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一百五十節
    滿腹心事,無心思瀏覽三界集多姿多彩的繁華,岳震在喧鬧的街市低頭穿行。更新超快完顏雍亦是忐忑不安,一付的七八下神情,心不在焉。土古論無奈只好走到了三人的最前面,免得讓他們不小心撞到了路人。

    就這樣一老二少很快的出了三界集,將喧嘩的鬧市和空氣裡濃濃的油膩味丟到了身後。

    曠野中冷冽的寒風雖然讓岳震亂糟糟的大腦漸漸清晰,可是悉數想來,依舊是剪不斷,理還亂,千頭萬緒縈繞心間。

    想想家人,一定還在焦急中牽腸掛肚;想想就要相見的申屠希侃、蔣鳳英,人家兩位好端端的出來做生意,卻被無故扣押了將近一月,這其中的氣憤痛苦可想而知;又不能不想完顏雍給自己留下的謎團,他們究竟怎樣才肯釋放申屠一行?他們的要求是自己能夠承受的嗎?又該如何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尷尬,如何去面對那位金國女子······

    前思後想,他唯獨不敢想及柔福。他不敢想她,現在在那裡,做什麼,更不敢想她,如今正身處在怎樣的煎熬之中。

    直到土古論和完顏雍相繼停下了腳步,岳震這才茫然抬頭。「哦,到了,這麼快?」說話間,眼前的景物則讓他皺起了眉頭。

    如果說三界集的土牆勉強算作城牆的話,面前的望北驛頂多是一個大土堆圍起來的避風窩而已。破敗殘缺的土堆後面露出了帳篷的邊頂,尚未接近,便能感到一股濃烈的肅殺之氣。岳震不由得一激靈,這裡有一支殺人如麻的軍隊!。

    一絲懷疑閃過,岳震轉眼瞥向完顏雍,看見他還是那付魂不守舍的模樣,沒有絲毫的緊張之態。岳震釋然間又有些暗笑自己神經過敏,一切尚無定論之前女真人未必願意與自己動武。

    他遲疑分心的空檔,一串沉悶的腳步聲從土堆後由遠及近,兩條身影出現在面前。

    「屬下佟鎮遠、烏郎節參見金龍特使。」不等岳震看清他們的容貌,兩個人已經彎下腰去給完顏雍行禮。他只能從衣著打扮猜測兩人的身份。來的兩人一樣的緊褲棉靴,只是衣領袖口露出的皮毛顏色稍有不同。讓岳震有些吃驚的是他們的髮式,大冷天的兩人卻赤著頭,而且頭頂刮的乾乾淨淨,腦後鬢角卻是長髮垂肩。

    完顏雍面無表情的背著手點點頭,官腔十足。「免禮免禮,二位辛苦了。」

    兩個人嘴客套著『不敢不敢』,頭也不抬徑直走到了土古論面前,雙雙屈膝下跪,恭恭敬敬的雙手扶地。「隆州鐵獅子後人,叩請老尊神金安。」

    土尊者前一步攙起兩人中的一個。「歷代鐵獅子兒郎,忠心耿耿的護衛都將軍府,的確很辛苦,老夫深感欣慰。鎮遠你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能像小烏那樣,動不動就下跪磕頭?快起來,快起來。」

    等到那個一頭白髮的人磕過頭站起來,岳震這才算看清楚他們的尊容,忍不住又是一陣驚奇。頭髮黑亮者,面目著實有幾分蒼老,而一頭銀絲的那位,看相貌也不過三十幾歲,這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土尊者自然要按照江湖禮節,把他們介紹給岳震,雙方相互點點頭算是認識了。

    「尊神您如此高齡還在為國事奔波,我們晚生後輩哪敢說什麼辛苦。」佟鎮遠謙虛著恭敬道:「裡面已經為尊神和岳公子準備了營帳,您老請入內歇息,請。」

    呵,這裡面還真不小。

    隨著諸人走進望北驛,岳震用心的打量著的環境。方圓幾十丈的地方被南北、東西方向的兩條通道隔成了四片空地,每一塊空地裡疏密不一的排列著營帳。一路走過,隨處可見三三兩兩散坐各處的異族男子,衣著髮式也與佟、烏兩人的大同小異。看去這些人好像漫不經心的閒聊著,但是他們身軍人的特質卻瞞不過岳震,這不能不讓他暗暗警惕。

    假如自己答應了完顏雍諱若莫深的要求,金人還是不肯放申屠他們離去怎麼辦?就算到時候翻臉動手,申屠他們這一行八十餘人,恐怕很難有人能活著走出望北驛。

    岳震暗自發愁,沒發覺佟鎮遠一直在饒有興致的端詳著他,旁邊的土古論卻是盡收眼底。

    看見佟鎮遠先是點頭,緊跟著卻又搖頭不止,土尊者開口問道:「鎮遠你這大半輩子教過不少弟子,以你看來,小岳先生若是終其一生來研究武學,會有怎樣的成就?」

    「呵呵呵···尊神您目光如炬,佟某怎敢班門弄斧?」嘴這麼說,可是岳震這樣的人物實屬罕見,佟鎮遠還是忍不住搖頭點評道:「難得一見的良材璞玉,只可惜誤入漢家武學的歧途,好好一個年輕人毀了。」

    土尊者淡笑著沒有搭腔,這兩句話被岳震聽去,他趕忙豎起耳朵。

    「漢人崇奉孔孟之說,武學之道更是講究內斂,一味的追求修身養性。他們早已忘記,追本溯源,武技是從祖先與野獸的搏殺中演化而來,習武之人不經過血腥殘酷、命懸一線的戰鬥,怎麼可能突破身體的潛能?就好似現在的岳公子,真氣已臻化境,卻無一絲霸氣,真好比斑斕猛虎被困囚籠,那還有百獸之王的凜凜威風。可惜,唉,可惜了。」

    佟鎮遠一席話聽似直白,卻蘊含深理。土古論目閃精芒若有所思,岳震也是聽得暗暗點頭,想到了另一番道理。漢族與少數民族千百年來的紛爭,生存環境的差異只是原因之一,究其根源還是理念之間的分歧。這些分歧也只有通過千百年的摩擦與碰撞,才能慢慢的消失。

    閒聊中,岳震他們跟著佟鎮遠走進了一間帳房。營帳中已經鋪了厚厚的獸皮,紅彤彤的火盆暖意融融。

    完顏雍在帳中粗略的環視了一圈後,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就要離去,卻被眼疾手快的岳震伸手攔住。

    「且慢,完顏兄,帶小弟去見見申屠。」

    「震少莫急。」完顏雍剎住腳步搖頭道:「負責看管申屠掌櫃的是都將軍府衛隊,我也要知會一下當值的將官才行。還有啊,」撥開岳震的手臂,他一邊說著,一邊撩開棉簾:「望北驛雖說是女真商人聚集的地方,可是來來往往的閒雜人也不少,咱們穿成這個樣子有些扎眼,為兄順便去找兩套衣服來。」

    岳震乾著急卻也不好硬來,只得學著土古論的模樣,脫去棉靴盤膝坐下。佟鎮遠和烏郎節看見老尊者闔雙眼閉目養神,他們對岳震拱拱手,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帳房裡靜下來,心煩意亂的岳震卻覺得陣陣燥熱,站起來脫去厚厚的吐蕃袍子,抬手甩到了一邊。

    「呵呵···小岳先生稍安勿躁,貴已是近在咫尺,你還怕雍三少把他們變沒了?」老尊者雖然閉著眼睛,可還是像親眼見到一樣。岳震沒心思和他說笑,又氣鼓鼓的坐回去,一雙眼睛盯著棉門簾。

    聽不到岳震搭腔,土古論又輕笑了兩聲後也歸於沉默。寬大的帳篷裡岳震粗重的呼吸清晰可聞,偶爾還有一兩下木炭的爆裂聲。

    「小岳先生,你可知何謂閉關?」

    很不耐煩的岳震聞聽不禁一愣,轉睛看去,土古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正在笑吟吟的看過來。

    成功的吸引了岳震的注意力,老尊者暢然笑道:「小岳先生福緣深厚,得異人相助又有神器護體,自然難以體會閉關對於一個武者來講,意味著什麼。」說到這兒,老尊者長身而起走到岳震對面坐下,接著娓娓道來。

    「所謂閉關,是武者,尤其是練氣之人的無奈之舉。你想想,練氣者每日都要依照一定的成法吐納調息,汲取日月之精華,大地萬物之靈氣。可是無論哪一個門派,抑或是哪一種功法,都有其不善之處,都無法做到只取精華而捨去糟蕪,就算中原武林源遠流長的佛、道兩大流派,也多多少少存在這樣的弊端。」

    「噢···原來如此。」岳震若有所悟的說道:「也就是說,調息的同時也將很多廢物帶進了身體,久而久之堆積起來那豈不是要反受其害?」

    土古論激賞的點頭說:「小岳先生真是天縱英才,一點就透。所以說,閉關對於一個練氣的武者來講,絕對是一件性命攸關的大事情。」

    岳震對尊者的讚賞已經有些習以為常,跟著一起點頭,自然忍不住追問道:「如此說來,內力反噬之說是確有其事嘍。您老這麼些年來醉心於武道,曾遇到過內力反噬嗎?發作前可有什麼徵兆?」

    「當然遇到過,還不止一次呢。」老尊者想起以前的種種經歷,頗有些心有餘悸。

    「真氣剛猛者,反噬也必將暴烈異常,而內力綿長的人,反噬雖無生命之憂,卻如跗骨之蛆般時有發作,揮之不去。老夫年少輕狂時曾有一段時間總覺得戾氣盈胸,常常沒來由的便起殺戮之心。後來偶得了幾部漢家武學典籍,才明白這正是內力反噬的前兆。唉,不提了,真可謂往事不堪回首!」

    老尊者輕歎一聲搖搖頭。「因為無法排遣心中的暴戾之氣,老夫便效仿前輩古人,開始雲遊天下,尋訪大江南北的能人異士比武較技,用一次次的戰鬥來磨礪自己。」

    「哇,仗劍天涯,歷經人間美景,讓人好生羨慕啊。」尊者的經歷不免挑動了岳震的少年心性,他張大了嘴巴意馳神往。

    「呵呵,哪有你想像中詩情畫意?」尊者搖頭苦笑道:「那些個能人高手,大多隱居於人跡罕至之處。記得有一次,為了挑戰一個回紇高手,我在荒無人煙的大沙漠裡獨自行走了整整七天七夜。如今回想起來,呼嘯的風,狂野的沙海,依舊歷歷在目,倘若放到現在,老夫絕無膽量再走第二次。」

    岳震聞聽不由失笑。「嘻嘻,正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不過晚輩覺得,若是沒有那些年的遠行苦修,您老也難有今時今日的成就。」

    「不錯,可能老夫至今還在那個小我的圈子裡打轉轉。」土古論深有同感的感歎道:「遊歷廣了,見識自然也就多了。經過無數次生生死死的搏殺,老夫終於明白,僅憑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化解身的戾氣,也才終於悟到天地萬物相生相剋的道理。既然它來自於天地之間,還需到它來的地方找尋才是。」

    「於是老夫便重歸故里。」老尊者歇口氣,瞇起了眼睛。「皇天不負有心人吶,我最終還是在白山黑水間,找到了『醉龍草』」

    「醉龍草!是什麼···」

    岳震正在驚歎中,完顏雍抱著一個包袱挑簾進來,打斷了他們。「呦,震少與尊者促膝談心吶。」他將包袱拋給岳震,笑道:「申屠大掌櫃已經知道你來了,換過衣服咱們一起去見見。」

    「好,算你說話算話!」岳震蹦起來接過包袱放在腳邊,三兩下就脫去了身的衣物,只留下內衣內褲。「怎麼這股味道?」解開包袱,他用力的嗅了嗅說道:「我說完顏兄,你這是從哪裡弄來的,味道怪怪的,不過還是蠻好聞的。」

    完顏雍怪笑著眨眼說:「震少這樣的身材,在我們女真人中算是比較瘦小的,找這麼一套衣物還真不容易呢。」

    說話的功夫,岳震已經穿著完畢,聽到完顏雍的話,他很不服氣的挺挺胸膛。「本公子很瘦小嗎?你這身衣服還有些緊呢?」不理相視而笑的尊者和完顏雍,他拿起包袱最底層那個漂亮的帽子準備戴,這才發現了一個大問題。

    漢式高高的髮髻藏在吐蕃尖頂帽子裡正合適,可是換作女真族的平定帽,卻怎麼也戴不去了。

    「還真麻煩呢。」岳震自言自語的搖著頭,隨手解開髮帶,攏攏頭髮把帽子扣。「好了,不管啦,這樣也挺好的。完顏兄,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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