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田愛語 第六章
    一個星期後,職業機構的負貴人打來了電話,說是鎮上的小學裡缺一個數學老師,如果不嫌薪水低的話可以去試試。

    北崎馬上直奔學校面試,薪水果然比運輸工還要少些,但他還是全心期待著最後的勝利。

    母親也很高興,特地拉著兒子去買了兩套料子比較好一點的衣服,說是今後還要為交女朋友的事準備著,因為等工作穩定後,這樣的事也就離得不太遠了。這些衣服的款式和做工無法跟慕田送的那些名牌貨比較,不過庸俗的樣子還是讓北崎覺得十分親切,它們會讓他有被環境認可的自在感。

    工作很快就搞定,學校裡人手緊缺的緣故,校長先生還特地打電話來詢問上班的時間。鎮上的小學離家還是有點路程的,公車兩個小時才開過一班,所以必須很早地從被子裡爬出來去上班。

    適應新工作的壓力讓生活一下子充實起來,沒有經驗的菜鳥每天要比其他人多花幾個鐘頭的時間來操練教學的技巧,光消化聽課筆記就是一件嚴重消耗腦細胞的事,還要學會如何應付活潑調皮的小孩,他們稀奇古怪的問題常常讓北崎焦頭爛額。

    不過聽到被學生稱讚為「像朋友一樣的老師」,成就感前所未有地膨脹起來,稚嫩的讚美比大人之間客套的敷衍要真摯得多,北崎終於明白了為什麼世界上會有很多人喜歡和孩子相處的道理。

    雖然忙碌的工作讓心境朝健康積極的方向發展,可另一種沒有辦法克制的空虛,每個夜裡都會襲擊埋藏在厚棉被裡的身體。比起以前幻想女明星裸體的自慰來說,現在生動地回憶著和男人交歡的畫面所帶來的快感似乎更為刺激,常常能使他順利地射精。

    北崎身體裡好像有種機質被改變了,經常產生羞於啟齒的禁忌慾望。生活在忙碌和空虛膠著的縫隙中,他十分痛恨幽靈一樣困擾著自己,卻遠在千里之外的男人。

    放假的前夕,是讓學生和教師都會有壓力的年終考試。

    北崎對於強制學生沒完沒了的溫習很反感,不過作為業務新手,他當然不會笨到按著自己的想法去解放學生,所以只能和其他教師一樣比往常早到半個小時去監督早修,這就意味著必須提早兩個小時去趕公交車,這才是最值得悲歎的地方。

    想不到在車上看到了意外的臉孔,原本是想像中再也不會搭乘平民交通的人。

    對方看到他也驚訝地怔了一下,然後露出略帶尷尬的微笑。

    「好久不見了,明美。」北崎侷促地招呼,他別無選擇地坐到唯一的空位上。

    「是啊,」容貌秀美的女人低下了頭,她看起來似乎更緊張,「好久不見了。」

    「過得怎麼樣?」不習慣於太久的沉默,北崎又主動地開了口,「有孩子了嗎?」他故作輕鬆地微笑著。

    咬了一下嘴唇,明美抬起了頭:「我已經離婚了。」

    「這樣啊……」北崎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遺憾。面對往昔的女友,無動於衷當然只是偽裝。

    女人拋棄他的時候已是另結新歡,對方是個大企業的少爺,還曾經當面取笑過北崎的寒酸和無能。

    「你不必安慰我,」有著強勢個性的女人冷淡地阻止了他費勁的客套,「離婚是我咎由自取。那個傢伙根本是個混蛋,除了錢一無是處。」

    聽著她對前夫的抨擊,北崎不以為然起來,當初不正是因為「錢」這個優點而把他像球一樣地踢掉了嗎?

    兩人沉默了很久。

    四站的路程也是挺快的,在不佳的氣氛裡北崎準備下車了。

    「你在做什麼工作?」明美見他起身後,又問。

    「哦……是數學老師。」

    女人掩住嘴角,輕輕地笑了:「這真不像你會做的工作啊。」

    不遜於從前的清甜笑容讓北崎的腦子有一霎間的空白,有種初次見面時所的震撼。

    「是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不好意思地連忙點頭,「不過人是會變的哦。」

    「可你看上去和以前沒有多大變化啊。」

    「大概也只是模樣沒有變吧。」略帶誇張地聳肩後,北崎點著自己的腦袋認真地自嘲,「其他就難說了。」

    明美看著他的舉動,笑了:「你還會乘這班車嗎?」

    「會的,」北崎老實地回答,「接近年考就要提早上班,現在的學生真不容易,做老師也不見得輕鬆啊。」

    「是啊,」女人點點頭,「好好努力吧!」

    車門已經打開,北崎急匆匆地下了車,回頭看見透過車窗注視著自己的女人,心裡頗有些酸澀。

    關於明美的事,母親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傷害過自己兒子的女人會讓大多數母親牢記在心,並樂意看到對方遭到不幸的下場。

    明美的故事還是很老套,因意外懷孕而得以嫁入豪門後發現丈夫包養著不少無法斷絕關係的情人,出身寒門的明美在家裡的地位還不如資深的傭人,完全淪為了傳宗接代的工具。可是懷孕六個月後,驗測報告顯示胎兒不是男性而被婆家逼著去打胎的可怕經歷更讓心高氣傲的女人寒透了心,大鬧著離了婚,甚至沒有拿到理應得到的補償。

    北崎卻很同情她的遭遇,不管怎麼說,明美只是虛榮了一點,相比起懦弱的自己,她活得似乎更堅強一些,所以在車上再次相遇的時候,他的口氣就溫柔了許多。

    明美在一家化工小企業做財務,每天必須很早地趕去公司,辛苦的工作讓她看起來有些蒼桑感,個性也比以前穩重了許多。

    「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們能重新開始嗎?」

    連續同車一個星期後,明美在北崎下車前這樣地問著,美麗的眼睛裡透出期盼的光芒。

    「我還會存在著這樣的想法,很傻是不是?」

    她的悲傷讓北崎拒絕的話吞下了肚子裡。

    「讓我想想吧。」他只能這樣說。

    如果說對明美一點也沒有感情就太虛假了,北崎發現自己還是很喜歡看到她清甜的笑容,重拾舊歡也不算是件太糟糕的事情,經過不幸後的女人比以前更適合當個體貼的妻子。

    「以前我太年輕了,不懂感情的事,現在不會再做那樣的事了,這點請放心。」

    明美靦腆地笑著。

    「我相信……」看著搖晃在晨光裡的細碎額發,北崎的心動搖起來,可腦際還是會出現一個俊美得不像話的男人。

    這個提議被母親強烈地否決了,她尖銳地指責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怎麼能存在著這樣無恥的幻想。

    雖然對於母親的話不能贊同,北崎又深思熟慮了好久,到底還是遵從了內心的想法,自己只是不知道該怎樣不讓明美受到傷害而已。幸好放了年假後就不必再乘早班車,就失去了再度面對明美的機會。

    逃避事情的作風讓北崎再一次地自我厭惡,而擔心兒子存有舊情的母親積極起來,晚飯後的閒談有了新的內容。

    「這是什麼?」北崎看著母親把手頭的照片一一攤在桌上。

    婦人笑瞇瞇地回答:「這是我讓別人介紹的女孩,你已經二十八歲了,結婚的事不能再拖了。」

    全部是附近的未婚女生,有幾個還是從小玩在一塊兒的,北崎不好意思地推開了照片。母親急切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二十八歲的鄉下男人應該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了,否則難免會讓人在背後有古怪的猜測。

    「我們哪來的錢辦事啊?」

    作為男方來說,結婚費用可不是個小數目,以北崎目前的狀況,大概還要努力個兩三年才能勉強達到吧。

    母親笑著搖頭:「你用不著操心錢的事,禮金和操辦婚事應該是沒問題的。」

    「是嘛?」北崎並不覺得家裡會有一筆能供自己結婚的費用,他可是很清楚自己的家底。

    「我本來就有一些積蓄,再加上你寄回家的錢,應該可以了。」母親寬慰地拍著兒子的肩膀。

    北崎更是驚訝起來,自己明明一年來都是依靠著別人,哪會有什麼餘錢寄回家?

    「我寄來的錢嗎?」

    母親從身後的櫃子裡取出一本存摺遞給他。

    「這些錢我可是全部存了起來,你自己清點一下吧。」她驕傲地微笑。

    手裡沁出冷汗的北崎急切地翻開小冊子。果然,十六個月裡都有存錢的紀錄,每一筆數目在大都市裡也相當於初級職員的月薪,累積起來倒是筆可觀的數字,以鄉下不高的消費尺度,是可以應付結婚的事了,怪不得母親會這麼確信自己的兒子在「勤勞工作」。

    「我們還可以給未來的孩子存下教育的費用哦。」母親沒有發覺兒子的震驚,高興地在一旁算計。

    北崎心裡很清楚,這世界上有能力幫助自己的人只有一個……可是那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表面上是蠻冷酷的,其實是個很癡情的人,他只是不大會表達內心的溫柔罷了——女人這麼說過。

    他是在對誰癡情啊?

    拚命地咬著嘴唇才能把眼中的酸澀逼了回去,北崎把桌上的照片都收拾好交還給母親。

    「對不起,媽媽,我還不想結婚。」他慎重地道歉,因為這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用這筆錢來和另一個女人結婚。

    母親接過照片,憂傷地問:「是為了慕田嗎?」

    「啊?」北崎嚇得差點跌倒在地上。

    「他最近來過這裡。」婦人垂下了頭,幽幽地苦笑著,「真是越來越出色的人啊,一開始我都認不出來,他就站在那裡。」她指了指門口。

    北崎屏住呼吸地聽著,想到男人開車花了好多天跑來這裡來尋找自己,胸口就覺得很堵悶,有胃病的傢伙可能是忍著病痛堅持到這裡的。

    「他一來就對我道歉,說是傷害了你,如果可以的話,他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的。」母親低聲地說,「還問我,願不願意把你交給他,他會很珍惜的。」

    「媽媽……你是怎麼說的?」北崎緊張起來。

    「你們都是男人,這樣的事是會被人笑話的。」婦人臉色難看地捏緊了衣摺,「所以我告訴他,你一定不會答應這麼奇怪的要求,如果你選擇離開就請他放棄,不要再糾纏你。他答應了,還在我面前慎重地發了誓。」

    北崎的指尖一陣陣地發涼,怪不得母親看到自己回家會出乎意料地高興,原來如此!

    「你……沒有對慕田產生奇怪的感情,對不對?」母親反覆地詢問著,「所以你才會選擇回家,是嗎?回答我,北崎?!」

    面對焦慮的母親,北崎只能沉重地點下了頭。

    「我……」

    可是討厭男人的話怎麼也無法說出口。也許,痛恨的情緒早就消失在見到慕田的那一刻。

    複雜的煩惱已經不能用習慣性的躲避來解決,知道回鄉下的舉動讓慕田和自己的關係斷裂的消息後,心情越來越黑暗。

    情緒雪上加霜的是一通電話,那是很久沒有音訊的小季打來的。

    電話裡聊了很多無關緊要的事,小季爽朗的笑聲和熟悉的葷話帶來了意外的快樂。雖然兩人談興不錯,可長途電話費是一筆讓人肉疼的支出,所以在掛電話之前,對方提出了年底要好好團聚一下的請求。

    北崎的猶豫不決讓直爽的朋友不高興起來。

    「害怕被我侵犯嗎?」

    心存芥蒂的北崎連忙怒斥他的口無遮攔。

    「可是年底前你無論如何都會來一次的吧?」小季用肯定的口氣這樣說。

    「為什麼?」旅費可是不便宜的,北崎也不想跑到讓自己極度困擾的地方。

    「不來參加慕田的婚禮嗎?」對方抱不平似地大呼小叫,「別做得這麼絕情好不好?你臨走前把他揍得好慘的,再有什麼過節也應該抵消了啊?」

    「慕、慕田的婚禮嗎……」北崎像被石頭砸到了,思想出現了無法彌合的空白。

    「慕田和葉麗小姐在年底結婚啊。」小季喃喃地嘀咕,「他有說會給你寄請柬的呢。」

    北崎全身冰冷地蹲在地上,他像被踢到了外太空般地充滿了動盪不安的無助感,呼一口氣就會從空中掉下去,跌得腦漿都會濺出來。

    電話那端的人無知無覺地繼續絮叨:「你認識葉麗小姐嗎,聽說是慕田在工作時認識的,差不多是個十全十美的女人啊,那個呆板的傢伙還真是幸運,讓人眼紅得恨不得再揍他一頓。」

    「這樣的事……」北崎費力地擠出應和。葉麗小姐就是他那天在慕田公寓門口遇到的女人吧,想到折成心形的紙條是自己扔在慕田臉上的,心臟被踩到似地痛楚起來。

    「喂,你會來吧?」小季熱切地遊說,「說真的,好久沒有見到你那張像女人一樣的臉,還是蠻想念的。你住在我家吧,我們可以喝一整夜的酒啊!」

    不,我才不會去看到那個該死的混蛋得意地娶個女人回家!真正能從喉嚨裡迸出的只是一連串自己也聽不清的音節。

    「噯,你沒事吧?」終於發覺到電話裡的安靜,多話的人關心地詢問。

    「沒、沒事,」使勁揉著鼻子,北崎用開朗的聲音回答,「我可能來不了,因為工作很忙……所以,請代我向他問好,他能幸福就太好了……」

    「真是太遺憾了!不過你還是親自給他打個電話比較好吧?」小季積極地建議,「這是人家的終生大事耶,就算人不能到場,打個電話祝福一下比較有禮貌啊?」

    「我……」實在回答不出這個合理的問題,北崎匆忙地掛斷了電話後,連忙摀住臉防止眼淚像洪水一樣地衝下眼眶。若無其事地要結婚的男人再一次讓他嘗到了痛苦到快死掉的滋味。

    為了不讓母親疑心,迅速地躲到臥室裡,咬緊牙根的哭泣很快讓被子濕得無法睡人,他像個棄婦似的痛哭著睡過去又流著淚醒過來,最後索性光著身體坐在床上扯著自己的頭髮,反覆地折騰了一整夜,第二天就患上了嚴重的感冒而不得不請假。急壞的母親請來醫生打了針又餵了藥。

    這樣過了二天,腦袋還是昏沉地要掉下來一樣,想到「慕田」這個名字,連心臟都會罷工了似地停止跳動。

    「找個女人結婚吧,那樣我是死了也會安心的。」守在旁邊的母親唉聲歎氣地握著削瘦到像根竹竿般的手腕。

    這樣的情形讓北崎覺得自己無可救藥到極點。

    請柬果然寄來了,粉紅的硬紙質上印著銀白的玫瑰,簡單的設計有著不俗的品味,既符合葉麗小姐的味道,也透露出慕田嚴謹的氣質。

    婚禮就安排在兩個月後,寄請柬過來的男人其實不會指望自己去參加吧?這樣做的原因大概是要讓母親放心,完美的慕田先生是絕對不會食言的。

    想到兩個月後就會重生一樣地得到完美幸福的男人,北崎瘋子似的把紙放在嘴中狠命地撕咬,滿腔的怒火澆了油似地熊熊燃燒起來——不能讓他得逞,一定要告訴葉麗小姐他強暴男人的真面目!不能讓他幸福,如果他幸福了,被強暴的我未免也太可憐了吧!

    偏激的念頭像陰暗的蝙蝠,一遍遍地盤旋在腦海裡,啃噬著所剩不多的理智。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