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田愛語 第五章
    再次見到慕田是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北崎和小季正在夜市的攤子上喝著傷感的離別酒。

    小季還是不清楚北崎執意要回鄉下的原因,不過既然朋友拿定了主意,他也不再做過多的勸解,只是囑咐著將來有結婚生子什麼的大喜事一定要通知他,還開了些性別不忌的葷玩笑,北崎也配合地笑鬧了好久。

    最後兩人相對無言地喝著,北崎發現一年多的時間裡自己除了小季之外沒有其他朋友,完全像個安於居家的主婦一樣,躲在那個男人的羽翼下無憂無慮地生活著,連就業壓力也因沒有生計上的煩惱而變得似是而非,往往自怨自憐一下面試的失敗後就馬上棄之腦後了。

    在這樣冷清而無助的夜裡,他更加認識到自己出來闖蕩社會的初衷和實際得到的結果實在是大相徑庭,浪費了一年的青春成了沒有用的廢物,會有現在的下場大概算是老天的懲罰吧?

    夜深了,氣溫變得很低,喝著許多酒也會覺得身體發涼,攤子上的顧客也很少。

    一輛黑色的本田車不緊不慢地駛過來,然後停在不遠處的街邊。

    “好像是慕田兄的車哦。”小季指著車咕噥了一句。

    北崎連頭也懶得轉一下,灌多了酒精的腦袋對“慕田”這個名字也抗拒起來,更何況在他的印象中,高高在上的男人是絕不會涉足這種平民攤位的。

    從車裡出來的人也夠不上慕田總監的水准,皺得像抹布似的大衣,看不出式樣的頭發和跌跌沖沖的腳步,怎麼看都只是個深夜來買醉的浪子。

    “給我酒。”嘶啞的聲音讓另外兩位客人變了臉色。

    慕田?!

    北崎僵硬起來的頭頸無法讓他完成確認的舉動。

    “是他嗎?”小季懷疑地盯著男人,他也不敢相信這個邋遢的男人會跟向來保持儀表堂堂的技術總監有什麼交集。

    “客人,您要點什麼菜嗎?”老板殷勤地問,他的身影擋住了小季的視線。

    “只要酒。”男人沉郁地回答。

    北崎不用回頭就能百分之百地確認了聲音的身份,正是失蹤有三個星期之久的慕田先生。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小季也認出了人並熱心地建議著,“不管你們有什麼樣的過節,今後恐怕不會有太多的見面機會,不如過去說一聲吧,要不就太小氣了。”

    “不要……”虛弱地拒絕,北崎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再見到慕田的思想准備,光是聲音也會讓他顫抖。

    “還是走吧,我覺得有些冷了。”

    偷偷地溜掉就好,過了明天,叫慕田的男人就會永遠地消失在眼前了吧?

    “這樣合適嗎?”小季不解地發出疑問,“他可是收留了你好久哦,感情再怎麼變壞也不至於到裝作陌生人的地步吧?”

    “我和他之間的過節已經沒有辦法用常識來衡量了……”高深莫測的話解釋後,繃緊起臉皮的北崎獨自向前開路了。

    小季只能跟上,嘴裡還在嘮叨:“慕田看起來情況不太好的樣子,是出了什麼大事嗎?很讓人擔心哦。”

    他的熱心隨時會發揮,也不管那個是不是自己經討厭的人。

    “不要再提他了!”光聽到名字就能讓處於緊張狀態的申請爆發出火化,北崎恨不得像沸水一樣地蒸發。

    驀然提高的嗓音在冷清的空氣裡顯得刺耳,坐在另一邊的男人抬起了頭,怔怔地向這裡望來。

    意識到被發現了,北崎剛好也轉頭看過去,立即被哀傷的目光射中了心髒,他如同受了傷的野馬一樣瘋狂地向前逃跑。

    “等等、等一下……北崎!”慕田推開椅子並大叫起來,他以更快的速度拼命追過來,讓看熱鬧的人們都以為逃跑的家伙可能欠了他許多的債務。

    被夾在中間的小季索性不動了,他哭笑不得地看著毫無懸念的追逐戰,重新坐回原來的攤位上。

    “老板,再來一杯啤酒!”

    兩人跑進了街邊的小巷子裡,距離夜宵攤子有著不短的距離。

    被抓住了手腕,北崎驚慌失措地大叫起來,可惜男人的叫聲不會引來英雄救美的橋段。

    慕田也氣喘不止,雖然手勁很大,卻還是體貼地隔著衣袖捏緊掙扎不已的手腕。

    發現到小季沒有一起跟過來,北崎咒罵起跑進狹窄空間的愚蠢舉動,而雄獅般追過來的人像座山一樣堵在他面前。

    “該死的!你跑到哪裡去了?我都找不到你!”劈頭蓋臉地質問摻雜著焦心的憂慮。

    無法回答的北崎拼命地做著掙脫箝制的掙扎。

    “你知道我找了你有多少時間嗎?!”男人怒火沖天地咆哮著,“甚至跑去見鬼的你鄉下的家裡,還差點要去警局報案。這幾個星期來我什麼也不做,就為找一個離家出走的白癡!”

    聽著熟悉的“白癡”的罵聲,脆弱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北崎停止了無用的掙扎,真的像個白癡一樣用自己的腦袋撞向對方的胸口。

    “都是你害的……還來怪我……這全是你的錯,我要殺了你、殺了你這個混蛋!”他徹斯底裡地使勁撞擊著,似乎想把人撞成粉碎。

    慕田因痛苦地扭曲起身體,他沒有反抗的讓失去理智的家伙傷害著自己的胸膛。

    “混蛋,你失戀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對我做那種事,你這個混蛋、無恥、該下地獄!嗚——”北崎一遍遍地沖撞著,嘴巴也不甘示弱地怒罵連天,害怕和恐懼全都被拋棄,只剩下郁積著的憤怒和委屈全部像洪水一樣沖向默默承受的人。

    他忘了事情過程中自己其實也負有一部分責任的,如果現在手裡有一把刀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捅過去。終於把強壯的身體撞倒在地上,覺得還不夠過癮,又抬起腿拼命地踢,實在沒有力氣折騰了,最後掏出一只折成心形的紙條扔向鼻青臉腫的人。

    躺在地上的慕田一動也不動,只有捂胸口的舉動昭示著人還活著。

    嚴重乏力的北崎坐倒在地,抱著膝蓋痛哭起來,因為他發現了既使對方不作任何反抗也不能拿人家怎麼樣的現實。

    殺人的決心也只是在口頭上吼吼而已,對於未來的迷茫更加深了心中的悲痛,而懦弱的個性讓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目前的狀況。

    “對不起,”地上的人輕輕地道歉,“對不起……北崎……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請相信我……”從來沒有過的溫柔聲音一遍遍地重復著。

    斷斷續續的道歉卻讓北崎的哭聲更大。

    最後,慕田也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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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的決定不會因此而改變,第二天北崎還是踏上了回鄉下的旅途。

    看著火車漸漸駛出熟悉的城市,他差點又哭出聲音。

    挨了一頓飽揍的慕田還躺在醫院裡,想到那幾聲溫柔的道歉和曾經遭受過的對待,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

    事情混亂到無法用“原諒”和“不原諒”去區分,只是一想到那張俊美的臉在尋找自己的過程中瘦到連顴骨都突出來的鬼樣,心髒抽痛到讓思想全部斷掉,成了連結不起來的碎片。

    在雜蕪的情緒中終於回到闊別一年多的家鄉。

    由於父親過早去世,經營著一家土特產店的母親把兒子養大是件很辛苦的事,未滿五十歲的女人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了許多。

    最近的旅游業長期地不景氣,土特產店維持得很吃力,執意不肯關掉它的原因大概是知道無能的兒子是無法奉養自己的緣故吧。想到這個,北崎對自己的決定又產生了懷疑,如果在鄉下還是找不到工作的話,不是加劇家裡的負擔嗎?

    盡管如此,母親對事先沒有打招呼就回家的兒子表示了巨大的熱情。

    久違的親情讓北崎的心情也開朗起來,臨行前特地買的羊絨圍巾讓婦人激動地流了淚,一直嘮叨著:“這麼節省就不要再買東西回來”的話。

    雖然覺得母親不必要對兒子這麼客套,但話裡的無私關懷還是讓他深深地感動。

    工作的事母親沒有多問,只是說兒子應該會處理的,信賴的口氣也讓他無法不羞愧。

    於是打算第二天就去找工作,不管什麼樣的工作,只要能讓生活稍微改善就可以了。而母親卻要他多休息,說是勤勞工作這麼久,回家就該休養幾天再作打算。

    北崎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兒子在“勤勞工作”的錯覺,或許那些蹩腳謊言的關系吧?如果讓單純的婦人知道兒子一點也沒有自食其力過,仰賴別的男人過著小白臉一樣的生活,她會不會氣憤到把寶貝兒子趕出去呢?因此他打算不告訴她真相。

    晚飯很豐盛,野兔肉和剛采摘出來的新鮮蔬菜讓胃口大開,如果沒有母親的問題,北崎一定會吃到肚子脹破為止。

    “慕田先生還好嗎?”母親隨意地問,馬上讓兒子的胃口又萎縮了下去。

    “還不錯吧……”北崎簡短地回答。

    “他是個好人啊,”母親感歎起來,“對無親無故的我們這麼關照,是個很講義氣的朋友。”

    這樣的感慨來自慕田最初來到他們生活時留下的美好印象吧?北崎並不認為母親對那個男人會有多麼的了解。

    “我們麻煩他的事情已經很多了,你回來也是好的。”她又遲疑地說。

    話題繞著男人打轉,不能開口阻止母親興致勃勃的談論,北崎只能選擇沉默,聆聽慕田的名字還是讓他有種心痛到無法承受的感覺。

    不知道從恐懼到心痛的轉變是怎麼產生的,而被侵犯的記憶也越來越像是靈敏的電子機關,隨時把淫穢的畫面安插到腦子中,讓他的情緒持續低沉。

    幸好母親的談興並不是很濃,隨後又說了一些村裡發生的變化。

    附近的山林公園和一些年代久遠的古跡每年會吸引不少游客,村民的生活也是依靠旅游業的發展而好起來,其中土產店和小旅館的收入比較高一點,就依靠這樣的收入,北崎得以念完了大學。

    雖然不是最好的大學,但家裡出了個大學生的事也讓母親高興了好久。

    最近幾年隨著山林公園被改造成游樂園卻經營失敗,再加上經濟持續走低,游客一年比一年少,很多店面臨倒閉,眼看北崎家的店也是要苦撐不住了。對於這點,母親的看法倒是很坦然,她覺得只要有店的存在,還是會有可以期待的希望。

    “何況我還有個兒子嘛!”她高興地說。

    翌日,北崎就去村裡負責勞動服務的機構詢問了工作的事,和大都市一樣,這裡的就業形勢也不容樂觀,僵滯不發展的工商業吸納不了當地太多的勞動人口,年輕人一般地離會離家奔向有著更多機會的大城市。

    盡管如此,負責人還是答應了會到鎮上的小學去問一下,因為年輕教師的流失,那裡可能會需要人手。

    暫時閒置在家幫母親看店和整理貨物,鄉下只有電視和廣播可供解悶,回到家的北崎沒有了對電視的熱忱,他更喜歡關在自己的臥室裡翻出以前的東西來觀看。

    中學畢業的紀念冊裡有集體照片,慕田就站他的在身後。看到這個像宿命般的安排,北崎忍不住發出苦笑。

    美少年的舊日風采還是能吸引他的目光,纖細的身材和現在偉一米八的大塊頭沒有可比性,只有尖尖的下巴和幽深的鳳眼變化不大,冷漠嚇人的表情也保持至今。

    畢業聚會後,曾經想和粗魯地傷害自己的少年不再有任何交集,可是這家伙卻因酒醉而突然倒在北崎的懷裡,也讓北崎知道了他對酒精沒有抵抗能力的秘密。

    倒在懷中的人像食草的小動物一樣地溫順可愛,柔軟且散發著酒香的身子讓北崎像喝醉了似地快速鼓動起心髒,他伸出顫抖的手指輕撫白玉般細潔的頭頸,美好的觸感甚至讓他產生“是女生的話該有多好,今晚就不放他回去”的邪惡想法。可當時的他絕對沒有想到十幾年後會為這個不良念頭遭到可怕的報應。

    反覆地端詳過照片後,北崎不由自主地回憶起男人抱自己時的表情,當時因恐懼到極點而無法注意到他的臉發生了什麼變化。

    這樣的比較馬上自我厭惡起來,恥辱的記憶現在卻成了無聊時的消遣,實在是太沒有原則了。

    北崎連忙把紀念冊合上准備睡覺。鄉下的冬天比城市裡要冷上許多,因為沒有暖氣,每晚必須往身上蓋很重的棉胎才能不被凍醒。

    如果能和人抱著睡覺該多好!這樣的冬天很容易渴求起人體的體溫,比會引起呼吸毛病的暖氣要舒服得多。

    單純地互相擁抱著睡覺可是件很舒服的事,北崎僅有兩次和人一起睡覺的經歷,第一次是和女朋友明美,還有就是被男人強迫的那次。比較起來,後一次的體驗因為特殊而顯得更為強烈,使他努力地蹭了幾下棉被才能讓身體隨之而起的異樣平靜下來,可男人在燈光下滑動的肌肉模樣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被強暴的混亂時間裡還會有空注意到這些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當肉體上的痛苦散去,精神上的壓力淡化後,奇怪的景象好似電影的精彩細節,被頑固地留存在記憶庫裡,譬如……貼上來的胸肌質感真實地讓身體都顫動了一下。

    睜開眼,性感的溫嘴微微地泛開笑容,幽深的鳳眼半瞇起的樣子,像一只慵懶的貓。

    “你、你怎麼在這裡?”

    “噓……”噘起唇片做了一個噤聲的警告,然後就吻了上來。

    “不要做這種變態的事!”雖是堅定地拒絕著,手腳卻不受指揮地纏上了對方的頭頸,這樣的自己可真奇怪哦,北崎聽見自己的心“突突”地亂跳。

    充耳不聞的男人霸道地吻著他,圓潤的臉龐有美少年的風采,仔細看依舊是冷酷的成人模樣。

    身體像被柔軟的毯子包了起來,貼合在腹部的是另一種硬質的觸感。

    “……不行啊。”乞憐的口吻沒有讓男人消除剝光他的決心,淡藍條紋的四角內褲被拽至腳踝,蜷起背的抗拒沒有來得及實施,兩條強壯健碩的大腿就壓住了沒有力量的對峙,身體上的隱秘之處全部曝露在犀利的審視之下,難堪的同時卻也湧起了無法抑制的熱量。

    “很美呢……”歎息般的低呢。

    “能舔你嗎?”變得沙啞的聲音再次確認

    羞愧地想扯起些什麼東西包住被打量的地方,床單已經被推到了一旁,喘著氣的男人沒有了平時優雅冷漠的品性,他惡劣地扔掉了一切可以用來掩飾的東西。

    身體像只隨時可以下鍋的光雞攤在床單上,汗出得太多,口干得要命,欲望的騷動在體內緩緩地流淌著……

    “喜歡嗎?”耳邊蠱惑著的聲音性感得要命。

    “喜歡……”不可思議地聽見嬌媚的回答。

    這是自己的聲音嗎?!

    旁邊突然響起了尖銳的怒吼,飛撲過來的粉紅影子拼命地抓住了他的脖子,尖尖的指甲也無情地摳進了肉裡。

    “走開,你不能霸占他,我才是他的女朋友,你只是個骯髒的男人!”

    被搗住了鼻子,雙手使勁揮動著也沒有辦法抓到要殺自己的人,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

    “幫幫我……快、快……”不由尖聲地大叫起來,“快救我,慕田——”

    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寒冷黑暗中的滋味終於讓幻相全部消隱,冷風徹底吹散了淫亂的熱度,厚厚的被子丟在了地上。

    居然是和男人做愛的春夢!

    北崎狠命地抓著頭發,試圖確定剛才的夢不存在,可是內褲的黏濕駁回鴕鳥似的逃避。

    淫蕩地要求被撫弄著,男人微笑的樣子甜蜜得讓人沉溺,夢境的內容絕對是罪惡的。

    無能的舉動只會讓春夢的回憶更加活潑起來,被纖長的手指一遍遍愛撫的感覺甜美得像真實發生過的一樣。

    是好久沒有發洩過了的原因吧?

    重新把身體用被子裹緊,像擁抱的錯覺讓他狠狠地戰栗了一下,沒有辦法正確地思考,成年和少年慕田的臉像幻燈片在眼膜上反覆翻動著。

    畢業餐會的那天晚上,撫摸著癱在懷裡的美少年,忘卻對方性別的北崎小心地把嘴唇按在充滿誘惑力的細頸上,觸到電源般的驚悚充斥著全身的細胞。

    他抱著柔軟而纖細的身體直到酒店裡的服務生來催促結賬還是不能放開,而緊閉的鳳眼毫無征兆地張開,兩人傻瓜似地長時間對望著。

    這樣的細節壓在了記憶的深處,現在回想起來竟有一種讓心緒迷亂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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