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下) 第十一章
    心悸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終於、到了無法再忍耐的地步,朱雀起身離席,步出芙蓉殿,搜尋著水華和小酈龍天輝的身影。

    邊走邊打聽,終於在一處庭院中發現他們的身影。個子小小的女童坐在草皮上,有著藏青色頭髮的少年正抽打著一個陀螺。陀螺飛快的旋轉著,發出嗡嗡的響聲。少年手中持著細鞭子,以各種姿勢對旋轉中的陀螺加力。一會一個鴿子翻身,一會一個狡兔彈跳,極盡賣弄之能事。臉上還帶著淚花的女童目光完全被吸引住了,笑逐言開,一邊拍手一邊發出興奮的尖叫。

    朱雀沒有走近,藏身在拐角遠遠地看著。鼻子酸酸的,眼前的景象變成了重迭的兩個。

    如果……

    他轉身回頭,準備回芙蓉殿。確定並沒有事情發生,方纔的心悸只是自己的錯覺的現在,他沒有留在這裡的意義。

    「怎麼了?水華!」

    背後突然傳來驚叫聲,朱雀急忙轉身,只見瘦小的女童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瞳孔放大。她抓住少年的手臂:「我好餓……哥哥,我好餓啊……」

    「我帶你去吃東西!你忍耐一下!」

    說著,小酈龍天輝急忙抱起她往廚房跑去。呼喚侍從要他們送東西來的話,還不如自己直接到廚房去比較快。

    朱雀抓緊了胸口的衣襟。沒有用的,普通的食物怎能滿足孔雀大明王?就算吃了下去,也不過是無用填充物,絲毫也起不了補充養分的作用。

    要養育孔雀大明王就必須……

    要咬牙,朱雀化身化一道紅光,逕自往南天門而去。

    ***

    天宮所在的雲層下,天地間風正刮得緊,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樣在空中飛舞,沒有目的地四處飄落,白茫茫地佈滿在天空中,向四處落下,落在山上,落在田埂上,落在籬笆上,落在屋頂上。

    風在空中怒吼,聲音淒厲,幾棵高大的落葉松,淒厲地搖擺著它們模模糊糊的枝幹。

    臘月三十的夜晚,是沒有人睡覺的,每個人都為祈求來年的幸福而守著歲。

    悄無聲息地在一戶農家窗前落下,朱雀從窗戶的縫隙中窺看屋中的情形,很幸運地,他聞到了屬於小孩子的乳香。

    一盞油燈燈火如豆,一名少婦坐在炕上,懷中抱著熟睡的嬰兒,一邊輕輕拍著,一邊哼著歌謠。對面坐著似乎是她丈夫的男人,從一個不大的罈子中取出銅錢,一個一個細細地數著。撫摩著孩子就是撫摩著未來,數著銅錢就是數著希望。

    一股香味飄來,不一會兒,夫婦兩人相繼伏在炕桌上睡去了。

    確信他們睡熟了後,朱雀推門進去,走到炕前,輕輕拉開婦人的手,將襁褓中的嬰兒抱進自己懷中。

    「對不起……」

    風絞著雪,越下越大,一陣緊似一陣,團團片片,紛紛揚揚,天地一色。

    ***

    ……紅——的血珠從手指上被拉開的口中冒出。

    女童青金色的眼眸流轉,當目光落到那紅色的血珠上的時候,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冒出一樣的神采。彷彿著了魔般,她放下了手中的螃蟹,伸出小手,握住了哥哥冒著血珠的手指,張開口,輕輕含住……

    「沒關係,不要緊的。」

    天輝微笑。

    ***

    頂著風雪,朱雀直上南天門。火氣籠罩著他全身,使得風雪無法擊打到嬰兒幼嫩的臉。肥嘟賭地小臉紅通通地,睡得正香。

    一道青光迎面而來,來的是如此迅速,以至待朱雀發覺,想躲避也已經來不及了。

    頃刻間,有著青色發金色眼睛的男子便擋在朱雀面前。

    青龍天寒注意到朱雀抱著的襁褓,眉頭緊緊地打了一個結。從朱雀見到水華後,他就發現他有點不大對勁,不但讓目光一直停留在水華身上,總是一副魂不守攝的模樣,而且也比往常暴躁了很多。以往面對成王的挑釁,朱雀總是能克制住自己,輕輕地一帶而過,可今天卻衝動地與之刀刃相向。

    他應該立即帶著朱雀離席,以防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的,卻因為礙於身份不得不和各位親戚們寒暄,無暇抽身,待發現朱雀離開自己身邊後,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感覺到不妙,他急忙借『尿盾』擺脫了眾家親戚的勸酒追出來,幸好趕上了。

    「把孩子放回去。」青龍天寒說道。

    「哎,我……我只是帶他來天宮玩玩,待過了年,自然會送他回去。」朱雀眼神閃爍,胡亂地編著莫名其妙地借口。

    「急匆匆地從宴席中偷溜出來,就是為了特地下到人界帶了嬰兒來天宮玩?」

    「是的。」

    「你不用編故事了,我知道你想幹什麼。」金色的眼睛露出無奈,「我不會讓你怎麼做的。所以,把孩子放回他父母身邊吧。」

    紅髮少年深吸了口氣,抱緊懷中的襁褓。

    「不過是個人類的嬰兒,反正人多的是,少了這麼一個更本不算什麼!」

    「殺人是不對的……」

    「不要把你們龍族的價值觀強迫我接受!」朱雀猛地抬高嗓門,瞪起眼睛,熾熱的火氣立即擴大了幾圈。

    對龍族來說,人類是特別的存在。龍族,誕生於人類的思念之中,誕生於人類的獻祭行為,誕生於人類對神的祈望和崇拜之情。一旦人類不再尊崇他們,他們就將煙消雲散。保護人類是他們的本能與義務,對他們來說,惟有人類是絕對不能傷害的存在。

    為了人類,他們每年按時令降下甘霖;為了人類,他們治理江河湖海,不使他們為水患所海;為了人類,他們擔山趕月,開闢良田。

    『殺人』,是絕對不能饒恕的罪過。在此標準下,孔雀大明王便成了如同魔鬼般的存在。

    難道就因為肚子餓就可以殺人嗎?難道因為自己難受就可以殺人嗎?這是不允許的!因為這不符合人道!

    危害到人類的東西全部都不應該存在!

    「我不許你這麼做!」

    「『不許』?」朱雀將語尾上揚,接著壓低聲音,「水華是你妹妹,她是你妹妹!現在她就要餓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早就有這樣的覺悟了!但是失去孩子,對他的父母來說是多大的打擊你知道嗎?讓父母哭泣是最大的罪過!」

    「我不要聽你的大道理!」朱雀打斷青龍天寒,「我只知道肚子餓了就要吃東西,而且要吃對身體有好處的食物!」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這是天道。

    天下萬物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食物鏈:蟲吃草木,飛鳥吃蟲,老鷹吃飛鳥;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海藻;兔子吃草,狐狸吃兔子,狼吃狐狸,老虎吃狼……

    循環往復,無所謂罪惡不罪惡。

    為什麼惟有『人』是不可以吃的?人不也吃其它的生物嗎?像豬、牛、羊,在沒有食物的災荒時刻,他們不也吃自己的同類嗎?生物鏈就是吃與被吃的關係,就算是終端的食肉類猛獸,最後也逃不過成為食腐生物的美餐的命運。

    憑什麼人類就應該跳出這個圈子之外?

    「如果讓慾望把理智掩蓋的話,那和禽獸有何不同?」

    話一出口,天寒就後悔了。朱雀靛色的眸閃動著。

    「『禽獸』……是啊,身為飛禽一族的我本來就是『禽獸』!」

    朱雀像空中一招手,一桿長槍出現在他掌中,「讓開!無論如何我都要將這個食物帶到水華身邊!再不吃東西,她就會餓死了!」

    天寒高大的身軀絲毫沒有避讓的意思,他張開雙臂:「我不會讓你過去的。」

    朱雀單手抱著襁褓,右手將長槍舞成車輪狀,向上躍起,試圖從天寒上方越過。明白到他意圖的天寒也向上縱起,直追朱雀。

    一道紅光一道青光在風雪中以迅疾無比的速度交錯穿行著,時而相互環繞,時而平行,時而碰撞又迅速分開。乒乓聲不斷。

    「如果失去了這個孩子,他的父母要怎麼辦?你是在挖他們的心頭肉!」

    「那如果水華餓死了你就不難過了嗎?」

    「我當然心疼!她畢竟是我妹妹!」

    「哼!我看你巴不得她快點死!免得看了礙眼!因為她是鳳凰和你老子生的!」

    嗆啷一聲,那團紅光被震開老遠。

    青光停了下來,現出金眼男子模糊的身影,微微顫抖著。臉上,悲傷哀怨無奈以及各種說不清的表情交織在一起。

    那被震開的紅光滑了老長一段距離才收住。朱雀抱著襁褓,單膝點地。握著長槍的右手虎口裂開了,紅色的液體蜿蜒成小蛇狀。由於巨大的衝擊,襁褓中的孩子被驚醒,開始啼哭。

    天寒大聲喝道:「現在就算把嬰兒放在水華面前,她也沒辦法吃!尚未『開胃』的她是沒有辦法習慣完全陌生的血食的!這樣不過是白白浪費一個孩子的生命。」

    「我知道……要讓水華開胃,就必須……」朱雀說,「那個東西你能讓別人交出來嗎?你能交出來嗎?既然你這麼偉大,那就把自己奉獻出來吧!否則只是會讓人發笑而已!」

    惟有鮮活的血肉才能滿足孔雀大明王的,其中龍族的血肉是上上之選,惟有它才能給予孔雀大明王充足的營養。可是水華擁有龍族的血統,吃了龍族就等於吃了同類。原本以為不讓水華沾血味,就可以改變她的飲食習慣,借而順利地撫養其長大,現在天寒才發現這麼想實在是太天真了。那是孔雀大明王的天性,怎麼可能改變的了?

    天寒咬牙,現在水華還還不懂事,如果讓她依靠吃同類生存下來並長大,等她懂事後,這個事實對她而言將是多麼殘酷!

    水華和那個人類的嬰兒,或者其它任何人,他都不希望失去!

    朱雀沒有停頓很久,他立即跳起來,繼續向南天門前進。人類的嬰孩雖然不算是最好,卻也是不錯的選擇。無論如何他都要試一下!

    天寒不敢怠慢,立即追趕。朱雀的速度迅疾無比,全力奔馳下,豈是那麼容易能追趕到的?不一會,朱雀就將天寒遠遠拋下。

    眼看距離越拉越大,天寒心急如焚:他不能眼看著那個無辜的嬰兒被活生生地吃掉!

    ***

    「天輝殿下,水華公主!」

    一名宮女一邊呼喚著一邊尋來。就要子時了,小酈龍天輝和水華公主還不回來,霞貴妃便吩咐貼身宮女來尋找。

    聽廚房的廚子說他們兩人跑來要食物,廚子怕他們在廚房裡受傷就將一大堆食物送到後面的草坪上。繞到後面,草坪出現了,同時她也看見了人影。

    「天輝殿……啊--!」

    淒厲驚惶的尖叫劃破夜空。

    草坪上,一名渾身是血的女童坐在那裡,青金色的發,青金色的眼,粉妝玉琢。腳邊一灘已經看不出原來是什麼形狀的血肉,沒有骨架沒有內臟,只有一層殘破的皮……

    唯一還算完好的就是一個頭,那是一個相當與人類十一二歲的少年頭,藏青色的發,暗褐色的眼睛瞪的老大,口張著,一窪鮮血在齒舌間。

    女童應聲回頭,沾著紅色液體的小臉露出天真無邪的可愛微笑,對著宮女伸出手:「來吃,很好吃的哦!」

    孔雀大明王,性最惡,相隔遙遙四十五里將五百生靈一口吸之。

    *****

    抱著襁褓,正全力在風雪中前進的朱雀突然被一股來歷不明的力量牽制住了。就像手腳被掛上了千斤重墜,前進半分也是異常吃力。速度越來越慢,位置也越來越低,最後朱雀雙膝一軟,在一處高山頂上降落,跪倒在地。他伏在地上,沉重的感覺不但沒有離去,反而越來越嚴重。

    怎麼回事?!

    「彤,我不想傷害你。」有著金色眼睛的男子隨後落下,「把孩子交出來吧。」

    「你動了什麼手腳?」

    朱雀抱緊襁褓,依然跪坐在地。沉重的感覺壓迫的他無法站起來。

    「我什麼都沒有做。」青龍天寒向他走來。

    他說的是實話。發出力量壓迫著朱雀的是朱雀手上那枚小小的指環,龍族的秘寶--擒心鎖。只要戴上了它,無法用普通的方法除下來,而且會對對方言聽計從,無法反抗。如果雙方有了肉體關係,那除非其中一方死去,否則是絕對沒有辦法的。剛才,天寒不過是在心中想著要阻攔朱雀的行動,擒心鎖就起了反應,放出力量加注在朱雀身上。

    「把孩子交給我,我要把他送回他父母身邊。」

    「嘿嘿,父母嗎?」朱雀冷笑,「很不幸,既然這個孩子在我手中,你以為他們的父母會平安無事嗎?」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個孩子已經沒有回去的地方了!」朱雀往後挪動了幾步,「與其以孤兒的身份悲慘地過活,不如讓他成為水華的食物比較好!」

    天寒衝到他面前,一把扯住胸口的衣料將其拎起。怒火幾乎讓他失去理智,差點就一巴掌揮下去,但總算在最後克制住了。

    「不要說賭氣的話,你不是這樣的人。」

    「哈,我『不是這樣的人』?」朱雀再次冷笑,「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對你們龍族來說,人類或許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可在我們看來,他們和其它任何生物並沒有任何分別!憑什麼你認為我不會對他們做什麼?聽著,為了保護這個孩子他們拚命抵抗,於是我很好心地讓他們在感覺到痛苦前就成了焦炭!」

    滔滔不絕的謊言毫無停滯地從舌間湧出。說不清是為了什麼,也許只是在發洩。什麼『仁義禮智信』,什麼『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什麼『殺人是不對的』,他現在眼前只有一頭巨大的孔雀從空中墜落的影像,只有孔雀吐著黑血渾身變黑的影像,只有金綠色發金綠眼的孩童揮舞著小手撲進自己懷中的影像,只有咬著手指等吃飯的孩童那期盼眼神……

    守護人類是龍族的本能和義務,他們的思想也以人為準則。甚至不惜貶低自己地編織了一大堆故事來顯示人類是多麼偉大。故事中,人類友愛善良,屠龍勇士倍受景仰,而吃人的妖怪無惡不作,最後妖怪終於被智勇雙全的勇者所殺。或者,主人公雖然擁有人類外表本質卻是吃人的怪物,於是他們與吃人的慾望努力做鬥爭,最後在死去時流著眼淚說:『我真的不想吃人』『好想成為人類』等等等等。

    生命應該受到尊重,每個生命都不應該輕易失去。這裡的生命只是針對『人類的生命』,其它生靈通常並不包括在其中。一個強盜被憤怒的受害者殺死了,殺人者償命。一隻無辜的小兔子被胡鬧的頑童弄死了,屍體被往垃圾桶中一丟。人類可一為了玩樂而把野狗追趕致死,而如果野狗反抗咬了人,就是罪無可恕,非打死不可。為了防止所謂的潛在危險,甚至把並沒有咬人的家犬槍殺或者毒殺。

    對『為什麼不能殺人』這個問題,有人給出的答案是:因為會有人傷心的。

    那麼,可曾見過為了保護愛子而對人類下跪的山羊?可曾見過為保護即將被宰殺的母親而衝向人類的小牛?

    「人命關天!你竟然這麼做?」

    怒火上衝,顧不上奪下襁褓,天寒無法控制地一巴掌揮了下去。個子嬌小的朱雀被甩出老遠。

    好不容易從滑行中停止的朱雀擦拭著嘴角,笑道:「『人命關天』,多可笑的詞語,我可從沒見死了一個人類天就塌下來了。」他將襁褓中嬰兒按在地上,「你知道為了養育孔雀大明王,我曾經抓了多少人類的嬰兒嗎?」

    等級高的龍族對孔雀大明王來說是最好的食物,但他們的數量少,力量也大,要捕捉十分困難,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只有退而求其次。

    「我把他們抓住,帶到孔雀面前,然後,」朱雀左手按著襁褓,舉起的右手因靈力凝聚而發出紅光,「就像這樣把他們四分五裂!」

    眼看那散發的利刃般氣息的右手就要落下,大驚失色的天寒猛撲上去,一手抓朱雀即將落下的右手,一手成拳擊向朱雀小腹。

    「唔--!」

    靈力消散,朱雀軟倒在天寒懷中。

    「對不起……」天寒將紅髮少年失去意識而癱軟的身體擁入懷中,微微顫抖著,「對不起……我都明白的……可是,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死去……」

    ***

    「妖怪!惡魔!啊----!」

    景陽殿內燈火通明,婦人尖叫著,原本一絲不苟的髮髻散開了,臉上的脂粉已經因涕淚而糊的不成樣子,但是她顧不上這些,只是拚命向前伸展著手臂,像猛獸那樣揮舞著指甲,可惜被數名宮女緊緊抱住身體而無法前進。

    宮女淒厲驚惶的驚叫引來了無數侍衛,在看到廚房背後草坪上慘劇後,立即有人到芙蓉殿內向天帝通報。沒有大聲宣揚,而是透過內廷都總管天鵝律稟報。

    聽聞後,血色從常俊的臉上消失了。呆楞片刻,他轉向坐在身旁的鳳凰,金色的眸子閃動著。

    「那是你的孩子。你說,該怎麼辦呢?」

    一如往常,他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原本想封鎖消息,然後通過暗地傳召年紀較長的貴族進行商量,但凝重慌亂的氣氛引起了年輕一輩的注意,他們交頭接耳,胡亂猜測,議論紛紛。在玩笑性質地打賭下,他們用手段從侍從那裡知道了事情。群情激憤中,隱瞞的試圖成了泡影。最後幾乎所有人都轉移到景陽殿,準備看一齣好戲:擁有飛禽血統的水華公主竟然吃了自己的親哥哥,簡直是皇室的一大醜聞!身為雙方父親的天帝要怎麼處置呢?

    一名女童坐在殿正中,為人群團團包圍著。帶著各種意味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來掃去。青金色的發,青金色的眼,閃耀著青金石般的光輝,粉妝玉琢的容顏,柔嫩的臉頰幾乎可以捏出水來,原先的枯槁似乎只是錯覺。仔細看,便可以發現她與鳳凰幾乎有九分相似。

    嚴重營養不良的症狀已經一掃而空。

    人們議論聲嗡嗡響著,對著女童指指點點。她左右張望,恐懼從眼底流露出來,有著暗褐色發與眼的婦人歇斯底里的恐怖模樣更是將她推入絕望的深淵。不甚明瞭的印象中,只有那婦人溫和微笑的模樣,和藹的摸著她的頭。

    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了?他們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

    哥哥……天輝哥哥在哪裡?

    「哥哥……哥哥!」

    無助與驚嚇中,女童哇的一聲開始號啕大哭。

    「你在叫誰?你有什麼資格叫天輝『哥哥』?!」婦人尖叫,「你這禽獸!妖怪!」

    「呀啊--!」婦人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你為什麼要出生?!為什麼要活下來?像那個大鵬一樣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掐死了有多好!去死吧!你怎麼還不去死?」

    婦人全身突然放鬆下來,仰面對著天花板。抱著水華的宮女覺得奇怪,抬頭看著她。只見淚水從她大張的雙眼中滾滾而出。

    週遭的一切彷彿都消失了,世界在腳下碎裂成一塊一塊,然後化為粉末,在風中消散……

    「哼哼……嘿嘿……啊哈哈哈哈哈哈!」

    詭異的笑聲從婦人口中溢出,開始只是低聲輕笑,越來越響,最後終於成了狂笑。

    「啊哈哈哈哈哈!死了好!一了百了!多好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開始拉扯自己濃密的長髮,一抓就是一把。簪子髮釵啪啪地掉落。

    「娘娘!」

    宮女們嚇壞了,伸手想要阻止,卻被婦人尖利的指甲劃傷。

    白龍天虹搶步上前,伸指點中婦人額頭,將靈力灌入。片刻,夫人停止了動作,緩緩倒下,宮女上前攙扶住,將其送往內室。

    天虹焦急不已: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青龍天寒和朱雀彤都不見蹤影呢?如果天寒在的話,也許事情不會一發不可收拾,但是現在,真不知道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主座上的天帝常俊臉上一片空白,看不出他在想什麼。鳳凰依然坐在他身邊,低著頭,像個木偶那樣沒有一點反應。

    終於,他站了起來,向女童走去,同時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水華,爹爹在這裡,你不用害怕。」

    分立兩側的兩排人低頭躬身,暫時停止了議論。

    常俊走到女童面前,蹲下,伸手為她擦拭著眼淚,用輕柔無比的語氣說道:「水華,你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女童暫時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地說:「『發生了什麼』?什麼『發生了什麼』?大家都好奇怪啊!」然後又開始大哭:「哥哥!我要哥哥!」

    女童茫然不知所措的回答使得議論聲又起。

    常俊說:「你天輝哥哥再也不能陪你玩了。」

    「為什麼?」

    「因為他死了。」

    「什麼是『死了』?」

    「就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他就算想回來也辦不到,因為有人把他回來的路切斷了。」

    「是誰?是誰怎麼壞,要做這種事?」

    「是你啊,水華。」

    「我?」

    「是的,就是你自己。你讓自己最喜歡的天輝哥哥消失了。」

    「不……不會的!我從來沒這樣想過,也不可能怎麼做!爹爹騙人!」

    「爹爹沒有騙人,可是天輝真的不在了,而且也確實是你做的,可是你說你從來都不想這樣做,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水華?」摸著女童的頭,常俊金色的眼睛微微瞇起,語氣逐漸深沉。「說說看,你是不是有一陣感到眩暈?是不是感到身體不聽使喚?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等你清醒的時候,面前的天輝哥哥就不在了?」

    「我……我……」女童結巴著,似乎不敢確定什麼事情。

    「回想一下,是不是有一個聲音在說『好餓』『好想吃』『吃了他』,那個聲音指揮著你,讓你無法依照自己真正的意願行動?」

    景陽殿內一片寂靜,似乎感覺到天帝的意圖,每個人都凝神屏氣,等待著下文。

    「……是……」女童稚嫩的聲音響起,顯得猶豫不決。

    「究竟是不是?」常俊又問了一次。

    「是的。」女童響亮地回答,「好像有人在我的耳朵裡叫喚,要我吃,不停地吃。」她抓住常俊的手,「爹爹,那是誰?誰在我耳朵裡叫喚?」

    常俊微笑,極其單純透明的寵溺笑容。

    「那個人爹爹已經為你抓到了。」

    他展臂將女童抱入懷中,站直身體,向旁邊一點頭。

    很快,一名五花大綁的少年侍從就被推了出來。少年有著光亮的黑色頭髮和眼睛,只在鬢邊有一撮黃色的發。他抬頭,似乎想站起來,但兩名侍衛壓制著他,使他動彈不得。

    「八哥玉科,你有什麼想說的嗎?」常俊對少年說道。

    少年咬唇,黑亮的雙眸炯炯有神。突然從他口中吐出常俊方纔的問話:「八哥玉科,你有什麼想說的嗎?」聲線語氣一模一樣,惟妙惟肖。

    然後是少年人清脆的嗓音:「奴才罪該萬死!陛下開恩啊!」

    又換上常俊的聲音:「從實招來,或許還可以饒你一條狗命。」

    還是少年人的聲音:「是是是,奴才不敢有一句謊言。奴才手腳笨拙,又好吃懶做,那天被天輝殿下責罵了幾句,不思量殿下的良苦用心,只知道懷恨在心,一直尋找機會報仇。剛才天輝殿下和水華公主在一起玩耍,見四下無人,便動了歪念,用傳音入密之術教唆公主……奴才罪該萬死啊!」

    常俊的聲音又出現了:「胡說!傳音入密法術豈是你這樣的下等神族所會的?!」

    少年的聲音:「陛下金口玉言!您說不是就不是!」

    兩排的人臉色發白,卻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尷尬表情。常俊不動聲色地聽著。女童對他在說什麼不身明瞭,只是覺得從一人口中吐出兩種聲音,甚是有趣,雙眼直盯著,眨也不眨。

    常俊的聲音:「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少年的聲音:「陛下說是怎麼回事就是怎麼回事……」

    壓制著少年的其中一名侍衛一拳揍去,少年的臉歪向一邊。

    「放肆!」侍衛大聲呵斥。

    「嘿嘿……」少年笑道,「奴才是在回答陛下的問話,哪裡放肆了?倒是這位侍衛大哥,陛下並沒有命令你打人,而你居然擅自動手,究竟誰才是那個放肆的人?」

    那名侍衛張口結舌,臉都綠了。

    常俊說:「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少年轉頭,看著他:「好吧,那我就認真地回答一下,你聽好了。」

    當眾人凝神等待的時候,他突然發力掙脫侍衛的壓制,用快的驚人的速度向柱子衝去,碰地一聲,血花四濺。

    驚呼聲,抽氣聲響起,景陽殿內亂成一片。

    「有什麼可驚慌的?」

    常俊道,聲音不大,卻成功地將騷動壓制下來。

    「八哥玉科,利用特長鼓惑人心,操縱公主水華殺害皇子天輝,其罪當誅。本來應當是要滅九族的,但既然他已經畏罪自裁,就赦免了他的九族。將他的屍體棄市。你們都回芙蓉殿吧,守歲還沒結束呢。」

    說罷,他抱著嚇呆的女童轉身向鳳凰走去。

    各貴族們依次行禮,告退。

    侍衛向八哥玉科的屍體走去,原本靜靜地看著的天鵝律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麼,搶上去撲在他身上,將耳朵貼在那微微蠕動的嘴唇上……

    須臾,他站了起來,讓開。侍衛上前抓住八哥玉科屍體的兩隻腳,開始拖動。

    『……終於……可以不用在違背自己意志的情況下唱歌了……』

    浩浩昊天,不駿其德。降喪饑饉,斬伐四國-天疾威,弗慮弗圖。捨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無罪,淪胥以輔。胡不相畏,不畏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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