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旗香羅扇 第 三 章 未識慈顏換毒打
    繡紋嬌軀一晃,撲至仲玉身畔,榴齒緊咬,駢指當胸點去,但玉指堪堪及胸,忽然她又把手慢慢收了回來。

    因為她見仲玉已昏迷過去,知是中花毒,不願乘人昏迷驟下毒手,同時也被一種意念所喚醒,那即是人性的啟示,到底人終歸是人,不管在任何時地,只要遇到如意的異性,總會產生一種奇妙的力量,這種力量的發源便是一個「愛」字。

    天經地義的事,一個女人終必愛上她所鍾意的男人,繡紋雖在乃師雲霄女魔耳提面諭之下,已深坎一個不滅的印象——天下沒有一個好男人——男人都是可怕的……但是,她終是一個女人,是女人就必須會愛男人,何況仲玉那種豐儀不群的風度,焉有不古井泛波的道理……

    是以,她把戟點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睜著一雙美目,呆呆地瞧著仲玉。此刻,她巳完全收斂了雌威……

    忽聞一聲脆亮的怒喝。

    「紋兒,為什麼不點下去,莫非動了邪念!」

    繡紋聞言大驚失色,心知師傅一來,此人難得活命。惆悵頓生,前躍兩丈,鳳眼飽含乞憐之色,向站在一僳樹後的雲霄緩慢投去,但一接觸雲霄那銳利的目光,不由心悚膽寒,遂期期艾艾地道:「師傅,他……」

    「他什麼,你認識這孽物?」雲霄女魔殺氣凝面,咆哮著。

    「不,不……紋兒並不認識。」

    「你不認識就好,那麼他既已闖入我們禁地,而且已毀壞樹陣,為何不至死地。」

    雲霄雖然沒有再咆哮,但在她那深沉的語氣中,卻隱含了比咆哮更可怕的威煞。

    繡紋聽師傅之言,非殺他不可,當即辯道:「師傅,此人身已中毒,無需再置他於死。」

    雲霄見繡紋言態異於往日,身形微欺,快如飄風,站定繡紋身前,嬌喝一聲,道:「賤丫頭,今日居然膽怯起來了,以後看你如何宰天下男人……」

    說完,恨聲不絕,向繡紋瞥了一眼,忽地身軀平射,躍至仲玉身邊,素手陡伸,玉指輕彈,只見一絲白線,向仲玉臉上射去。

    繡紋頓即一聲驚叫道:「師傅……」身軀猶如忙蝶,撲至雲霄身側,但已是無及。

    此刻已見仲玉印堂中央,紫紅一大塊,形若桃花,芳心狂跳不已,但卻不敢吭聲,只凝目呆立。

    而雲霄也似有所悟,朝仲玉端詳不已,臉上現出捉摸不定的神色,不是愛,也不是恨……

    忽地雲霄俯身探掌,抓住仲玉百會穴,片刻,抱起仲玉身軀,也不理會呆立的繡紋,身形動處,快逾電射,巡向林內縱去。

    繡紋頓被乃師那種突如其來的舉動怔住了,心下自是錯蹤猜疑,暗忖:師傅是否確已改變了往日的作風,已不再恨男人,莫非……她想不出實在的原因,跟著展開身法也朝林內飛騰而入。

    雲霄抱著仲玉,穿林踏徑,已然進入震懾武林的「洞天別院」。

    這所充滿神秘而恐怖的院舍修築與一般院舍無異,所不同的院外並無高牆圍合,而是數排桃柳環植,其間兼栽許多奇花異草,舉眼望去,通是草茵花綻,真是一個美麗的好環境。然而,誰又知卻是一個處處陷阱,步步奪魂,鬼神皆驚的地方。

    院內房舍,倒是明暗區分有度,門窗閉關有致,繡簾披闥,幾台精巧,也極高貴豪華,宛如綺苑王宮,與院外那種殺機潛伏的設置,在氣氛上安全上成一反比。

    繡紋回到院內,穿過前廳中堂,左折轉步迴廊曲道,進入一所靜室之中,這正是雲霄所坐之室。

    此刻,雲霄正為躺在榻上的仲玉推宮活血。但她面上未露異樣的神色,仍是那麼冷冰冰的毫無表情,繡紋站在一邊,估不出乃師這是為什麼?是愛?也不像,是恨?更不像。

    少頃,雲霄為仲玉推拿完畢,側首向繡紋道:「紋兒,你原先進院,不是說來了兩個少年呢?還有一個呢?」兩眼寒芒注射繡紋,如兩柄利劍。

    繡紋望了榻上一眼,道:「原先是兩個少年在林外拚鬥,待紋兒稟報您之後再返桃林,只剩這少年一人在樹陣裡,那少年卻不知到那裡去了。」

    雲霄頻頻點頭,忽又眼射凶光,道:「你等下巡林之時,如遇著那少年,必予格殺……」

    旋又向繡紋臉上瞧了一陣,再一瞥榻上的仲玉,微笑道:「紋兒,老實說,你可喜歡這少年?」

    繡紋嚇了一跳,不期師傅今日會問出這種話來,當然芳心暗喜,以為師傅已改往日作風,有意與自己謀求終身之托,頓時,滿面紅霞,嬌羞無比,支支吾吾不知所答。

    雲霄見繡紋那般情態,忽地面色一沉,把繡紋又嚇了一跳,不知師傅這是為什麼,芳心正捉摸,忽聞雲霄道:「我知道你已喜歡他了,可是你要記住,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別以為一見鍾情,即是姻緣,為師落得今日如此,就為一見鍾情所誤,也同時被男人害了一生,結果夫妻決裂,母子長別,所以,為了你好,我不許你喜歡他。」

    說畢,也似不堪回首,盛慨橫生,但迅即又恢復原來的冷峻,而繡紋聽乃師如此一說,不禁冷汗淋漓,頓消綺念,只是連聲唯唯輕喏,恰似一樽石膏像,玉立亭亭一旁。

    這時,忽聞榻上一聲輕噓,雲霄忙增上前去探視一番,臉上忽現出一種極神秘而懾人的微笑,其實,這哪裡是笑?簡直是恐怖,行動來臨的前兆,更奇怪的是,臉上笑意尚未收斂,陡又被另一種陰毒的神色所沖淡,變化之快,真是象具有專長一般,而那陰毒的神色,就像無常鬼手托鐵鏈,要準備奪魂追命的樣子,所不同的是她兩手空著。

    繡紋看在眼裡,甚是奇怪,乃師為何今日特別不同,瞼上千變萬化,自己跟隨多年,也從未見她今日這般情狀,真是令人費解。

    陡地,雲霄移步窗前,臉朝窗外,恭謹而嚴肅,自言自語地道:「蒼天有眼,促使玉面神童自投桃花源,願師傅在天之靈保佑,這玉面神童能忠於我,則湔雪仇恨,為時不遠了……」

    繡紋怔怔地望著乃師,因為對乃師適才—番禱告,的確不解其意,自在懷疑,報仇雪恨,與這名叫玉面神童的少年何干?

    片刻後,雲霄走至榻前,見仲玉傷毒均已愈解,但尚沉睡未醒,遂命繡紋把仲玉叫了醒來……

    仲玉睜眼一看四周,給這陌生的境地愣住了,努力回憶一下,才知什麼一回事了,只是眼前的兩個女子,除了邵紅衣少女曾見過此外,對另外的中年婦人,則投以驚詫的眼光,而細細地打量著。

    只見,中年婦人,身材修長,一身黑色羅衣,顯出一種陰沉而高貴的風韻,烏髮散披,高髻挽就,粉臉上柳眉杏目,瑤鼻菱口,年華剛屈徐娘,構透著一種絕世風姿,但遺憾的是,右頰上有一道寸半長的刀疤,和那只冷劍似的眼睛,閃露出陰森的凌光,令人不敢逼視……

    側首又向繡紋望去,只見她正睜著美目瞧著自己,此刻已不似在林中拚鬥時那般威怒激恨,而且臉上尚露出難以體會出的神色。

    這時,靜室中死氣沉沉,三個人都不說話,四隻眼睛望著一隻眼睛,似在深深地互相認識著,可是每一個人臉色都不一樣……

    仲玉見雲霄和繡紋冷冷地盡在瞧著自己,於是向雲霄微一欠身,道:「敢問一聲,此處可是洞天別院?」

    雲霄仍毫無表情,漠然答道:「不錯,正是洞天別院,哼,滿江湖找你不著,如今可自投進來了,但我不會虧待你,只要忠於我,你看如何,說!」尾音變成了怒喝。

    仲玉對雲霄那態度早巳心生怪異,怎麼這婦人一張臉,竟如同帶上人皮面具一樣,沒有一絲正常表情,再一聽雲霄這幾句話,實在突然,更弄得如墜五里霧中,但他不加思索,或準備如何回答,只在驚疑,此地即是「洞天別院」,如何不見母親現身!卻只有這婦人和少女!而這婦人神態反常,是此地什麼人?

    真是天捉弄人,他從未見過生母是什麼模樣,又沒聽乃師繪形繪影的提過,卻不知他眼前這殺孽深重,陰毒絕世的女魔,便是他的親娘,而且正對他有著極苛厲的企圖……

    雲霄見仲玉許久不回答自己,只是東張西望!頓時敏感仲玉另有企圖而生懷疑,於是,慍怒浮面,厲聲道:「你望些什麼?」

    仲玉被雲霄厲聲一吼,不由微生反感,但仍極力忍耐,當即答道:「我不過見此處環境甚好,並無他意,但請問,此地女主人哪裡去了?」在他心目中的母親,是一個慈祥和靄的婦人,壓根沒以為他母親是相反的婦人。

    雲霄見仲玉說話似言不由衷,而且直截追問自己的下落,頓時雙眼透煞,冷笑一聲,叱道:「你問此地女主人幹什麼?快說!」

    仲玉哪裡受得了這種聲色俱厲的喝問,尤其見雲霄那種不近人情的神態,如同惡判審問,小鬼一般,當即也吭聲道:「我要見她,你是什麼人,憑什麼問我?」

    說完,身軀一挺,同時兩腿輕彈,疾如巧燕,躍下榻來,向門外走去。

    雲霄深恐他胡闖而生意外,以至於破滅自己願望,倏地身形一閃,其快無比,已攔住仲玉身前,斥道:「你烈性可嘉,但此地不許你放肆,我先要制住你。」

    語音甫落,單手微揚,指端迅速發出幾條陰柔奇勁,朝仲玉迎面疾射。

    仲玉雖然武功絕世,但因花毒初癒,而且受雲霄一桃花鐵指,內傷尚未復原,而且也沒有想到雲霄那般快速,避閃未動,便已感到幾絲冷勁透骨,跟著一個寒襟,渾身頓覺麻痺無力,萎縮倒地。

    雲霄果然技絕手毒,舉世無比,僅招手之間,便已拂中仲玉各要穴,同時啞穴已被封。

    這時,繡紋滿臉焦急之色,但無可奈何,只呆呆地望著仲玉,是同情,也是憐愛。

    忽聞雲霄冷哼一聲,道:「我已知你是玉面神童,精通蒙滿藏文,曾派本門六大洞主,正分途追索你下落,不想你自己來了,但既已來此,我決不加害於你。只要為我翻譯一項藏文武功秘笈就成,如今,你已被我封宮錯脈重手法拂閉全身要穴,武功等於全廢。」

    「但卻不可妄自運氣解穴,否則,將致迫氣逆行而死,如聽我支配,則對你身體生命毫無妨礙,而且以後尚能恢復原來武功,你看如何?啞穴既已被封,倘若願意,可即點頭應允,至於你要找此地女主人有什麼事,以後再說。」

    仲玉處於誤會之下,既不能點頭應允,又不能開口說話,只得睜著雙眼怔怔不答,心急之下,汗如驟雨,渾身外浸。

    停了片刻,雲霄似已等得不耐,怒喝一聲,道:「你是應不應允?快表示出來!」

    說著臉繃得好緊,像一個凶煞模樣,懾人心膽。

    繡紋不住用眼神示意仲玉答應下來,因為她知道乃師尚有些毒辣手段沒有使出來,以免身受痛苦,但仲玉以為繡紋另的詭謀,頓時怒目暴睜,堅決的搖頭不已。

    雲霄當時未留意仲玉與繡紋已在眼神上交換了意見,驟見仲玉搖頭拒絕,急怒之下,大喝一聲:「孽物!」怒道:「不知好歹的孽物,你不吃點苦頭,諒你不會答應。」?

    說著,在牆壁上取下一根拇指粗細的絞筋軟鞭,欺至仲玉身前,「呼」地一聲,單手揮鞭如雨,直向仲玉週身抽掃,可憐他空有一身武功施展不出,連避閃精力也沒有了。

    頓時,只聽「呼呼」鞭響,條條黑影動處,如滿天黑網,雲霄拉著臉,素手揮去不停,仲玉則在地上輾轉掙扎。

    未相識的母子兩人,表演著人間真實的毒辣慘狀……

    仲玉真是生性怪傲,表演著人間惡行的抽打,渾身皮破血流,痛如刀割,但他並不呻吟,只見他牙關緊咬,鳳目噴火,臉上的肌肉隨著鞭子的起落一抽一縮,痛楚之色不可言狀……

    繡紋站在一旁,看著那種慘狀,粉面上也跟著抽動不已,秀眉雙聚,滿戴憐愁……這是她隨雲霄十年來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但她又能如何?

    鞭聲忽然停止,雲霄像個夜叉,獰笑亭立。

    此刻,仲玉已癱瘓在地,渾身血漬模糊,然而他對這種痛苦的根由,永遠將懷著憎恨。因此,鳳目怒睜,暴射出仇恨反抗的寒芒。

    但是,他的腦中仍盤旋著一個問題——母親如何不在?如果她在此地,豈容這女人殘暴放肆……不由慘然暗歎道:「娘啊,您為何不在院中,致使玉兒受這般苦楚……」傷心處,眼淚紛紛墜落。

    雲霄到底是端麗的外表包藏蛇蠍心腸的女人,對仲玉血濺衣裳的慘相,似毫不動容,粉臉鐵青,淡泛獰笑。向仲玉道:「玉面仙童,我向來行事隨性而為,你如再不答應,嘿……嘿……就夠你受的,日後就是絕天老魔前來論理,我也不怕……」

    仲玉臉透怨恨,仇視著雲霄,忽地,他拚力提氣,張口吐出一口唾沫,痰化白影,向雲霄臉上射去……

    可是雲霄何等身手,豈能被他唾著,當即身形微側,那點白影,已直向粉牆上飛去。

    雲霄被仲玉玉唾沫侮辱,似已辱她尊顏,人本陰狂妄,這下更是惡性爆發,只見她冷面含煞,一聲大喝道:「小畜牲,你找死,敢反抗我!」

    說著,在壁架之上取下一隻盛滿紅液大瓶,撥開瓶塞,五指分托瓶爪,翻腔外倒,瓶中紅液,吃她「借物導力」的內功重壓,由瓶口噴出一蓬細雨,向仲玉渾身遙遙射去,頓見仲玉滿地亂滾,張著口無聲慘叫……

    陡地,繡紋嬌軀一閃,撲至雲霄身旁,雙手拉著雲霄衣袖,央告道:「師傅,使不得……他……他也是人呵……」

    雲霄怎想到自己的愛徒今日已完全變了,竟脫口說出違背自己意旨的話來,當即暴喝一聲,猶如脆雷,恨聲道:「賤婢,果然你喜歡他了,可是,他如不答應,定叫他活活痛死,拿著鞭子與我抽。」語畢,收住噴液,把鞭子往地上一擲,目透凶光,恨恨注視著繡紋。

    繡紋不敢違命,心中卻蕩起人性善惡的矛盾,怯生生地拾起軟鞭,向雲霄畏懼而怨恨的望了一眼,慢慢朝仲玉走去。

    繡紋見此情形,如何忍心抽打……

    她正愣愣地望著象死屍般的仲玉,芳心也自痛苦,忽地,自旁側射來一條水箭,向仲玉臉上噴到。於是又醒了過來,這時又聽雲霄道:「他已醒了,趕快動手,直到他點頭為上。」

    繡紋仍如石膏像一般,玉立不動,真是叫她如何忍心下手。

    雲霄似已激發了狂怒,叱喝道:「賤婢,你是不是想違抗我!」

    繡紋聽得一震,深知凡是違抗乃師之人,必遭慘刑拷打,雖然她受乃師鍾愛,但在今天這種情況下,絕不會輕饒。於是把心一橫,榴齒緊咬,鳳目緊閉,玉手猛擲,向仲玉不停掃去。莫約抽了十多下,她實在心碎手栗,不忍再抽,猛睜眼一看,恰與仲玉那血紅而閃射仇恨的眼睛相接,芳心一慘,「啪」的鞭子掉落地上。……跟著珠淚如雨,披滿玉頰,到底殘忍與陰毒不是人類的常性,繡紋在蛻變了。

    這時,又聞雲霄道:「紋兒,是不是心軟了……他還沒有點頭,再打……」

    繡紋聞言,掉頭望向雲霄一眼,慢慢俯身下去,拾起墜落的軟鞭,倏地,她把軟鞭狠力住地上一擲,悲聲道:「師傅,紋兒是人,我再不忍心……」

    雲霄末等繡紋把話說完,已撲至她身前,沉聲道:「是的,你是人,可你又是女人,他是男人,而且我們要利用他,為什麼不可以迫使他屈服答應?」。

    繡紋嬌嚎一聲,哭道:「師傅,恕紋兒放肆,您……您太殘忍了。」音未落,嬌軀一扭,轉向門外撲去。

    雲霄陡地抬掌一招,大喝道:「回來。」繡紋頓被一股潛力硬生生吸回,然後聽道:「你今日反抗舉動,真出我意外,想不到十數年教養,竟落得一番白費,既然敢瀆犯嚴師令諭,我就不能容你。」

    說到最後已是急怒咆哮,單掌倏舉,向繡紋頭頂劈去,繡紋也不避不逃,雙流淚珠,閉目待斃。

    雲霄也似乎有點人性復活,掌到中途又撤回,但又沉聲道:「待我把這小畜生料理好再處治你。」

    話剛說完,身如飄風,已到仲玉身邊,伸手抓住胸襟,輕輕一提,接著往榻上一拋,只聽蓬的一聲,仲玉如何再經受得起丈遠之地的重摔,頓時又昏了過來。

    而在仲玉被摔落的同時,榻旁邊也飄落一個油紙信封,雲霄連忙拾過,只見上面寫著三行中楷:敬煩文小俠轉陳,雲霄女俠親展,九連山沉浮拜上。

    她迅即啟封,抽出信箋,矚目細讀……

    奇跡出現了,雲霄的臉色已不似剛才那麼單純了,隨著睫毛的閃動,顯出震怒,怨恨,悲痛的神色,讀到最後已是粉面蒼白,威目瑩淚,手捧信箋,微微顫抖不已。

    她心理複雜的衝動已驅除了她凶煞似的嘴臉,似乎將邁上人性大道的前端。

    繡紋木立當地,見乃師捧信細讀,露出從未有過的異態,心下疑惑不迭,猜不出信上寫些什麼,竟會使平日冷酷殘毒的雲霄女魔忽然傷心流淚。

    然而,這封信對雲霄來說,的確很嚴重,不但警告了她自身的安危,揭示其仇人目前的飄蹤,而且帶來了她隱秘十多年朝朝切望的喜訊,那就是她丈夫和兒子的存在。前者雖然提出武林正道壓力正對她加以誘迫,以及仇人一摩雲手林嘯風,正歇跡勞山,她並不如何在意,唯獨後者的訊息,卻使她那木塊似的心,吸取了情感的熱流,而逐漸被溶化,是以她消除冷酷,恢復了人性,衝動得涕淚交流。

    人就是這樣,如果對世事或情感已經臻絕望的地步,便曾一反常態,以恨為出發點,用殘毒的手段報復萬物,雲霄之所以陰毒嗜殺,確因其身世和人生遭遇慘變的騙使。

    此刻,她淚披玉面,兩眼凝神,好像中邪一樣,木立玉亭,又似平沉入在追索的思慮中。少頃,若有所悟,自言自語道:「文……少……俠……」向榻上望了一眼,又道:「他姓文……」

    忽地,飄至榻前,近乎猛浪似的,用於抓著仲玉衣領,「嘶」地使力一扯,把仲玉前襟連同內衣撕了下來。

    繡紋只默默地瞧著雲霄,雖見乃師舉止失常,看起來並無惡意,是以,她也好奇的望著乃師變態的行為。

    仲玉前胸袒露,只見遍體條條橫豎交錯的鞭傷,血漬模糊,而在胸部上攤著一塊金鏈串掛的翠玉鎖,但已染滿了血跡。

    雲霄乍見那塊玉鎖,先是一愣,之後又像渴不擇飲的人見到了一棵鮮蘋果一般,激動而瘋狂地搶握那玉鎖,放在手心上仔細地端詳著……

    她臉白得毫無血色,嘴唇不停掀動,晶瑩的淚珠,如同瀑布般的順頰流下……怔了一會,把身軀慢慢低偎下去,竟不管血污淋淋,輕伏在仲玉身上,兩手緊抱著,漸漸地嘴撇開了,鼻翼抖動,跟著一聲淒嚎,哭了起來。

    這一哭,確是哀聲含怨,悲音含恨,既傷心又淒慘,滌濯了她二十年來的血淚痛吏……

    同時,也包含了無盡的懺悔,尤其今天,她往日的毒辣的手段,竟鬼使神差,錯施到自己互不相識的兒子身上,俗說:「虎狼不食」,何況她還是人?……

    她悶哼了片刻,忽然嚶嚶泣道:「兒啊,你為何不早說,為何不早說呵……」

    「為娘再狠再毒,縱是殺盡天下男人,也不敢動你一下的呀!」

    繡紋看著聽著,也是心有所感,陪著滴淚不已,同時才明白乃師剛才那種失常舉動,原來這少年竟是她久不聚逢的兒子。於是,芳心不由暗喜,因為這不但將使殘酷絕世的乃師際此,有一個大的轉變,而且從今以後,也不會再寂寞了,旋見仲玉仍昏迷著死,猛地警悟,向前問雲霄輕聲道:「師傅,您何不先為這位師兄解開穴道!」

    雲霄精靈一生,如今卻被人性的洪流所蒙沒,悲傷之中,竟忘了先給兒子解開重穴。於是,輕唔一聲,停止哭泣,遂即素手輕揮,如片片飄雪,又在仲玉週身各要穴拍了一遍。

    然後,盤膝坐在仲玉頭前,用手抓住其「百會穴」,閉目養神,遂運至高內力修為,集聚本身功力真元,化為巨般熱流,直向仲玉骨嚮導送。

    到底是母子情份,她這—番苦行運功,強集本身真元,導入仲玉骨內,不但已使仲玉鞭傷潤膚生肌,況且不惜自己絕高修為,已把內家功力傳導與仲玉,無形中使仲玉的內外功力,霎然間又增加不少。

    繡紋如何也不知乃師正在做什麼,因此,眼是瞧著,而心中則好不嫉羨。

    約莫過了整刻時間,雲霄臉上已微出沁汗珠,神色也顯出非常疲乏的樣子,旋即收掌,躍下榻來,坐在仲玉身邊呆呆地端詳不休,似在欣賞自己精心傑作—般。

    過了一會兒,仲玉已慢慢甦醒過來,啟目一望,見適才毒打自己的惡煞婦人偎坐在身邊,臉—上雖已消失恐怖的獰相,但所表露的慈愛與微笑後面,又將有更毒的手段出現,餘悸擾存,怎會被一絲微笑而沖淡?

    因此,仲玉愣了一下,忽然挺身坐起,覺得身體並末被制,而且似較前更輕捷,不由滿腹狐疑……呆瞧著雲霄,心下卻以為眼前婦人懾於生母之威,故而改變了態度。

    雲霄見仲玉現出驚疑之色,當即微笑道:「玉兒,你既是來探望為娘,為何不先拿出翠玉鎖來?使得你冤枉受了一番痛苦?」

    仲玉見雲霄一副言態,儼然以母親自居,不由疑惑驟生,真想不到眼前這位毒如蛇蠍的婦人,竟是自己的生母,若然,則是多麼不幸?但願她是假充的。

    於是傲然說道:「你不是我的娘……」

    雲霄慨然道:「玉兒,難道你不信?你胸前的玉鎖下邊,不是刻著雲霄兩個字麼?那正是為娘的名號……」

    說著移坐過去,握住仲玉雙手。

    仲玉—聽,不由愕然,心道:「她果真是我的娘了!」風目吐射異樣的光芒,怔怔瞧了雲霄一回,徐徐低下頭去,猛想起了剛才那頓毒打,心忖道:「自己若非身懷信物,豈不被活活處死?那麼以前不知已有多少人,死於這洞天別院之內,難怪玉面神童罵她是女魔……如果母子相認,雖不會被荼毒加身,但是有何顏面承認是女魔的兒子?……」

    說句話,大約傷透了雲霄的心,兒子不認母也罷,竟然也說這是惡毒之地,而且他也以為自己是個女魔,當即麵粉含煞,秀目噴火,身形微動,已欺至身前,沉聲道:「玉兒,你說甚麼?」

    仲玉見母親又恢復凶煞神態,心下已知,適才頂撞太過分,身為人子,為何恁地放肆,但是,他是個堅決而倨傲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從不反口,見母親含怒喝問,他仍朗聲答道:「江湖上都罵你是女魔,你是女魔……」

    雲霄聽罷一震,當即銀牙緊咬,大聲喝道:「小畜生。」倏地素手反揮,快如電火,「啪」的一聲,脆響聲摑在仲玉臉上。

    這一下,仲玉是嗔怒出手,摑得仲玉一連幾個踉蹌,頓時,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右臉腫得老高,瞪著痛苦的眼睛,癡癡地望著雲霄,淚水則如兩道瀑布,順腮下滑……

    繡紋被母子倆這突然的變故,更驚得如同混塑木雕—般,不知如何是好。

    雲霄見仲玉被自己一掌,摑得實在不輕,心中一疼,忙又向前伸臂去扶,口中喚道:「玉兒……」

    豈知仲玉身軀一閃,避開雙臂,掉頭轉身,逕自奪門而出。

    就在此時,紅影疾射,繡紋已攔在仲玉身前,原來繡紋見仲玉閃身離去,當即一摔嬌軀,搶在仲玉身前,打算勸慰幾句,以使他母子重聚,方待開言。

    倏聞雲霄一聲長歎,道:「紋兒,留他不住,隨他去吧。」

    語氣是那麼悲淒,是那麼失望……

    繡紋不好違拗乃師意思,當即閃身—旁。

    仲玉則回頭望了雲霄一眼,似留戀,也似不屑,然後身形一晃,出門而去……

    少頃,雲霄似有所悟,側首向繡紋道:「紋兒,你趕快去,送玉兒一程,以免他又誤入樹陣。」

    繡紋輕喏一聲,扭身穿出門去……

    仲玉離開靜房,撲出前廳直向大門奔去,但出得大門,卻不知如何走法,只見前面樹木密排,小徑交錯,心知必有奚巧,如走錯—步,又將陷入絕境……

    正在躊躇之際,忽聞身後有人輕聲道:「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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