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連環 正文 第六八章 偷龍轉鳳
    桑瓊忙問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郝休轉過左肩,苦笑說道:「你看看這條左臂,錯非我閃避略早,整條手臂已經廢了。」

    桑瓊見他肩後衣衫已裂,內裡裹白布,布上已血水浸透,一片殷紅,不禁駭然道:「傷得這般重?快讓愚兄替你止血敷藥。」

    郝休閃身退開,搖手道:「不勞大哥費心,只是一點皮肉之傷,業已敷過藥了。」

    桑瓊詫道:「你傷在肩後,自己敷藥包紮,怎會方便?」

    郝休尚未回答,臥房中已傳出一聲輕笑,道:「是我替他裹的傷。」接著,門簾掀處,閃出一條紅色身影,竟是郝隱娘。

    桑瓊驚道:「你……你是怎麼混進來的?」

    隱娘淡淡一哂,道;「阿兒汗宮又不是銅牆鐵壁,我是大搖大擺走進來的,難道不行?」

    郝休笑道:「大哥,別信她胡吹,告訴你吧!是我出去接她進來的……」

    隱娘眼波一橫,哼道:「笑話,你不去接我,難道我就不能自己進來?咱們要不要重新試一次?」

    桑瓊忙道:「好啦!你們兄妹總忘不了頂嘴吵架,現在咱們看似順利,實則情勢十分險惡,今夜趙如虎跟蹤追躡,便是證明,這木屋不易藏身,姑娘,你得多小心些才好。」

    隱娘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連這個也要人教?」

    桑瓊苦笑道:「我是提你個醒兒,哪敢稱得上『教』字。」

    隱娘道:「謝啦!我自己會當心的。」 一扭身,又回房裡去了。

    桑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轉問郝休道:「賢弟,你且把受傷經過,說給愚兄聽聽?」

    郝休吁道:「說起來,都怪我魯莽了些,不過,那瓊樓之上,確也不可輕視……」

    微微一頓,才繼續述說道:「……咱們分手以後,我繞道潛人後花園,一路都未發現樁卡,園子裡更是花木扶疏,寧靜異常,瓊樓孤立在一片水池中,遠望去仍有燈光。

    「我掩近池邊,審度地形,才知道那小樓四面環水,只有一座石橋可通,此時樓中燈火未熄,若要越過石橋,難保不被樓中人發覺。

    「逡巡再三,我決定不經石橋,便繞到小樓後側,準備用『攝空浮梗』之法,飛過蓮池,潛人後樓見機行事。

    「偏偏事有湊巧,我那兒還沒有行,東花園忽然鳴鑼告警,發現了奸細,鑼聲傳來,小樓上突然燈火盡滅。

    「我見機不可失,一提真氣,便掠過了蓮池,由後面的一道小巧扶梯,偷偷潛進了小樓。

    「樓上是一圈回欄,靜靜的不聞一絲聲息,我自問落腳移步都非常小心,誰知才登上回欄,樓中忽然有人喝問道:『是什麼人,這般大膽?』緊接著,一縷寒光,已破窗飛射而至。

    「我駭然之下,連忙拔出了長劍。」

    「寒光來勢極快,看形狀,彷彿是一支女人簪發的玉釵,我來不及細看,掄劍就砸,誰知卻吃了大虧……」

    桑瓊聽到這裡,情不自禁插口問道:「怎麼樣了?」

    郝休搖搖頭,道:「說來慚愧,那東西雖是一支小小玉釵,卻被人附註了內家真力,一格之下,直震得我整條手臂奇痛徹骨,釵兒沒碎,我手中長劍竟被震飛脫手,和玉釵同墜池中。」

    桑瓊駭異莫名,脫口道:「賢弟,一葉知秋,對方既具此功力,你就該趕快抽身才是啊!」

    郝休淒然一笑,緩緩道:「是的,小弟也情知不能再留,慚愧的是,人家未容我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劍釵落水時,我已經掠身欲走,誰知就在這一瞬間,劍芒透窗射到,我閃避不及,人在空中被擊傷背部,若非我及時提聚真氣,險些墜入池中。」

    桑瓊驚道:「這麼說,你連那傷你的人是誰,也沒有看見了?」

    郝休苦笑搖頭道:「憑良心說,人家根本坐在房中,並沒有現身,我受傷之後,飛過水池曾經回頭張望了一下,迴廊上根本沒有人,窗簾也沒有打開。」

    桑瓊大驚,道:「這不成了『駁劍』神功?」

    郝休正色道:「是不是『駁劍』之術?固然難下斷語,至少,那小樓中的人,在運劍的功夫上,已達爐火純青境界,這是可以斷言的。」

    說到這裡,輕輕歎了一口氣,又道:「那人在傷了我一劍時, 只冷笑說了一句,『算你運氣不錯』。以後即寂然恢復了沉靜,是 的,他說得一點也沒誇張,昨夜之戰全身而退,的確是靠著運 氣,如非我身上穿著厚棉襖,那一劍,恐怕會洞穿我的肩胛。」

    桑瓊負手徘徊,忽然駐足道:「賢弟雖受此挫折,卻暫時不 可讓韓東滄知道,咱們等會去見他,只說瓊樓沉靜詭異,未敢輕 入,否則,天山二叟一旦覺得咱們失去利用價值,必然改弦易轍,事情就不好辦了。」

    郝休點頭道:「這個我自然理會得,但是大哥對於探樓盜書一事,究竟作何對策呢?」

    桑瓊微笑道:「我對那部『聚精秘錄』,根本毫無興趣,只是不願讓它落在韓東滄手中而已,假如有機會,最好能讓韓東滄自己去碰碰釘子,目前,咱們一面跟他拖延,一面設法管救麥佳鳳才是急務。」

    笑容忽斂,忽又壓低聲音說道:不過,咱們這座木屋目標太大,很不安全,令妹住在這裡,恐怕……」

    話未畢,隱娘一掀門簾,走出臥房,接口道:「放心,我的事自己會想辦法,不用你們煩神……」

    正說著,後門突然傳來「剝剝」 叩門聲,有人低喚道:「爹!快些開門!」

    桑瓊急道:「是鵲兒那丫頭回來了,你們二位且去臥房內避一避,把房門拴起來。」

    郝休兄妹點點頭,依言退入臥房,拴了房門。

    桑瓊略作整理,自去打開後門。

    門開處,不覺一怔,原來鵲兒身後,還跟著一個身披鳳氅,面垂厚紗的紅衣女子。

    桑瓊剛詫問一聲:「這位是」

    鵲兒一側身,推了他一把,輕聲道:「是路姑娘來了!爹!快讓開。」

    桑瓊暗吃一驚,連忙閃開,鵲兒領著路貞貞低頭而人,直到廳中坐下,待桑瓊掩妥後門跟人前廳,路貞貞已經卸去鳳氅和面紗,一臉凝重之色,隱隱泛著怒意。

    鵲兒欲沏茶,卻被路貞貞擺手攔住,冷峻地道:「不必了,我只要問幾句話,問完就走。」桑瓊見她面色不善,心裡已猜到其中的緣故,欲故作不懂,躬身施禮道:「姑娘駕蒞寒宅,實令屬下蓬蓽增輝,但不知……」

    路貞貞截口道:「我有一件事,想當面問問郭舵主。」

    桑瓊拱手道:「姑娘如有垂詢,只須一令相召,屬下自當入宮晉見,何勞姑娘親臨寒舍?」

    路貞貞冷哼一聲,道:「那是因為我知道郭舵主太忙,再說,自從兩位韓堂主返宮,大小事務,金龍、黑虎二堂莫不徑斷獨行,我這個留宮鎮守的弟子,早就不放在你們眼中了。」

    桑瓊忙道:「姑娘這麼說,委實折煞屬下,屬下父女蒙姑娘提拔照顧,恩賜隆重,才有今天,縱有天膽,也不敢輕慢姑娘。」

    路貞貞冷笑道:「你能知道這些,總算末忘根本,那麼,我且問你,昨夜東園藍樓擒獲一名女奸細,你怎麼不來告訴我聲?」

    桑瓊呼冤道:「擒獲奸細時間已不早,屬下曾想人宮稟報,孰料又在金龍堂附近,發現另有奸細潛入,經率眾追捕未獲,直忙到天亮始回在下處,實因分身乏術,豈敢隱瞞姑娘。」

    鵲兒也在旁邊插嘴道:「我說呢,爹一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否則,他說什麼也會趕到西園來一趟。」

    路貞貞怒容頓減,道:「我曾經叮囑過你,一有桑瓊或麥佳鳳的消息,必須立即馳告,你昨夜在東國藍樓既有所見,論理就該先把人押到西園裡來,怎麼徑送水牢去了?」

    桑瓊故作詫訝道:「姑娘的吩咐,屬下牢記未忘,但屬下並沒有得到那桑瓊和麥佳鳳的消息呀?」

    路貞貞道:「你昨夜在東園假山上捕獲的女奸細,她……」說到這裡,忽覺不妥,連忙改口道:「她可能就是桑、麥二人派遣來的,你難道沒問過她?」

    桑瓊道:「回姑娘,屬下擒住那女奸細後,就奉命押赴水牢囚禁,迄今連她姓名也沒問。」

    路貞貞頓足責道:『糊塗!你怎麼一句話也不問,就把人送去水牢,那種地方,豈是人住的?」

    桑瓊俯首抱拳道:「屬下只是奉命而行,既然姑娘不放心,屬下這就去水牢把人提出來問個清楚……」

    路貞貞一揮手,將一塊銀質令牌甩在桌上,接著,拂袖而起,道:「不用你們審訊了,現在你持我令牌,趕快去水牢把人提出來,直接送去西園朱閣,由我親自審訊,若有毫髮損傷,我唯你是問!」

    桑瓊為難地道:「回姑娘,日間人多眼雜,能否到夜晚……」

    路貞貞怫然道:「不行,現在是卯正三刻,限你辰時以前送到,否則按抗令治罪。」

    說完,不容桑瓊再作分辯,帶著鵲兒逕自離去。

    鵲兒臨出門,焦急而親切地叮囑道:「爹!快去辦事吧!姑娘正在氣頭上,千萬別誤了時限。」

    桑瓊唯唯頷首,送走二女後回房跟郝休兄妹商議,歎道:「好不容易因安頓麥佳鳳之便,發現地牢被囚老婦,原擬藉探視機會,暗查老婦來歷,沒想到路貞貞的消息,竟會如此迅速。」

    郝休問道:「大哥不是正愁無法挑起他們內爭麼?讓路貞貞把人提去,豈不正好激怒韓東滄?」

    桑瓊長吁道:「那是從前的想法,如今那管牢的褚老大已為我掌握,麥佳鳳不至再受苦,假如能獲得三數天時間,就不難從老婦口中套出端兒了。」

    隱娘忽然含笑問道:「桑大哥準備利用麥佳鳳去套問老婦的話麼?」

    桑瓊點頭道:「正是此意。」

    隱娘道:「假如麥佳鳳她不肯呢?」桑瓊道;「只要我能將身份秘密告訴她,她一定不會拒絕,即或她不願,我也可以藉探牢的機會,設法向那老婦探問。」

    隱娘笑道:「你不是說,那老婦被囚了許多年,連曹克武親自入牢詢問,她都不肯回答一句,你又怎知她會回答你的探問呢?」

    桑瓊道:「除非她不是沙娜拉或侍婢阿蘭,否則,她一定會回答我實話的。」

    隱娘問道:「為什麼?」

    桑瓊取出耶律翰所贈「權戒」道:「這枚虎斑指環令,乃是當年阿兒汗宮最高令物,她們見此指環,怎能不據實回答?」

    隱娘接過「權戒」,把玩片刻,竟將戒子套在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笑道「好啦!東西暫借給我用一用,桑大哥,走吧!我陪你去路貞貞那兒交差去。」

    桑瓊詫道:「什麼?你……你陪我去?」

    隱娘雙手反剪,笑道:「假如你怕我中途逃了,用繩索困了去也可以。」

    桑瓊一驚,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要……」

    隱娘雙眉一挑,輕笑道:「有什麼不行呢?反正路貞貞並沒有見到麥佳鳳,她只是那樣猜測罷了,你就說昨夜抓到的奸細是我,她相信固好,不然,頂多仍將我押還水牢,那時候,我就可以替你仔細問問那老婦是誰了,這不是兩全其美麼?」

    桑瓊驚喜交集,又有幾分擔憂,沉吟不決道:「此計雖妙,只是太委屈了你,而且,還怕韓東滄突然去牢中提審,露出破綻。」

    郝休哈哈大笑道:「大哥奈何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小弟有個更妙的方法,既不引起路貞貞懷疑,且叫韓東滄看不出破綻來,包管天衣無縫又各得其所。」

    桑瓊笑道:「那你就快說出來,咱們參酌!參酌!」

    郝休招手道:「天機不可洩漏,附耳過來。」

    桑瓊和隱娘如言湊耳過去,那郝休眉飛色舞,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隱娘聽了,含笑不語,顯然是同意了。

    桑瓊卻搖頭道:「這辦法不行,只怕瞞不過姓褚的。」

    郝休一拍胸脯,道:「你只須把麥佳鳳領出牢時,給我仔細端詳一下,其餘的不必擔心,都包在小弟身上。」

    桑瓊遲疑了一會,道:「賢弟,你真有這個把握?此事關係.甚大,可不是鬧著玩的呢?」

    郝休笑道:「放心,絕誤不了事。」

    桑瓊無奈,只得點頭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一步,咱們在內宮圍牆外見面,那兒靜僻無人,便於行事。」

    商議定妥,桑瓊獨自先離了木屋,逕赴水牢而去。

    郝休待他去遠,含笑問隱娘道:「你都準備好了嗎?」

    隱娘笑道:「早已妥當了,不信你看。」

    說著,解去外衣,揭下面紗,赫然竟是第二個麥佳鳳,無論臉型、身材、衣著,完全與地牢中的一個難分軒輊。

    郝休笑道:「你這模樣若被他看見,準會嚇個半死,他要不疑心昨天抓了個『西貝貨』才怪!」

    隱娘道:「他要是認出你的本來面目,更會大吃一驚,以為見著鬼了!」

    郝休忽然收斂了笑容,輕歎道:「人也好,鬼也好,時機未到最後關頭,我是不會讓他看出本來面目的……」語聲一頓,又問道:「你見到大師兄,他怎麼說?」

    隱娘道:「大師兄為了那兩頭雪狒,暫時不能進來幫忙,他叫咱們凡事謹慎為上,如非必要,最好避免跟蘭花娘娘朝面動手,據說那婆娘一身武功,確已達登峰造極境界,咱們不會是她的敵手。」

    郝休哼道:「一劍之仇,難道就罷了不成?」

    隱娘道:「話不是這樣說,武功一道最為實在,一分工夫,一分火候,誰叫咱們根基太淺,這可不是徒憑意氣的事。」

    郝休不耐地道:「好啦!好啦!不跟你抬槓了,你就跟大師兄一個鼻孔出氣,反正我說不過你們。」

    隱娘溫柔地笑了笑,道:「咱們也是為你好,又不是伙著欺侮你!」

    郝休搖手截口道:「我知道,別再嘮叨沒完了,你在房裡等一會,我得去跟他們見面啦!」

    話一完,匆匆拉開後門,大步而去。

    隱娘螃首微搖,輕輕歎了一口氣,正在前廳中獨坐沉思,沒多久,前面忽然有人叩門叫道:「郭舵主在家嗎?」

    隱娘一驚,連快閃身退入臥室。

    在她想,房中既無回應,那叫門的知道無人在家,自會走了,誰知那人卻毫無離去的打算,拍門之聲越來越急,同時大聲叫道:「老郭,開開門呀!堂主有請,現在立等前往。」

    隱娘本想冒應一聲:「知道了!」檀口甫張,又覺得不妥,萬一那人催促同行,豈非弄巧反拙。

    心念及此,索性悶不吭聲,給它個不理不應。

    那人拍了許久門,仍不肯罷手,力道略加,「克嚓」一聲, 竟將門栓震斷,推門走了進來。

    隱娘在臥房門簾縫中望見,不覺駭然大驚,原來那人獨目偉 軀,一臉大麻子,像貌十分兇惡,居然一步步進了正廳。

    她雖然不認識這麻子就是號稱「閻王」的趙如虎,但見他硬 闖進來,立生警惕,猛納一口真氣,一縮身,躲進帳架後面,屏息凝神而待。

    趙如虎後臀受傷未癒,走路時就像長了「繡球瘋」。一拐一拐十分難看,他每一舉步,疼在後股,恨在心頭,獨眼中凶光閃閃,口裡卻仍舊親切地叫道:「老郭在家嗎?堂主有請啦!」

    連叫幾聲仍無回應,不禁詫道:「咦!奇怪了,門是由內拴上的,人卻到哪兒去了呢?」

    口裡喃喃說著,腳下卻緩緩穿過廳堂,向臥房走來。

    走近房門,撩簾探頭一望,又縮了回去,及至繞到後門,才恍然道:「難怪,原來是從後門走了!」

    突然,濃眉一皺,臉上隨即浮上一抹獰笑,低聲道:「這真是天賜良機,姓郭的,你手下狠毒,傷得老子這麼重,老子也要你嘗嘗趙閻王的手段。」

    聲落,迅即掩開了後門,掀起垂簾,重又跨進了臥房,獨自疾轉,探手從懷中掏出一隻細頸小磁瓶。

    隱娘藏身蚊帳架後,眼看那趙如虎潛人臥房,滿臉怨毒之色,從磁瓶中小心翼翼倒出四五粒黃豆般藥丸,揭開兒上茶壺蓋,統統傾人茶中。

    那些藥丸,不問可知必是毒藥,隱娘不覺暗暗慶幸,心忖道:幸虧被我窺見,不然,糊裡湖塗把命送了,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呢?

    按說,趙如虎若是在茶水裡下毒之後,抽身一走,也就罷了,偏偏趙閻王心狠手辣,擔心桑瓊返來,未必一定會喝那冷茶,於是,又取了茶碗,另將數粒毒丸,用茶水溶開,灑在桌面和茶几上。

    他這毒丸名叫「碧羅三色丹」,看是黃色,溶化後卻變成碧綠色,水液干後,又變成淺灰色,其毒性之烈,不在四川唐門的「碧鱗五毒散」之下,非僅入腹無救,即使不曾飲用毒水,那風乾後的毒粉,沾膚即入,循血遍走全身,也是無藥可救的。

    趙如虎暗下毒手,一心要置桑瓊於死,茶中下毒,桌上灑毒,仍嫌不足,偶抬頭,見臥床上鋪的床單,恰好也是淺灰色,心裡一喜,竟將瓶中所餘毒丸,全部溶在一雙茶碗中,雙手捧著,直向床前走來。

    他的用意,自不外要在臥床之上,遍灑毒水,待桑瓊夜晚歸寢,叫他一眠永不醒。

    卻不料毒水未灑,突然發現蚊帳後面站著一個人。

    趙如虎大吃一驚,只當是白晝見鬼,嚇得拋去毒水,抹頭便跑。

    隱娘形藏敗露,也吃了一驚,玉腕探處,長劍已「嗆」然出 鞘……

    趙如虎剛奔出三四步,腦後寒飆刺膚,劍芒已到,虧他應變得快,慌忙一縮肩頭,但聞「嗖」地一聲,頭頂髮髻竟被削斷。

    趙如虎機伶伶打個寒噤,驚惶回顧,卻發現仗劍追出來的並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這一看清,趙如虎反倒膽量略壯,沉聲喝問道:「你是誰?躲在這裡幹什麼?」

    隱娘冷冷一笑,道:「你又是誰?鬼鬼祟祟弄這些毒水,要想謀害什麼人?」

    趙如虎見隱娘明眸皓齒,益證絕非鬼魁,不覺更壯了膽,沉聲道:「你是宮中哪一處的侍婢丫環?連我金龍堂趙閻王也不認 識?真是好大的膽!」

    隱娘笑道:「啊!原來你就是趙閻王?

    趙如虎道:「正是,你這丫頭……」

    隱娘突然笑容一斂,重重啐道:「呸!你媽才是丫頭,你叫趙閻王,姑奶奶叫你去見閻王!」

    聲落,振腕一劍,分心刺了過去。

    趙如虎怯懼之心已去,無奈手無寸鐵,難以招架,一側身,雙掌橫推,避開了劍鋒,冷哼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本宮弟子,必然是潛人宮中的奸細,郭柳兩個狗男女,勾結外敵,將奸細藏匿房中,如今被我姓趙的識破,且看你們還拿什麼掩遮?」

    隱娘曬道:「可惜你明白已經太晚了。」

    趙如虎哼道:「憑你丫頭,還留不下趙某人!」話聲甫落,雙掌連環劈出,猛向隱娘下盤攻到。

    隱娘一點蓮足,身形陡然拔起,手中劍平舉齊胸,卻不出手。

    趙如虎攻敵是假,抽身是真,掌勢霍地一收,人已仰身向房門外躍去。

    隱娘早知他有此一著,驀地一聲冷嘿,雙手向外一翻,長劍竟脫手電擊而出,遙向趙如虎胸腹射到。

    兩下裡幾乎在同一瞬間發動,趙如虎甫近房門,隱娘的長劍也劃空射落。

    趙如虎全沒想到隱娘竟會施展「駁劍」之法,一時間閃避不及,悶哼聲中,直被長劍透腹穿過。

    他強忍劇痛,雙手緊按著露出肚外的劍柄,一個跟頭,滾出臥房,竟然又巍顫顫站起來,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嘶聲叫道:「有奸…」

    最後一個「細」字尚未出口,突然一條人影從後門直衝進來,揚手一指,點在趙如虎背心「命門」穴上。

    趙閻王身軀猛地一震,雙手立松,廢然倒地,兩隻腳抽搐了幾下,果真去見「閻王」

    了。那及時趕到,點閉趙如虎穴道的人,正是假扮柳如花的郝休。

    隱娘追出臥房,從屍體上取回長劍,隨即將經過情形大略說了一遍。

    郝休搖頭道:「論這姓趙的素行,殺他並不為過,問題是如今咱們身份不能暴露,弄個死屍放在房裡,卻不好處置。」

    隱娘聳聳肩道:「我若不殺他滅口,你們的身份更會暴露,好在咱們又不把這兒真當自己的家,屍首塞在床下面不就行了?」

    郝休道:「也只好如此了,事不宜遲,我還得送你去地牢,咱們快些動手吧!」

    兩兄妹說做就做,合力將趙如虎的屍體搬進臥房,塞進床下,又小心翼翼將毒水倒去,抹乾了血跡。

    一切舒齊,已經耽誤了半個多時辰,郝休叮嚀道:「記住你現在是冒充麥佳鳳的身份,我送你去水牢,就說是將你還押,一則瞞過守牢人;二則讓你藉此機會,設法探詢那瞎眼老婦的身份,非到不得已時,不可輕易露出那枚『權戒』證物……」

    隱娘笑道:「知道了,只管放心吧,絕不會誤事的。」

    郝休又道:「現在是大白天,為了路上方便,你最好把臉遮住,遠遠跟在我後面,等到了水牢附近,咱們再一同進去。」

    商班定妥,隱娘依言用一幅網巾,遮了臉龐,兩人輕輕啟開後門,先後走出木屋。

    這時,已是辰牌時分,宮中弟子往來,街上顯得頗為熱鬧,郝休在前,隱娘在後,彼此相距丈餘,低頭向水牢走去。

    哪知事會湊巧,剛走到金龍堂附近,忽然迎面奔來一名巡護舵弟子,恰與郝休對面相遇。

    那名弟子一見郝休,慌忙止步施禮,道:「柳舵主來得正好,堂主坐候甚久,又叫屬下趕來相請,現正立等召見呢。」

    郝休一怔,問道:「堂主召我何事?」

    那弟子詫異地反問道:「怎麼?舵主沒有見到趙領班?他沒告訴舵主嗎?」

    郝休搖頭道:「從昨天見過他一面,直到現在也沒有看見過他。」

    那弟子更詫,道:「那麼,柳舵主不是從郭舵主那兒來?」

    郝休道:「誰說不是,郭舵主剛才奉召去了內宮,誰見到趙閻王啦?」

    那弟子困惑地道:「這就奇怪了,半個時辰之前,趙閻王奉堂主口諭,去請二位舵主,難道他沒有去?」

    郝休冷笑道:「十個麻子九個怪,誰知道他又假公濟私幹什麼缺德事了,咱們別管他,我只問你堂主召見有何大事?」

    那名弟子連忙拱手答道:「據屬下所知,大約是為了昨天夜晚,郭舵主在內宮擒獲一名小奸細,堂主有意要提審一下。」

    郝休聞了,不覺一怔,忙道:「好!你先去回報一聲,我這就去找郭舵主,同往水牢提人,隨後就到堂中應訊。」

    那名弟子卻道;「堂主已命護衛班錢副領班去水牢提人,舵主只須赴金龍堂協助審訊的事就行了。」

    郝休驚道:「錢副領班去了多久?」

    那弟子道:「大約已有頓炊光景。」

    郝休暗吃一驚,忙揮手道:「既如此,我即刻去尋郭舵主,你先走吧!」

    那名弟子拱手轉身而去,郝休卻焦急萬分,當一沉吟,回頭向隱娘遞遞個眼色,疾行幾步,閃身進人一條窄巷中,不片刻,隱娘也隨後跟了進來。

    郝休四顧無人,急忙把事情變故匆匆告訴了一遍。

    隱娘駭然道:「這可怎麼辦?咱們得盡快通知桑大哥才行,否則,事情就要被拆穿了。」

    郝休道:「他被路貞貞喚去,一時哪能脫身,為今之計,只好由我押你去金龍堂應訊,瞞一時,再作道理。」隱娘道:「可是,韓東滄如果問我姓氏來歷,我該怎樣回答才妥當呢?」

    郝休沉吟道:「這倒的確是樁難題……」

    隱娘道:「那我索性給他一個三緘其口,隨他問什麼,總不回答!你看可好?」

    郝休搖頭道:「不行,你若閉口不答,必然激怒韓東滄,萬一因此被他識破你的易容化裝,那就更不妙了。」

    隱娘道:「依你說,應該怎麼辦?」

    郝休斂眉良久,毅然道:「事到如今,你只好直認是麥佳鳳,並且坦承此來目的,是為了尋找路貞貞敘舊,讓那韓東滄有所顧忌,不敢難為你,我再見機轉圜,事情就容易掩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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