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喜神算子 第四章
    「你們聽說了嗎?神算子和喬三少的事……」

    八卦人人愛傳,何況是這麼驚天動地的大消息?所以在這樣細雪紛飛的日子,眾人聚集在酒肆裡-著暖呼呼的溫酒,對這有趣生動的話題,七嘴八舌一番。

    「啐!現下誰不知這回事?」另一人道。「神算子給城隍三仙告進衙門,還是喬府運用關係,讓她無罪開釋的呢!」

    「嚇死人啦!那個潑辣的紅姑真要嫁給病弱的喬三少?那喬三少就怕只能活到洞房花燭夜吧!」

    「你這嘴真壞,別忘了紅姑現下不在衙門大牢裡了……」

    經人提醒,大夥兒這才升起危機意識,縮了縮頸子左右張望。

    「呵呵……呃,那天給紅姑打跑的人們,該不會就是喬府的人吧?」

    「沒錯!看來紅姑還不想嫁呢!」

    「難說。」另一人道,「聽說這沖喜的法子是紅姑教給喬夫人的,難保紅姑不是早看上這樁婚事──」

    「你胡說什麼!」突然一人霍地站起,氣得渾身發顫,「小小、小小她不是那種人!」

    赫!嚇死人啦!還以為是紅姑那煞星呢!

    「啊,這不是賣字畫的瞿書生嗎?」一人認出他來。

    瞿書生對潑辣紅姑有意的事早已不是秘密,本還要取笑他兩句的人,見他似快哭出來的模樣,全摸摸鼻子,悶頭喝酒。

    瞿書生失意的模樣怪可憐的,平日大夥兒又沒深仇大恨,現在也不好對他落井下石。

    「一定是喬府使了什麼骯髒手段逼小小答應……小小……」

    呃,沒見過男人掉淚耍賴嗎?喏,現在不就是了?

    古董張在一旁勸著,大夥兒於是壓低下聲量。天知道平日斯斯文文的人一旦抓狂起來會是啥模樣?

    「骯髒呀……瞿書生說的也有幾分可能。」

    「哇,人家喬府是什麼地位,犯得著用這種手段嗎?」

    大夥兒不約而同想到殷小小入獄一事,搞不好便是喬府用了啥手段。

    「咳咳!」路人甲舉起酒杯說:「不管事實真相如何,紅姑總算是找了個好歸宿,只不過……」

    「只不過……唉!」另一人接下去道:「城隍廟前從此見不著她艷紅的身影,有些不習慣。」

    思及此,眾人同聲一。殷小小實在已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啦。

    ***

    「你娘的!」殷小小發怒大吼,「放你姑奶奶出去!」

    她對著門板又敲又踢的。可真不愧是大戶人家的門板,跟她家裡那破門根本不能比,任她怎麼破壞就是不動,連道刮痕都沒有,真是氣煞人也。

    「全都聾啦!呿!」她奮力一踹,門板還是文風不動,讓她-氣地就地坐下。

    莫名其妙!

    她莫名其妙被抓、莫名其妙被放、莫名其妙便被軟禁在這。

    她只知道這裡是喬府──難道是喬少爺翹辮子了,喬府的人抓她來報復?

    哼,她是術士又不是大夫,人死了關她屁事?

    思及此,她再次站起,對著外頭大吼,「有沒有人來啊!放我出去!」

    這次有人給她回應了,聲音柔柔的頗好聽,但卻帶了濃濃的鄙視,讓她心頭火又起,在這大冷天裡直冒熱汗。

    「沒人教過你禮儀嗎?」

    殷小小瞇起眼,瞪著門板。

    「聽你適才的言語真讓人感到臉紅,毫無教養可言……文華哥娶你,真是糟蹋了!你根本連進喬府當丫頭的資格都不符。」

    她深吸一口氣,「你姑奶奶我沒教養,你就有了嗎?!躲在門後罵人,怎麼,見不得人嗎?你娘才該為教出你這種大家閨秀而臉紅哩!糟不糟蹋是你說的嗎?你是哪根蔥、哪顆蒜?本姑奶奶才認為我嫁來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哩!這裡可不是我自願待的,是你們這群見不得人的-伙抓我來的吧!」

    她一邊連珠炮地罵,一邊在腦袋裡飛快地想著。文華哥娶你?有人要娶她?該不會是那個病癆子吧?

    赫!太可怕了!

    「你覺得糟蹋,本姑奶奶還不想嫁呢!放我出去!見不得人的大家閨秀。」

    門外的人被氣得渾身發顫。這就是文華哥將來的妻子?

    太可笑了!

    聽不到回應,殷小小索性再踹兩下門,「你聾了呀!」

    「小姐……」小青擔憂地扶著像是隨時會倒下去似的主子。

    她初聽到三少夫人口出穢言時,也著實嚇了一大跳──老天哪!這就是未來的三少夫人?

    先不論三少爺如今是什麼模樣,好歹他也是堂堂喬府三少爺呀!面貌雖非,胸中墨水仍在,怎堪匹配如此粗鄙的女人?

    莫說小姐這手足為三少爺抱不平,她這為人奴婢的也要大-不平哪!

    喬依人眼中幾要迸出淚來。文華哥身邊的人不該是這樣的女人……「快來人放我出去!」殷小小只能徒勞無功地重複喊著。

    唉!千萬別是她想的那樣啊!她寧可是喬少爺一命嗚呼,喬府找她算帳啊!

    「呵呵……咳,還是一樣很有活力哪!」

    「文華哥?!」喬依人聞言一驚急忙轉身,只見喬文華披著一件白毛大衣緩緩走來,右後方跟著滿臉莫可奈何的呂洞賓。

    喬文華微微地笑著,腳步虛浮卻堅持不要呂洞賓扶持,緩緩走到門前,聽著裡頭的大吵大鬧,及門板的震動聲。

    「沒有跟小小說明原委嗎?」他望著震動的門板,卻是問向一旁的妹妹。

    那是……什麼?喬依人不敢相信她在三哥眼角眉梢看見的溫柔。針對誰?門裡的那個騙子嗎?

    她只是個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啊!

    喬依人沒有回答,倒是呂洞賓主動道:「你也看到了,覺得她會聽嗎?」

    文華的個人喜好,他無權置喙,只能說:真是怪異啊!

    喬文華低笑著搖搖頭,末幾,低笑聲轉為輕咳。

    「文華哥。」喬依人連忙扶住他,「呂大哥,快扶文華哥回去休息……」

    「不用了。」他阻止她,「我想跟小小談一談,依妹,我請洞賓送你回房。」

    「小小?」她像是現在才聽到這個名字。

    喬文華一笑,「你嫂子的閨名……」

    「嫂子……」喬依人有瞬間的失神。

    三哥真要娶她嗎?只因她能讓三哥身體痊-?

    讓呂洞賓送妹子離去之後,他笑著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入。

    卻迎面飛來一腳──「嘿,」喬文華飛快往旁邊一閃,「忘了我嗎?」

    米米米忘了?從未記得哪來忘了?

    除了喬少爺這名字,誰理那名字配的是哪張臉?

    看見那張病態的白臉,殷小小及時停下了腳,怕剛出牢房又因為殺人罪進去。

    她雙手抱胸,看著來人慢慢地走進來,反手關上房門。她倒不怕他會對她做什麼,瞧他這副樣子,還沒對她怎樣就先讓她一腳踹到牆上了!

    而且天冷,她受不了房門大開後吹進來的冷風。

    「你是喬少爺?」

    「小小還記得我……咳……真是深感榮幸。」喬文華尋了張椅子坐下,將手擱在桌面上半撐住身體。

    殷小小瞪住他,「誰准你叫我小小的?」

    好像兩人多親近似地,天知道他的臉未曾進入她記憶中過。

    「我們都是未婚夫妻了不是嗎?」他一貫溫和地笑道。

    未婚夫妻?!「誰說的?」她語氣中大有把造謠之人大卸八塊的意味。

    「你。」唉,他身子骨真是愈來愈槽,這麼一小段路,他竟覺得渾身酸痛;究竟是因為躺太久,或是身子真的撐不住了?

    「我?」殷小小的眉毛幾乎要打結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沒胡說八道呀……你忘了嗎?」他語氣中有些些委屈的感覺,「你說,淨身持齋三天之後咳……我指出一個方位後,遇到的第一個適婚女子就是我的命定新娘啊!岳母大人業已同意。」

    應該說,岳母大人將會同意──沒理由不同意。

    「什麼?」她腦袋裡頭有一瞬間的空白。

    「咳咳……需要我再說一遍嗎?」喬文華脾氣很好地問。

    「閉嘴!」殷小小垮下臉。對,該死的那是她說的沒錯!

    「怎麼可能?喬府離城隍市集那樣遠的距離!」殷小小不敢置信地大叫,「難道路上都沒別的女人哪!」

    「這便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喬文華笑著回答,招來白眼一枚。

    若是殺人無罪,她真想一拳打扁他!

    「孽緣嗎?」殷小小越過他,想離開這座府邸。

    喬文華眼明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等等!咳咳!咳咳咳……」

    他心裡一急,咳聲便止不住地激烈起來。

    設小小見狀,也不由得停下了腳步,有些手足無措。「你……怎麼了?」

    她是知道他病重,但……進來到現在,他一直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不用人扶持,怎知……「咳咳……我沒事……」他抓著她的手不放。

    「真的沒事?」殷小小遲疑了一會兒,伸手拍拍他的背部。觸手的溫暖感覺,使她知道那件毛皮價值不菲,怕是窮她一生都無法擁有的高檔貨。

    「沒事……」喬文華笑著勉力止住了咳。「你想回去嗎?」

    「當然,」她皺眉,「是你們莫名其妙綁我來此,我還以為是你──」死了,要找我算帳。

    「我怎麼了?」喬文華見她收口,心底也知她未出口的話是什麼,好心地不予點破,接著道:「岳母大人正在喬府做客,你回去是見不著她的。」

    「我娘為什麼會在這裡?」殷小小瞪大眼。

    「當然是來見我。」

    「見你做什麼?」

    「見我這女婿是否會善待她的女兒呀。」

    「嘖……」她搓了搓手,「少拿肉麻當有趣。」

    喬文華望著她溫柔地笑了,「你親自許下的婚約……」

    「那算什麼婚約!」她不予承認,「你弄錯人了!你的沖喜新娘不是我!娶了我,別說沖喜了,還可能提早回去見閻王!」

    「是嗎?」

    「沒錯!」

    「但岳母已經許了你我的婚事……」

    「我娘一定是讓你們騙了!」殷小小道,「我要帶我娘回去。」

    聞言,他忽然-了口氣地放開她,「小小,你也不想嫁我這命短之人嗎?」

    「廢──咳嗯!」殷小小及時收口。

    雖是實話,還是別大剌剌地說出口好。

    「唉!我知道我的容貌變了許多,連訂婚多年的未婚妻都不惜背負失貞罪名悔婚……咳咳……」

    「呃……」標準吃軟不吃硬的殷小小,這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其實……還不是很醜,聽說你以前長得不錯,現下也不會太差……只是蒼白了些。」

    喬文華閉上眼,「你不必安慰我了。」

    「我是說真的。」她手足無措地說。「只要你多吃點東西,把身體養好,很快就有一堆的姑娘爭著想嫁你了。」

    「但你卻不肯。」他望向她。

    設小小蹙起眉。這該怎麼跟他說?

    一是她沒想過嫁人,二是他們根本是陌生人不是嗎?

    「還是你已有意中人?」喬文華試探地問。

    她嗤哼一笑,「怎麼可能?」

    「那為何不嫁我?」他很認真地再問。

    那天,第一眼在雪地裡見到那道火紅的身影,他便將她留上了心。或許是他自知死期將近,見一切事物都覺無趣,而那道紅色的身影卻告訴了他生命的活力。

    只一眼便定下了姻緣是嫌草率了些,但誰能肯定他活得過明年元宵?何不讓他任性一次,順心而為?

    他相信,她的生命力必能為他的人生注入新的活力與希望。

    看進他的眼,那雙固執的眼不像是個生命將盡的人啊……她撇開目光。

    「我們不認識,而且門下當、戶不對。」

    「我會給你時間認識我。」喬文華笑著握緊她的手,溫煦的笑容照亮他蒼白的臉。「你嫌棄我的門戶,那我咳……咳,可以自立的……」

    殷小小怔怔地望著他的笑臉,幾乎要懷疑他的病根本是騙人的。她沒看過一個將死之人能笑得這麼溫柔。

    也從沒一個男人對她說過這種話,連她以前的未婚夫也是。

    來京城後,遇到的男人們更是將她當哥兒們看待,在她面前更是百無禁忌──他是認真的嗎?對她胡謅的話深信不疑,甚且想娶她這樣一個和他天差地別的女人?

    若他是個強橫一點的男人,她早一拳揮過去了,偏偏他卻來軟的……一拳過去還比較簡單俐落哩!

    「呃……我要問問我娘……」

    ***

    「呂大哥,文華哥真要娶……真要娶她嗎?」

    呂洞賓送她到房門前,正要離去時聽到她這個問題,苦笑了下,不知該如何做答!

    「她……她不配,為何文華哥非得娶她呢?只因為那可笑的沖喜之說嗎?」

    「是呀,呂少爺,你們都沒聽到那……那姑娘早些的污言穢語,實在是不堪入耳,奴婢從未聽過一個姑娘家口出如此惡言。」小青出言附和她家小姐,「真娶了她,三少爺的病就會痊-嗎?可若三少爺真痊-了不更可憐?有此惡妻只會是京城裡……不必京城裡,光是府裡其他少爺的嘲笑,就足讓三少爺難過了。」

    呂洞賓搔了搔頭,又苦笑了下。「文華的決定向來沒人能改變,即使是我。」

    娶殷小小……老實說,他也不確定文華為何要娶她?甚至不惜要詭計……難道他真是自暴自棄了,隨便娶個妻子充數?

    「但……奴婢這麼說或許僭越了,但奴婢真不想稱那樣的人為少夫人啊!」小青大膽道,由此可知她有多排斥殷小小了。

    「殷小小心地還算不壞,嘴壞只是為了在那樣龍蛇混雜的地方保護自己,小青與依兒要多體諒。」他也只能如是說了。

    「但……」

    「啊,文華還有交代我事情,呂大哥先走一步,依兒你快點進房休息,可別凍著了。」呂洞賓招架不住,托詞便溜了。

    唉呀,他不懂,雖他也不解文華的決定,但既然是他的決定,他也不便置喙,橫豎娶妻的不是他;但相反的,喬府的女眷意見卻挺多的,上至三位夫人,下至奴婢,個個如此。

    殷小小真有這麼差嗎?

    呂洞賓想了想,決定把它拋到腦後,腳步往殷母暫住的廂房而去。

    「殷夫人。」他推門而入,一名奴婢正在為她煎藥。

    殷母本來躺在床上,一見是他便急著要坐起,「呂少爺……」

    「別起來、別起來。」呂洞賓笑著阻止她,拉一張椅子在床旁坐下,伸手把住她脈門。經過一天的調養,雖不可能有多大改善,但至少臉色及環境都好多了。

    「多謝呂少爺……」殷母對這個忽然到家中帶她到此醫治的男子頗有好感,想起小小,不禁試探道:「呂少爺今年貴庚?是否娶妻了?」

    知道女兒配不上人家,但多少得要試試的。

    呂洞賓失笑。看來殷夫人有意為他做媒,對像則是好兄弟中意的殷小小。

    「殷夫人,先別談我的事,在下可是受人之托來為你家閨女提親……」他笑道,「對象是這家主人,喬老爺的三子,喬文華。」

    「嗄?」殷母眨了眨眼。

    事情急轉直下,讓她有些迷糊。本是為了女兒探問,怎地反過來是呂公子為女兒提親?

    呂洞賓解釋一遍,「殷夫人不必擔心,文華是真心喜愛小小姑娘……雖然我無法確定文華的病是否有救,但我會盡力而為,也能保證若文華不幸藥石罔效,小小姑娘亦會得到善待。」

    聽到此處,殷母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文華不是只拿小小姑娘當沖喜新娘,而是真心想照顧她一輩子,故小小姑娘絕對會是正妻……」

    「正妻又如何?」殷母忽然道,「正妻依然可以休離啊!」

    「呃……」呂洞賓語塞,未料殷母會突然插上這麼一句。「殷夫人是不信任喬府?」

    「不。」她搖搖頭,問道:「沖喜姻緣之法,確定是小小所說?」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問這要做什麼,卻還是點頭。

    雖然有動過手腳,但這法子確實是她親口所說沒錯。

    「那麼……我允婚。」殷母說道。

    呂洞賓大喜過望,像是生怕她變卦似地拿出擬好的婚書給她簽名畫押。

    「簽在婚主……對,這兒。」

    大功告成!拿著墨漬末干的兩張婚書,他喜孜孜地笑咧嘴。

    「殷夫人,這一張是您的。」

    她小心收起,「那呂少爺,我何時可見到小小?」

    「呃,應該快了吧!」若文華計算的沒錯,該帶著殷小小往這兒來了。「殷夫人,恕我直言,您為何會允婚呢?難道是為了喬府的聘金?」

    殷母看向他,臉上沒有被冒犯的不悅,只道:「因為小小說過,用這法子找到的新娘會幫助喬少爺不是?」

    「就這樣?」呂洞賓瞪大眼。

    嘖嘖,看來殷小小這神算子果非浪得虛名,真是太厲害了,連自己母親都對她的「金言」深信不已哪!

    ***

    怎麼會這樣?!

    一雙眼睛注視著房裡兩人深情相對,嫉護的心扭曲著。

    他不是為了這種結果才做出那種事,不是為了這種結果──一把折下覆滿雪花的枯枝,落地的雪聲傳不進房裡的兩人耳裡,卻重重擊在他心裡。

    房門打開,殷小小不熟練地扶著喬文華出門,讓門外的人極感刺眼,忿忿地咬住下唇。

    他要想辦法,一定要想個新的辦法,令文華回到他身邊──文華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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