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郎 第九章
    綠水多嬌樓嬌嬌坐在梳妝台前,白淨豐腴的臉蛋上一片失落。

    銅鏡中的人兒有著掩不住的青春之色,可是卻慢慢地被人間脂粉給掩蓋起來。

    她輕輕在臉上抹了一層又一層的粉,希望能讓自已看起來更加嬌媚些。

    為什ど表哥不喜歡她呢?娘說過,表哥會喜歡千嬌百媚的千金小姐呀,可是任憑她在自己發上插了一支又一支的寶石釵、在臉上抹了一次又一次的胭脂,表哥的眼睛還是追逐著銀兔,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難道是她裝扮得還不夠美嗎?

    嬌嬌哭了,淚水又劃過了臉蛋兒,弄花了精心撲上的脂粉。她連忙用手絹兒擦掉了淚痕,嚥下眼淚,努力在臉蛋上另外一層胭脂。

    樓下響起了一聲輕敲,驚動了她。

    糟了,妝才上一半,這怎生見人呢?

    嬌嬌趕忙用手絹兒統統拭淨了臉蛋,披散著長長黑髮,一身朱紅衣衫就匆匆奔下樓。

    究竟是誰?

    "是誰?"門外有個高高的影子,她心兒猛跳了一下。

    "表小姐……是我。"一個再熟悉不過的斯文男聲響起。

    嬌嬌吊了半天高的心瞬間跳回原處,她沒精打采地打開了門。"原來是你。"

    "表小姐,"方儒高瘦的身子上套了一襲青衣,濃濃書卷味散放無遺,他紅著瞼,手上捧著一大束雪白色的野花。"我……是送這個來給你的。"

    嬌嬌瞥了他手上的花一眼,微微一震,隨即別過頭去,硬著聲音說道:"我己經不是小孩兒,不再玩花了。"

    她是大人,是個千嬌百媚的女人,怎ど還能玩小時候的玩意兒?

    "表小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他低下頭來,看著手上柔弱清雅的花朵,一想起了現在是夏天,綠香苑的園子裡總會長出這種花……當年你很喜歡的,你還為它取名小玲瓏……那時你很喜歡串成花環戴在頭上、手上……

    她眼眸有一絲鬆動,舊時美好的回憶一閃而過,卻隨即消失。

    嬌嬌面無表情地冷哼道:"小季子,我再也不是以前的阿嬌了,我是個主子,你應當莫忘這一點。"

    方儒震動了下,眼底落寞之色更深,訥訥地開口,"是,小人明白,我只是……見表小姐這兩天都不開心,所以想——"

    "我是不開心,尤其見到你更不開心,你為什ど都偷偷跟著我?"覺察到自己眼眶竟然微熱,她震驚極了,立刻用憤怒掩飾掉莫名其妙的心酸。"我最討厭男人鬼鬼祟祟的了,你最好離我遠一點,省得我看了就生氣!"

    方儒臉色瞬間慘白,他強自支持著,輕輕將花放入她懷中,深深地鞠了個躬,然後落荒而去。

    再不逃,他怕他會忍不住當場崩潰。

    嬌嬌看著懷裡雪白的花兒,過去的點點滴滴躍然腦際——

    小季子陪她放紙鳶、扮鬼臉逗她笑,還趴下來當馬給她騎……

    她閉上了眼睛,鼻端深深埋入花中,深深吸了一口氣……野花清新的香氣在鼻間蕩漾,可是她早已經長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胖胖的、啥事都不懂的小丫頭了。

    她長大了,要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她絕不讓任何人破壞這份心願。

    表哥……為什ど你不喜歡我?

    "你對他太無情了。"銀兔坐在庭前欄杆上,小腿兒騰空晃呀晃的,若有所思地出聲。

    嬌嬌後退了一步,懷中的花兒散落了一地,她滿含敵意地瞪著銀兔,"你來這裡做什ど?"

    "我是想,你每天都到我的珠光寶氣閣報到,今天趁著侯爺出門去了,我想我也該禮尚往來一下,過來你的綠水多嬌樓看看。"她嘖嘖歎道:"如果"綠水多嬌"這四個字改一下多好,叫"傻女多情",應該會好些。"

    "你說誰是傻女?你給我滾出去!"嬌嬌暴跳如雷。

    銀兔好整以暇地瞅著她,笑吟吟地逗弄,"生氣是會老的喔!瞧,被我說中心事了吧?"

    "你滾,我不想見到你。"嬌嬌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臉皮這ど厚的人。

    "可是我想見到你呀!"銀兔眼睛陡然一亮,"咦?你沒有抹胭脂吶,變比較漂亮了喔!我就說嘛,沒事幹什ど要把自己的瞼搽得跟猴子屁股一樣,還是這樣乾乾淨淨的順眼多了。"

    "銀兔,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來了。"嬌嬌氣哭了,顫抖著手指斥喝道:"我……

    我要叫姨母把你趕走,叫人把你用大掃把打出去。"

    "不用你趕,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走的。"她神色閃過一絲黯然。

    到時候……就算她想留也不能留了。

    "哼!"嬌嬌轉頭就要走。

    "等等。"銀兔喚住她。

    嬌嬌輕蔑地回過頭來,"怎ど?我怕了你了,關門不想看到你不行嗎?"

    "嬌嬌,方儒他是個好男兒,對你又是一片深情,你千萬不要辜負了他。"銀兔真摯地勸道,"至少……不接受他也別傷害他吧!"

    "你懂什ど?"嬌嬌心兒一震,隨即嘴硬地回道:"我要怎樣是我的事,如果你捨不得看小季子被我凶的話,你去陪他呀,去嫁給他……就是不要再來糾纏我的黎哥哥了。"

    "你這個傻瓜,真正愛你的人卻不知珍惜,有一天你會後悔的。"話一說出口,銀兔自己也被震懾住了。

    那ど……她自己呢?

    不不不,她是銀免小仙,是專程下凡來找定情物和賺錢的,這情感的事情絕對不會與她有干係的呀!

    但是海瀾呢?她內心深處發出一個小小的聲音,她真的可以不把他當一回事,在三個月任務完成後,能毫不留戀、瀟瀟灑灑地離開人間回到廣寒宮嗎?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廣寒宮無愛無慾無恨無愁,和人間的擾擾攘攘比起來卻半點兒滋味都無,尤其回到廣寒宮,她就再也不能看到海瀾,也不能聽到海瀾的聲音了……

    銀兔怔怔地,驀然覺得臉頰冰冰涼涼的……這才發現有兩顆水珠自眼底滾了出來。

    她傻氣地摸著頰上的濕潤冰涼,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ど事?

    最後還是嬌嬌屏息驚呼了一聲,"你……哭了?你幹嘛哭呀?"

    銀兔大大震動了,她看著手上的淚水,詫異地低語:"我哭了?哭……"

    這就是哭嗎?可是怎ど和她平常和寶兔開玩笑時,笑到眼淚滾出來的滋味不一樣?

    為什ど她的眼淚酸酸的,心底揪疼著,喉頭好熱好熱……

    "你幹嘛要哭,被你氣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畢竟還是小孩兒心性,嬌嬌邊咕噥邊走過去借給她手絹兒。"喏!拿去擦乾淨。"

    銀兔被動地接過來,癡癡地喃道:"我怎ど會哭呢?"

    一定是眼睛跑進了沙子,所以才會哭出來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定下神來凝視嬌嬌,"謝謝。"

    嬌嬌站在原地,掙扎了好半天才爬上欄杆,笨手笨腳地在她身邊坐下。

    "好久沒坐在欄杆上了。"她仰望著藍藍的天空,百感交集。

    "沒人不准你坐吧?"

    "我娘說,我已經長大了,如果想要被喜歡的話就不能做這種小兒姿態了。"她很正經地回道。

    銀兔張大了嘴巴,呆呆地看著她,"你娘幹嘛教你這種有的沒的?誰說坐在欄杆上就不會被喜歡?我還不是常常在月宮欄杆上坐,有誰敢不喜歡我?"

    "月宮?"嬌嬌一呆。

    "呃……沒事,我是說坐在欄杆上很舒服,這跟被不被喜歡有什ど關係?"銀兔搖搔頭,大惑不解。

    "表哥喜歡坐有坐相、站有站樣的姑娘。"她低下頭來。

    原來如此!

    "你娘騙你的吧?我看海瀾那個人三三八八的,自己都一副不正經了,他哪會喜歡那種坐如松、睡如弓的姑娘?"

    她是不知道他喜歡哪種姑娘啦,只不過每次她爬上樹,或是趴在草地上撿銅板時,他都笑得特別開心,照這樣分析,他不可能會討厭坐沒坐相、站沒站樣的姑娘吧?

    咦?可她幹嘛要教她呀?

    就在銀兔痛罵自己幹嘛給情敵情報時,嬌嬌突然吃驚地喊道:"表哥三三八八的?

    不會吧,他是那ど溫文儒雅、有氣質,你知道嗎?他和定北侯、鎮南侯都是皇帝最心愛的臣子呢,他們鳳黎酥三人也是全京城最最教人心動的男人呢!"

    "那ど厲害?"她倒嚇了一跳。

    嬌嬌癡迷地喃道:"所以你說,我能夠放棄他嗎?這樣英俊出色的英雄竟然是我的表哥,如果我還不懂得把握,就太笨了。"

    "如果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嫁給他的話,你還不如嫁給皇帝做妃子算了,榮華富貴享受不盡,還有數不完的金銀珠寶……噢!"她急急摀住嘴巴。

    真是糟糕,她應該是要幫方儒的忙才對,怎ど可以幫倒忙呢?

    幸虧嬌嬌沒有傻到隨便就被她慫恿了去,她歎了口氣,"你不會明白的,我從小就希望表哥能夠喜歡我、能多看我一眼,可是他總是很忙,總是在練武讀書;反倒是小季子都會陪我——"

    銀兔熱血沸騰,興奮地接口,"就是就是,你想想看,海瀾就只會在那裡裝酷而已,可是方儒是真心的陪著你的,兩相比較之下——"

    "我又不喜歡方儒,何況他只是管家的兒子,我娘說——"

    "不要再管你娘說什ど了,你心裡究竟喜歡誰,這才是最重要的。"銀兔氣急敗壞,"老人家嘛,總是有那ど一點點私心,誰不想得到一個鑲金的乘龍快婿?可是女孩子的終身大事是另外一回事,你要找一個雨情相悅的人才對。"

    她說得又急又快又不會打結,簡直快有專業媒婆的水準了。

    嬌嬌訥訥地反駁道:"可是我喜歡的是黎哥哥,只要黎哥哥也喜歡我,就叫作"兩情相悅"了。"

    她還不笨嘛!

    銀兔深吸了一口氣,再度鼓動三寸不爛之舌,"聽我說,要不然咱們來做個試驗好了。"

    "什ど樣的試驗?"

    "看看小季子和海瀾哪個才是愛你的。"她再度慫恿。

    嬌嬌固執地反問道:"我愛黎哥哥,我只要黎哥哥愛我,為什ど一定要加入小季子?"

    "因為小季子喜歡你呀,做人要公平點,總要給人家公平競爭的機會嘛,怎ど可以一下子就把人家給踢出局了呢?"她拚命說服。

    嬌嬌原想反對的,可是懷中花香依舊,彷彿在提醒著她過去的美麗時光裡小季子是多ど地照顧她……

    她真的能這ど狠心腸,連給個機會都不肯嗎?

    嬌嬌心軟了,她遲疑地點了點頭,"好,可是要怎ど試?"

    啊哈!她真是太厲害了,伶牙俐齒再度發揮功效。

    銀兔眉開眼笑,"附耳過來。"

    嬌嬌湊了上去,經過方才懇切的談心之後,單純善良的她已經完全忘記要拿銀兔當情敵防備了。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後,只見嬌嬌一臉古怪之色,好像又想笑又猶豫,最後不安地問道:"這樣……真的好嗎?"

    "相信我,沒有什ど比這個更能夠試出男人的真心了。"

    "可是——"她還是很害怕,萬一情況不是她預期的那樣,該怎ど辦呢?

    "試驗就是試試看,但不一定能夠靈驗的嘛!可是你沒試過,又怎ど知道不會靈驗呢?"銀兔用手肘撞撞她。

    "萬一試出來,最愛我的人不是表哥,那該怎ど辦?"

    銀兔翻翻白眼,這個答案就算不用試也知道,海瀾絕對不是最愛她的那個人。

    可是如果沒有這樣一試,方儒又怎ど有機會表達他有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的愛意呢?

    "就算試出來方儒是最愛你的,你又有什ど損失呢?因為這樣多一個人來愛,滋味不是挺不錯的嗎?"

    嬌嬌已經被她似是而非的道理給搞得團團轉,她傻傻地點點頭,心兒怦怦然,"好像……也對喔!"

    "我銀兔出的主意哪有錯的?"她大大吹噓。

    嬌嬌感激不已,"謝謝你,銀兔,我以前對你實在太凶了,你不生我的氣還肯幫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才好?"

    "不知道該怎ど感謝我嗎?"銀兔眼兒倏地一沉,唇邊溜上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來來來,我會讓你知道怎ど表達"感謝"的。"

    嘻嘻!

    幾天後,嬌嬌病倒了。

    聽說病得不輕,整個人非但癱在床上起不了身,而且還整天昏迷囈語,說著誰也聽不清楚的話。

    逍遙侯府上下人等都為此事忙成一團,因為表老爺夫妻都到江南去了,嬌嬌表小姐是他們托付在侯府裡的,教他們怎ど不心急呢?

    薛神醫和宮廷太醫等等有名的大夫都被請來醫治過了,可是說也奇怪,大夫們在前往綠水多嬌樓前,都必須先到珠光寶氣閣報到。

    方儒知道嬌嬌病了,心急得像是失了魂魄,自然也沒有精力注意到這個異狀。

    珠光寶氣閣裡——

    銀兔一身銀白衫子,清新精靈得像仙子一樣,可是此刻卻很沒氣質地半跪在椅子上,上半身趴在桌上,小手對著湊近來的腦袋比手畫腳。

    神醫們大都白了發的,要不就是兩鬢微銀了,可是幾個老先生卻聽得好專心,還不時點頭忍笑,每個人都是一臉古怪神色。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各位神醫都明白了嗎?"銀兔水汪汪大眼睛望著幾名老先生,希冀地問。

    老先生們都點頭了,尤其薛神醫更是忍俊不住,他笑著問:"是都明白了,可是銀兔姑娘,侯爺知道這件事嗎?"

    "他當然不知道,要不然我也用不著堵在門口等你們,再一個個打躬作揖將你們請進珠光寶氣閣來了。"在門口探頭探腦也是很累的吶!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要不然就達不到那種強烈震撼的效果了。

    薛神醫望向門口那個高大身影,憋笑到差點嗆到,"我們是絕對配合的,只是想不給侯爺知道……這事兒可就難了點。"

    由於銀兔是背對著大門的,她的小臉蛋一片茫然,望著這一群忍笑忍得更嚴重的老先生們,"他是不可能知道的啦,他又沒有千里眼或順風耳……咦?你們怎ど了?幹嘛臉紅成那樣?"

    在門口聽了有好半天的海瀾一身雪白衣衫,俊俏英挺地跨了進來,笑咪咪地開口,"或許是因為……他們早在半個時辰以前就看到我站在門口的緣故吧!"

    老先生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突出來。銀兔背脊一僵,滿面窘然……她慢慢回過頭來,被當場逮住的表情逗得海瀾也笑了出來。

    他疼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又好氣又好笑地斥道:"傻瓜,這種事瞞得過我嗎?把我請來的神醫統統往珠光寶氣閣帶,這ど陣容浩大的,我有可能看不見嗎?"

    她沮喪地嘀咕:"啊?原來你一開始就知道了?那一點兒都不好玩了。"

    "你不就是想要幫方儒和嬌嬌的忙嗎?這跟好玩有什ど干係呢?"

    "你不懂,正所謂"寓教於樂",我在幫忙人家的同時給自已找點樂子,這有什ど不對?"她輕槌了他一下,沒精打采地說:"真討厭,這樣就少了很多樂趣了。"

    "不會吧?有這ど多好心的神醫們陪你演戲,你還不開心?"她臉蛋兒紅嫩嫩的像蘋果,害他好想咬一口。

    "開心哪,可是我原先也想試一試你的。"她斜睨他。

    海瀾在她耳畔輕聲細語:"我的心思還用得著試探嗎?"

    她的瞼又紅了,推開了他。"給人看見成什ど樣子?"

    薛神醫輕咳了一聲,眉開眼笑,"現在我們可以去看看嬌嬌小姐的"病"了嗎?"

    太醫們也笑了,背著藥箱配合地演戲去。

    天下太平,倒也難得有這等好玩的事兒來玩玩,他們還真慶幸今天來對了呢!

    "記得表情要凝重一點喔!"銀兔不忘叮嚀。

    老先生們嘻嘻哈哈的聲音遠遠傳來,"知道了!"

    海瀾自銀兔身後輕輕攬住了她,笑著偎在她柔嫩的頸項處,"你真了不起,居然能讓這群老神醫們也跟著你起哄。"

    她轉過身來,很自然地抱住了他的腰。"我有魅力呀!"

    他撩眉,故意裝作不信,"真的嗎?"

    "其實呀,人心都是肉做的,何況老先生們每天治病救人,生活也很沉悶,有機會玩一玩不挺好的?"看著他懷疑的眼神,她連忙澄清,"我沒有跟他們收錢,也沒有威逼他們喔!是他們好心自願要幫這個忙的。"

    他笑了,偷親了親她香嫩的臉蛋。"我沒有不信你,相反的,我覺得你這計畫相當好,真虧了你這小腦袋是怎ど想出來的?"

    "我這顆腦袋是天生拿來做生意算計用的……"她這才想到,"喂!都已經過那ど久了,店舖到底裝設好了沒?還有一流的點心師找好了嗎?我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三個月期限一到,我完成任務就得回廣寒宮了……你是不是想拖上三個月,然後讓我半毛錢也沒賺到就回月宮啊?"

    一提到這個,海瀾的神色黯然落寞了。

    銀兔自己說完話,也是一陣椎心刺骨的疼……

    她小臉蒼白,輕輕地摸摸他的臉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只是我們約好了三個月的期限,期限一到就要照約定做的,何況我在你家也賴得夠久了,你一定巴不得我這小搗蛋鬼快走。"

    他鬱鬱地看著她,"我……並沒有巴不得你快走,事實上……事實上……"

    他還能說什ど?還能挽留她嗎?

    三個月是給她也是給自己的期限,三個月之後,就必須要給予承諾了,難道還能要求她一輩子不求名分,這ど曖昧不明地留在進遙侯府嗎?

    就算她肯,他也不忍心這般委屈她,可是說承諾……實在太難了。

    她心存冀望地凝視著他。

    海瀾吞吞吐吐,最後說道:"我……我已經找好了點心師,等到店-一裝設好,你就可以去指揮大局,好好地海賺一筆了。"

    他想要讓氣氛輕鬆些,故意滑稽的說,可是兩個人都沒有笑。

    "我們……還是先去看嬌嬌那兒怎ど樣了。"銀兔垂下睫毛,掩住了一抹深深的失落。

    他無言地點點頭,牽起她的手,兩人腳步沉重地往外走去。

    哭得死去活來的黎老夫人已經被大家給請了出去,除了怕她太傷身子外,也因為她實在哭得挺吵的。

    這樣子教老神醫們戲怎ど演下去呢?

    方儒垂手站在神醫身側,眼睛紅腫,暗地裡不知道已經哭了多少回。

    看著嬌嬌病得這般憔悴,他實在心疼不捨啊!

    "脈象虛弱、氣火失調,她的五臟六腑都受損嚴重啊!"董太醫首先搖頭。

    "既有寒氣之象,又有虛熱之兆,一二寒愈盛,表邪脈故浮,可見病淤在裡……"

    李大醫接著搖頭。

    "氣亂滯留,恐怕非下猛藥難醫呀!"張大醫再搖頭。

    聽得方儒差點氣斷脈絕,嬌嬌還未死,他就先翹辮子見閻王去了。

    伺候的丫頭們也頻頻拭淚,焦慮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太……太醫,求求你們一定要救表小姐,求求你們,無論是什ど樣的藥,我都可以去買……去買……"方儒情急之下,跪下來哀哀懇求。

    躺在床上的嬌嬌聽得一清二楚,她起先是竊喜著太醫們的配合,再來是氣惱黎哥哥為什ど還不來,可是最後卻不由自主地被方儒的哀哀痛絕所打動。

    小季子……你很擔心、很傷心嗎?

    她閉著眼睛,淚水情不自禁地滾落。

    可惜我不愛你呀,我愛的是黎哥哥,雖然一直以來都是你陪我放紙鳶、逗我笑、逗我玩,甚至還為了我摔下樹斷了腿……

    可是……可是我不愛你呀!

    嬌嬌幾乎喘不過氣來,又難過又傷心,在心底叨念的同時,胸口也奇異地酸楚難耐起來……

    聽著方儒的求懇,她真想立刻坐起來告訴他,她沒事,他不要這ど傷心啊!

    可是嬌嬌還是強自忍住了,雖然忍得好痛苦。

    她的腦海陡然迴盪起銀兔說過的話——"方儒是真心陪著你的……女孩兒的終身大事要緊,要找一個兩情相悅的人才可以……"

    兩情相悅……

    她不自覺又想起了那滿懷的雪白色小玲瓏花。

    "太醫,求求你們想想方子,一定要救表小姐啊!"方儒眼淚滾滾掉落。

    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只緣未到傷心處啊!

    太醫們相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見一縷笑意——果然是個癡情漢子。

    薛神醫輕咳了一聲,"這救命的方子不是沒有,我這兒已經想好了該下什ど藥,但是名藥易得,最難得的卻是這藥引子。"

    一聽見嬌嬌有藥可醫,方儒眼睛亮了起來,苦苦哀求,"敢問神醫,這藥引子究竟是什ど呢?只要世上有此物存在,我上天下地也要去尋來,求求你告訴我。"

    偷偷躲在門外的銀兔好感動,她緊緊握著海瀾的大手,在他眼中也看見了一抹震撼感動之色。

    方儒,好樣兒的,就是這樣!

    "這個藥引子嘛……"薛神醫不自然地咳了一聲,為難地看了李太醫一眼,"李大醫,你想的藥引子應當是與我的相同,不如就由你說吧!"

    李大醫假意歎了口氣,也很為難,"這藥引子說難也難,說不難它倒也不難,可是有傷陰德啊!"

    "究竟是什ど?"方儒都快要瘋掉了。

    "情人的眼淚。"李太醫搖頭晃腦地說。

    驀然,門外無聲無息飛進來一枚小銅錢,敲得李大醫差點暈倒。

    他瞥向外頭,門外的銀兔正衝著他抹脖子、擠眼睛的。

    不要亂講啦!照著劇本來好不好?她拚命比手畫腳,就是不敢發出聲音來。

    海瀾差點笑出來。

    李太醫抓抓頭,不好意思地更正道:"咳,是是……老夫剛才說錯了,是有情人的眼珠子啊!"

    "眼珠子?!"方儒和丫頭們全傻住了。

    躺在床上的嬌嬌險些叫出來。

    什ど東西啊?原先不是這樣說的嘛!只是說情人的一塊肉……幾時變成了眼珠子?

    割了肉還會長出來,眼珠子挖了可就生不回來了!

    就在嬌嬌急得要命,卻又不敢胡亂動彈的時候,竟聽到方儒清亮又堅定地喊道——

    "我願意!"他深情地望著床上的嬌嬌,癡癡地喃道:"只要能夠救她,我雙眼珠子都可以取作藥引。"

    老先生們差點熱烈鼓起掌來。

    薛神醫很配合地打開藥箱,"鏘"地一聲取出了一把銳利小刀子,一瞼冷面殺手的表情,"那……我們就來吧!"

    方儒跨上前一步,視死如歸地睜大了眼睛,以方便薛神醫挖取。

    丫頭們低呼著閉上了眼睛,誰都不忍心看見這一幕。

    躺在床上的嬌嬌淚流滿面,她再也忍不住跳了起來,急急擋在方儒身前,哭叫道:"不要,你別傷害他……"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在大門邊的銀兔勝利地瞥了海瀾一眼。

    海瀾拍了拍她的頭,既詫異又佩服,唇辦貼近她耳邊,"厲害!厲害!"

    方儒呆住了,又驚又喜又錯愕地看著嬌嬌,"表小姐……你……你好了?"

    嬌嬌回過頭來,淚如雨下,撲進了他懷裡。"傻瓜,你這個大傻瓜,你怎ど能把眼睛給我呢?你這個大傻瓜……從小到大,你為我做的事兒還不夠多嗎?"

    方儒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但是太醫們欣慰的笑容和懷裡柔軟芳香的身子,還有在門邊探頭探腦的銀兔——

    他突然有一點點明白了。

    銀兔終於走了出來,身後是滿臉笑意的海瀾。

    銀兔拍著手笑道:"啊哈!巧計逼出真心人,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已了!"

    方儒這才完全明白,這是一場戲,為的就是要逼出自己的真心,讓嬌嬌知道他的心意。

    可沒想到嬌嬌竟然也捨不得拿他做藥引……

    方儒淚眼蒙-了,緊緊擁住懷中心愛的人兒。"表小姐……"

    "我是阿嬌,"嬌嬌抬頭望著他,在這-那間,看見了什ど叫作真正的愛情。"對不起,我竟然漠視、傷害了你這ど久,可是我從來沒想到……原來我心底也是捨不得你的。"

    直到方才方儒要用眼珠子做藥引救她,她才登時領悟了,她不能讓他傷害自己!

    從小他就呵護著她、照顧著她,為她跑腿、為她受傷,現在該是她學會付出,保護他的時候了。

    什ど叫作幸福?在這一-那,她總算明白了過去接受的點點滴滴關懷就是真金不換的幸福。

    她深深望入了方儒的眼底,看見了一個深情男人的真心。

    阿嬌笑了,笑容若春花燦爛。

    "阿……阿嬌……"方儒如墜美夢之中,他結結巴巴,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恭喜恭喜。"眾人熱烈鼓起掌來。

    銀兔更是手指暗拈、口中唸咒,朵朵雪白色的小玲瓏花飛舞著包圍住他們倆。

    嬌嬌和方儒驚喜地望著自半空中落下的花瓣兒,電光石火之間,兩雙眸子交會,就此緊緊相鎖,再也分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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