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正文 噩夢臨近·朱仙鎮
    第三百八十五節

    「已經攻到開封了?」岳震好不容易得到前線的一鱗半爪,自然窮追不捨的問道。

    「還沒有,不過開封的兩大門戶許州和歸德已經被岳家軍攻陷,開封只剩下最後一道屏障朱仙鎮,那裡如果再失守,開封恐怕就真的保不住了。」

    岳震頓時大驚失色,一把抓住完顏雍的手臂。「什麼!你說朱仙鎮!」

    「是啊,就是朱仙鎮。」岳震情急之下早忘了控制力量,然而真真切切的疼痛卻讓完顏雍咧嘴笑了,儘管他的笑比哭還要難看,卻是他這些日子來第一次露出笑容。「想當年女真大軍席捲中原大地,占開封如探囊取物,誰能想到短短十幾年的光景,形勢大逆轉,現在是我們毫無還手之力,真是可悲!可歎!」

    朱仙鎮,僅僅這三個字,就已經填滿了岳震的腦海,他根本聽不清完顏雍的感慨。這個震古爍今的地名,把他一下子推到懸崖邊,他的腳已然感覺到來自地獄的幽寒。

    朱仙鎮,那是一個頂點,也是一個終點。天下無敵的岳家軍在那裡戛然而止,在那裡書寫了最後的輝煌。在這個地名的後面,緊跟著十二道金牌、莫須有、天日昭昭、風波亭···一個個真真假假的傳說。一位千古名將的千古悲劇,在那個小鎮上拉開了序幕。

    頹然鬆開抓著完顏雍的手,岳震恍惚無力的蹲下,他被困在沒有時間,沒有顏色,沒有生氣的世界裡,與現實隔絕。

    他很想聽聽完顏雍在身邊嘮叨著什麼,可是他不能,在他的世界裡只有兩句話,在耳邊反反覆覆的迴響。

    我該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

    歷史的輪子沒有臨界點,它會永不休止的轉動下去。在巨輪的陰影下面,父親岳飛,岳家一門,還有他自己,顯然已經快要到達終點站,快要到了下車的時候。要結束了,我還能改變什麼嗎?

    去朱仙鎮,到前線去!去阻止父親的執著,去哀求父親向朝廷低頭。還來得及嗎?與終點只是一線之隔,還能再回到起點?

    為什麼不能強硬一些?如果把欽宗皇帝控制在手裡,把這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當做一個資本,一個可以阻止悲劇生的砝碼。可以用他來挑起大宋的皇位之爭,成功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拖住悲劇前進的腳步。

    一時間,岳震腦子裡閃過很多念頭,他很急,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面面俱到,他要在諸多的可能性裡,選擇一種最切實可行的。

    完顏雍也蹲到岳震身旁,一直不停的述說著他的苦悶。從大金國的千瘡百孔,舉步維艱,再到對叔伯、郎父和完顏亮的諸多不滿,後來又說到與完顏靈秀的兒時趣事···其實他也不在乎岳震是否聽得進去,只是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而已。

    一個冥思苦想,一個滔滔不絕,兩個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能自拔。

    黑夜過去,山頂的天空慢慢變白,完顏雍終於倒盡了心頭的苦水,心滿意足的拍拍岳震轉身回去。要不是拓跋月現丈夫不見了尋過來,岳震還不知要蹲在那裡愣多久。

    「哎呀,你這是怎麼了?」拓跋月心疼的給丈夫擦著眼角眉梢上的露水,岳震這才從迷思中醒覺,站起來活動著酸麻的腿腳,他苦笑愕然道:「天亮啦!呵呵,完顏雍找我來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沒想到轉眼天就亮了。他們都準備好了嗎?」

    拓跋月點點頭,不禁有些好奇的問:「他來說什麼?莫非是良心現,找你來商量怎麼救救郡主?」

    岳震一愣,不禁赧然撓頭,自打聽到朱仙鎮以後,他根本就沒有聽完顏雍說什麼。只好搖頭含糊道:「就算有那個心,他也未必能做的到,來找我,無非是說那些沒用的懺悔。好了,不說他了,咱們收拾啟程。」

    出,岳震夫婦全副武裝的騎馬走在最前,後面是晏彪幾兄弟圍護著完顏靈秀的馬車,再往後是柔福一家四口,侯勇不知從哪裡找來一輛平板馬車,肅王夫婦和小趙慎坐在上,幾人都披著黑色大氅,大氅的領子高高豎著,擋住了他們大部分的容顏。

    因為岳震私下交代,對五爺的事情要嚴格保密,也就沒有人來探尋他們的身份。

    大隊離開石城後,岳震回頭看看隊尾的那些義軍兄弟,頓覺自己有些多餘。弟兄們無一例外的雙眼放光,哪還會在意隊伍裡多了幾個人,他們此時都在熱切的盼望著,盼望著趕快見到那個即將被他們親手救回國的欽宗皇帝。

    登上山口空地在望,女真人也早早收起了帳篷整裝待。岳震夫妻勒住馬,他們看到了一隊大約千人的女真騎兵,想必是完顏雍帶來的。

    抬眼望去,女真隊伍中戰馬成群,馬車卻只有一輛,車篷的簾子低垂,也看不到裡面的人。遠望著那輛普普通通的馬車,岳震的心裡也不覺有些炙熱。大宋朝最多災多難的一位君王,就在那輛馬車裡!

    後面的人陸續通過山口,停在岳震夫妻的後面,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女真陣營裡的馬車上,義軍兄弟忍不住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一直跟著平板車步行的柔福,察覺到父王很激動,連忙上前貼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侯勇也在柔福的一番眼色後,趕著車悄然退後,柔福獨自來到前面。

    土古論獨自一人慢慢走來,岳震看在眼裡暗暗搖頭,對完顏雍已然失望到了極點。此時此刻他竟然連見見妹子的勇氣都沒有,更談不上什麼搭救了。再想想靈秀郡主對兩位兄長的信任,岳震對著漸漸走近的土古論,當然不會有好臉色。

    「呵呵,震少昨晚沒睡好吧,氣色很差。」

    「咱們老熟人,尊者就不必兜圈子了,有事請講,沒什麼事我們就要下山了。還有,請尊者回去告訴雍南王,讓他的騎兵離我們遠一點,以免靠得太近鬧出誤會。」

    「好,老夫一定轉達。」土古論點點頭答應卻沒動地方,嘴角抽*動了好幾次,才有艱澀的低聲說道:「老夫前來,是想見見小靈兒,震少也知道,有些話南王不方便講,老夫只好來做這個惡人。」

    岳震端坐馬上,看著馬前須花白的老者,又氣又同情他,想了想跳下馬走到尊者跟前小聲說:「土老頭,唉,知道你心裡也不好受,可是我覺得還是不要見了吧?如果你將實情告知郡主,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我可不想她在我這裡有什麼閃失。」

    「唉,話雖不錯,可是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震少就行個方便吧。」土古論一臉晦暗,哪還有什麼強者風範?請求過後他又向岳震跟前湊湊說:「老夫這樣做,也是想請震少看在故人的份上,開導開導小靈兒,幫她度過這頭一兩天的艱難時期。」

    「開導!」岳震瞪著眼睛,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憤聲道:「你們做出這種慘絕人寰的事情,讓我開導!怎麼開導?土老頭你也好意思說!」

    土古論連連拱拱手苦笑說:「老夫也只強人所難,震少就當是給老夫這個面子,震少可曾記得在望北驛,小靈兒還曾為震少梳頭整冠。懇請震少看在往日的情分,替我們勸導看護小靈兒一兩日,大恩不言謝,老夫銘記於心。」

    柔情攻勢面前,岳震很容易就失去了抵抗力。不錯,想起第一次與完顏靈秀見面的情景,他就算鐵石心腸,也不免微微動容。

    綿軟的雙手,白皙的腳丫,還有那把樸實厚重的牛角梳···

    歲月流逝,時過境遷,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依然執著的刻在記憶中,不肯泯滅。其實岳震自己都不明白,他對於完顏靈秀是何種情感。從初識的欣賞,相知的欽佩,再到前些日子的愧疚不安,以至於現在的悲憫同情,諸多複雜的情愫揉在一起,讓他怎能梳理清楚?

    沉吟了片刻,岳震點頭說:「好吧,我們盡力而為。我和你一起去,也請尊者不要動強搶的念頭。」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完顏靈秀的馬車前,岳震先是示意晏彪幾個先退開,然後對車旁的柔福點點頭,柔福上前撩開簾子,郡主的芳容出現在他們面前。

    「老族長,您老也來了,都是小靈兒不好,讓您也跟著吃苦受累。」驚喜的完顏靈秀站起來要下車,被柔福伸手擋住,岳震也攔住了激動欲上前的土古論。一老一少這才醒覺,隔著丈遠的距離四目相望。

    完顏靈秀很快就覺了老族長的神色不對,展顏笑笑說:「老族長您不要難過,岳公子沒有為難小靈兒,雍三哥呢?他不是也來了嗎?」

    「是,是,來了,小靈兒,老夫···」話到嘴邊,土古論的口齒含糊起來,目光閃躲之間,他看向岳震,岳震毫不客氣的背過身去,給他一個後腦勺。

    求助無望,老尊者穩穩心神咬牙道:「老夫知道,小靈兒是一個堅強懂事的孩子,你和你的母親,也一直都是咱們土古論部的驕傲,是老夫這個族長的榮耀。我來是告訴你,你的夫婿夏金吾,他在前些日子的歸德保衛戰中···陣亡了,他走得很英勇,沒有讓我們女真蒙羞!」

    這時拓跋月也來到馬車前,她和柔福聽到土古論說出這個噩耗,一起垂下了頭,不忍心去看完顏靈秀的反應。

    血色褪去,表情凝固在臉上,臉色蒼白的完顏靈秀看著土古論,因為驚慌而有些渙散的眼眸中,還有一絲僥倖的探尋。她怔怔的望著老族長,寧肯相信是自己聽錯了。

    安靜,馬車前站滿了人,這些功力高強的老老少少,都在刻意的壓制呼吸。

    土古論如釋重負的低下頭,不敢再看小靈兒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睛,老尊者知道,這樣的政治聯姻中,男女雙方不一定有很深厚的感情,但是他同樣明白,這個消息,對於剛剛準備好去愛一個人的小靈兒來講,被摧毀的遠不止是情感。

    「他回來了嗎?以他的身份是應該回鄉安葬的吧?」

    就在土古論困難的思索,如何說出第二件事的時候,完顏靈秀的眼睛又重新聚焦,聲音微顫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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