呢?做好了嗎?”就在梅蕊被吻得心神渙散時,陸秀廷在她唇邊輕聲問。

    “沒有。”她微閉著眼睛搖搖頭,仰著臉追尋著陸秀廷移動的嘴。

    “怎麼啦?”陸秀廷關切地問。可是梅蕊沒有回答,她的眼睛已經張開,那氤氳的眸光閃動著毫無掩飾的激情。

    陸秀廷的心同樣是熱呼呼的,他很高興她不是那種冷冰冰的人,可是現在他得先幫她圓夢。

    於是他快速地親了她一下,揉揉她的面頰,將她推離一點點,笑道:“蕊兒,嫁給我後,我們有一輩子時間可以親熱呢,現在先告訴我,為什麼沒做好?是瓷土不好嗎?”

    他的話喚醒了梅蕊,她眨眨眼。“不是,瓷土很好,可是我做不了瓶身。”

    然後她把自己遇到的不順告訴了他。在夢中,梅花瓶是長頸的,可是她每次塑到一定長度時坯子就斷了,無法形成她夢中的那個式樣,因而讓她無法繼續。

    “斷坯?”陸秀廷想了想,問她:“你現在困嗎?”

    梅蕊搖搖頭。經過這番激情擁吻,她現在只有亢奮,怎麼會覺得困?

    “那我們去看看你的瓷坯,也許我能替你做點什麼。”

    “真的嗎?”梅蕊欣喜地問。

    “當然。”

    梅蕊立即從他腿上跳下來。“行,我去取來給你。”

    “慢著。”陸秀廷一把拉住她。“等我帶上燈陪你去。”

    “不用你陪,外面有月亮。”

    “不行,外面現在一定很黑,我得陪你去。”陸秀廷堅持。

    梅蕊不再爭辯,陸秀廷點起一盞燈籠,拉著她的手出了門。

    一出門,梅蕊發現他是對的,夜深了,月光轉到樓西,屋簷、樹木在院子裡形成大大小小的陰影,加上清風習習,是有點讓人害怕。

    有人影在附近晃動,梅蕊本能地抓緊了陸秀廷的手。

    “沒事,那是護院,是保護我們的。”

    他說的沒錯,就在他話音剛落,一道人影迅速出現在他們面前。

    “四少爺,有事嗎?”那人輕聲問,而跟在陸秀廷身邊的梅蕊則急速甩開他的手,藏在他的身後。

    陸秀廷微愣,但還是鎮靜地對護院說:“沒事,你去忙吧。”

    等護院消失在圍牆那頭後,陸秀廷拉出身後的梅蕊。“干嘛要躲?”

    “讓人看見我們這麼晚了不睡覺還在一起,多丟人?”梅蕊探頭看看四周,小聲地說。

    陸秀廷發出輕笑,抓回她的手握著。“你現在才擔心這個不覺得太遲嗎?”

    想到今夜是自己先去找他的,梅蕊的臉發燒了。好在夜色正濃,她只需微微低下頭就能將羞窘掩藏住。

    “用不著害羞。”總能看穿她的陸秀廷捏捏她的手,湊在她耳邊打趣道:“你以後是這裡的主人,沒有人會對你說三道四的,更不會有人對你不敬。”

    他的呼吸把她的耳朵弄得癢癢的,他的話讓她的心暖暖的,而他牽著她的手,呵護著她走在暗黑的路上讓她的感覺甜甜的。

    如今,她真正感受到成為陸秀廷的妻子並不是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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