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拉盛(上) 第八章
    鎮蕭在為我忙碌著,其實他事先早已準備好了食材,就等著下鍋呢。

    我坐在客廳裡看著他進進出出,突然把眼前這個場景與在付林家中那晚……重合到了一起。

    「不嫌棄的話,搬到我家來住吧……房間有空,而且我一個人也很悶,考慮一下?」

    今天下午談話快結束的時候,付林邀我去他那兒……與他同住。

    我當時不假思索就答應了,現在回想起來,做決定的時候似乎過於草率,而且鎮蕭這邊……

    我今晚就會整理好行裝,明早便要不辭而別。

    望著眼前晃動不已的背影,多少有點負罪感呢。

    把玩著桌上的筷子,我的思緒飄到了窗外……

    「其實那天被爸爸叫到醫院的人,是專責香港方面付氏的專務……他被叫來接手經營法拉盛這邊的生意。」

    「咦?為什麼付先生要這樣做?」

    「還不明白嗎……爸爸他,是懷疑我啊……」

    記起下午的這段對話,以及付林眉宇糾結的模樣……到現在,我的心情還是無法平靜。

    「爸爸他不信任律師,但是他自己又需要這方面的助手,所以他讓我讀法律。生意上的事情只要接手就有人扶持,也很容易把握……剛開始的兩年,我一直是他的左右手。」

    「這樣不好嗎?」

    「不好,蘇狄你應該知道,我只是付家的養子,他平日待我再好……可是骨子裡還是難以認同我是他的家人的。

    「爸爸一直擔心我倚靠他的勢力,自己聚斂財富,所以身邊都會有人監督我平時的工作。而且最近半年,因為要籌備競選的事宜,爸爸他分身無暇……管不了太多生意上的事情,所以他乾脆就將我從他身邊調離了。」

    說到這裡,他扶住了額頭,像是用非常不可置信的口吻說:「而且更讓我難過的是……爆炸發生後,他醒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遺囑!」

    「是不信任你嗎?!」

    「是……你也聽到了,他那個時候說的話就是懷疑我。完全就把多年的父子情誼拋到了一邊。」

    長長地吁氣……付林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就算沒有矜矜,爸爸也不會多分我一點財產。只不過,未曾料到,他竟如此不近人情!」

    幽怨的話語,扣動人心,我忍不住插嘴:「難道沒有一點挽回的餘地?」

    付林搖頭了,非常決絕地說:「將來爸爸一過身,付氏所有的財產會自動轉回香港,由那邊的家族打理。到時我也會變得一文不名可這有什麼辦法呢?畢竟,我不是他親生的孩子。」

    「別這麼說!」

    我就在長椅上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我相信付林你沒有做過對不起付氏的事,我也相信事情不會就像現在這樣沒有轉機。」畢竟世事難料嘛!

    而且不管怎樣,我都想陪著你走出難關……

    「狄……你這又是何必。」聽付林這般稱呼我,耳邊一熱方才心念一動,居然把心中所想,化作言語說出了口!

    「……狄,蘇狄!」

    突然有人喚我,這才陡然驚醒飯菜已經被擺到了桌上,可我居然沒有察覺。

    「怎麼回事,臉紅得好厲害?!」鎮蕭神經緊張地伸手探我的額頭,「沒有關係吧?你發燒了?」

    「沒有。」我不耐地打開他的手,動作粗暴,把那傻大個唬得一愣。

    「只是有點熱……」明白自己做得的確有點過分,我掩飾地說,把頭偏向一邊。

    「……沒事就好。」說完這句鎮蕭變得安靜了,不用看表情也知道,他此時並不開心。

    兩人各據餐桌一端,懷著心事……我和鎮蕭同樣的食不知味。

    用餐完畢,鎮蕭搶著收拾碗筷我樂得輕閒,心不在焉地坐在沙發上觀看無聊的肥皂劇。

    「有個建議……你有沒有想過?」

    那時我的腦裡,真的就像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

    「什麼?」

    「收購付氏。」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付林露出很疑惑的神情。

    「現在付氏不是正面臨著資金周轉的問題麼?如果有人資助的話,趁現在收購並不是很困難的事吧!」

    「你是要我收購付氏?」

    「難道不行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但問題是有誰肯頂著大風險投資三千萬?我不像你想像中的厲害,沒有那樣的人脈……」

    「那麼『李家』呢?以你們的關係……」

    付林聽聞連連搖頭,「這是不可能的,矜矜已經死了,李家與付氏原本要建立的婚姻紐帶不存在了,兩家的關係本來就是由這場政治聯姻來維繫的,所以現在就算李家兄弟眼睜睜地看著付氏垮掉,也不會有何動作。

    「除了自己,不能指望誰在危急時刻伸出援手……

    「這個世界就是那麼殘酷!」

    想到這裡,心煩意亂起來我嫌電視聒噪,要找遙控器把它關掉,可一下又想不起剛才亂放到哪裡了。

    眼睛瞥到,原來是掉到地上了,彎腰拾起遙控器的時候,我發現一個黑色的、貌似證件的玩意也躺在那裡。

    翻過來一看,居然是鎮蕭的警員證件,裡面還夾帶一個便箋本。

    恐怕是做事的時候不小心弄掉的吧,鎮蕭此時還在廚房裡,我還是馬上再交還給他好了。

    隨性地翻了翻便箋……裡面多是車牌號碼、電話號碼,以及一些潦草看不懂的字符……但就在這時,我意外地發現了一排熟悉的字符

    一下子,一股莫名的恐怖情緒潮水般壓上了心頭!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腦袋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先有了動作。

    我甚至沒來得及穿外套,便溜出來了,趁著鎮蕭還在廚房的時候。

    因為那股惶恐的感覺就像要將我整個吞噬掉一般,黑色的恐懼瀰漫到整個胸臆……害得我心亂如麻,害得我無法思考……

    便箋紙上寫著的是銀色天使的車牌號……被塗劃過的痕跡還留在上面,可我一眼就確定:那就是付林的勞斯萊斯……

    我很疑惑,接下去看。

    付家的電話號碼,王子街辦事處的號碼,甚至還有付林的手機,以及他在法拉盛的高層公寓的地址門牌……

    另外下面還詭異地記錄著,一串串排列好的時間,分別標識著「in」和「out」,還有其它意義不明的符號。

    真是越看越讓人膽戰心驚!

    這時,我遙遙記起鎮蕭警告過我的「不要和付氏有所牽連」,他曾說過付氏「沒有那麼簡單」,甚至還非常過分地放言「整個付氏都不乾淨」!

    可是在那之後,就沒有在我面前提過有關付氏的隻字詞組……徹底的程度簡直就讓人懷疑!

    突然一個念頭閃進腦海,讓我不寒而慄……

    鎮蕭,到底是什麼人?他想對我做什麼?他真的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警察嗎?

    他說他喜歡我,在我面前又老實巴交,溫柔體貼……

    可他幾乎從來沒有問過我我去過什麼地方,我在和什麼樣的人交往……

    還是說……鎮蕭他從不過問我的私事,是因為他根本什麼都知道!一切盡在其掌握?

    他監視我嗎?還是透過我……來監視某人?!

    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因為答案呼之欲出!

    已經無力思考,我只覺得週身陰寒,整個人好像陷進了一個莫名的網中,怎麼掙扎都沒有辦法掙脫出來!

    所以我選擇了逃跑,逃離那座讓我方寸大亂的聯體別墅!

    擔心鎮蕭會追出來,我在街上狂奔了一陣,然後看到一輛巴士便搭了上去也不管它去往何方……行駛一會兒,我下了車。

    隨後發現車站那下坡的道路,似曾相識……行走了一段路,才發現居然到了付家老人所在的那家醫院。

    想也沒想就直接進去了,我徑直去向付成俊的病房,可能是下意識感到付林也會在那裡吧,腳下都變得輕盈。

    果然,他在呢,就坐在特護病房外面的座椅上,仰著頭,身上蓋著件風衣……眼瞼合上,可能是累得睡著了吧。

    付林沒有戴眼鏡,嘴唇微張著……吐息均勻,望著那如同孩子般純淨的睡臉,就像有魔法般,我的恐懼與焦躁的情緒漸漸消除了,心情平復,整個人也安靜下來。

    一牆之隔就是他父親的病房了,我知道他會在這兒守到凌晨,然後開車回王子街休息,早上醒來再在那兒辦公很辛苦吧,即使知道不會有人感激付林這般用心,他還是無怨無悔呢……

    真想為他做點什麼。

    我探手想去撫摸付林的臉龐,可是怕自己手涼驚擾了他的睡眠,只得呆呆地站著,又盯著他那微紅的嘴唇看了很久……望望左右沒有醫護人員出入,俯身欲吻。

    就在這時……

    「矜矜?」

    喃喃的囈語從付林口中迸出,把我震在當場。

    付林的影像像在搖晃,眼前不過一秒鐘的恍惚,我立刻收勢。趁他還沒有轉醒,迅速地退離現場……期間還不慎撞到走動的護士,真是狼狽已極!

    我奔出了醫院,覺得四肢乏力,便挨著醫院的牆跟蹲下了。

    頭好暈……有點想吐。

    記起拆線的時候許大夫還特意交代我,要靜養,不要激動可是現在我又怎麼能不激動呢?!

    我喜歡付林!真的喜歡自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這種從未有過的情誼便在心底種下了。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讓我著迷,讓我無法抗拒……

    可是……為什麼他心裡的那個人就不是我呢?

    付矜矜人都已經死了,他還對她念念不忘做什麼!

    好恨!我恨付矜矜,她到底做了什麼,能讓付林對她死心塌地?

    因為我也想這樣……自己即使死了,也能被人懷念著啊……

    心好痛。

    淚水從眼裡滑了出來,這樣很窩囊啊……可我要是不哭,胸口就會疼得更加厲害。

    我扶著牆站起來,走一步,又不甘心般回過頭看看,想像著,如果這時候付林能從醫院裡奔出,將我緊緊擁抱……

    但那是不可能的,我胡亂抹了幾下眼角,把眼淚拭乾。

    就在這時候,忽然心頭一動,我轉過身,怔怔望著醫院大堂投射出的燈影……突然萌生了一個念頭……

    也許,是我該為付林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如果這樣做的話,將來即便他不愛我,也會永遠記得我吧。

    我叫了輛出租車,告訴司機自己要去什麼地方,然後就把頭倚在了車窗上。

    玻璃上映現我蒼白的面影,我盯著那影像,心中既沒有猶豫,也不想退縮。

    也許,那根本就是個錯誤,但我既然決定這樣做了,就不會考慮將來會不會後悔。

    我從來沒有認為當初自己在庭上,那次的咆哮公堂是個錯誤……

    現在,就算是個錯誤,也義無反顧了。

    蘇狄,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

    「借我一筆錢行嗎?」

    我一進門就不發一語,直到隨那男人進入了他的臥房,我才衝他說了這麼一句,對方怔怔地看我,藍眼睛裡儲滿了驚奇與疑惑。

    李盛宇沒有立刻回答我,他的手掌變換了交握的方式,過了許久才問:「多少?」

    「三千萬。」

    片刻的沉默,混血兒突然笑出聲來,似乎一切已經瞭然。

    「很絕啊,大律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頭腦清醒,當然明白自己行為的意義。我沒有籌碼同眼前的男人談條件,但是至少我賭一下。

    「看來你沒忘啊,當初我說的:『如果是你再多的錢都可以考慮!』」

    李盛宇從沙發裡緩緩站起,他靠近了立定在我面前,一把攥過我的下巴:「蘇狄啊蘇狄,還沒有哪個人敢這樣耍我。我真的佩服你!」

    恨恨的語氣,同時藍眼睛在冒著火,我明白他的憤怒。

    然後,男人就在我仰視他的時候,誇張般地拉鬆了衣領。他一把將我拽起,推至床榻的方向!

    「把衣服脫了,躺到床上去。」李盛宇語氣森冷,「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有沒有三千萬的價值!」

    男子與男子間的身體契合,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即使我有過經驗,那也是慘淡而又荒唐的一晚我現在,就和那晚一樣,與同一個對象,不過是換了個更寬敞的地方……媾合著。

    我沒有像上次那樣喝酒,所以做愛過程之中意識相當清醒。

    李盛宇一點不留情面,他沒有給予我任何的愛撫與前戲,就直接攻掠城池動作粗魯得簡直就像強暴!

    剛開始的時候痛得幾乎要當場慘叫出來,可我還是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忍受著……

    或許是這樣的態度激怒了混血兒,他毫不顧及我的感受,把原先撐於身側的手掌直接按上了我的肩,使勁晃動。

    那幾乎讓人昏厥的痛楚一陣又一陣地襲上神經,我的肉身就像具沒有生命的娃娃,被他隨意擺佈著,從頭到尾,我沒吱一聲。

    這場在我看來如同半個世紀般冗長的「交易」,其實不過是十幾分鐘,便結束了。

    完事後,李盛宇將我一把推開,在床頭坐起,點了根煙,默默地抽著……

    一言不發。

    我心裡明白,不光是我自己沒有從此次性愛中獲得丁點快感,作為主動方的李盛宇……也沒有享受到多少,瞧他剛才齜牙咧嘴的模樣就明白了。我們不過是在互相折磨罷了。

    有一絲絕望,伴著空虛從心底流淌出來。

    我大張四體,呆呆地仰視著天花板,愣神了好半天,才緩緩支撐起身體。下身殷殷蟄痛著,是被弄傷了……不過比起心裡破開的那個大窟窿,這點痛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十幾分鐘,不過才十幾分鐘!在床上與男子肉體糾葛的這點時間裡,我的價值觀徹底被顛覆了。

    一直以來的矜持,現在看來就像是故作姿態,就像廉價商品……原來為達目的,我同樣可以不擇手段,可以出賣肉體……

    「蘇狄啊蘇狄,我還以為你有多清高,難道你和我哥在一起就不是為了錢麼?!」

    陡然記起那夜付矜矜的無理指控,如今卻變成了現實……就算我有任何理由,也無法改變,自己為了「錢」而和男人上床的事實!

    真是齷齪!

    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所以,被李盛宇這般粗暴地對待,被他輕視,也都是我自作自受!

    一根煙燃盡了,又接著點上一根,李盛宇抽著,還是幾分鐘前那副默然的樣子,我猜他是反悔了。也對,又有誰會那麼傻,為了我這般無趣的身體,出價三千萬的?

    滑下了床,男人依舊沒有動靜,自嘲地笑了笑到了該我離開的時候了……今晚,全當是自取其辱吧。

    我拾起散落於地的衣褲,正準備套上身……

    「你要做什麼?」背對著我的男人突然發問。

    「離開這。」

    「去哪?」

    我抬頭睨了一眼此時已經扭轉過身的男子,輕道:「我去哪裡……和三少爺您沒什麼關係吧。」

    「怎麼沒關係!」他突然低吼一聲,猛地將指間的煙頭擲到了地板上。

    「你是我的人,當然有關係!」

    跳下了床,他一把攥過我的手腕,「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許去!」

    這個男人……怎麼那麼霸道?!被他箍著生疼,不禁蹙起眉,正欲掙扎,李盛宇口中接著迸出的話,卻讓我怔在當場。

    「不就是三千萬麼?我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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