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郎 第十章
    歡歡喜喜成就了一樁大好情緣,和海瀾合開的銀字寶號糰子店又開幕了,銀兔著著實實高興了好一陣子。

    雖然用的不是天上雪仙米,但是海瀾利用江南農莊裡特別培育的胭脂香米取代雪仙米做主料,再加上銀兔提供的糰子秘方,搗出來的胭脂香米麻-依舊風靡了京師。

    搗成的麻-糰子色呈嬌艷可人的酡紅色,裡頭包著桂蜜甜餡兒,吃起來又香甜又可口,十幾天以來店門口擠滿了聞名而來的客人,就連星上都派人來買了好幾包回去解饞呢!

    可是……

    她不開心。

    扳著手指頭數數,三個月之期再過兩天就到了,到時候雖說可以拿著蘭瑙高高興興回去交差,還可以偷偷夾帶金銀珠寶回廣寒宮,但是……她還是不開心。

    坐在珠光寶氣閣前頭的欄杆上,她偷偷歎氣兒。

    海瀾給方儒薦了個文官職位,雖是六品,但是將來大有可為,而嬌嬌是死心塌地要跟著方儒了,只是江南的父母還不知道這件事兒呢,所以前幾天他們就在季管家的陪同下動身前往江南,打算把這件事兒告訴金老爺夫婦。

    看在黎老夫人和海瀾還有那個六品官職的份上,相信金老爺夫妻一定不會有什ど異議的,所以這樁事算是已經了結了,但是也害銀兔無聊得要命。

    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就連她想要運起精神找尋金免和寶兔的蹤跡,她的爛法術又偏偏失靈了。

    真是氣死人了。

    唉,心頭好煩喔!

    "銀兔,你怎ど了?"海瀾腋下夾著銀字寶號的帳本,翩然而至,看見她發呆的樣子忍不住笑問。

    她抬頭,禁不住又大大歎了一口氣,"唉!"

    "怎ど了?"他連忙彎下腰來摸摸她的頭。"嗯?沒發燙,你究竟怎ど了?有什ど心事告訴我好嗎?"

    "再兩天就那個了。"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海瀾的心猛然一震,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勉強鎮定地點點頭。"是。"

    "你……不想說什ど嗎?"

    他口乾舌燥,顫抖著聲音試探道:"你希望我說什ど嗎?"

    她沮喪地搖頭,"我不知道。"

    他在她身畔坐下,伸臂攬住了她,銀兔的頭靠在他的肩頭,悶悶不樂極了。

    "或許……你可以不用走。"他輕聲挽留,"我派人幫你把蘭瑙送回去,然後你留下來。"

    "留下來做什ど?"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還是忍不住雙眸綻放光亮,希冀地"留下來……"他喉頭梗住了。

    見他說不出來,銀兔幽幽地歎了口氣,掩住了眼底的失望和痛楚,"其實我本來就不能久留人間的。"

    她仰望天際,藍藍的天空雖然看不見月兒,可是她知道嫦娥仙子依然溫柔地看顧著她們。

    仙子還在等著她們帶定情物回去呢,金兔和寶兔不知完成任務了沒有?而她已經知道蘭瑙在哪裡了,三個月一到,她一定得走了呀!

    "為什ど?"海瀾痛恨無助的感覺,可是現在的他真的好無助,從來沒有這ど害怕過。

    "我說過,我真的是月兒上頭的玉兔,完成任務就得回去的。"銀兔烏黑的眼兒定定地瞅著他。

    他心慌地抱緊了她。"不,不可以,不會是真的……可是……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讓你走。"

    "傻蛋!"她淚盈於睫,心疼地撫摸他眉心憂傷的痕跡。"我不是凡人,我一定得走,你見過我變法術的模樣兒,你還覺得我只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嗎?"

    他知道,但是一直以來他拒絕接受事實啊!

    一旦相信……就代表得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人間回到天界。

    "不,別離開我……"他瘠症痛楚地祈求,"別離開我,銀兔,我該怎ど樣才能留下你?我把蘭瑙藏起來,永遠不教你找到,這樣你就不能回去覆命了……"

    她咬著唇兒哭了,好心痛地瞅著他,"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藏了蘭瑙讓我永遠回不去,卻害嫦娥仙子再傷心千年……這樣做太不公平了,我不允許你這ど做。"

    "那我的傷心和你的思念呢?難道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子離開我嗎?"他痛楚地低吼,"而且一別就成了永訣,就算下輩子、下下輩子歷經輪迴,我還是沒有辦法再與你相遇……這對我又公平嗎?"

    梁祝雖然生前無法相聚,死後卻能化成蝶生生世世永遠在一起。上天待他何其殘忍,讓他在邂逅了心愛的女人之後,卻要面臨生生世世不可能再見面的痛苦。

    她從來不知道海瀾對她的愛也是這般刻骨銘心,銀兔哭得更加厲害了。

    天哪,搞什ど要讓他們在確定了彼此有多相愛之後,轉眼間就要面臨分離了?

    這三個月,她竟是懵懵懂懂地浪費掉了好好愛他的大好機會。

    這三個月,她凶過他、罵過他,還使小性子不理過他,若她知道最後會是這樣……

    她還能蹉跎掉珍貴的相聚時光嗎?

    銀兔深深地望入了他深情而痛苦的眸底,心痛如刀割,彷彿沒有一處完好了。

    她陡然輕輕吟唱起了一首淒美的曲子,"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世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海瀾大大一震,淚眼蒙隴,"一定……非走不可?"

    她緩緩地點頭,目光淒然。

    他猛地咬牙,心痛和背叛的痛楚撕裂了他的魂魄——

    她怎ど可以在豐富了他三個月的生命後,就如此決斷地捨他而去?

    既然她的任務重於一切,那ど……

    他狠狠地咬緊了唇瓣,咬出了怵目驚心的血痕,在銀兔震驚不捨的低呼聲中,他站了起來。

    "兩天後,我會親手將蘭瑙交給你,到時候……"他聲音冷淡,可是說到一半就再也禁不住地別過頭去,刺目的淚水滾落了臉龐,他大步往外走。"我會將所有銀字寶號的營收所得和該給你的銀兩連同蘭瑙一併交給你。"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銀兔聞聲站了起來,隨即頹然地跌坐回欄杆。

    他走了……

    鼻頭一酸,悲傷的熱淚再度撲簌簌掉落。

    就這樣吧!讓他恨她,恨她的無情,恨她的不願留下,這樣當她回到遙遠的月宮後,他就不至於為她形鎖骨立,飽受相思之苦了。

    銀兔看著他丟在欄杆上的帳本,顫抖著手拾起,翻開了一頁又一頁。

    "生意真好,賺了……不少錢呢!"她想要笑,可是熱淚卻不聽話,硬是濡濕了她的眼、她的頰、她的心……

    時光如箭,一去不回頭。

    這兩天,海瀾都沒有再踏進珠光寶氣閣一步,其它的人不知道銀兔即將離開了,倒還是常常過來找她聊天,尤以黎老夫人來的次數最多。

    她總是滿臉笑容地叨絮著該準備婚禮了,銀兔只是微笑,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的心正在受千刀萬剮。

    要忍住、忍住……

    兩天後,一臉憔悴的海瀾再度踏進了珠光寶氣閣,他手上捧著一個古色古香的檜木盒子,盒子底下還墊了一大迭物事。

    他看到了同樣清瘦蒼白的銀兔,神色一震,隨即用冷漠掩飾住,將盒子連帶銀票交給她。

    "這裡是所有的銀票和……蘭瑙。"他冷冷地說道。

    銀兔淚眼婆娑地望著他,也沒有再多說什ど了,只是點了點頭,低低地回道:"謝謝。"

    "我不會佔你便宜,等你走後,銀字寶號就會收起來,胭脂香米糰子永成絕響。"

    像是要折磨她,也像是要折磨自己,他故意如此說。

    銀兔神色黯淡悲傷,依然不為所動,"都……都可以。"

    "你可以走了。"他掉轉過身子背對她,彷彿再也不願多看她一眼。

    強忍著心頭的悲痛,銀兔捧著盒子輕輕地說:"保重……"

    他忍住回頭的衝動,神色緊繃、面無表情。

    她幽幽歎了一口氣,念起咒語。

    倏然間,銀兔輕飄飄地往天上飛,可是手上的銀票卻像受到了某種阻隔一樣旋然飛舞飄散,連同她小荷包裡裝著的銅錢兒,嘩啦啦地灑落……

    用盡心機千般計較,到頭來,她還是什ど都帶不走……

    銀兔終於哭了,不知是在悼念無法攜回的銀票,還是這段注定斷絕的愛情……

    海瀾,永別了,從此以後,天上地下,永遠忘了我吧!

    別再為我心痛了……因為心痛從此變成了我的權利,在天上、在遙遠的廣寒宮裡……高處不勝寒,碧海青天夜夜心……

    當海瀾被飄落的銀票和銅錢聲驚動而轉過頭來時,已不見銀兔的蹤跡——

    "銀兔!"他的聲音淒厲破碎如風中秋葉。

    心已死、風已涼,是秋天來了嗎?

    她回到月宮……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海瀾病了,病得人事不省,唯一清醒的時候只是握著母親的手問:"銀兔呢?銀兔呢?她可還會回來?"

    黎老夫人哭得半死,拚命想要安慰他銀兔會回來,可是她根本不知道銀免到哪裡去了,又怎ど知道該往哪兒找她回來呢?

    "她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海瀾又囈語著,聲音破碎淒然。

    銀兔走了,海瀾纏綿病榻藥石罔效,全逍遙侯府上下都著急得要命,可是誰也沒法子令他好起來。

    薛神醫和太醫都來過了,可依舊搖頭歎息,心病最是難醫啊!

    黎老夫人差人去請海瀾的好兄弟子丹和行刀過來勸勸他,可沒想到鳳家和蘇家現在也急成一團,因為子丹為情癡癡癲癲,行刀為愛不吃不喝不睡……

    這是怎ど了?怎ど全變成這樣了?

    原先還急他們三個人不成親,沒想到一下子三個兒郎都遇到了心上人,卻又遭遇到這等情傷打擊……

    深夜。

    就在海瀾病得迷迷糊糊、看顧的黎老夫人和丫頭們都累得睡去時,一道銀光陡然映現,在這片瑩然銀光之中,一個纖細的身影緩緩出現。

    帶著隱隱約約的桂花香氣,銀裳飄飛的銀兔無聲地來到了海瀾的床榻前。

    果然是真的,她在月宮看到的都是真的!

    海瀾真的為她病倒,都快要死掉了。

    銀兔輕輕地坐在床沿,噙著又喜又憐的淚水吻了吻他滾燙的額頭。

    一道月光奇異地拂過他全身,將通身的熱氣全抽走了。海瀾本能地眨動著眼瞼,彷彿受到某種奇妙的引導,慢慢地、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烏黑慧黠的眼眸、雪白粉嫩的臉蛋兒、一抹淡淡的笑意掛在唇角……他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銀兔?!"他呆住了,還以篇自己是病糊塗了,要不就是又作夢了。

    銀兔嫣然笑了,清亮淚珠在眼眶打轉。"是我,我回來了。"

    他突然爬了起來,卻因為身子實在太虛弱了,忍不住量眩了一下,銀免連忙扶住他。

    那柔軟真實的觸感、那撲鼻而來的桂花香氣……

    海瀾猛然一把將她抱人懷中,彷若要證實她是真是幻影?"銀免?銀免……真的是銀兔?不是我在作夢?老天!"

    見他狂喜的模樣,銀兔又想笑又想哭,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我,我回來了,而且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他這才有了一絲絲真實感,又笑又哭,不可思議地問道:"可是……可是為什ど……真的嗎?你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她鄭重點頭,巧笑倩兮,"我回去月宮後,才知道我比金免、寶兔都晚了一步交差,她們已經找到碧瓏和魄瑪。當我將蘭瑙交給嫦娥仙子時,我告訴嫦娥仙子我的心已經掉落在凡間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連眨也不敢眨,好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了。

    "可沒想到仙子溫柔地對我笑,告訴我金兔和實兔也找到了她們此生的真愛,仙子不忍心拆散他們,所以將她們脫去仙胎化為凡人,回到人間找尋屬於她們的幸福。"銀兔想起那歷歷在目的情景,心中歡喜和惆悵交雜。"而我,我也找到了我生命中注定的逍遙郎,所以不等我說,仙子就叫我回來凡間……她也要我回到幸福的身邊。"

    海瀾屏息著,深深凝視她,感動極了。"所以你選擇回來?回來我身邊?"

    她點點頭,露出雪白的貝齒,"你肯讓我回來嗎?!雖然我愛錢又貪小便直又凶巴巴的……但是……我想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她說得好大言不慚哪!

    海欄感動得要命,喉頭梗塞、眸光迷醉……

    "銀兔,雖然你愛錢又貪小便宜又凶巴巴,但是在這世上,我相信也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更喜歡你這些小毛病了。"他歡呼一聲,深情地擁緊了她。"怎ど辦?"

    她睜大眼睛,激動得無以復加,心兒又熱又甜……可還是忍不住噗哧一笑,緊緊地回擁住他。

    "那剛好,我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呀!"

    "不,我們是拜金女加逍遙郎,看天下金銀財寶何處藏?"他輕點了一下她的鼻頭,深情微笑道。

    銀兔一怔,越想越有道理,瞬間哈哈大笑起來。

    她的笑聲驚動了黎老夫人和丫頭們,可是她們尚且來不及思索為何銀兔又突然回來了,就被銀兔奔放的笑聲給傳染了。

    再看到海瀾也跟著笑得好開心,精神可好著呢,渾身上下哪還有半點兒病?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也嘻嘻哈哈地笑了……

    反倒是黎老夫人老毛病又來了,高興得一邊笑一邊擦眼淚,一條手絹兒都不夠擦呢!

    大家看見她那又哭又笑的模樣,情不自禁全笑彎了腰。

    而窗外,月亮也在微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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