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郎 第五章
    廚娘馮嬤嬤看過不少漂亮的姑娘,但如此標緻的娃兒倒是少見。

    雖然廚院裡的小廝、丫環都對想蓉充滿好奇,但是基於她是沈總管特地帶來的人,沒有人敢上前去和想蓉交談。

    想蓉也沒有太在意大夥兒的反應,逕自熬煮著一帖補藥,但是臉上依然掛有一抹笑容。

    直到將藥汁舀入碗中,馮嬤嬤才靠近想蓉問道:「請問姑娘熬這碗藥是要給誰喝?」

    馮嬤嬤看得出她顧守火候的細心與認真,做起事乾淨利落、毫不含糊。

    只是想蓉身著上等質料的服飾,一看就像是位千金小姐,怎麼會來到南宮府的廚房,和他們這些下人一起烹煮呢?

    就算她是專程來熬藥,只要吩咐一聲,就會有人代勞,何須親自動手?

    這位嬌滴滴的姑娘,究竟是哪戶人家的貴千金呢?馮嬤嬤和所有丫環、小廝都十分好奇,廚房裡的人無一不拉尖耳朵在聽想蓉的回答。

    「我這碗藥是要端給南宮爺喝——」

    話未歇,眾人全部當場倒抽一口氣,魂飛天外、冷汗真流。

    雖說外頭天氣源暑難忍,但是整座原本忙碌的廚院卻像刮起風雪,逼得大夥兒脊樑發寒,停下了手邊的工作,張口結舌看著想蓉。

    「姑娘是爺的客人?!」馮嬤嬤驚覺失禮,匆忙賠不是:「對不起!老身斗膽。」

    想蓉根本不明白大家為何要倉皇失色,她只是為南宮焱熬碗藥而已!

    「馮嬤嬤,是不是我哪裡不對?您儘管指正我,毋須客氣。」想蓉以為自己在無意間犯錯而不自覺,所以大夥兒才會對她驚視。

    「姑娘沒有哪裡不對,是老身冒犯了。」馮嬤嬤低下頭,恭敬地說。

    「您叫我想蓉吧!雖然我不明白南宮府裡的規矩,但是我本身不喜歡客套,其實我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千金,只是一名平凡的女子。」想蓉為預防誤會產生,所以先替自己的身份作了說明。

    她受夠歧視的眼光,難道煙花女子、青樓歌妓就不算平凡人嗎?而她身為一名鴇娘,惹來的是非議論自然多不可數。

    除非擺脫鴇娘的身份,否則她永遠都要遭受評斷,是不?

    「只要是爺的客人,老身都應敬重。」馮嬤嬤就如沈總管一般,事主的虔誠度十足。

    話說恭敬,並非只是表面說說而已,還要用心去實踐。

    「馮嬤嬤,謝謝您對我的禮遇和友善,想蓉銘感五內。」她的感動溢滿整個胸口。

    馮嬤嬤難得遇到像想蓉如此容易受感動的女娃,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不過對於想蓉,馮嬤嬤卻充滿了好感。

    「馮嬤嬤,我想替爺端藥去,可是府宅這麼大,我不曉得爺居住何處,可否麻煩馮嬤嬤為我指點方向和位置?」她虛心請教。

    「我派個丫頭領姑娘前往吧!」馮嬤嬤轉身喚來一名不過十五、六歲的婢女。「芽兒,帶姑娘去雲流院,不得耽誤。」

    「是。」芽兒小心翼翼恭請想蓉,絲毫不敢怠慢。「請姑娘隨奴婢來。」

    花想蓉端著藥,朝所有人微微欠身,才旋身隨芽兒走去,離開之前,還聽見馮嬤嬤怒吼大伙:「瞧什麼瞧?!還不趕快幹活!」

    想蓉覺得每個人都好有趣,原來深不可測的南宮府宅,還住了這麼多人、構築這麼多有趣的事,她漸漸喜歡起這個地方和這些人。

    「你叫芽兒?」想蓉親切地和身邊的小丫環問候,心底很感謝她的帶領。

    「是。」芽兒張著一雙大眼,直直望著想蓉。「姑娘是爺的客人?」

    雖然身為女婢的她不該逾矩過問,可是她真的很好奇,自幼在南宮府為僕,直到現在,除趙銀香之外,芽兒沒見過爺曾經和哪個女子有過交情,再說趙銀香是爺的遠房表親,爺照顧她是合情合理,而想蓉姑娘呢?竟然可以為爺熬藥,又非南宮府裡的人,可想而知想蓉姑娘的地位不凡,受爺重視。

    芽兒覺得想蓉姑娘的性情溫和、不拘小節,應當不會怪她無禮。

    「承蒙抬愛。」想蓉笑得輕淺、含蓄。「我只是擔心南宮爺的身體健康,特地送來補藥,不是來南宮府作客。」

    芽兒愈看想蓉姑娘的笑容愈是喜歡!總覺得想蓉姑娘十分平易近人,待她的態度也極親切,和跋扈的趙銀香迥然不同。

    看來,芽兒是完完全全迷上這位美麗的想蓉姑娘了!恨不得可以喊她一聲夫人。

    「姑娘的個性真好。」芽兒眉開眼笑地問:「姑娘會嫁給爺嗎?」

    她衷心期盼能侍候一位善良婉約的夫人,這是身為丫環的她心中的小願望。

    「你、你誤會了!」想蓉羞紅了雙頰,否認道:「我不敢妄想。」

    「你的確不能妄想。」趙銀香緩綏朝想蓉和芽兒走來,柳腰娉婷。

    月環則是手托托盤,盤上擺有一碗補湯和一雙象牙箸。

    「銀香小姐好。」芽兒慌亂地福了福身,彷彿如坐針氈。

    如果趙銀香有聽到她剛才和想蓉姑娘的談話,以後定會找機會懲治她!

    她完了!

    在芽兒默默驚呼慘叫之際,趙銀香已經對她目露凶光,忽然眼神一轉,移到花想蓉身上。

    「花姑娘上哪兒?」趙銀香皮笑向不笑地問道。

    「我正要給爺端補藥。」想蓉知道趙銀香對她反感,於是她也小心回話,深怕又惹怒趙銀香。

    「真巧。」月環笑孜孜地說:「我們小姐也是要端補品去給爺補身呢!」

    「趙姑娘真有心。」想蓉希望每個人都能關心南宮焱的身體健康,多留意總是好事。

    「只是不曉得和花姑娘的珍貴藥材相較起來,我所準備的補湯算什麼?」趙銀香故意發出幽怨的感歎,再添上幾句失落的話。

    而月環正好銜接趙銀香的歎息,滔滔不絕地說:「小姐,你辛苦一整天,親自在小廚院燉這碗補湯,和花姑娘在廚院派人熬的苦菜汁比起來,當然是小姐花費的心思較多,而且這碗湯可是與雪靈芝一同燉煮,比任何補藥都來得珍貴啊!」

    月環尖銳的聲音,令想蓉耳膜欲裂,就像一把利刃劃過她容易被撼動的心。

    「花姑娘也是親自熬藥,才沒有假借他人之手。」芽兒忍不住替想蓉姑娘反駁。

    或許下場會很淒慘,但是芽兒看不過趙銀香和月環的盛氣凌人。

    「芽兒!你吃了熊心豹膽是嗎?」趙銀香冷冷瞟瞄芽兒。

    「奴婢……不敢。」芽兒已經提足勇氣為想蓉姑辯駁,沒有多餘的勇氣再和趙銀香對立,即使委屈,也只能忍氣吞聲。

    「趙姑娘蕙質蘭心,想蓉哪裡有資格和你相提並論。」

    芽兒替她說話、為她幫腔,她絕不能拖累芽兒。「還是讓南宮爺享用趙姑娘的補湯吧!仔細想想,南宮爺萬金之軀,豈能隨便服藥?只有罕見的雪靈芝才配得上南宮爺。」

    沒想到花想蓉倒很識相,完全沒有與她為敵的意思。

    趙銀香思及此,內心大喜。

    「既然花姑娘這麼認為,我也只有贊同。南宮府不需要你幫忙,去留請自便。」趙銀香說完,得意地喚了月環:「咱們走吧!去雲流院替表哥送補品,別打擾花姑娘。」

    「是。」月環走了幾步,又忽然回頭對芽兒道:「以後你要是再敢頂嘴,休怪小姐懲罰你一張賤嘴。」

    芽兒貌服心不服目送趙銀香和月環離去。「狐假虎威。」

    念完一句,芽兒便體貼地向想蓉說:「她們總是在府裡橫行霸道。剛才所說的話都是為了打擊姑娘,請姑娘別放在心上。」

    教她如何不放在心上呢?當自己的心血被鄙視,還能毫不在意嗎?

    「我沒事。」想蓉苦笑著。「這碗藥我處理即可,你去忙吧!」

    「是。」芽兒很不放心,不過她也沒辦法安慰想蓉姑娘。

    在離去之前,芽兒深歎一口氣。

    芳草萋萋,蓊蓊鬱郁,南宮府後園裡有鬱鬱菁菁的野草花木芬芳撲鼻,好鳥亂鳴。百卉含英、萬紫千紅,彷彿春神的腳步依然駐留。

    難得的好景象,但是想蓉卻無心欣賞。

    碗中的菜汁逐漸失去溫度,她的心也愈來愈無奈、消極。

    不曉得他的身份,卻義無反顧救他,日久生情,以為只是說不出口的暗戀,竟讓他搶先表明心意,而如今,他對她抱持什麼打算?

    為何要給她承諾呢?原本古井無波的心境,因為他的許諾而點燃,想壓抑他的念頭,可是捨不下心了斷,她果真無可救藥地淪陷在情海中,若是不設法逃脫,也許可能慘遭滅頂。

    看著手中那一碗被淘汰的補藥,想蓉心裡直呼可惜和白費。

    她花盡一上午的時間,就只為了熬這碗藥,可是最後並不被接受,要親手將藥倒掉,她還真做不到!實在煩惱。

    想蓉黑白分明的眼珠轉來轉去,終於決定:「不如我自己喝掉吧!」

    一下決定,她便將苦澀的藥汁一仰而盡,完全是個囫圇吞棗的方式。

    「哇!好難喝!」想蓉捂嘴,有股想反胃作嘔的衝動。

    原來良藥苦口,她被虐待得眼淚都快噴出來了!虧南宮焱天天喝都沒事。

    想蓉覺得自己已經自我安慰,不用太失落了。

    等會兒回吟香樓時,一定要眉開眼笑才行,千萬不能讓揚兒或姐姐看出端倪。

    想蓉恢復神智,甫一轉身便撞上一堵肉牆——夠硬、夠痛!

    她一臉撞得慘痛的模樣!

    「抱歉!」想蓉先忍痛,趕緊為自己的莽撞道歉。「是我沒注意——」

    出現在她面前的人竟然是南宮焱?!

    想蓉先是元神出竅,後來笑顏逐開,心底有股難以言喻的驚喜。

    他怎麼會來呢?是特地來找她嗎?明知道不可能,想蓉還是忍不住遐思。

    能在回吟香樓之前,再仔細見他一面,是老天爺給她最大的恩澤。

    「我失禮了。」想蓉又低下頭,恢復見到他應有的反應。

    南宮焱不能接受她的虛情假意,誓言要親手摧毀她的假面具。

    既然他只是要陪她玩一場遊戲,就投入一點吧!免得讓她機靈的拆穿。如果遊戲太早結束,就不有趣了。

    他有必要拿她來娛樂自己。

    殘酷的他,甚至想親手置她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步。

    「你不是在廚房替我熬藥嗎?」他語氣還算平和,不太嚇人。「怎麼熬了大半天,卻不見你端藥來雲流院服侍我?」

    他明知道是趙銀香從中作梗,卻又故問。

    自始至終,想蓉在南宮府的一舉一動,都有沈默暗中留意,包括想蓉遇到刁難,忍氣吞聲之後,又失魂落魄來到後園,沈默都謹記於心。

    南宮焱假裝不知情,也許有些過分,但是就算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見得他會幫她出氣解屈,所以就當他不知道吧!

    「因為我遇到趙姑娘……」

    「銀香?」

    「嗯。」想蓉點點頭道:「趙姑娘親自燉了補品要給爺補身,可是極品雪靈芝。而想蓉的苦菜汁氣味難聞、入不了喉,恐怕是在折磨爺的胃。」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已經習慣。」他笑。「良藥苦口,是不?」

    想蓉欣喜於他的體貼,但是她不能忘形。

    「趙姑娘秀外慧中,相信有她的細心照顧,爺會更福健安康。」她不是味著良心在恭維情敵,只是她認為趙姑娘比她更適合他。

    他能輕聲細語同她說話、含情脈脈為她許過諾言,便是她一生享用不盡的感情財富,至於未來,還是讓門當戶對的趙姑娘與他攜手共度吧。

    「你的意思?」他瞇長雙眸,露出陰鷙的光芒,彷彿隨時準備射殺她。

    想蓉沒有迎上他恐怖的目光,當然不曉得他正冷酷地凝視她。

    「既然知道爺一切平安,想蓉也不好再打擾,我決定告辭。」她篤定的開口。

    南宮焱驀然驚覺胸口隱隱糾結!是一種痛徹心扉,而不能忽視的感覺。

    他還是在意她?!怎麼可能!他說放棄就絕對不後悔,說到做到,還有什麼感情能作祟?!

    這股不捨的心情他要作何解釋?一切怎麼會如此矛盾——

    「啊!」想蓉悶叫一聲,臉色逐漸發白,視線也變得慘淡、模糊。「好、好痛……」

    她一手按住腹部,幾乎要不支倒地,南宮焱迅速攬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怎麼了?!他該死的流露出關心和急迫如火焚的心情。「肚子痛嗎?」

    想蓉血色盡失,突如其來的絞痛,說不出半句話。

    南宮焱見狀,立即將她攔腰抱起,直奔雲流院。

    雖然腹痛如絞,但是想蓉卻感到無比安心,她相信他會救她脫離痛苦。

    聽完大夫的話,南宮焱幾乎無力。

    瞧她疼得眼淚直流,他還以為她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對不起,讓你擔心。」想蓉覺得抱歉。「以後,我不會亂喝補藥……」

    沒想到補藥也有危害性,不適合自己體質的補藥,竟然能變成毒藥?!真可怕!藥不是多吃多補,而是要對症下藥才行。

    有了這次痛苦難言的教訓,想必想蓉對補藥又有更深的認知。

    「我真糊塗。」她垂下眼臉,整個人虛軟地躺在床榻上。

    南宮焱直視前方的圓桌上,有一個不起眼的茶碗,那是直到剛才還被她握持在手上的證物——如果她因為誤食藥品而逝去,茶碗便是證物了。

    她偶爾細心體貼,但是有時候又像少根筋般,敢說有一天當真會賠上性命!

    「你暫時先在南宮府住下,等腹痛痊癒再回去。」他以命令的口吻說。

    「可是——」

    「我會派人去吟香樓通知一聲,你安心休息。」他說服自己,這麼做只是為了留住她,好盡情戲弄她,並非感情因素。

    不過想蓉卻知道他的好意。

    這種強硬又霸道的關心,是他特別對待她的方式吧?想蓉忍不住甜蜜的猜想。

    但是若被姐姐知道她私自跑來南宮府,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頓罵,不過為他挨了罵也值得。

    正當想蓉沉溺在氣氛微妙之際,趙銀香卻帶著月環來探望她。

    「聽說花姑娘突然腹痛,還請來大夫診治,怎麼好端端地,卻忽然發病呢?」趙銀香人未到聲先響,字字句句都刺耳。

    一進房內,趙銀香先是纏上南宮焱。

    「表哥,你最近直忙於公務,都沒時間陪我聊天,害人家覺得好無聊。」她嬌聲抗議,十分不滿遭受冷落的事。

    南宮焱顧左右而言他,四兩撥千金地說:「既然有想蓉陪你暢聊,也就不需要我聽你說心事,女孩子跟女孩子之間,應該更談得來。」

    「表哥——」

    「我還有簿沒查閱,先去忙。」他打斷她的抱怨連篇。「慢聊。」

    「表哥!」趙銀香用力呼喚他不打算停留的步伐。「表哥!表哥……」

    倚著門,目送衣袂淡揚出塵的心上人走遠,趙銀香心頭真是又氣又惱、又悲又恨!

    表哥會對她冷淡,都是花想蓉的錯!如果花想蓉沒有出現,那表哥會只屬於她一個人的,一切都是想蓉造成的錯!

    趙銀香旋身趴在桌沿,不自主地啜泣起來,眼淚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沒預料到趙銀香會哭得淅瀝嘩啦、如此傷心,想蓉有點怔愣。

    「小姐,請別傷心,爺一定是因為忙於公事,才沒辦法陪你。」月環假意的安慰,其實也是為了演一齣戲給花想蓉看。

    「表哥沒空陪我,卻有時間替花姑娘請大夫看病,我……我算什麼呢?嗚……」趙銀香哭得好不傷心,真假摻半。

    想蓉於心不忍道:「趙姑娘毋須如此傷心,我想南宮爺只是無法見死不救。」

    想蓉將內心原本蘊藏的甜蜜拋諸腦後,她無法讓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明明是你勾引表哥,還惺惺作態!」趙銀香將怒氣化為箭矢,一一架在弓弦上,一聲令下,萬箭齊發!非傷得花想蓉體無完膚不可。

    「我沒有。」她小聲辯解。「也不會。」

    「你是一名『閱人無數』的鴇娘,引誘男人的媚功一定老道,怎麼可能不會呢?」趙銀香衝到床邊,大聲咆哮道:「你快滾出南宮府!離表哥遠一點!不要破壞我的幸福!」

    想蓉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移身下床,可是才稍微一牽動身子,就痛苦不堪。

    急促的呼吸聲攪亂四周的空氣,想蓉半躺在床榻,困難地開口:「我從不曾想要……破壞你的幸福,等我身子稍微安好,便立即離開。」

    「當真?」

    「是。」

    趙銀香迅速收住淚水,眉飛色舞地說:「既然如此,就請你趕快痊癒……不!是稍微安好便馬上離開南宮府。」

    達成一半目的,趙銀香才心滿意足和月環離開雲流院。

    想蓉獨自半臥在床,閉了閉眼,思緒忽然地飄遠了……

    她沒有企圖和陰謀,只是想見他一面才來的!如此單純而已。

    月明如水,凌波微步,尤在夜深人靜時,想蓉卻因神智過於清明終宿無法入眠,她的腦海中盤旋許多事,包括過去和未來,也少不了目前的點滴經歷。

    她應該忘記一切,對於焱深深的愛戀,她該坦白,或許長埋心中也是一件甜蜜的事。

    一抹黑影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邊,伸手摀住她的櫻唇——

    「唔……」她瞪大雙眼想尖叫,卻找不到聲音,想極力反抗,才發覺自己力薄如絮。

    想蓉被穩穩鉗制在床榻上,動彈不得。

    她心驚膽戰地張大雙眼,想在黑暗中看清對方的長相,究竟是誰敢夜闖雲流院,甚至到房裡挾持手無縛雞之力的她?

    倘若是賊寇,她死要認下他的五官,即使不能倖存,也不至於死得含冤莫名。

    可惜四周能見度極差,月光被屏風擋在外,照不透寢室一層黑幕。

    她猶如身陷地窖,見不得半點光,恐懼的浪潮逐漸席捲她整個人,活生生欲將她淹沒。

    當想蓉的危機意識漲高至極點時,她心中惦念的人有很多,最後存在腦海裡的人,卻只有時而冷淡、時而多情的南宮焱!

    「呵!」熟悉的邪魅笑聲緩緩在凝固的空氣中擴散,瞬間解除她全身上下的恐慌。

    南宮焱一揮掌,點燃一撮小油燈,簡直神乎奇技。

    而他始終沒有移動半步身子,依然穩若泰山的立於床側。

    黑漆漆的寢房頓時微亮,讓想蓉仔細看清楚來人,也不再掙扎。

    「你嚇到了?」他輕蹙眉,慢慢放開驚魂甫定的她,因她的膽小而莞爾。

    原來她除了會使心機之外,也有可愛惹憐的一面,希望這抹動人的表情不會是另一種面具。

    南宮焱掛袍一掀,大咧咧地坐往床榻,完全沒有顧及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之慮。

    「爺,夜已晚,你怎麼還不休息?」想蓉匆忙縮到床角,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沒見到我正要休息嗎?」說著,他便逕自脫去筒靴,甚至毫不客氣地解下外衣。

    「爺……要、要在此歇息?!」想蓉結結巴巴地,像個小媳婦。

    南宮焱回予她一記「多此一問」的眼神,接著,便大大方方躺了下來。

    雲流院設有三間廂房、一間書室和一塵武館,他今偏偏哪裡也不去,就賴定她剛剛才溫睡過的床褥,尚餘留她的餘香不斷。

    「可是我……要睡哪兒?」她不安地絞著衣襟,也不敢看他。

    「就睡這兒。」他理所當然地拍拍身旁的位置,很接近他的懷抱。

    「不行!」她大吃一驚。「男女授受不親,我們豈能同床而眠?!」

    是她的矜持?亦是裝模作樣?南宮焱簡直無法分辨她的言語帶有幾分真偽。

    「昔日,你不也是與我寸步不離,怎不見你像現在緊張?」他的語氣充滿曖昧,似乎也在指控她的佯裝知羞,令人生厭。

    「那不同啊!」想蓉怯怯地說:「當時你需要照顧,疏忽不得。」

    南宮焱再度瞇起極具危險的眸子,不悅她主動遠離他。

    想蓉終於察覺出他的慍怒,只稍偷偷瞟瞄一眼,便記住他的心情。

    「想蓉無心冒犯,請爺息怒。」她抿了抿唇,忽然看見前方擺有躺椅,於是自我主張道:「不如我去睡躺椅吧!」

    說完,她便迅速地想從床尾離開,孰料他大手一撈,便捉住她纖細的腳踝,用力一拽,將她拉到自己胸膛之上。

    「啊!」她驚呼一聲,在貼上他的軀體之後,立即沒了聲音。

    他的身體好燙!一股灼熱感由肌膚相親之際迅速蔓延,最後連她都整身熱呼呼!

    「你好香。」他嗅著她飄香的髮絲,喜愛地說:「你的一切,包括這抹香,都只能屬於我。」

    想蓉多想答應他,但是一想起淚眼婆娑的趙銀香,句句控訴她橫刀奪愛時的言語,她就無法開口允諾他,只能靜默。

    南宮焱實在不滿她的安靜,他可是在傾訴心裡的佔有慾,不是在說佛經論語。

    「看著我。」他命令道。

    想蓉別過小臉,在昏黃的火光映襯下,她的面容彷彿天仙,染有清淡的脫俗靈韻,像特地降世尋他而來,要為他擔負萬般罪惡的仙女。

    南宮焱更加心動。

    他突然掙扎該不該傷害她?

    或許她待他是真心真意啊?!

    但是,也有可能她正在不安。無法回覆他的獨佔欲,是因為她早就不屬於任何人。曾經陪侍過多少王孫公子已不可憶,她又如何答應今生今世只屬於他呢?

    南宮焱忽然翻身,將她壓置於身下,雙眸炯然望視她。

    「你不願意委身於我?」她既然敢如此大膽?故意惹他生氣。

    想蓉發現在他面前,自己永遠都處於弱勢,無論他的逼愛或偷香,全是一副狂肆妄為的態度,連霸道的表情都沒變。

    她注定欠他吧!才會一次又一次沉溺在他的情海中,今生今世想脫離,難了!

    「我要你。」

    他的宣言,令她驚懼!

    他怎麼能要她呢?如果他佔有她的清白,將會鑄成多少錯事和遺憾?趙銀香也許會恨她,姐姐也許會對她失望,而他呢?堂堂震威八方的南宮帝爺,豈能納娶青樓鴇娘為妻!

    就算她不自卑,世俗的輿論也會將她逼得無所遁形啊!

    難道她要眼睜睜看他成為世人笑柄?!不!她沒資格拖垮他的威名。

    現在回想起來,尚不明白當初花娘收養她是幸或不幸?

    若花娘黃泉有知,必定會懊惱吧!

    「爺不可要我。」

    「為何?」他鎖緊雙眉。

    「因為……」她幽幽然地說:「趙姑娘與爺才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想蓉配不上。」

    原來她是在懷疑他和銀香的關係——好一個善妒的女人!

    南宮焱對她的說詞嗤之以鼻,完全沒思量她說這些話的意義。

    「我今晚可以不動你,但是接下來……你就好自為之。」他已經透露不放她走的消息,除非大爺他厭倦了,否則,她就必須長居南宮府。

    想蓉終於清楚明白的看出他滿心冷漠,和之前在吟香樓同她朝夕相處的他判若兩人!是他變了?還是她原先沒認清他的本質?

    不管如何,他已經不是溫柔多情的焱,那誓約呢?還算數嗎?

    「你……愛我嗎?」她知道或許會傷心,可是他也許還愛她。

    「愛,當然愛!」他狂佞地笑。「不過,想要我因為愛而娶你,是夢!」

    聞言,她猶如夢初醒!

    明明沒有癡心妄想的她,為何偏偏得到夢醒的結果?

    這份情,原來會是個錯嗎?

    「失望?」他猜測道,也是一說即中她的心思。「沒有失望,哪來的希望?你看開一點。」

    看開一點就行了嗎?

    想蓉並不認為感情能用看開來解決。

    雖然不奢求他娶自己為妻,但是至少期盼他是溫柔多情的男子,在她記憶中永不更改……

    看來,他的確不屑她的身份,而她能為自己保住什麼呢?失去的心,是怎麼也收不回來了!最後的尊嚴……又價值多少?

    在愛情的漩渦中,她無端地被捲入,沒有要求解脫的機會啊!

    「我不癡心妄想與爺長相廝守……」她眼底含蘊的淚水,晶瑩閃耀。「我只希望爺能獲得真愛,絕不孤老一生——」

    南宮焱猛然吻住她欲出口的祝福。

    他只是想逼她說出永不離開他的話語,不是要她漸行漸遠!她敢自作主張要他另尋真愛?!都不牽掛——

    可惡!他又為何在意她牽不牽掛?!

    他不能動真心、絕對不能!

    可是,他們的吻卻愈來愈纏綿了……

    越夜越熱鬧的花街,迎來送往之間,又蘊藏多少喜怒哀愁?

    吟香樓前的飄香院,看來平常無異,酒客娼妓尋歡飲樂,而另一頭的束香院,則災禍連連,頭一個被炮轟的人就是揚兒。

    「你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季小柳雙眼怒瞪揚兒,語氣兇猛得足以砍死幾頭野獸。「我一不注意,你們就造反!氣死我了!」

    揚兒抱傷,用力搞住耳朵,受盡季小柳給予的精神虐待!

    他的無奈盛滿整個胸口!可是季小柳不會明白,除了責怪他失職之外,季小柳早已經理智全失,不知道如何應對。

    想蓉非得整死她是不?平時,要發落吟香樓所有人的生活起居,已經夠她累得昏天暗地,現在想蓉跑到南宮府去——

    是要玩她嗎?

    就算季小柳膽識過人,也無法以一敵眾,和南宮府作對。

    「要不是南宮府派人通報我一聲,說想蓉飲藥中毒,要在南宮府留宿,我豈不是讓你們給瞞天過海了?!」她吼叫著。

    揚兒忽然扳住季小柳的雙肩,詢問小姐的狀況。「小姐中毒?!是南宮府哪個畜牲要陷害小姐?!」

    揚兒沒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一向尊敬愛護的小姐受難了!

    他豈能原諒自己的大意!竟然獨留小姐在南宮府,深不可測、陰幽難明。

    揚兒立即有股想衝去南宮府要人的激動,幸好季小柳眼明手快環住他的腰際,阻止他莽撞行事。

    「你先別衝動!聽我把話說完!」季小柳幾近尖叫,才將揚兒的注意力拉回。

    「你唷!」她嘴邊帶著句句數落,可是雙手依然緊抱不放。「每次都一臉無所謂,對我的態度也不及你尊重想蓉的一半,真懷疑你怎麼能偏心得如此過分呢?我也是花娘的女兒、想蓉的姐姐啊!你這種死個性可不可以改一改呢?」

    季小柳內心潛伏諸多憤怒,不過毫無惡意,只是單純的吃醋而已。

    他雖然出身貧孤無依,可是卻有擔當、好骨氣!他們自幼相處,算一算也有十餘載,感情自然血濃於水,像親人一般。

    可是對揚兒,季小柳更多了一份愛慕,她一直隱藏情感,是不想見他為難。

    「想蓉是喝了自己親手熬煮的補品,因為補藥和本身體質不符,才引發腹絞痛的現象,南宮焱已經請大夫醫治想蓉。」她要他先安心,不要著急。「聽說休息一天就能痊癒,不用擔心。」

    「南宮府的人如此通報?」

    「沒錯。」拜託!他千萬別不相信。

    季小柳盛怒的氣勢全數消失,輪到揚兒疑神疑鬼,活像要揪出人犯。

    行行好!是她送想蓉去南宮府嗎?他何必對她如此怒視。

    「會不會是對方編謊欺騙我們?」揚兒還是半信半疑。「我去南宮府一趟,既然小姐已經看過大夫,就沒必要再留在那裡。」

    「你以為南宮府是你能硬闖的地方嗎?」少天真了!「等天亮,我們再以客人身份拜訪吧!魯莽行事不可能會有好結果。」

    揚兒思慮一會兒,才答應:「就等天亮吧!」

    季小柳看他稍微平靜了,才鬆開雙手。

    她背對著揚兒的身影,似乎帶有孤單的氣息,但是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淡淡一句:「身上還有傷,先去休息吧。」

    揚兒也沒應聲,便逕自旋身離開。

    季小柳獨自面對空寂,她心中的糾結是解不開的感情……

    如果她也能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找好歸宿,或許今夜她就不會替自己感到悲哀?。

    顫抖的雙手,是因為方才擁抱幸福的感動——

    如果這股感動能永久不退,該有多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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