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下) 第十二章
    鳳凰靠坐著,低著頭。金色的長髮挽成高髻,綴滿了珠翠,寬大的衣袖一絲不苟地擺在兩側,裙擺如同團扇般平鋪展開。就如同一個製作精美的木偶,無法感覺到絲毫生氣。

    常俊抱著女童來到鳳凰跟前,女童睜著青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面前的人。

    「來。水華。」常俊牽著她的小手,向鳳凰伸去,「這是你親娘。」

    「親娘?」

    「是的,你要記住,霞母妃是姨娘,這才是生你的親娘。」

    「娘好漂亮!」

    小臉綻開花般笑靨,從常俊的手中脫離,逕自搖晃著小手向鳳凰伸去……

    原本半闔碧綠眼眸突然整開了,一手猛地抓住向自己伸來的小手,將女童拽倒在坐墊前,另一手迅疾卡住了那細弱的頸脖。沒有一句言語,只顧在指間出力。女童在喉間發出咯咯之聲,雙手亂抓著,雙腿本能地踢動。

    常俊大驚,揚手向鳳凰打落,終於使其鬆開了手,他抱住女童,後退出幾步。

    女童沒有號啕大哭,瞪大了眼睛,似乎因過度的驚嚇而忘記了。常俊抱緊了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試圖緩解她的恐懼。鳳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因方纔的衝擊,幾枚金步搖從發間脫落,散在地上。

    常俊將女童交到一名中年嬤嬤手中,囑其帶出。他走向伏在地上的鳳凰,揪住那金色的長髮,使鳳凰的臉對著自己。

    「……這是我的錯,」看著那空洞的眼睛,常俊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聲音說道,「把水華帶來見你是我的錯。」

    嬤嬤抱著女童,形式性地輕聲哄著,也不考慮這樣是否有效。女童僵硬著身體,手腳繃地直直的,抗拒著嬤嬤的懷抱。擰抓著嬤嬤衣物的左手掌不斷滲出紅色的液體,在嬤嬤的衣服行留下暗濁的痕跡。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

    嬤嬤發現了異樣,急忙查看女童已經鮮血淋漓的左手,費了好大勁才讓小拳頭鬆開,看清了罪魁--一支細小的花鈿,細小銳利的金針張牙舞爪,囂張無比。

    ***

    當從昏迷中清醒,聽說了所發生的慘事,朱雀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只覺得胸口堵的發慌。這該怪誰?誰算是罪有應得?他禁不住抬頭望去,卻吃了一驚。

    有著金色眼睛的男人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將手罩在臉上,別過頭。

    朱雀沒有說話,只是退開了一步,然後又是一步,直到讓自己脫離對方一伸手就可以掌握的範圍。這個時候,朱雀本來非常想好好地嘲笑一下拚命攔住自己的這個男人,嘲笑一下因他的天真所招來的這個後果,可是當那張臉映入眼底,朱雀發現原本想說的話突然煙消雲散,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永遠也忘不了方才瞥到的表情,各種感情顏色與圖樣混合在一切,顫抖著,不斷扭曲變形……那是一種從心地冒出的寒冷的具象化。

    一轉身,朱雀快步離去。沒有特定的目的地,他只是想盡速離開他身邊。

    這是他自己招來的後果,他就得自己去承擔。誰讓他要攔著自己呢?如果不的話,現在也許就是又一個普通的元月初一,只有大紅的春聯,沒有雪白的喪幡。

    ***

    棲霞宮中,喪旗高掛,靈堂上哭嚎聲一片。三日後,就要為天帝第八皇子小酈龍天輝出殯。結束守歲的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們紛紛前來弔喪,然後陸續返回轄地。

    對外正式發佈的死因是驟染惡疾,不治而亡。半公開的真相是侍從八哥玉科為洩私憤操縱年幼的水華公主將小酈龍天輝殺害。飛禽一族與對於龍族的臣服程度,向來為人所質疑,從這個角度來說,『洩憤操縱說』的可信度似乎很高。於是對於這個已經算是內幕真相的說法,大部分人雖然仍在信與不信之間搖擺,攝於天威,也只好就這麼認為了。

    對真正的事實,就算有所猜測也不好多說一個字。

    人來人往,忙碌的侍從宮女和侍衛們向朱雀致意,朱雀絲毫沒去注意,只顧向棲霞宮前進。對那個單純的少年,朱雀沒有什麼壞印象,甚至因為其對水華的照顧而頗有好感。雖然是常俊的兒子,但他不過是個小孩,又有什麼罪過呢?本能地前往,也許是為了憑弔,也可能只是為了見那名女童一面。

    突然聽得一聲呼喚,朱雀順著方向望去,只見天帝常俊就在自己背後不遠處。朱雀急忙跪下行禮。

    「參見陛下。」

    「愛卿可是去棲霞宮?」

    「陛下聖明。」

    會遇上幾乎已經算是退隱的常俊也不奇怪。兒子死了,作父親的如果連喪禮都不出現,那才叫希奇。

    「呵呵!不必了,心意到了就行。那裡現在人流稠的很,像你這麼小的身子骨,恐怕一下就被沖沒了。」

    這是什麼意思?朱雀聞言抬頭,只見常俊正向自己招手:「來來,到這裡來。」

    朱雀只想盡快離去,對常俊的招呼感到實在為難,但不聽又不行,正猶豫間,對方卻已經來到了自己身側,並旁若無人地摟住了自己的肩。

    朱雀微微皺眉,側過肩膀,甩掉他的手,不想對方又放了上來,並且加大了力道。常俊完全無視他的抗議,朱雀只有硬著頭皮在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古怪目光中被帶著走。如果可能的話,他並不想再與這個男人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最好連面對面的機會也不要有。

    轉過幾個彎,赫然出現了一座巨大的水瀑布。五頭金穩獸口中銜著巨大的寶珠,發出的光芒連接成一個五芒星,相成巨大的水幕將中間中間的建築覆蓋地嚴嚴實實。遠遠地,便可以感覺到從水幕上散發出的巨大能量。這裡便是禁閉著鳳凰的披香殿。

    朱雀不明所以,心跳卻開始加速。牽引著朱雀,常俊站到了水幕前面,水幕平滑如鏡,映出兩人的樣貌。原本亦步亦趨的宮女和侍從們遠遠退開。

    常俊將手放在水幕上,片刻後,就像簾子被掀起似的,水幕上出現了一個入口。

    「進來吧。」

    說著,常俊進入了水幕,並招呼著朱雀。朱雀憂鬱著:帶自己到這裡來,他的意圖何在?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強行將鳳凰救走嗎?

    但猶豫也只有一瞬間的工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朱雀隨即跟了進去,水幕在他背後合上了,就像從來沒打開過一樣。眼前頓時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突然膝蓋一軟,朱雀差點跪倒。一股巨大的力量籠罩住朱雀全身,拚命把他往下壓。這情景,與上次在龍宮感受到的強大水壓一樣。可是這裡是天宮,並不是位於深海的龍宮,唯一的解釋就是強大的水幕結界製造出了同樣的效果。

    黑暗中,可以隱約聽到對方的悶笑聲。

    「來,我扶你。」

    「不敢。」朱雀躲開了對方伸過來的手。

    「走吧。」

    肩膀再次被摟住,朱雀被帶著往披香殿深處走去。眼睛適應了黑暗後,便可以感覺到一絲微弱的光亮,四周的景物也隱約能看見了。原來光線的來源是四周柱子上鑲嵌的拳頭大夜明珠。

    披香殿大的出乎朱雀想像,從外面看根本想不到這座殿竟然那麼大。一直到了約莫第四進,似乎才到了內室。站在門口,沒有設屏風的內室一覽無餘,夜明珠的螢光中,一個身影靠坐在榻上,為金色的光弧所籠罩。

    「族長!」

    朱雀向那個身影奔去。常俊沒有攔他,適時地鬆開了手。

    越是接近,奇怪的感覺就越是明顯。朱雀來到鳳凰近前蹲下,連大氣也不敢出,仔細地看著面前的人兒,悲哀地發現:雖然那容顏依然美麗,卻蒼白無血色,那雙碧綠的眼睛更是空洞無神,甚至連焦距也沒有。

    原本以為會百感交集,甚至會有一點點幸災樂禍,現在卻只感到難過。

    朱雀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衣袖,卻莫名地停在半空中:要呼喚他嗎?是,還是否?

    「沒有用的。」常俊來到他背後,開口說道。「從很久以前他就是這個樣子。無論我做什麼,他都沒有絲毫反應。」

    朱雀聞言回頭注視著他,太過微弱的光線,使他沒有辦法看清對方的表情。雖然從那帶著無奈的語氣中能感覺帶一絲惋惜,可是造成現況的不就是你自己嗎?就算惋惜,那又是對什麼的惋惜呢?

    「來,我們到那邊去。」

    常俊拉住朱雀的胳膊,強拉他站起來,向另一個出入口走去。雖然被帶著走,朱雀卻一直將視線留在身後的鳳凰身上。

    隔壁的一個房間,擺著文房四寶和書櫃,似乎是一個書房。又不怎麼像,因為還擺著軟榻。

    常俊將手伸過去,觸摸了一下,夜明珠亮了起來,亮度比其它的房間的要高的多,室內幾乎如同白晝。擺開棋盤,常俊在一頭盤膝而坐。

    「坐吧。」

    他向朱雀招手。不好拒絕,朱雀惟有依言在對面坐下。

    「會下棋嗎?」

    棋盤是榧木的,棋子是黑曜石和漢白玉的,拿在手裡很有份量。

    「只知道基本的死活。」

    朱雀實話實說。鳳凰說,下棋這樣的風雅之事,會總比一竅不通好,但沒什麼實用價值,不需要鑽研太深,若是沉迷其中,反而會玩物喪志,於是在教會朱雀是怎麼回事後,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朱雀並沒有什麼棋藝可言,

    「那就是會下。」常俊笑道,抓了一把棋子,請朱雀猜,「看來咱們是彼此彼此,我也沒什麼研究。」

    朱雀取了兩枚,常俊一數抓的棋子,是單數。

    「好可惜。我先。」他一邊笑的就像孩子一樣,一邊將黑棋子擺到自己面前,白棋子推到朱雀面前。「放開膽子,隨便下,反正我也看不大出所謂的輸贏。只是隨便玩玩而已。」

    不論常俊說的是真或還是假話,等於是初學者的朱雀想客氣也沒辦法客氣。讓棋也是需要本事的啊。

    清脆的落子聲在黑暗的披香殿內間或響起,暗黃色的棋盤上黑與白的幾何圖形逐漸成型並不斷改變著。朱雀發現,這個男人的棋藝要麼是真的不怎麼樣,要麼是太過高超:居然下了不少連自己也能看出來的臭手!不過自己也差不離,居然被提掉了將近十枚棋子……

    「等一下!我要換地方!」

    「起手無悔大丈夫!」

    「何必這麼認真?只是隨便玩玩啊!」

    「規則是基礎。沒有規則,還怎麼玩?」

    「讓我一次又算得了什麼!是男人就不要這麼小氣!」

    「這是原則問題!」

    「最多我下次也讓你悔棋好了。不行?那讓你兩次?三次?十次?哇!太黑了吧!敲詐啊!」

    朱雀哭笑不得:一開始朱雀誠惶誠恐地走著步子,既不敢想也不想隨便下,怕太過敷衍的態度惹惱了他;也不敢思考太久,怕他不耐煩。可四平八穩地棋路反而引起了常俊的不滿,居然責備他太過謹慎,沒有大家風範。朱雀惟有點頭稱是,開始加快速度。常俊於是開始手忙腳亂,連連下錯,下錯了又後悔,後悔了就要悔棋,朱雀不說話,想悔就請悔吧。可常俊又不答應了,說你怎麼能放任這種歪風滋長呢?對於違法亂紀的行為應當要給予堅決制止!現在朱雀遵命不讓他悔棋,他又開始討饒了,甚至不惜倒打一耙!

    連想中盤認輸也不行!

    這個男人真的是想下棋嗎?朱雀懷疑他根本存心是找人來吵架的。因為他總是有辦法逗自己說話。原本朱雀可從沒想過要和他這樣拌著嘴,簡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這根本就不正常……

    好不容易相互提子提的七零八落一局終於結束,勝負卻難以確定,因為兩個人都不會整地……

    「嗯嗯,這次只好先放你一馬。」常俊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說,「不過下一盤可得記著:要下四方型的!不可以擺亂七八糟的地形!」

    朱雀差點昏倒……

    很快,新的一局開始了。懶得重新猜,便由剛才的常俊執黑換成朱雀執黑。

    「陛下的精神看起來不錯啊。」落下第一子,朱雀假裝隨口說道。

    從外表看,常俊確實臉色紅潤,精神矍鑠,絲毫不見老態。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已經兩千五百歲,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已經是將要入土之人。

    「嗯嗯,還可以吧。」常俊答應著,「我可不會輸給年輕人哦。」啪地一聲,彷彿為了顯示自己多有精神而響亮地拍下一子,誰知卻因為使出的力量過大,而使棋子彈跳起來,落到了旁邊。他一楞,盯著跳開的棋子不動。

    朱雀伸手,想要把棋子移動回他落子的地方,卻遭到了常俊的阻止。

    「不必了。起手無悔。」他將那個歪掉的棋子擺正了位置,「請下吧。」

    為什麼不要這個算不上悔棋的修正?朱雀在他臉上搜尋著,想要找出原因,可是他看到的,是如海洋般的深不見底。

    靜謐中,棋子與棋盤碰撞的聲音孤獨地響著。這座披香殿真的是太靜了,外界的聲響被結界完全擋在外邊,一點也進不來。

    「雖然從外表看來我很健壯,可實際上我確實已經很老很衰弱了。就算我不想承認也不行。」

    在良久的沉默後,常俊終於再次開口。他露出自嘲地笑容,「嘿,天知道我什麼時候就會掛了,也許明年,也許明天,更也許下一瞬間我就會在你的面前斷氣。誰知道呢?」

    拋動著一枚棋子,他繼續說,「所謂長壽的神族,也不過只是能活兩千五百歲而已,然後便是歸於無。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不知饑飽,不知冷暖。名利地位,全部都沒有了意義。」

    朱雀聽著,沒有搭腔。棋盤上已經很久沒有人落下一子了。

    「很久以前,有一個傢伙年紀不大,個子卻高,總是能將自己打扮得幹幹淨靜,走和坐派頭十足,猛一看根本想不到他實際上是個乞丐。他呢,總是往有紅白喜事的人家跑,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都進去,對主人恭維兩聲或者哭嚎幾聲,然後往宴席桌上一坐開始大吃大喝,吃完後拍拍屁股走人,還不忘記拿喜糖。主人也記不清所有的客人,只當他是自己發了帖子請來的。那個傢伙啊,吃飽了就打著飽嗝來炫耀,拎回來的東西卻從不分給大家。他說,這是我拚命掙回來的,你要眼紅,就自己去啊。可是誰的表面功夫能做的和他一樣好呢?結果模仿的人全部被識破,大門還沒進就被大掃帚打出來了。後來大家漸漸都知道了,有了防備,那個傢伙就到處碰壁,再也找不到騙吃騙喝的地方。沒辦法,只有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帶著虛幻的表情,他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用低沉緩慢的語調訴說著。

    「會不會覺得我的話太多了?」他突然問。

    朱雀忙不迭地搖搖頭。

    「嘿,年紀到了就是這樣,老想找人說說話。」

    他微笑,然後再次開始訴說:

    「……有一天,他跟著別人來到了一座山,因為據說那裡能挖到值錢的藥草。不想山突然崩了,所有人都摔進了裂口中,全死了,可是那個傢伙偏偏命大,活了下來,還因為有別人的屍體當墊子而沒受什麼重傷。就在他哼哼唧唧的時候,一抬頭,便看見頭頂上方的千仞峭壁上開著一朵美麗的鮮花,依稀便是大家口中形容的萬分少見的至寶。他興奮萬分,急忙向那峭壁爬去。爬啊爬啊,好不容易,他終於到了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那朵花的地方,那朵花說話了,它說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而來?那個傢伙說我來是為了見你……正當他要報出名字的時候,那朵花說如果想要挖走我,就得使用金鍬銀筐,現在的你,根本沒有這個資格!說著,那朵花就把那個傢伙踢下了山。那個傢伙於是攪盡腦汁想辦法,各種方法不論是好是壞都去嘗試,甚至拼上了性命。終於他得到了金鍬銀筐,興沖沖地收拾行李準備向那座山出發,可是當他即將出門的時候,他的兒子卻跑來跟他報告,已經用他的金鍬銀筐將那朵花挖回來了!那朵花笑著,對兒子說只有你這樣的人才有資格!」

    咯咧一聲,漢白玉的棋子在手指間變成了碎末。朱雀嚇了一跳,對方彷彿變了個人,那眼神讓他心驚不已,不禁稍微畏縮。似乎注意到了朱雀的反應,金髮金眼的男子抬頭對他微笑,彷彿剛才猙獰的表情只是朱雀的錯覺。

    「我很可怕嗎?」

    朱雀嚥了口唾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這個男人的變臉技術才更讓人覺得恐怖。他開始後悔跟他進入這披香殿。

    「你根本沒必要怕我。現在,我連擁抱人的能力也沒有。」常俊笑得輕浮,「如果你在這個時候對我發動攻擊,我是絕對沒有招架之力的,保證立馬一命嗚呼。不過呢……」煞有介事地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如果你真的這樣做了,這座披香殿恐怕就要成為我們的墳墓了。因為這個依靠龍珠的力量形成的結界只認我的命令。」

    朱雀考慮著他這話的真實性。既然他已經快要死了,設置這樣的結界確實有成為墳墓的危險,一般人是絕對不會這樣做的。但是對方可是常俊,依照他以前的所作所為,是完全有這樣做的可能。

    貿然出手,確實有讓自己和鳳凰成為陪葬的危險。

    考慮後,朱雀選擇相信。這麼讓人討厭的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沉思間,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被放大了數倍的大臉,常俊不知什麼時候從隔著棋盤的對面移動到了朱雀面前,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氣息。他急忙想要後退。

    「別動。」

    常俊阻止了他。那雙與青龍天寒相同的金色眼睛直直地凝視著朱雀,一眨不眨。面對著與青龍天寒有五六分相似的臉,朱雀芒刺在背,如坐針氈。想要攻擊,但是如果出手太重,使得這個『老人』現在就駕鶴西歸,自己就要陪葬了!

    良久,常俊抬手,摸上了朱雀的紫金冠,一下就將固定用的髮簪拔了下來。嘩啦,及腰的紅髮瀑布般散落,在夜明珠的光輝中散發著紅寶石般的色澤。

    朱雀倒抽一口氣,急忙想要搶救。雖然他還未滿弱冠之年,但為了朝廷的禮儀,便在五年前留起了長髮,束上了冠。在人前披頭散髮可是極失體統的事。

    「別動,讓我看。」常俊再次阻止了他。

    強硬的捏住朱雀的下巴,視線在那道石青色的刻紋上緩緩移動著,眼神逐漸深邃。另一隻手伸上了,突然搭上了朱雀的咽喉,朱雀一驚,卻發現他並沒有出力,只是虛放著。咽喉上的手開始移動,慢慢爬到了他頸後。突然,就被拉進了一個冰冷的懷抱中。

    朱雀渾身都僵硬了,掙扎著想要脫離,卻被抱的更緊。

    突然,對方高大的身體如泰山壓頂般傾壓下來。驚慌中,朱雀努力揮動手腳,想要掙脫,但對方的體重讓他徒勞無功。這重量甚至有倍增的趨勢,很快就將他壓得幾乎無法呼吸!

    掙扎無效後,對方的毫無反應讓朱雀冷靜下來。他試探性地探了常俊的鼻息,還好,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是有的。就是說,這個傢伙居然很沒有責任心地昏睡了!

    失去意識的龍族的體重可是以「千斤」為單位的!

    ***

    昏暗的奉先殿中,香煙繚繞,燭火平靜地燃燒著,偶爾啪地炸開一朵小火花。層層迭迭的牌位,投下不規則的陰影。一名男子匍匐在蒲團上,不斷叩首再叩首。左前方一面大金字牌位,寫著「仁德皇后梓童之位」。

    終於,他停了下來,維持著額頭碰地的姿勢,良久,緩緩抬頭望向那金字牌位。搖動的燭光在他臉部以及字跡的凹凸處陰晴不定。在即將迎來新的一年的除夕之夜,他,青龍天寒,天帝常俊的第六子,東方的守護者,公認的下任天帝,保護了一名人類的嬰孩,卻失去了一名幼弟--小酈龍天輝。而所謂的兇手,是他的ど妹--孔雀水華。年僅五歲的她,不過是依天性尋找能果腹的食物,如何能夠怪罪?

    他以為,重要的不是已經逝去的過去,也不是沒有確定的未來,最重要的是現在。只要找準一個點,就可以維持均衡。沒有衝突,沒有撕殺,那樣每一個人就算不能得到最優渥的生活,至少也不會遭受痛苦,不會失去他最心愛的東西,將生活的穩定且安樂。

    不奢望已經失去的東西能回來,只求能保住一切現有的東西!並且將其往最好的方向引領!所謂彼此對立的『矛』與『盾』,『水』與『火』,不也在天地間共存,相安無事著嗎?!可為什麼就這麼難?!他為此不斷努力著,堅持了七百多年,可結果怎麼樣呢?現實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夢想打破。

    「仁德皇后梓童之位」八個金字倒映在金色的眼睛中,沉默著。沉重的無力感籠罩著他。

    『竭盡全力去保護一切想保護的』,『不願任何人受到傷害』,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從很久一切他就知道了,可他從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正因為有夢,有目標,才能夠堅定地走著屬於他青龍天寒自己的步子,做著他自己認為正確的事,保護著在別人眼裡一點也不值得在意的東西。如果否認了這最初的想法,就等於否認了他活到現在的意義。

    「……彤說的對,我不但只是一個滿口仁義的假道學,還是一個怯懦者……說著高尚的話,做著自以為正確實則莫名其妙的事,結果只會讓人發笑而已……」

    青龍天寒對自己一貫以來的堅持產生了動搖。以前雖然他也曾經無數次困惑過,可從沒像現在這麼嚴重。錯了,你錯了!現實用嚴厲的聲音不斷對他呵斥著。

    有人進入了奉先殿,屬於女性的柔和嗓音飄來:「瞧瞧,這裡有一個正忙著懺悔的偽君子。對既聽不到也說不出的死木頭,他訴說著自己的罪過,哭泣,哀號,說完了以後,便用絲絹手帕擦擦好不容易憋出來的一點點眼淚,哼著歌謠背著手,揚長而去,從此心安理得繼續過他的清淨日子,直到再次犯下了無法心安的罪過。唉,連將自己的罪責正當化的工夫也懶得花。」

    平和的語調卻夾槍帶棒,彷彿一根大棍子敲在天寒的腦門上。他起身回頭,看到了一頭赤銅色的髮絲,散發著滾燙金屬般的味道。來人逐漸走近,模樣也在燭光中漸漸清晰,那一名年輕的女子,白晰的皮膚,琥珀色的眼睛,高鼻深目,按人類來說約莫二十一二的年紀。天寒認出她正是成王翼龍瑞瑟格的女兒利利金捨,六百歲,受封利金郡主。以前見過幾次,算不上有什麼交情,對她的情況也知之甚少。

    「利金郡主還沒回去啊。」天寒若無其事地喚道,「郡主如若覺得悶,可找眾家兄弟姐妹尋地方遊玩……」

    「原來我一直在想,」利金郡主打斷了他的敷衍,「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才能在弒母弒兄、殺妻滅子後心安理得地照樣享受他的榮華富貴,現在我終於知道其中的秘密了。」接著又加上一句:「真不愧是青龍天寒,天帝常俊的好兒子,公認的下任天帝。」

    天寒臉色一變,慘白中泛著青紫:「郡主恐怕是誤會了。天寒雖不敢自言有多高尚,但自認從未做過那樣的事情。」

    「有沒有做過,天知地知你自己的良心知。」

    利金郡主一邊不輕不重地回答,一邊在一個蒲團上坐下,拍打著另一個招呼天寒:「坐,我有話跟你說。」

    天寒沒有動:「不知郡主有何指教?」

    對於成王,他實在沒有什麼好感,但不會因此而討厭他的女兒,因為那對她不公平,可是這並不代表就願意和成王的女兒牽扯上什麼關係。更何況剛才她還說了那樣一些話,要說沒受到傷害是騙人的。

    「指教不敢當,我只是想請天寒殿下聽一個故事。」她又拍打了一下蒲團,「坐吧。殿下不會因為我的女子而不願聽我說話吧?」

    「郡主多慮了。」

    天寒在利金郡主對面坐下。他也想知道對方突然出現奚落自己是為了什麼緣故,無論如何,聽聽也無妨。

    「請。」

    利金郡主點了一下頭,並沒有立即開口,似乎在思索著什麼,漏壺的水落下數滴後,她才開始說,語調放的十分緩慢。

    「從前有一個人,他想要獲得大量的獵物,於是學習了各種狩獵技巧,當了獵人。但是他雖然費了很大力氣,收穫卻並不盡如人意,於是用血肉馴化了一條野狼,讓它做了自己的獵狗。那獵狗於是成了他打獵的得力幫手,不但能幫他搜索獵物,還能主動出擊。從此以後獵人無往不利,總能滿載而歸。整座山都因獵人而顫抖恐懼著。幾年後,獵狗有了小狗。小狗在獵人的家長大,看著獵人的風光,聽著狗媽媽狗爸爸的講述山中動物的故事長大。小狗生活得無憂無慮,滿腦子熊的力量、豹的速度、狐狸的狡猾以及鷹的翅膀。其中,最讓它可望不可及的便是鷹飛翔的能力,它總是想著,如果擁有了一雙翅膀,就可以自由的翱翔天際,再也沒有束縛。終於,它在獵人家的架子上見到了一頭真正的老鷹。那是獵人從鷹巢裡掏來雛鳥慢慢養大的,可是小狗並不知道。小狗興奮地跑到老鷹面前,訴說著自己有多喜愛鷹這種動物,有多羨慕它的翅膀,有多希望自己也能飛翔,有多嚮往那種屬於飛鳥的無拘無束的自由,並且不斷催促著老鷹趕快飛一個給它看。老鷹沒有答話,也沒有作飛翔表演,只是看著不斷自說自話的小狗,報之以微笑,偶爾低頭,用喙整理一下腳上連著鏈子的鐵環。後來有一次,狗爸爸又跟著獵人出去打獵了,自以為已經長大了的小狗偷偷地跟了上去,準備好好欣賞一下父親和主人的英姿。小狗確實看到了獵狗撲咬獵物的兇猛,可是它也看到了那頭老鷹。老鷹站在獵人手腕上,獵人一揚手,鷹就飛出去,向著其它鳥類或者兔子撲去,將其帶到獵人面前。獵人摸著老鷹的羽毛,不斷說著讚揚的話語,而老鷹也以溫順的態度享受著作為獎賞的碎肉。小狗呆住了,它感到心中的偶像一下子粉碎了,原來所謂最自由的飛鳥居然也只不過是主人的僕人。回來後,小狗跑到老鷹站的架子前,衝著它狂吠,它說你算什麼鷹?你算什麼飛鳥?擁有了得天獨厚的翅膀,為什麼不盡情地利用這有利的條件?為什麼還要當別人的僕人?我爸爸是不會飛的獵狗還沒的說,可你為什麼就甘心站在獵人的手腕上享受那一點點碎肉?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不在獵人撒手的時候乘機飛走?你根本就不配被稱之為鷹!你不過是一頭會飛的肥-罷了!」

    利金郡主低著頭,赤銅色的發向兩邊滑落,露住白晰的後頸。衣帶在十指間絞動著,深深地陷進了皮肉裡。

    她停了下來,雙肩微微抽動著,似乎正忍耐著什麼。

    「那頭鷹依然沒有回答,微笑著,帶著錯愕以及無可奈何的悲哀眼神。低頭,用喙整理一下腳上連著鏈子的鐵環,發出叮噹聲響。那小狗不依不饒,大叫道--你這樣的人,一個字:賤!兩個字:很賤!三個字:非常賤!七個字:你怎麼就怎麼賤?」

    在尖銳的幾乎可以切斷神經的暴叫後,女子就著跪坐的姿勢猛地伏倒,雙手捂著臉,肩膀的抽動越發劇烈了。良久無聲。

    金色眼睛的男子看著她,眉毛緊緊地糾結在一起。下意識地感覺到這並不是一個純粹虛構的故事。他能感覺到,對方是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這故事講出口。寂靜的奉先殿內,不屬於物質上的傷口在吱吱作響。天寒靜靜等待著,一種近乎同情的感情讓他不忍心打攪對方。

    終於,對方似乎讓自己的感情恢復到了一定程度。她挺起身來,抬高下巴,正視著面前的男子。她繃著臉,任憑從眼窩中分泌出來的液體在臉上縱橫,琥珀色的眼睛睜的近乎沒有必要的大。

    「什麼『年少無知』『不知者不罪』『無行為能力』『好心辦壞事』『誤會而已』『奉命行事』『身不由己』『為了大義』『唯一的選擇』『沒有辦法的辦法』……全部都是用來逃避責任的借口。罪過就是罪過,無論用多麼美麗的謊言都是無法將之遮掩或者抹殺的。」

    天寒現在明白一開始她為什麼用那樣的話來諷刺自己。原來在這名女子眼中,自己不但怯懦可笑,而且還是個卑劣的無恥之徒。惡寒在他的脊背上爬動著。

    「利金郡主……」他覺得那幾乎不是自己的聲音了。

    有著赤銅色發的女子哼笑一聲,說道:「獵人老了,可獵狗還是年富力強。一日為狗,終身為狗。獵狗終究是獵狗,需要一個給它飼料和為之效命的飼主。」

    「利金郡主,這種說法未免有失公允!」

    青龍天寒急道。他已經發覺到對方講的故事中每一樣事物暗示的什麼,所謂獵人、老鷹、獵狗和小狗指的又是什麼。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敢做就要敢當。」利金郡主依然用不緊不慢地語速說著。她躬身,跪在蒲團上對著青龍天寒一叩到底,「每個人都應當為他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抬起頭來,琥珀色的凝視著天寒,「時間有無數個起點,一旦在其中一個開始延伸,就再也無法回頭。我想要做的,無非是還以公道。天寒殿下,仁德皇后的靈位就在這裡,七百年了,難道您還沒有醒悟嗎?」

    青龍天寒怔然,原本放在膝頭的手掌張開,猛地收緊。

    「……你說……我應該怎麼做呢?」

    ***

    朱雀看著壓在自己身上沉沉睡去的男人,一點辦法也沒有。龍族的年紀越大,體型就越龐大。年紀已經到極限的常俊,體重也到了極限,起碼有青龍天寒的兩倍,原來一個青龍天寒就壓的他夠嗆,現在他就更沒辦法了。不知道時間具體過了有多久,只感覺到被壓迫住的四肢逐漸喪失知覺,越來越涼,最後終於甚至連自己的身體是否存在也不知道了,脖子以下完全無知覺。到了這地步,他就算想乾脆宰了這老不死的也不可能了。

    就在朱雀開始第三萬六千五百二十七次咒罵的時候,隱約有唏唏唆唆的聲音傳來,跟著啪的一聲,雖然並不響亮,但在這靜謐的披香殿中,格外引人注意。朱雀吃力地轉動著脖子,想要知道聲音的來源。門口,一頭燦爛的金髮進入了視線,鳳凰扶在門框上,碧綠的眼睛瞪著他們。朱雀心中一凜,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在落在自己身上,扎的他生疼生疼。

    跟著,對方就像被一下剪斷牽線的木偶,沿著門框癱軟下來,不再動彈。朱雀不由自主地想要呼喚,原本想趴在他身上睡的像死豬一樣的男人卻終於有了動靜。金色的眼睛眨巴著,似醒非醒地抬頭,朝同一個方向望去。

    沒有搭理被「壓迫」了近三個時辰的朱雀,常俊起身向鳳凰走去,托起他,消失在門口。

    朱雀鬆了一口氣,也想跟著爬起來,身體卻紋絲不動。漲紅了臉,他一而再地進行嘗試,不斷對自己的四肢下著命令,卻悲哀地發現努力全部付諸東流。他連一根手指也無法動彈一下。

    金髮金眼的男人將鳳凰在小山似的靠墊上放下,用手指爬梳著那金色的髮絲。

    「我可以認為你是在吃醋嗎?」

    沒有回答。一笑,細密的輕吻落了下來。

    「你的孩子又殺了我的孩子,你說,該怎麼賠我呢?」

    什麼東西打翻的響動傳來,常俊皺眉,迅速回到書房,看著趴著的紅髮少年。朱雀剛才使盡力氣,終於通過轉動尚存少許知覺的肩部達到了翻身的目的。失去控制的手臂隨著身體的翻動而甩動,掃到了棋筒,響動就是這麼來的。

    有著金髮金眼的男人一臉困惑:「你是怎麼進來的?」

    什麼?居然問他是怎麼進來的?睡昏頭了吧?朱雀想破口大罵,可出口的卻是:「陛下您忘了?您帶臣進來,下著棋,您就突然睡著了。」

    「哦……」常俊揉著腦門,努力思索狀,「嗯,好像是這樣……」

    他對朱雀露出歉意的微笑:「真是對不起,年紀大了就是這樣,精力不濟,一下就睡過去了。」

    說著,他曲下膝蓋,將身體移動到朱雀上方,展臂環住了朱雀的腰。

    「說起來,你身上還真暖和呢!而且好香哦!」手臂收緊了,還湊到朱雀耳後吸著氣。

    「陛下!」

    朱雀又驚又怒,想要推拒,無奈尚未恢復知覺的四肢一點勁也使不出來。

    對方只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玩具,一點也沒有認真的意思,上一次他就知道了。做了那麼多,卻沒有進入正題,因為那些都是為了激怒鳳凰。如果不是為了鳳凰,對方恐怕根本不會在自己身上放一點注意力。

    「我在想……」

    朱雀等待著,這三個字後卻是一陣沉默。

    「不,是我想太多了。」常俊抬起上半身,對朱雀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年紀大了就愛胡思亂想。對不起。」說著從朱雀身上離開,翻坐一邊。「已經是深夜了。你該回去了。」

    不等朱雀做出反應,就在輕呼中將其打橫抱起,往外就走。朱雀沒有說話,這樣最好,他也不想在這個披香殿中逗留過久,一方面巨大的壓力讓他胸口煩悶,極不舒服,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和常俊相處太久。

    可是,就這麼出去,把鳳凰一個人留在這裡好嗎?朱雀趴在常俊的肩膀上,一直看著逐漸伸長的走廊。他不認為鳳凰現在的狀況是好的表現。也許他沒有機會再次進入這披香殿了。一旦常俊斷氣,披香殿就成了現成的墳墓,如果沒有人來喚醒幾乎是「半死不活」的鳳凰,他要怎麼出來呢?難道就這樣成了常俊的陪葬?可是不要說他現在被壓迫的手腳麻痺,就是狀態良好,要怎麼將鳳凰帶出去也是個問題,要知道,常俊雖然確實很老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這強大的水幕結界中出手勝算可不大,搞不好兩個人就一起成了殉葬品……

    水幕開了,外面漆黑一片,初一沒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在侍衛們的側目中,常俊將朱雀放在一處欄杆上,讓他背靠著石柱。

    「麻痺是因為被壓迫過久,血脈不通。過一會兒就好了。」他微笑著,摸著朱雀披在肩背上的紅色長髮。「對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他湊到朱雀耳邊說道:「告訴你哦,我說『結界只認我的命令』是真的,但『這個結界是依靠龍珠的力量形成的』是騙人的。其實不僅僅依靠龍珠的力量,還混合著我的力量。所以,如果我死了,結界也就散了。」

    他帶著一種惡作劇得逞的表情離開朱雀的耳邊,在朱雀的錯愕中,一邊大笑一邊後退,消失在水幕中。

    朱雀望著他消失的地方,呆然。他是什麼意思?說那些前後矛盾的話目的何在?如果是為了讓自己混亂,那他就成功了,現在朱雀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他說的話中那些可以相信那些不可以相信。甚至連他糟糕的棋藝也在懷疑之列。實力差的人要偽裝成實力強很難,可實力強的人要偽裝成弱卻很容易。

    就在朱雀思索的時候,身體麻痺的感覺退去,知覺開始恢復。那可真是痛苦的過程!稍微牽動一下肌肉,就彷彿有無數的針在四肢百骸中亂紮著,無數的螞蟻在啃著骨頭!朱雀一動也不敢動,連大氣也不敢出,被疼痛刺激出的淚腺分泌物在眼眶裡打著轉。他不願在這裡逗留太久,只想趕快離開。

    顧不得侍衛們古怪的目光以及身體的刺痛,朱雀從欄杆上跳下來,拖著腳,一瘸一拐地移動。長長的紅髮從肩膀上掉落,垂在胸前,朱雀忽地想起自己的紫金冠!自常俊把固定用的髮簪拔走後,就沒有還給他,就是說,滾落的紫金冠現在還留在披香殿裡。這可怎麼辦?如果就這樣披著發出去,天不亮就立馬成了另一大新聞。

    正當朱雀進退兩難的時候,忽然聽得一聲呼喚,這個聲音……老天爺!他早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和常俊扯上關係絕對沒有好事!

    青色頭髮金色眼睛的男子出現在紅髮少年面前,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痛苦的表情,可是他把那理解為了另一種疼痛的表現。

    「彤……」他向他伸出手去。

    「不要碰我!」朱雀尖叫。現在他的身體可經不起任何一點刺激,就算是一根羽毛拂過,對他來說也彷彿是被利刃所傷。「我手腳都麻痺著,疼的厲害。」

    朱雀解釋著,可聽在對方耳朵裡可就不那麼單純了。在知道朱雀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情況下,對方自動將麻痺的原因往一個地方推去,因為畢竟有過以前的記錄。而且披散的長髮和凌亂的衣服也讓人浮想聯翩。

    他展開雙臂猛地抓住朱雀的雙臂,這個強烈的碰觸刺激到了朱雀剛從麻痺中復甦的神經,他掙扎著,慘叫聲卻淹沒在對方的寬闊的胸膛中。腳離開了地面,對方半抱半拉的將他帶到了旁邊一處僻靜的房間,將他按在牆壁上。

    「為什麼跟他去?」

    捏住那細瘦的肩膀,他從齒縫裡擠出話來。

    就在他為自己上一個過失懊悔的時候,時間並沒有因為他的懺悔而停止,他又沒能保護住想要保護的人。

    「他是天帝,難道我有當面抗旨的餘地嗎?」

    「可是你可以找借口啊,比如身體不適、有要務要處理!我不是早就教過你了嗎?」

    「天帝召喚,就算爬也要爬去!哪裡有生病就可以不理睬的道理!」

    「那你不會說傳染病嗎?!」

    「哦!芙蓉殿上沒病,靈堂上沒病,天帝一傳喚就突然得了傳染病,會有人相信嗎?」

    隨著對方的嗓門抬高,他也跟著把音量放大。

    這條軟不拉幾滑不溜丟的綠泥鰍有什麼資格來對他大吼大叫?有本事,當面對著天帝老爹吼去呀!當面唯唯諾諾,大氣不敢出,還千交代萬交代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冷靜冷靜再冷靜,出了什麼問題就只會反省自身,從不思考對方是否也有錯!

    「你聽好了!天帝只是找我下下棋,說說話,就怎麼簡單!如果你真的關心我,就問問我在想什麼!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你問過我嗎?你就會像老母-那樣用翅膀把我擋來擋去,這個不可以幹,那個不可以做,你以為這樣就是在保護我嗎?!大錯特錯--!」

    正發洩著不滿的紅髮少年突然噤聲,因為對方突然將他擁住並將嘴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唇。

    他怎麼可以突然這麼做?朱雀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推開他,卻絲毫動彈不得,只能在喉嚨裡發出不成聲的抗議。

    「……唔……不……」

    拒絕的話語卻給了對方舌頭侵入的機會,纏上了他因為恐慌而僵硬的舌頭。

    有著金色眼睛的男人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吸吮那片柔軟,遲遲不願離開。

    不是沒有想過把他戴著擒心鎖的指頭砍下來,只是因為不忍讓他從此有了殘缺;不是沒有想過讓他真正成為自己的人,只是因為不忍奪去他的自由;而且如果真的這麼做了,誰能保證七百年前的那一幕不會再度上演呢?

    可是難道將他收攏在自己的蔭蔽下就算是給了他自由嗎?不過是一個沒有具體形狀的巨大鳥籠而已。就算鳥籠大的像房子像高山,它也依然是籠子,本質上沒有任何改變。

    如果自己能再堅強一點,把顧慮再拋開一點,也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在朱雀即將缺氧時,他終於放開朱雀的唇,將那嬌小的軀體緊緊擁住。

    「彤,你相信我嗎?」他撫摩著那紅寶石瀑布般的長髮,「我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對是錯,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惟有盡力一試。如果你不相信我,現在就殺了我。」懷中嬌小的軀體僵硬了,「殺了我,彤,在我傷害你以前殺了我。」

    天啊,他只希望七百年前的事不會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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