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鈞天 第七回 血色長天
    五彩的光芒漸漸黯淡,終於完全消失在梵體內,而他漆黑如夜色的長髮也盡數轉為金色,耀眼明亮,如日中天的金色。

    狂亂的風吹斷了梵的束髮帶子,金髮凌空飛舞,遮住了他的容顏,原本涼淡的氣質,卻突然變得冷厲起了,這種冷厲,冷得幾乎淒起了,令周圍的空氣頓時變得稀薄起來,強大的迫力沉甸甸地襲上了眾人的心間。

    玄不由自問起自己方纔的決定是作對了還是作錯了。

    光芒盡數消失時,風也漸漸靜了下來,黃沙卻依然在四周飛舞。在這一片靜與動相異的時刻,梵動了。

    那麼輕輕一動,有若一尊被塵封了千萬年的機械偶人,再次開始運作。

    一格一格,一頓一頓,那麼的遲鈍,艱辛,僵硬的四肢似是牽線木偶般,毫無生機感,沉重,遲緩。看著他的動作,眾人幾乎都要忘了他不久前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只覺得他真的是沉睡了數千萬年的幽魂,再次在世間復活,在他的行動間,眾人似乎都能聽到來自他活動時關節傳來的咯吱咯吱的響聲。

    完全站起身後,梵抬起頭,咧齒一笑,那種冰冷的喜悅令人從心底寒起。

    原本澄澈剔透的紫色被血異妖邪的紅色污染,不再明亮,不再通透,只餘下期待鮮血飛舞四濺的殘虐冷芒。金色的長髮被周圍的勁氣吹拂,如波浪般上下翻騰著。黃沙在他身邊圍繞著,纏綿著,當沙子與髮絲交纏時,原本應是明亮,溫暖的色彩,卻分外地淒冷,殘艷。每一絲長髮,都繫著一縷幽魂,每一個舞動,都似是幽魂們在嘶吼著,掙扎著,在陰陽界傍徨衝擊著。

    為著再次嗜血而興奮不已的紅邪紫眸陌生地掃過眾人,遲鈍,緩慢。那種冰冷,殘虐,有若打量獵物的眼光,令每一個被掃過的人都覺得渾身不自在,有若萬蟻纏身,只希望他快快將眼光移開。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孤身上。張著口,偏了偏頭,似在想著話該怎麼說。然後,乾澀地,有如沙子磨在粗紙上的聲音響起:「是……你……叫……我……」

    在場諸人中唯一還能笑的,想來只有孤了。

    「是的,將你們從長眠中喚醒的就是我。而你們的敵人,就是扣除我們這些人之外的,戰場上的所有生命。」

    「孤——」玄與憐夕同時驚喚一聲,覺得有些不妥。孤卻笑著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

    「好——」滿意而乾澀地一笑,顯然對該怎麼牽動臉上的肌肉已經忘卻了。轉過身,『他』舉起瑩潤如玉,幾呈透明的左手,虛空一招。

    黃沙有若帶著生命般順著『他』的手舞動,疾如閃電。倏去倏回,回來時,一道人影同時墜在『他』的面前。

    俯下身,『他』拎起那人影的衣衿,側頭打量著。

    那道被帶回的褐髮青眸的人影被動地張開眼,眸中卻只是一片空白,茫茫然地什麼也看不出來。但是,一對上『他』的紫眸,目中頓時閃過強烈的殺氣。同時反射性地,一道青色的光芒襲向了梵。

    眾人連驚呼都還來不及,就見『他』一抬手,青光連衣角都沒沾上,就憑空消失了。

    『他』咧嘴一笑,笑出白生生的牙齒,心情似是很好。溫柔地伸出手,有若情人般地愛撫上那人的頸項,再次一笑,嘎嗒一聲,便扭斷了那人的脖子。

    溫熱的血自那人口中噴出,灑了『他』一身。『他』舉起另一隻手拭了拭臉,快樂一笑,一鬆手,拋下已失去生氣的屍體,向著方才人影飛出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身形便靈活一些;每走一步,『他』的眸子便更紅了一點。

    「嗖嗖嗖嗖——」數十道色彩各異的靈光如找到目標般,自不同方向向著『他』攻了過來,漫天的塵沙飛揚。灰與黃混雜,天與地交錯……

    天地一片迷濛。

    「梵……」有些擔憂地,憐夕輕聲喚著。右手遮在額際,努力想在那片混沌中找出梵的身形。她相信梵是不會有事的,但關心則亂。在敵人這麼密集的攻擊下,想要冷靜真是很難。

    「沒事的,憐夕。」玄笑著拍了拍憐夕,安慰她。但憐夕能感覺到,玄手心的冰冷不下於自己。

    沙塵漸漸平息,黃沙再次飛揚。層層光芒中,青色的身影迎上十數道人影。血眸,對上了空眸;殺氣,衝擊著殺氣。

    青色的人影再次動了,這次的動與之前的完全不同。似已完全控制住了身體,『他』有若一抹無孔不入的青煙,在人群中游移不定,在光芒前有若滑魚般飄忽。

    可以看得出,『他』已經佔了絕對的優勢,只要『他』一出手,那些人很快就會死光。可是,『他』並不出手,而是冷靜地迴避著……如同嗜血的野獸,在觀察著該如何折磨自己的獵物……

    淡漠的臉,在雙手握住溫熱的血管時,在雙手插入那溫熱的血管時,在雙手碎裂那脆弱的溫熱時,露出愉快的微笑。

    輕輕一動,血花四濺,碎肉橫飛,『他』再次迴避,等待著下一個的獵物。

    不用靈力,只用雙手,戰場已成為『他』的狩獵場。那群失去意識的人們,毫無七情六慾,在同一伴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之時,還是毫無感覺,只是盲目地前赴後繼,墜入紫紅色的陷阱,然後,在那絕色而無情的眸子下,空洞地望著自自己四散的肢體,和身上噴射出的,艷紅的液體。

    不知懼怕的獵物對上殘虐嗜殺的獵手。這是一場一面倒的屠殺。人命在這裡,已是毫無意義的東西了。

    玄等人之前雖亦痛恨著這些幾乎將自己逼入死地的敵手,但對著這樣血淋淋的場面,卻也都覺得慘不忍睹,紛紛撇開了眼。忽聽得「哇——」地一聲,卻是諸人中心靈修為比較脆弱的日童,正伏在月童懷中嘔吐。

    眾人並不是弱者,必要時甚至可說是殺人不眨眼。但是對著這樣血肉橫飛,麻木無知,幾乎全無意義的殺戳,鼻中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耳邊聽著日童不住的嘔吐聲,諸人都覺得小腹糾結,噁心感湧現。若非顧及身份,大家都想找個地方乾嘔一頓。

    一陣狂風吹過,明明是烈日下,大家卻都覺得寒冷不已。抬起頭,青色的人影正把手從最後一具屍體心臟間抽出。興奮而狂亂的血色目光正對上了眾人。

    染滿了鮮血的手,輕輕拂過凌亂的金髮。劃過眉間時,映襯著鮮血的紫眸幾乎都染成了紅色。那等的妖異,那等的邪美,明明是罪惡的,明明是恐怖的,卻有著絕對迷魅人心的誘惑。

    血、色、戰、姬……毀、滅、之、姬……夜——之——魅——姬——

    眾人都被迷魅了,只能怔怔地望著『他』。直到『他』眸中血芒更甚,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更不見半絲紫色,並緩步走過來時,才發覺不對。

    這些戰死的幽魂,再次嘗到鮮血的滋味,再次接觸到火熱的血液……他們——會甘心從梵身上退卻嗎?

    冷汗漓漓而下。

    現在,敵人似乎換了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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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空虛坐在雲層間,閒散地隨著雲東飄飄,西蕩蕩,用黑披風圍住全身的人正自在地吹著玉笙。

    「王上,這次借靈計劃失敗了,參與人員全軍覆沒。」有絲驚惶的聲音出自憑空而現的銀披風人口中。

    吹笙人並不間斷樂音,又吹了片刻,方自放下玉笙,道:「哦,真糟糕呀。」

    銀披風人見自己的主子說起來輕輕淡淡,似是毫不掛在心上,不由著急道:「那接下來怎麼辦,王上?」

    「呵呵呵呵……」輕笑數聲,黑色人影撫著玉笙,道:「接下來?自然是東天聖帝的事了,與我們無關,你又急什麼呢。」

    「可是王上,先生那邊……」

    「璃,你可真是死腦筋啊,先生若是想殺人,根本不用我們,他會自己出手,不給對方半絲僥倖機會的。所以啊,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黑披風一揚,現出一雙金色的眸子,「我們也該回天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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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梵,眾人忽然驚覺到現在有生命危險的又變成自己了,頓時冷汗淋漓。憐夕更是忍不住怒吼道:「孤你這個天字第一號白癡,出什麼餿主意~~~~」

    孤有些抱歉地笑笑,道:「好吧,我開的頭,自然由我來結尾了。大家放心吧。」他這句話說了不如不說,眾人聽得更是心驚膽顫。如果你結不了尾那又怎麼辦~~~想狂吼的衝動令眾人喉嚨發癢。

    梵冰冷的殺氣直衝著笑嘻嘻地走出來的孤,臉上又掛起那抹血染的愉快笑容。溫柔地,他伸出左手,紅艷艷的掌心,就這麼撫上孤的頸子。

    眾人的心都提到嗓眼上去了。倒不是擔心孤,而是怕這一把捏下,孤就這麼不中用地掛了。孤掛了倒還無所謂,所謂的是失去了最後的擋箭牌,那就事情大了。

    梵冰冷的眸子閃過一絲迷惑,手放在孤的頸上,卻始終不曾捏下。孤笑了,道:「你們為什麼不捏下呢?」

    梵遲疑地,道:「身體告訴我們,不可以殺你,血液告訴我們,不可以傷你……」

    孤笑道:「你們不是在控制著他嗎?」

    梵的聲音更加遲疑了。「這軀體的主人意志很強,我們一直控制不了他,現在,卻是他在控制著我們。」

    柔聲地,孤道:「即然你們控制不了他,那你們就該退出了。莫要忘了,他是有著一雙紫眸的人。」

    梵呆呆地看著孤,突然放下手,對著不遠處的綵鳳射出一道靈光,接著就這麼沒有預警地倒在了孤的懷裡。

    五彩的光芒自梵的身體裡絲絲逸出,再次熾亮了整片天空,它們在空中纏繞著,徘徊著,留戀著這片世界,想映下最後一絲光芒,但,終是無法對抗天命,無論舞得多麼明艷,多麼耀眼,還是只有在空氣中黯然逝去一途。

    黃沙漸漸平息下來,層層地掩蓋住遍地的屍體。當天地間就這麼恢復平靜之後,梵明亮耀眼的金髮,再次一截一截,一段一段地恢復為黑色,漆如墨夜的黑色。

    「咦咦咦~~~~」眾人都發出驚歎聲,搞不清到底怎麼回事,怎麼那個看來不把他們啃入骨誓不擺休的梵就這麼不見。

    「別咦了,快點上來吧。」抱著梵,孤就這麼躍上了綵鳳。

    在眾人驚異的眼光中,綵鳳再次立起身,頗大的羽翼一振,便要凌空高飛。

    這下子眾人可沒空驚訝了。扶老攜幼,拖傷帶小,忙不迭失地趕著搭未班車。

    開什麼玩笑,沒有水又沒有糧,如果趕不上,豈不得和這些剛才還想啃自己骨頭的幽魂千古作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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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在鳳翔九天之前,眾人都安然攀上。雖然姿勢有點難看,

    平安之後,望著躺在孤懷內安然入睡的梵,憐夕咬牙道:「孤你給我好好交待一個清楚,別再老是繞圈子了。你再笑的話信不信我會打爆你那一口爛牙。」

    「好吧好吧我不笑。」雖是這麼說著,孤還是笑了一下,才接道:「你想知道什麼呢?」

    憐夕氣得牙癢癢的,嗔道:「這綵鳳不是死了嗎,現在又是怎麼一回事,梵的金髮是不是封印解開了?你到底是使用了什麼法術,差點連我們也遭殃了~~~~」

    「這個啊……那我就慢慢來說吧。」撫著梵染上鮮血的臉頰,輕輕為他擦拭,孤道:「我用的不是借靈,而是召魂。因為我們人數少,用借靈對我們不利啊。而且梵的身份特殊,有著至尊天帝的血統,那些古靈們會臣服於他的,不敢對他怎麼樣的。所以我把那場戰爭中死在此處的天帝下屬召喚來了。

    而梵本來就是金髮的。那些召來的靈力太大了,一時壓下了梵體內的封印,讓梵暫時恢復了他應有的靈力與形貌。不過因為是召來的靈力,所以靈力散去之後梵又恢復為他平時的樣子了。」說到這,孤若有所指的掃了玄一眼,又道:「並不是封印被解開了。

    綵鳳是靈獸,靠靈力而生存。被吸下來之後,它的靈力就被這片大地吸去了,失去了靈力,它看來就像是死去了一樣,但它其實還沒死。那些古靈們離去前,受梵的意志所迫,將靈力返回了綵鳳,綵鳳就再次復活。只是若在這片大地上再停留的話,綵鳳的靈力又會被吸去,那時我們就慘了,所以我才沒空與你們多說啊。」

    低低柔柔的輕聲解釋著,孤擦乾了梵臉上的血跡,又以指當梳,把梵糾結成一團的凌亂長髮整理好。再把竹簫放回了梵腰間的套子中,當他說完時,梵除了眸子還是閉著之外,便與平時瞧來一般無二。

    憐夕越看越礙眼,自己的弟弟就該由自己照顧,幹嘛讓孤來幹,當下一撇唇,就想去把梵摟過來。孤笑笑的並沒有反對,反而是熟睡的梵一皺眉,不耐地『啪』地一聲打開了憐夕的手,再翻個身,扯緊了孤的衣領,將臉埋入他懷中,磨蹭幾下,又沉沉睡去。

    對著這意外孩子氣的梵,眾人都有幾分傻了眼的感覺。那麼高傲,那麼強悍,看來完全不需要別人,只有自己一個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梵,居然會……這麼……可愛?

    盯著孤,玄再次不安起了。梵太相信這個傢伙了,而這個神秘的傢伙,會給天界帶來什麼變數呢?事情,還能隱瞞多久呢?事態,會向著什麼方向發展呢?想起不久前的那場血肉殺戳,梵臉上冰冷殘虐,充滿嗜血之氣的笑容,梵……到底是被控制的,還是自願的呢?

    打了個冷顫,玄覺得自己的傷好像更重了。

    聖啊……你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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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亂的一天終於要結束了。綵鳳將眾人送到天魔邊緣之後,就返回了魔界。

    孤原本也該回去向轉輪法王覆命,但梵死死的扯著他的衣領,沉睡不醒。眾人都捨不得驚擾了梵,紛紛勸說孤也一起去天界。盛情難卻之下,孤只有抱著梵,一道進入儀張開的光之道。

    「啊,有什麼事發生了?」自光之道出來之後,眾人見到與別離前不一樣的天宮,至少變大了一倍,色澤鮮艷的門面,益發顯得富麗皇堂,高貴肅穆,王者至尊之氣處處表露無遺,而原應是虛設的宮門門庭大開,各色人物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一群群天兵在檢驗著人潮的身份。

    儀看向玄,玄看向憐夕,憐夕眨眨眼,回頭看著雙絕童,雙絕童努力思索中。

    絳紅的大眼眨巴眨巴了數下,月童有些遲疑道:「今年好像是月蝕年吧?」

    「對了對了,不錯不錯,我想到了,千年一度的月蝕盛典又將展開,看來東天界已經開始了。」玄總算難得發揮長老的記性,想起有這麼一個自己該四處奔波的祭祀,拍額叫出。同時臉色也苦了起來。

    「恭喜你了,玄長老,要大大威風了。」憐夕想到祭祀時長老該幹的事,不由大笑出聲,只覺得平日受玄欺負的事都回本了。

    「嘿,威風,嘿,威風,威風,嘿嘿嘿嘿嘿……」想到祭祀時端坐不動,受萬人膜拜,整整坐上百天才能結束的威風,玄都快哭了,尤其是這威風,可不只是一界,而是四界都得坐上百日。想到這,玄覺得全身骨頭都開始痛了,一弓身,便哼哼哧哧地呻吟道:「哎呀哎呀,我為了公務,受了重傷,今年是沒辦法主持盛典了,還是請天帝替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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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就這麼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地進了天宮,直向聖的御書房行去。

    「父王,我們回來了。」還未進門,憐夕就高聲大叫,同時,梵睜開雙眸,眸若冰凝,在眾人驚訝的眼光中輕盈地自孤懷中一躍而下。

    「你們回來啦,快進來吧。」低沉帶笑的聲音自門內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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