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獵手 第十五卷 邪刀出鞘 第二章 以幻破幻
    鍾道臨受傷後奇怪的反應,被乾達婆王盡收眼底,雙目之中不由得閃過了一抹訝色,平常人受創越重,心靈的破綻也越大,焦躁、恐懼、挫敗、疲乏等一些修行之人很難出現的負面情緒都會湧現。

    眼前之人居然能夠因傷而頓悟不受魔音幻境所擾得法門,懂得將五識抽離,隱於神覺,將五色五音五迷皆擋於神覺之外,不得不讓乾達婆王在驚訝的同時,生出了一抹濃重的殺機。

    此子出現,絕非魔族之幸。

    千百年來,乾達婆王鮮有與人動手的機會,雖然不會把一般人的生死放在眼裡,卻也不會輕易動怒,起殺機,畢竟有資格讓她動手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此時生出了要將鍾道臨斃於此處的想法,反而讓乾達婆王興奮起來,這種興致勃勃地感覺對她來講同樣很難得,畢竟只有像她這種層次的人,才能明白自己是多麼的寂寞。

    對手難求。

    優美的旋律在這個黑森林包裹著的綠地之上,再一次響起,絲毫感覺不到任何得殺伐之意,如果是外人聽來,恐怕也很難想像這樣動聽的樂章,會是殺人無形的催魂曲。

    伴隨著優美的旋律,二人之間的空氣開始扭曲起來,一道道波紋般的聲浪,彷彿無形的海潮,升起落下。

    「月光月光…還能否灑滿故鄉星光…為何不再閃亮…因我以失去那夢中的故鄉…」

    乾達婆王手扶豎琴,十指撥動,低低的吟唱聲,如哭似泣,如怨似哀,幽幽散佈四方…

    離地三尺,飄浮於半空的鍾道臨,就像一隻隨波逐流的浮萍,飄飄蕩蕩的在空中搖擺,一會兒飄前,一會兒飄後,忽左忽右,似前實後,花蝶般穿插遊走在無形的聲浪之中。

    只見他的身體一會兒還是頭上腳下的朝乾達婆王凌空飛去,一會兒又頭下腳上的快速飄回,不多時卻像是睡著了的孩童,橫躺在空中,飄來蕩去,連手中一直緊握著的虛無之刃,都不知何時脫手飛了出去。

    鍾道臨總是能在聲浪及體的霎那,似緊實慢的躲過,或是伴隨著聲浪沉浮,與外面幽靈般飄搖不定,輕鬆愜意的情形不同,在他的心靈之中,其實正經歷著一場狂風驟雨的洗禮,元神卻像是老僧入定,如礁石般雖經驚濤巨浪拍打,我自屹然不動。

    玄機子,花靈兒,伏虎和尚,白蛇,藍月牙,斯影,果比,卜要臉,赫日……甚至是自己的爺爺鍾天德,兒時的玩伴小胖墩三馗,一個接一個的熟悉人影紛紛出現在鍾道臨的腦內。

    遠古老海龜,大司馬霍去病,淫魔厲笑天,待宰肥豬,聖女貞德,草原驕子鐵木真……一個又一個前世輪迴中出現的場景,不停的浮現心頭……

    「魂牽夢繞的故土…九黎遠鄉的兒郎…哭泣的姑娘…你為何悲傷…舉起月亮刀…築起血肉的城邦……」

    從乾達婆王手中那把豎琴中所傳出來的美妙旋律,將鍾道臨心底最深層次的潛意識記憶層層剝落,一個個鮮活的暴露於眼前,似真實幻,似幻實真,不停的出現在鍾道臨的腦海之中……

    乾達婆王手中的豎琴慢慢變得越來越亮,透琴而出的音浪漸漸化為了無數把閃亮的彎刀,漫天飛舞的彎刀不停的圍著鍾道臨肉身劈斬,空中越聚越多的彎刀不多時已經形成一股旋轉著的氣浪,如龍捲風般將鍾道臨整個捲了進去。

    劃破空氣的尖嘯氣浪旋風刮來捲去,大地飛沙走石,龜裂處處,無數棵處在旋風邊緣的大樹,在旋風經過的霎那便被攔腰截斷。

    無形刀浪刮起的狂風甚至將樹木連根拔起,帶著濕潤的泥土碎屑翻滾著飛向天空,尚未落地便被刀風斬成碎末。

    「…殘留的花香…遺族的淒涼…阿修羅…我夢中的情郎…小妹的月亮刀…何時才能劃開你的心房…」

    以乾達婆王為圓心,琴音所及的十里方圓之內,所有的飛禽走獸在豎琴響起的時候便同時安詳的睡去,死前甚至沒有一絲掙扎的痕跡。

    尚處在大混沌意境之中的鍾道臨,對週遭發生的事情毫無所覺,可「面前」緊跟著出現的人物,卻是令他絕難想到的,這是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另一個「鍾道臨」……

    魔界沒有黑夜,天色卻在此時暗了下來,八方聚攏而至的雨氣被刀浪形成的旋風一股腦的吸納進來,不多時便化成了咆哮翻滾著的烏雲,極陰與極陽的力量伴隨著翻滾的雲雨劇烈碰撞。

    「…我的情郎…你是否仍在海上…為何不願陪在我的身旁…你可曾記得那晚溫柔月光…你可曾知道我的心傷……」

    淒美的吟唱聲透過風聲傳來,雲層中電芒火花忽隱忽現。

    伴隨著「轟隆」一聲雷響,無數道狂雷驚電怒劈下界,一股腦的射入刀浪之中,反射而出的電芒四散飛濺,「辟啪啪」一陣暴響,草皮燒焦,大地冒煙,眨眼便把方圓幾里內的林木點燃炸碎。

    更多亂竄的電芒被彎刀刮起的旋風吸收,在懷抱豎琴的乾達婆王十指連點間化為雷電風暴,猛然朝風暴中心一點劈去。

    正處在風暴中心的鍾道臨似有所覺,忽然睜開雙目,理也不理身旁正朝自己射來的無數把彎刀,伸手一把抄過身旁浮於半空的虛無之刃,猛地發出一聲長嘯,帶著全身辟叭作響的青光點芒,騰身直竄雲層。

    「咄!」

    鍾道臨怒喝出聲,剛一飛上雲層,便猛地一刀朝身下疾追而至的雷電風暴劈出。

    虛無之刃化著一道殘影直劈而下,一股透刀而出的黑色刀浪似乎將風暴氣團從中撕開,風暴中裹挾著的那些彎刀刀芒幾乎同時被虛無之刃斬中,紛紛化為碎濺的芒點。

    地面上撫琴站立著的乾達婆王滿臉抑制不住的驚駭之色,一曲奏完,收琴睜眼望來,本以為能看到鍾道臨被音波化成的「月亮刀」解體,誰知道卻看到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刀。

    也只有她的修為才能分辨清楚,鍾道臨方才看似是一刀劈下,其實卻是連續劈出了八百一十三刀,在短短的一瞬間,將她八百一十三個音節化成的「月亮曲」,一刀而破。

    夾雜著雷電之威的風暴,本是受到了那些彎刀的牽引,被彎刀帶起的風暴不停的旋轉擠壓,所形成的壓力越來越向風暴中心聚攏,聚集成團的龐然巨力越來越大,根本無處宣洩。

    鍾道臨一刀劈出,幾百把無形彎刀紛碎,渲洩而出的雷電之力,從中心一點轟然暴開。

    「虛-幻-無-空-媒-日-生-月-死,刀二,幻!」

    此時的鍾道臨非但沒有閃避,反而冷喝出聲,又是一刀劈出,用虛無之刃在空中畫出了無數個圓圈,空間似乎被刺出了一個個風洞,正朝八方暴噴炸出的無數道青光電芒,一股腦的被這些個大小風洞倒吸而回,成了一個個旋轉半空的青電氣團。

    收刀而回的鍾道臨,甩刀之間將這些包含雷電的氣團一個個刺破,無數電流瞬間隱沒於刀身,電芒又從虛無之刃刀身快速傳至體內,渾身電芒閃爍的鍾道臨,雙目紫芒大勝,肉身一下子亮了起來。

    緊跟著,乾達婆王忽然發覺鍾道臨在自己眼內憑空消失,取之的則是一位身材壯碩,穿著鯊皮短褲,光腳赤身的高大男子。

    男子身高過丈,手持一柄巨大的黑鐵水叉,一頭褐色捲曲長髮波浪般披在腦後,古銅色的肌膚上塊塊隆起,泛出隱含力量的油脂光澤,稜角分明的冷峻臉龐之上,正掛著一個懶洋洋的笑容。

    乾達婆王看到這個男子出現,忽然間愣住了,先是迷茫,等到男子邁大步朝自己走來,眼神一下子轉為驚喜,望著男子那攝魂奪魄,彷彿含有魔異力量的雙眼,乾達婆王扔掉懷中的豎琴,不顧一切的撲了過去。

    「噗!」

    等乾達婆王感到胸前一痛,發覺男子的水叉已經穿扎入自己的胸骨時,眼中射出了不可置信的驚訝之色,喃喃道:「阿修羅,怎麼可能……」

    驀的,乾達婆王愕然發覺插在自己胸前的水叉,扭曲間化為一把黑如漆墨的蟬翼長刀,而面前的男子則漸漸恢復了本相,正是剛才還在跟自己拚鬥的那個紫發小子。

    一時間,乾達婆王面如死灰,明白過來自己是被人家以幻破幻來了個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羞愧無地的她乾脆閉上雙目,身體猛然朝前一挺。

    鍾道臨沒想到乾達婆王鬥法落敗後居然一心求死,大駭間趕忙抽刀而回,即使這樣,以乾達婆王的速度,仍舊不可避免的刺透了心臟。

    萬幸的是虛無之刃此時已經不含有鍾道臨本身的力量,而到了他們這種層次的人,只要元神無損,即使肉身成灰也絕無大恙。

    乾達婆王求死不成,便一下子掩面哭坐於地。

    鍾道臨放下心來的同時,也感到有些愧疚。

    乾達婆王不知想起了什麼傷心事,也不管眼前就站著一個差點將她置之死地的外人,自顧自的坐在地上低聲哭泣了起來,弄得鍾道臨悻悻的不知如何是好,暗道九黎女子果然不同凡響。

    就連九黎的後裔苗族女子都敢愛敢恨,更別說乾達婆王這個九黎族祖宗了,都幾千歲的人了,居然還跟個小姑娘似的,受了委屈便哭鼻子。

    「為何要手下留情?」

    乾達婆王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哭泣的場合不對,扭身站立起來,狠狠瞪著鍾道臨道:「你不是要來取我的人頭麼,怎麼不拿去?」

    「這個…」

    鍾道臨訕笑一聲,不著痕跡地把虛無之刃收起,歉聲道:「其實此次前來,主要還是想弄清幾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至於找個借口與前輩交手,實在是事出有因。」

    乾達婆王冷哼一聲,扭頭便走,邊走邊恨聲道:「這麼說費沖也還活著?」

    說話的功夫,乾達婆王已經走回了原來站立的地方,收起金色豎琴的同時,也暗中調理脈絡,處理了一番傷口。

    「當然!」

    鍾道臨淡淡道:「晚輩只是找那人問了問路,還不至於問完路就卸磨殺驢。」

    乾達婆王隨意的朝泥皮外翻,木削處處的地上一坐,雙目微閉的問道:「上次在關伊處見你,還是一身三腳貓的功夫,怎麼幾年不見,到了如此境界?莫非關伊把一身功力傳你身上了,恐怕那牛鼻子如今想要勝你,也不容易。」

    乾達婆王對鍾道臨這個不速之客,還假扮自己情郎的小子,自然不會有什麼好印象,說話間語氣也不客氣。

    鍾道臨無所謂的抬了抬眉毛,學著乾達婆王的樣子席地而坐,邊將已經少了一條袖子,碎成破布的上衣脫下,邊掏出藥瓶給胸口塗抹藥粉,應聲道:「遇到了些機緣,卻也多了些麻煩,這次『登門拜訪』,有一半就是為了鍾某這身莫名其妙的功力來的,還望婆王能夠不吝指教!」

    乾達婆王並沒有對鍾道臨當著自己的面寬衣解帶而動怒,反而聽到「登門拜訪」幾個字不太舒服,眼皮一抬,冷哼一聲道:「說說看,憑你能把我傷成這樣,也配問幾個問題,我知道的,高興了就告訴你,不知道的,問了也白問。」

    對乾達婆王這種毫無架子的賭氣語氣,鍾道臨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歡喜佩服,暗道這才是真正的人性,無論人到了哪個層次,他首先還是個人,裝成一副二五八萬的高深模樣,除了自己感覺自己莫測高深,其他人只會感到厭惡。

    「我妻子也是九黎族人!」

    感受到了乾達婆王心底的赤誠,鍾道臨反而放開了心胸,想了想,漠然說道:「本來我卻是想不自量力的找上你們八王,然後一個個的將你們除掉,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放棄了,所以現在很迷茫,我怕我堅持不了多久了。」

    乾達婆王眉頭一擰,顯然沒有聽懂鍾道臨話中的意思,卻被他話中的一個「妻子」勾起了藏於記憶深處的回憶,心中忍不住苦歎一聲:我又是誰的妻子呢,如果不是你幻化成「他」的模樣,我又怎能輕易落敗。

    想了想又啞然失笑,這小子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心中的那個「他」是誰呢,影響人心靈的幻術本來就是根據受術之人的內心變幻,就算自己喜歡的是一條狗,恐怕這小子的幻相,在自己的眼內也會變成一條狗來吧。

    想到這裡,乾達婆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鍾道臨被乾達婆王莫名其妙的一笑弄得呆了一呆,乾達婆王有美神之稱,這種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超俗之美,難以用普通的語言形容,這一笑起來自然更是迷人,也讓他一直以來堵塞在心頭的憂鬱,消緩許多。

    雖然鍾道臨對乾達婆王沒有什麼男女之間的想法,卻也不得不承認乾達婆王笑得很美,讓人看得心情舒暢,如沐春風。

    心胸為之一寬的鍾道臨嘴角上翹,同樣笑了起來,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發笑,搖搖頭甩開雜念道:「婆王,能否告訴我其他七王的下落?」

    「怎麼?」

    乾達婆王訝道:「你小子還真的想找我們一個個的切磋一遍,差點忘了問了,你究竟是誰?」

    「鍾道臨!」

    鍾道臨啞然失笑道:「是個道號來著,師傅當年覺得另起道號太麻煩,就把我俗名中間加了個『道』字,婆王要是不介意,乾脆叫我小臨好了,娶老婆的道士,那我不就是還俗了?其實想想叫什麼都無所謂,也就是個稱呼,隨意吧。」

    「哦,原來你跟關伊一樣,也是個人間的小牛鼻子。」

    乾達婆王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道:「怪不得會在關伊那裡碰到你,可你小子一身功夫挺邪的,沒染上半點道家的俗氣,倒是像我魔界的功夫,不過你的性格挺合我意,能告訴我,為何你要找尋我們八人麼?」

    「或許是為了稱稱自己的斤兩吧,其實我心裡挺沒底的。」

    鍾道臨聳聳肩,無奈道:「畢竟我真正要找的人在九重天魔殿!」

    「什麼!」

    乾達婆王驚呼出聲道:「你想去找二聖?」

    「怎麼?」

    鍾道臨似笑非笑看了乾達婆王一眼,反問道:「不相信,還是怕我送死?」

    「怕你送死?」

    乾達婆王嬌笑出聲,手撫胸口笑罵道:「你死活與我何干?只是千百年來從未聽說過有誰想去驚動計督霍羅兩位大人而已,你能找到這裡就已經令我很意外,猛一聽你說要去魔殿,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說罷,搖了搖頭道:「你或許能找到魔殿的入口,但永遠也見不齊八王了。」

    這回輪到鍾道臨大吃一驚,愕然道:「莫非另外幾位前輩?」

    「不是你想的那樣,這段秘辛告訴你也無不可,連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對你這樣,或許覺得你反而是能帶給我答案的人。」

    乾達婆王神情開始轉為肅穆,沉聲道:「八人裡面,論能力我算是最不濟的一個,也就是多虧幾位兄長的照顧,勉強湊數的罷了,也正是因為實力的差距,沒能跟著一起去『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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