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旗香羅扇 第 四 章 行俠義怒懲鬼母
    仲玉掉頭一望,見是與母親在一起的少女,當即也不開腔,冷冷地注視著她,當然這是傲而無言的期待。

    繡紋當下也保持少女的矜持,向仲玉略瞥一眼,身形倏起,宛如艷蝶回空,領先朝一條曲徑奔去。

    仲玉也跟在繡紋身後,展開輕功絕技,銜尾飛馳。

    這兩人在樹林中,一前一後逕自騰縱,恰似鴛鴦追逐,又似雙蜂飛嬉,但誰也不說話,默默地各自點步射躍接羽而去。

    過了不久,巳越出了紅暉耀眼的花海。前面是一條大路,繡紋停下身來,掉頭向仲玉道:「前面便是官道,以後如果想來,依著剛才來路就行,不遠送了,但請吧。」

    仲玉道:「順著此路,有勞你了。」其實瞼上毫無謝意。

    說完,身若星飛,已凌空平射而起,順著大路撲去。

    繡紋望著仲玉的身影,漸漸消失林木之中,輕歎不已。

    在她那輕喟聲裡,也似蘊藏了無限幽怨,和一種少女微妙的感慨,由此可見,她已戀上了仲玉……

    他愣了片刻,繞轉身向來路疾馳而去。

    仲玉一路飛躍,心中泛起不可言狀的情緒,而且沉重極了,皆因,滿腔欣喜不遠千里探尋生母,壓根沒有想到自己的母親,竟是江湖惡名遠播的女魔,雖然乍逢之下,地似乎改變了許多,或者已啟蒙母性的仁慈,但是卻不敢相信人類的突變,真會那麼快……

    然而,他固然對雲霄,已有很深的成見,可是母子的天性,是不可以因而斷絕的,是以他仍惦念他的母親,尤其自己一番惡言頂撞,更感到深深內疚……

    未及,他踏上了通往貴州的官道,但是又愣住了,心忖:往哪裡去呢?就如此流落江湖不成!四海芒芒,有親不可投,真是如同一時飄萍了……不由感慨萬千。

    方當思忖,陡由前道飛馳過來幾匹健馬,那年頭騎馬趕路是常事,他也沒有留意,仍自佇立道邊,彷徨著應該何去何從。

    轉眼間,飛馳過來的健馬已擦身而過,揚起滿天塵土,同時噪起一片鶯聲燕語,他不由放眼望去,卻見五個女子,而其中一個,正馳蹄回身瞧著自己,他從來就不大理會女人,一見對方深深注視自己,頓生反感,心道:「這女人怎麼回事,恁自瞧著人作什麼,真是不認羞的禍水……」

    當即瞥了一眼,轉身向貴州方向飛躍而去。

    陡地,突由身後傳來衣袂飄飄之聲,接著「呼,呼,呼……」越頭掠過五條黑影,快如流星過天,人影歡處,身前兩丈之地,已排列站著適才馬上的五個女子。

    於是,他猛煞身形,停步玉立,鳳目凝視著她們。

    那五個女子,年齡均在三十左右,全是一致的黑色羅裳,肩拖大紅披風,身材雖肥瘦不一,但個個卻是杏瞼桃腮,肌膚欺霜賽雪,盈盈亭立,秋水透威,卻是風華千種,儀態萬千。

    但,在她們臉上,找不出一絲可人的笑意,眼睛也尋不出一點嫻靜與和平的柔暉,她們似乎共同有著綿綿怨恨,俏臉蛋都蒙上—層神聖不可侵犯的神色。

    仲玉真不解,她們這是為什麼?個個寒芒變射,如臨大敵。

    少頃,五個女子互示眼神,倏如驚蝶般散開,把仲玉圍在中心,好像眾星拱月似的,仲玉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所怔住……方在發話,陡聞其中一女子厲聲道:「你可是名叫文子正?」

    仲玉心中一驚,知道又是上場誤會,當即答道:「在下文仲玉,並非文子正,想是芳駕認錯了吧。」

    「胡說,我早就認識你,還錯得了。」

    「我們五洞聯袂,追蹤你數十天,不想都被你中途溜脫,今天可得乖乖地跟我們走。」

    「別害怕,不會加害於你。」

    「呆著怎地,再溜也不行了。」

    仲玉被這—番鶯聲燕語圍住,實在有點不耐,看情形非強迫自己隨行不可,說不得又要費周折了,當即朗聲:「不隨你們前往又待如何?」

    鸝音甫落,人影飄閃,「呼」地一股勁風,直朝仲玉當胸湧到。

    仲玉見這發話的女子,說動就動,掄打就打,真是不可理喻,當時也被激發傲性,忽見奇功迎面襲到,身形微起,憑空撥高一丈,讓過驟然一擊,飄落當地,長笑—聲,道:「好吧,就請芳駕五位一起上吧。」

    頓時臉浮傲然,鳳目含憤,力聚變臂,嚴陣以待。

    五洞觀音乃是當今武林之中,最難纏的五個魔女,平日傲性橫發,生就吃軟不吃硬,雖然眼前的文仲玉,在她們來說非常需要與之合作,但文仲玉那種野馬難馴的怪性,說話,又是那麼枉傲,也不由得芳心爆燥,再見仲玉竟敢空手挑戰,哪還顧得乃師的吩咐,或此後的結果?於是,鶯叱燕喝驟起,身形同時移動,正條身影繞著仲玉,團團直轉,但,她們步履之間,互相之間是有路數的每人身法除了互為交錯穿插與外,而腳底下各踩著,五種不同的迷蹤步,如此一來,五條身影,頓時變成了數十條飄忽不定的人蹤,真似一群驚蝶飛舞。

    仲玉此刻被圍在中心,頓覺四周人影疾閃,衣袂飄飄,宛如無數的女人蹤影,在狂馳騰飛,把自己包圍得水洩不通,尤其五洞觀音各人都身穿黑色羅裳,披著紅色斗蓬,飄忽之際,紅黑二色映著金色的陽光,直攪得仲玉眼花繚亂,心想:這是什麼陣式?倒也有點神奇!但僅憑如此繞著團團轉,卻也奈我不得!豈知,就當他忖思之時,倏聞一聲嬌嘯,五個觀音身法又變了,大約她們也知道,僅是「五形梅花連環」陣式的起式「閃影迷蹤」,尚制不了這狂徒,於是一聲呼嘯,已然發動「五形梅花連環」

    連式,第二圖「迷蹤飛騰」,這一下,情形可大大的迥異了,頓時,人蹤不但仍在疾轉,而且每條身影,間歇交互騰空,成波狀環繞,同時不斷遂行方位變化,斗蓬揚起朵朵紅雲,宛如漫天奼幕,而十隻素掌,則連翻揮拍,發自不同方向的奇勁,齊朝仲玉身上襲去。

    仲玉被圍在中央,恰似一朵梅花的花心,而四周掌風分襲,人影飛騰,當下也不免有點意外慌措因為四面受敵,閃避直感困難,而五女的掌勁,不但威猛凌厲,功可摧枯拉朽。甚至她們之間,均各有一套詭異的掌法,同時施展出來,正如其腳底下不同的步法一樣,尤其相互之間,尚有一種奇妙的關連,當真是變化莫測,防不勝防。

    這便是威懾江湖,超越武學常軌,背離奇門正宗「五形梅花連環」陣,此陣共分八圖,每圖各藏三奇,全陣開合縱含三八二十四奇,每奇之中,不僅威勢無匹,尤其是神鬼難測,此乃五個觀音之師,幽靈宮主所創,五女橫行江湖十年,從無人能破,是以,五洞觀音在兩道之上,揚起了頗為響亮的五魔女萬兒。

    仲玉處在這種情形之下,既不能守,又無法攻,頓時只急得冷汗直流,就這樣白白地挨打,活活地受罪,如何能行?萬—錯避龍勁正鋒,不傷殘也得夠受?但是,他乃剛愎狂傲之人,明知處於被動的挨打地位,甚至肩上背後已被勁風掃中兩處,可是他偏不服這「五形梅花連環」陣的厲害,於是,也一奮銳氣,施展出師門絕學,用戶「八掛連形術」在團團已掌風之中東逛西走,同時變臂聚勁,全力使出「卷雲掌」法,不顧一切的帶攻兼守。

    剎時,只見人影穿射,紅雲翻飛,鶯叱燕喝,勁風呼呼,四周竟吃那威猛的掌風,捲起重重沙石,塵土漫天,遠遠望去,如同萬馬奔騰之勢,那像是一個女子鬥一個少年的場面。

    過了片刻,「五形梅花連環」陣已演至第五圖,「風虎雲龍」中的第二奇,人影飄忽已越發加快,而五女的方位,則是反九宮之式,身形不但成波狀環繞,而且交互向核心,二進三出,騰身發掌,正如梅花瓣萼開合一般。

    這時,仲玉因不認其中訣竅,一味游身發掌,五女則依陣式進行,兩相這一混戰,卻也軒輊不分,但都已面淋汗珠,尤其五女更是嬌喘微微。

    當然他們兩方面,皆已著急,因為橫行江湖十年的五魔女,從未遇到過如此難制的對頭,十年中「五形梅花連」環陣,也從未演至第五回,今日一番混戰,竟未佔著絲毫便宜,是故,哪能不芳心焦灼?而仲玉則壓根兒沒見過這陣仗,儘管施展「反八卦迷形術」,與「卷雲掌」法,不但末傷著五女中任何一人,看情形想衝破五女連鎖三陣,也非常不易,因此心煩意燥,只圖脫離眼前這番無謂的糾纏。

    陡然,一陣嬌叱,跟著幾聲嗆啷聲響,忽現五條數尺長銀色匹鏈,如出水矯龍,齊向仲玉捲去。

    想是五女已等得不耐,不管能否制得了人,遂同時取出各人銀環鎮骨鞭,出手遞招,齊向核心掃擊,她們這一變勢纏龍,只想盡速結束這場惡戰,姑淪對方後果如何,也是迫不得已,反正拿不著活人,背一個死的回去,也好向乃師交差。

    仲玉這一下可著慌了,對方五條銀鞭,同時出手遞招,而自己又沒有兵刃使用,還能以肉掌應付五種兵刃?眼看著五條矯龍似的鞭影,已快如電迅般地襲到,急切裡,當即—矮身形,接著橫步回身,堪堪躲過臨頭、攔腰、斜掃三擊,身未定,下盤又是兩條鞭影,交錯齊膝掃到。

    於是,猛提一口真氣,雙腳一點,身軀忽地上騰,但身形剛起,三條銀鞭已然同時臨頭襲到,這次可真險了,身形剛懸空而起,臨關重襲已到,既無處點足回身,又不能直穿鞭影而上。

    然而,他究竟是出自一代奇人門下,非但身具蓋世絕學,而其資質也聰穎無比,當身形凌空半起,待見三條銀鞭襲到,當即雙腳交互一彈,同時腰間使力一擰,身軀已成半斜臥之狀,接著兩腿一屈一伸,身形起處,已斜穿鞭影射出。

    這一陣串彈腳,擰腰、臥身、伸腿的動作,何止快逾電光石火?試想,銀鞭直擊斜掃之勢,何等快速!他居然能在銀鞭末落之際,而斜穿射出,這一個驚險動作,不儀使得五洞觀音,既欣佩又氣恨,連他自己也是嚇得一身冷汗,真是誰說不要命?仲玉也不過是逢罕世絕學,天生奇巧加上僥倖而已。

    但是,五洞觀音豈肯就此罷手?師令難違,她們也不敢罷手。

    以故,待仲玉穿鞭勢而出的瞬間,五條銀龍似的鎮骨鞭,義自不同的方向,分朝仲玉襲到,頓時銀光閃爍鞭影如浪……

    五洞觀音這一全力出手,不但難不了仲玉,反而成全了他脫身的機會,因為五女的本意,是想當仲玉凌空無處點足之時,銀鞭齊揮,擊他一個垂打金鐘,就願她們五鞭之力,對方不折骨喪命,也得負傷墜地。

    誰知,仲玉身軀懸空,正慌無處駐足,待銀鞭堪堪掃到,他猛提丹田之氣,腳背互點,軀骨已經上升許多,接著腳尖朝襲來的鞭梢之上一點,身形已縱高一丈,躲過了群鞭之擊。

    但是,五女哪能放過?於是銀光閃處,揮鞭如雨,剎時叮叮鐺鐺,齊向仲玉懸空之身掃去,則仲玉正好在鞭影之上,點足來回騰縱,身法之快捷,姿態之奧妙,簡直如同金童臨凡,雲中撲蝶一般。

    而五女因合陣竟未能控制住仲玉,如今,又被他逃逸空中,借自己鞭招點足騰身,宛如耍把戲一般,只氣得花容變色,嬌叱連聲,但是,她們的銀鞭可沒停,仍在不斷地掃打,則仲玉更沒有停,一味穿射飛舞,五女氣急招式越快,仲玉的身法也跟著快,也許是仲玉童心大發,故意捉弄她們,空折磨一番。

    片刻,仲玉驚然一聲清嘯,腳尖猛地在鞭梢上用力一點,身形頓時騰起二丈,接著凌空變式,俯身份臂,宛如一雙巧燕,直朝十丈之外,一棵松樹上落去,隨之稍一跳躍,已站定在地上,朝五洞觀音,冷笑一聲,道:「芳駕五位的連袂奇學,小可已領教過了,嘻嘻,不過如此,日後相遇不妨再來試試,但,我卻不會饒過你們,我們後會有期。」

    語竭,扭身拔步,已自展開絕頂身法,有如飛星駕雲,巡循大道朝黔北方向,疾撲而去。

    五洞觀音方待回幾句,嘴硬心狠的話,不想仲玉身法奇快,瞬間,人便已遠去了數十丈,愣立當地,十隻美麗的眸子,悄悄的瞧著他的背影,消失於樹蔭之中。

    且說仲玉逃脫了五洞觀音的糾纏,一路上不停奔馳,此刻,已是黃昏時分,滿眼奼紫嫣紅,柳媚花嬌,映著夕陽晚霞,構成一幅瑰美的奇景,分外顯得詩情畫意,尤其路上是靜悄悄的,四野是安謐的,一個人點綴其中,更覺得絕凡超比……

    可是,在仲玉來說,眼前美麗的景物,只是一種偶然的視覺與心靈感應,因為凡是一片奇景,或是一片淒荒之色,在一個心靈被傷害過,而又天生狂傲的人來說,是很容易觸起他心深處的哀愁,反而感到眼前一切,都是灰色……

    這時,仲玉便沉落在那種漩渦裡,因而紛亂的思慮,在痛苦煩擾他的神經,他深深感到,人生也不過如此,一切都茫茫然,倒不如瘋狂一世,還比較乾淨。但,他這種不正常的行動,是在一日之間的變化,人們也是一樣,往往由於一日之間,變成惡魔或者聖者。

    試想,仲玉自幼便失去慈母溫暖,而且久居荒山,與禽獸草木為伍,之後奉師命下山,原是滿懷熱望,尋找生母一沫慈恩,誰知,他心目中的娘,卻是一個陰毒絕世,嗜殺無變的女魔,甚至,他糊里糊塗的便被生母毒打一頓。

    雖然狂母傲子互不相識,也是一種誤會,而其生母也會因之傷心,痛悟已非,但是,在他心中已深烙一道,憎恨而恐怖的痕跡,誰處於這種情況之中,也都會似他—樣,永遠記著那猙獰陰毒懾人的嘴臉。

    於是,他置身在這萬里和風,鳥語花香的境地,竟悶懨懨地思忖著,今日與此後的行徑,不由暗地歎道:「天呵,我真是生不逢辰,生母不慈,生父難尋,塵世之間何其多恨呵。」

    傷感及此,悲從中來,淚珠紛落……

    片刻,他默默又忖道:「今日的遭遇,都是因那個名叫文子正的少年而起,他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竟然有許多人要尋找!難道真是什麼天賦異秉,精通滿蒙藏文?我娘要找他,是因為有一套藏文武功秘笈,而適才那五個女子,找他是為了什麼……他既是具有罕世資質,天生奇才,卻也難能可貴,只可惜投拜在絕天老魔為師,未免遺憾……今日被我追魂電蘭花拂所傷,將來必然又是一場,不可善了的恩怨……」

    如今,前路茫茫,哪裡去呢!親父尚不知身在何處……聽說天殘魔君,立寨黔北,但黔北崇山峻嶺,縱橫幾千里,此番前去,茫茫然能找得到?……親父與天殘魔君是什麼關係,是友?是仇?

    如何能知親父下落!倘若他老人家,也像娘那樣毒死,我這番心意豈不白廢,若然,以後將怎麼辦……

    他想到這裡,不敢再想下去,只有抱著一個決定,待尋著親父再說,反正世上之事全有一個定數,人力再大也難挽回。

    於是,由於心底煩悶,忽然引頸一聲長嘯,聲若龍吟九霄,震得四野回音娓娓,歷久不絕,同時腳下加勁,以最快身法,騰縱飛躍,順著官道疾馳。

    這時日已落山,明月高照東方,如銀光暉灑遍整個山野,把沉靜而幽靈的大地,冼濯得非常清潔光麗,晚風輕徐,芳杳蕩漾,身臨此濃春妝飾的境地,真使人心曠神怡。

    而仲玉在這無人跡的官道上,奮力飛馳,只見他體態矯捷,步履似若行雲,其身法之快,其如無的疾矢,道邊樹影在他身側速即向後挪移,衣袂迎風,發出呼呼之聲。

    他這一陣奔馳,少說已超過五六十華里,但他卻沒有準備今晚落宿的打算,一味疾射飛躍,似平他要在一夜之間,想把整個世界跑完似的。

    莫約過了個把時辰,他停身在宮道的丁字路,放眼望去,但見一條是寬敞的碎石大路,另務則是崎嘔的山道,而大路伸往的地方,是一片無垠的原野,山道蜿蜓的方向,卻是萬里巍峨挺拔的峰地。

    他考慮著,天殘魔君立寨黔北山地,必然與目前巍峨的山峰,是一腳起伏,循此山道而行,也可能會尋到魔君的總寨所在地。

    於是,他略一遲滯,遂徑循山道撲去。

    這條崎嶇的羊腸小徑,想是極少行人,不但荒草鋪道,而且儘是銳石綴地,行走起來非常困難,但在他那隱步履身來說,卻是極其容易,仍如走陽關大道一樣。

    山徑越伸越遠,越遠越深,但見道邊削壁挺立,山籐糾纏,當此夜深人靜之際,月影之下,草木因風低語,籐葛垂擺不定,的確顯得有點陰毒而恐怖,尤其不時傳來狼嗥獸啼,更使人見之斯境,聞之斯聲,頓感毛骨悚然。

    仲玉身臨此地,以目前情景來說,誰也會覺得可怕,而他……

    一個年輕的孩子,當然也有點悚愕,可是怕又如何?何況有一個熱烈的希望,在支持他的精神,是的,他並不在乎陰毒懾人的夜景,反而豪氣千丈,健步如飛,直往前撲去。

    此刻,已是午夜,他已感到有點疲乏,折痛了一天,而這一天之中,曾飽受體力與精神的摧殘。他到底不是銅肋鐵骨,如何不感疲憊?但,在此荒野之地,除了露宿之外還有什麼其他辦法?於是不得不勉力走—程,再作計較。

    陡然,隱約傳來咆哮之聲,這下使他精神—振,此地既有人聲,當然會有院舍,於是駐步停身,搜音辨位,循著咆哮之聲的方向,飛馳而去。

    他漸漸接近了,而那聲音也越發清楚,但聽來卻是那麼粗獷而尖銳,顯然是一個女子急怒時所發。

    轉過一重削壁,走完一條夾道,在幽谷的中央,發現一所竹屋,咆哮聲便由竹屋中傳出,而聲音的間歇中,同時夾有啪辟之聲,好像是打在什麼物體之上,是那樣清脆而響亮,與他咆哮之聲恰成一正比。

    很奇怪,在這深山窮谷中,竟有這麼一所房屋,似已與世隔絕,更費解的是,三更半夜還有急怒咆哮和辟啪之聲發出,當然,裡面正在進行著什麼事故。

    仲玉既已聞聲趕來,哪還不想一探究竟,於是,一長身形,幾個鶻起兔落,便已撲至竹屋旁側。

    只見四周垂柳環植,既沒有籬笆圍繞,也沒有入門小徑,遍地芳草萋萋,石簡挺立,不像一般住宅人家,而最怪的是僅一道小門,連窗戶也沒有一扇,是以裡面的燈火,如同被布幔遮掩—般,傳射不出。

    這時,倏聞那尖銳的女人聲,咆哮道:「鬼丫頭,可嘗到厲害了吧,只要你不要臉,看我毀給你試試。」

    語畢,又是啪啪兩聲脆響,之後沒有呻吟的反應,只有嘿嘿的冷笑。

    仲玉聽得清楚,斷知裡面正在拷打人犯,但為什麼要與此深更半夜進行呢?真是費解。

    「你到底說不說!」尖聲的女人又喝問了。

    「哼,你這個老怪物,姑娘我不說,看你怎麼辦?」這是另一個清脆而甜韻的聲音,顯然她是一個被壓迫者。

    仲玉正慢慢移近竹屋,想找一點空隙,偷窺一番。

    倏聞一聲淒厲的長笑,自屋中傳出其聲,不但尖銳難聽,尤其恐怖懾人,震撼心膽,簡直比夜梟淒啼,慘狼哀號恐怖得多。

    笑聲驟止,又聽那尖聲的女人,喝道:「好,有骨氣,果然不愧是幻影羅剎婦的門徒,哈……哈……看我厲害,還是你厲害?」

    接著,又是一陣抽打與劈啪之聲,不絕響起。

    仲玉一聽幻影羅剎的名號,心下一驚,暗忖,幻影羅剎不是我娘的師姐,怎麼與這尖聲女人,結上梁子,這回倒是惡人與惡人,纏在一起了。

    可是,他想是如此想,到底仍被一種微妙的意念所驅使,這種意念便是身份的關係,雖然他心中仍在憎恨母親,但血骨的倫理情感猶存,當然,對從未見面的幻影羅剎,也有一絲間接的情分,如今,其女弟子被別人拷打,何能不激起一腔義憤?於是,他急切的移近竹壁,找到一點空隙,朝裡面窺視,當他的目光觸及到屋中的一切,也不由心生寒意毛骨悚然……

    只見靠竹屋後壁之處,載著一個鐵質的十字架,架上用鐵鏈繞綁著,一個白衣少女,兩手被平分鎮在十字架的橫扛上雙腳懸空,腳踝上分墮著,一對數十斤重的石鎮那裡被虐待的慘狀,真是空前絕後。

    此刻,那被綁著的白衣少女,正有氣無力的輕輕喘息,滿頭秀髮巳散亂,蓬覆在臉龐上,看不清她的模樣,和痛的表情,但從那頭髮空隙,射出兩道利刃似的眸光,正暴吐著反抗的神色,而身上的披滿了無數條血漬紅痕,潔白的衣裳,早巳變成紫花色。

    她身前站著一個,修長身材,削瞼猴腮,頭挽鳳頭簪的老婦人,一雙綠燦燦的金魚眼,暴射著刺客似的凶芒,右邊木桌上射著綠色的燈光,照在她臉上,更顯得面無人色,真是陰慘怕人,而手中一條皮鞭,正不斷地朝少女身上抽打著,鞭子的起落之間,只聽到她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和白衣少女痛苦的輕啼。

    更奇怪的是,那老怪婦右側,坐著一個鳩鷹鼻的老者,正瞪著精光四射的夜梟眼,注視著白衣少女,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像載著一付死人面皮似的,他不說話,他不助威,正像一塊木頭坐在那裡。

    仲玉看在眼裡,心中好生不忍,他是挨過毒打的,當然知道那種痛楚是什麼滋味,雖然,他對女人極少同情,甚至憎恨深重,但眼看目前,回憶自己曾受的痛苦,自然地心浮惻隱,感同身受……

    可是,他並沒有行動,去解救那白衣少女,他仍在看著,似乎還等待什麼……

    這時,鞭聲驟止,陡聞那怪婦人喝道:「怎麼樣?現在可該說了吧,難道還不夠受?」

    白衣少女聞言,昂首用力—擺,把臉上的秀髮,捧過一邊,眸射凌光,呻吟道:「鬼臉聖母,你這老怪物,今夜縱然把我打死,也休想我說出一字,但是以後……你等著……本門不會放過你的。」

    「好,我等著。」鬼臉聖母又咆哮了,接道:「看我先慢慢毀了你,看幻影羅剎妖婆,把我怎樣……」

    說著揚手朝白衣少女頭上一抓,握住一束秀髮,手強使力向鐵架上猛撞,頓時,少女的腦袋被撞在鐵架上,擊得「咚咚」直響,陡地,鬼臉聖母的手,猛力地往回一收,夾著—聲輕啼,少女的頭髮連皮帶肉,拔下一大把,忽然反手一抽,「嗤」地一聲,掃在少女的瞼上,頓時條條紅印,接著又順手一掌,「啪」的一聲,少女的鼻嘴,鮮血急淌,一點一點滴在胸前……

    仲玉看在這裡,心肺已然爆炸了,眼中直噴怒火,暗恨道:「好毒惡的老怪,那是人而且同是女人,竟如此辣手。」

    他方自恨忖,陡見鬼臉聖母右手執著一柄匕首,正朝少女左目搬運去。

    仲玉這下可急了,就在那千鈞一髮的當兒,他猛地一面大喝道:「怪物敢凶!」左手單掌開碑「嗶」的一聲,把竹壁震倒,接著右掌排山,拍出一股巨大無形的勁力,直向鬼臉聖母揮去。

    鬼臉聖母正當行兇之際,沒想到此地竟有人插手,忽聞一聲大喝,心下一愣,右手匕首插勢已慢,跟著嘩啦一聲,竹壁已碎裂倒榻,方自震驚,陡然一股巨勁襲到,勢如狂颼,快若電掣,頓即回身挫步,反臂探掌,速向來勢迎去。

    仲玉這是急怒蓄勁發掌,力道何上萬鈞,何況他的內功火侯,已達隨意掣敵的境界,饒你鬼臉聖母武功了得,終是倉促發掌,勁勢薄弱,兩勁相撞,只聞蓬地一聲巨響,鬼臉聖母頓時被震飛八尺,一條左臂即感痛如骨折,瞪眼一看,屋子中央已玉立英颯逼人,風度瀟灑的美少年。

    這時,那個木頭似的老者,也已站定鐵架之側,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動作,如同一個殭屍站在那裡,與鬼臉聖母,同瞪著一雙夜梟眼,盯著仲玉打量不停。

    而仲玉也是星月射焰,嘴角綻開一冷笑,來回掃視兩個老怪,但他對鐵架上的白衣少女,連正眼也不瞧一下,似乎他適才的動作和舉動,並不是為她而起,那少女,卻睜著一雙飽含痛苦,驚奇,感激的秀目,盯盯地瞧著仲玉。

    這竹屋裡奇怪的際遇,都在沉默之中,六雙精光炯炯的眼睛,如同閃電交錯,互相瞪視……

    陡然,那個殭屍似的老者,鼻中冷哼一聲,沉聲道:「娃兒,你是何人門下?為什麼擅闖此地?」

    說話慢吞吞地陰陽怪氣,言態間,裝出一派長輩氣概,而一雙夜梟眼,則閃著威凌的光輝。

    仲玉見這兩個老怪物,根本有失人味,尤其這老者,一副死人相,說話怪聲怪氣,心中早已生厭,當即傲然答道:「我是何人門下,何勞你動問,此地乃皇天所有,憑什麼不能來?」

    老怪物眼一翻,憤然又道:「敢情好,你既闖我黔北七怪,私行重地,無論你是何門派,能來就不能去,嘿嘿,娃兒,你是自投羅網。」

    原來這老怪物,竟是天殘魔君座下,七怪之首的地獄瘟神龍煥延,仲玉衛欲找魔君重地,不想遇著了線索,當即聞言,一聲長笑,震得竹屋格格地響,接道:「大言不慚,我倒要試試你們七怪的羅網,有如何厲害,老怪物,老妖婆,你們看著辦呵……哈哈……」

    大概他這一興奮,狂性又發了,笑起來簡直不歇氣。

    「小賊休狂!」鬼臉聖母倏地一聲尖喝,沉聲道:「你有多大道行,如此放肆,待本聖母收拾你。」。

    語音末落,人已騰身猛起,迫至仲玉身前近丈之地,變掌開山,排出一股奇功,勢如倒海,直撞其當胸。

    這鬼臉聖母急憤之下,行動出手,想是忘了自己沒吃過對方的虧!竟驟起搶制先機,不過,她也是七怪之一,武功確也有些根底,當然這變掌之力,端也勁勢非小。

    仲玉倏見老妖婆音落人動,騰然發掌排勁捲來,當下也不怠慢,冷笑聲中馬步一沉,奮力招掌平推,向來勢迎去,接著兩股如潮氣流,猛力相撞,擊起一聲爆響,餘勁橫溢。

    頓時,只見沙土高揚,人影疾飛,鬼臉聖母速被震飛一丈,身軀「啪」的又撞在竹壁之上,勁勢未消,接著「嘩啦」一聲,同鬼臉聖母連那半片竹壁,直摔到屋外一丈之地。

    正當此時,仲玉尚撤式,地獄瘟神陡然一聲爆喝,身形突起,十指箕張,疾朝仲玉右側抓到。

    仲玉倏感十條陰風刮到,右襲而來,當即轉步回身,右手一圈,化去來勢,左手探掌同時遞出,直擊對方下腹。

    地獄瘟神名列七怪之首,武功自是不弱,自己猛力奇襲,竟也未能傷著對方,而來勢忽又下擊而至,於是,右足一橫,飄閃兩步,避過了仲玉掌勁正鋒,方待騰身躍步,探爪搶招,豈知,仲玉身形如風,已繞到他身後,再想探招已是無及。

    陡聞仲玉一聲叱喝,同時單足一點,騰高五尺,接著飛起右腳,直踢地獄瘟神後心,繼聞蓬地一聲,夾著一聲產悄嚎,老怪物頓被踢飛二丈,摔在門外掙扎著。

    他這一顯露鋒芒,把兩個老怪物折騰了一番,這時,那鐵架上的少女,正睜著大眼,默默地瞧著他,臉上的表情與眼中的神光,包含了許多意思。

    那就是一個女子對一個人感恩而產生的主動情感,但仲玉可沒注意她,自在狠狠地盯著,摔在屋外的兩個怪物,同時狂傲地喝道:「我道黔北七怪,有甚了得,哼,也不過經不起三拳二腳的老廢物……」

    這話多刻薄!二怪也是小有名氣的人,如何受得了?當即強忍傷痛,雙雙從地上躍起,接著四手連揚,打出了十二點螢光彈,頓見綠影直射,風聲呼呼,齊向仲玉射去。仲玉不知這是什麼暗器,怪好看的,方待伸手一一接下,陡聞白衣少女,嬌叱道:「不能接。」

    他才聞聲一震,隨之雙手交揮,又把那些螢光彈,統統逼下回去,而且勁道遠比來勢要疾要大。

    地鬼兩個老怪,突見螢光彈忽又分向自己射來,也忙揮手掃拍,豈知,彈勢勁道大得出奇,好容易掃落了數顆,但每個人身上,也各挨了三個。

    頓時,響起一片「劈蓬」爆炸之聲,地鬼二怪身上四周,全是點點綠火,團團白煙,正慌不迭的用手亂抓燃燒著的衣裳,其動作之緊張,樣子之可笑,就像猴子身上著了火,急吱亂抓一樣,而他們儘管亂抓一頓,也難免衣露小洞,渾身灼傷,真是玩蛇的花子被蛇咬。

    這時,那螢光彈所噴出的白煙,已慢慢散開,佈滿整個竹屋,而且白煙所及之處,發出一種如死屍般的奇臭,令人嗅之發嘔,仲玉方感奇怪,倏聞那白衣少女又叱道:「趕快閉住呼吸,這是迷毒!」

    仲玉聞言心中一驚,急忙呼氣定息,同時他深感白衣少女給予他兩次警告,不由掉頭投去感激的一瞥,星目吐輝,恰好與少女的眼神交觸,兩人心中同時蕩起一個意念,大約眼神中,包含了憐惜,感激,溫惜,和善的內容。

    但,這瞬間的交溶,在仲玉來說,如同輕煙一逝,根本未榮洄心中,是以,他又猛地掉過頭來,一掃屋內白煙氳氤,陡然身如行雲,揚手揮掃,頓時屋中勁風呼呼,人影飄忽,白煙才慢慢消失無遺……

    地鬼兩怪見迷煙在屋中升騰,方自竅培,以為這回可得手了,待見仲玉飛身揚掌,拍化迷煙,不禁暗地錯愕,眼前少年如此了得,其他援手尚未來到怎麼應付?……

    陡然人影一顯,仲玉已亭立鬼臉聖母身前,只見他玉面透煞,朗目含威,冷冷地道:「你們這兩個老怪物,心地恁此歹毒,留在江湖上,終是禍害,我要替天行道了……」

    說著,左掌右抓,直朝鬼瞼聖母抓下,就在此危險萬分的頃刻,陡聞一聲大喝道:「且慢!」

    隨之,仲玉頓感背後襲至,急忙回身,反臂一掌向後拍出。

    勁風過去,一條瘦長身軀頓被震退數步,幾個踉蹌,始定身穩樁,仲玉啟眼一看,原來是地獄瘟神龍煥延,當即長眉一軒,沉聲道:「你是不是想與這老妖婆,同時死去?……你說……」

    頓時星目射火,注視著地獄瘟神,他這種凶態和語氣,簡直就像她娘殺戳九大門派高手一樣。

    地獄瘟神也算得是江湖人物,對仲玉這種凶霸霸的言態,並不在意,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因為自己乃七怪之首,當然無形中具有領導權和首腦身份,鬼臉聖母是七怪之一,他怎麼好意思不出頭作主,但自己卻真不願死,同時在一個少年面前,豈不有失年高輩尊的風度,於是,發話揮掌阻住了仲玉的凶勢,瞼色一寒,傲然答道:「哼,死,大丈夫有何可懼,只是我們七怪,今夜未能聚齊,否則,又豈容你活著回去?但是我警告你,自今以後你難逃七怪之手,好吧,話已說明請動手!」

    說著,昂首閉目等死,其實他心裡在狂跳不已,裝得倒是氣豪骨硬,因為他知道少年人,血氣方剛,拿話一激必落入圈套。

    果然,仲玉中了老怪的激將之法,聞言當即冷笑一聲,道:「我正想同時掌斃你們七怪,暫容你們多活一刻,但速即與我號召其他五怪也來領死。」

    地獄瘟神一聽仲玉要單挑自己七人,心中不由暗喜,忖道:「你死期近了,別狂妄!」於是,冷然答道:「只要你不逃避,可暫侯一刻。」

    說著,騰身一躍,撲出屋外,用手撇嘴一吹,頓時發出尖銳而冗長的哨號,這時鬼臉聖母也出屋,同樣嘴吹哨。

    少頃四野哨聲群起,此壚彼落,交織成一曲淒厲而恐怖的大奏鳴,似有風聲鶴哭,草木皆兵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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