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岳 上篇 第一百一十四節
    一直等到深夜,申屠希侃悄然歸來,神情輕鬆的說了聲一切辦妥。>岳震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又和大伙閒聊了片刻後回房安歇。

    天剛濛濛亮時,岳震便被大門外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驚醒,他知道這是祿、張兩位老伯帶領著夥計們搞出的動靜。不一會的功夫,整個臨安彷彿沸騰了一般,鞭炮鑼鼓聲不絕於耳,顯然是岳家軍大捷的消息傳遍了全城。

    岳震苦笑望著頂棚,美美睡一覺的願望肯定又要破滅啦。

    他可不想再街湊熱鬧了,懶洋洋躺在被窩裡計算著從臨安回襄陽的路程。朝廷犒軍頒旨的隊伍肯定已經出發,但願姐夫能趕在他們的前頭。

    喧鬧嘈雜由遠而近,鞭炮聲也愈加密集,一定是姐夫的騎隊正在經過門前。他在腦海裡浮想著張憲衣甲鮮明英武的樣子,不免有些感慨爬心頭。和姐姐成親以來姐夫就開始東奔西走,四處勞碌,未曾真正享受過舒服安逸的家庭生活,或許此刻的風光無限就是老天給他的一種補償。

    胡思亂想一會,聽到聲音漸漸遠去,外面慢慢的安靜下來。不好意思賴在床的岳震,伸著懶腰翻身起來。

    襄陽之戰已經成為歷史,火熱興奮的臨安會很快的冷卻下來,生活還要繼續。而且已經有很多人開始頭疼的思索著這場戰爭帶來的難題,岳震就是其中之一。

    吃過早飯後,岳震便走出了閩浙居,漫無目地的在街閒逛著,希望能在鬧市裡找到一些開拓思路的靈感。急需用錢的問題一樁挨著一樁,可是囊中羞澀進帳有限,假如不能找到一條確實可行的財路,先前那麼多的努力必將付之東流。

    街頭的小販們在賣力的吆喝著,得勝餅、凱旋饃···等等,千奇百怪的食物名稱不絕於耳,精明的商販當然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商機。

    當身邊的餛燉攤高聲叫賣著『破敵大碗餛燉』,岳震險些噴飯,搖頭苦笑著向前走去。無所事事的瞎逛了整個午,他毫無收穫拖著疲倦的雙腿回到閩浙居。還未進屋,岳震就聽到張憲和人說話的聲音,忍不住一陣不高興,暗自埋怨著挑簾進去。父親封賞之事非同小可,姐夫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裡跟人說笑,難道是申屠沒有交代清楚,還是···

    「好啦,正主回來了,兩位大哥就放了小弟。」看見岳震邁步進屋,張憲如同盼到了大救星一般,急急忙忙的起身對身邊坐著的二人抱拳不止。

    岳震抬眼掃過去,昨日匆匆而過的劉子羽赫然在座,與他同來的也不陌生,前護軍統帥韓世忠之子,少帥韓正彥。兩人同時也看到了岳震,相繼起身。只有在一旁陪坐的申屠希侃含笑品著茶水,眨著眼睛端坐未動。

    「呵呵···震少真是大忙人吶,我們哥倆把一壺儼茶都喝成白水。」韓正彥笑道:「震少,小兄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岳震向前趕了一步,握住了劉子羽的雙手:「子羽大哥一路辛苦啦,子翼他好嗎?」

    劉子羽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卻依然擠出了笑容說道:「好,好,吾弟一切都好,只是無暇分身來看望震少。」

    察言觀色的岳震也在心裡咯登了一下,明白這裡面尚有隱情,笑著打岔道:「正彥大哥別來無恙?哈哈,是什麼風把兩位少將軍吹倒了小弟這裡?兩位哥哥快請,咱們坐下說話。」

    韓、劉二人謙讓著坐下,韓正彥赫然苦笑道:「震少莫要取笑哥哥了,雖說明知張憲要事纏身,我們還是厚顏把他架到了這裡,說起來慚愧吶。哥哥們如今是等米下鍋,眼看就要餓肚子!想請震少指點一條明路啊。」

    「哦?!」岳震不禁愕然,把視線移到了劉子羽那邊。

    劉子羽連忙擺手笑道:「震少千萬別信他危言聳聽,韓帥統領前護軍盤踞江淮魚米之鄉,雖比不你們岳家軍,可比起我們苦守西北要強百倍。韓少帥路過襄陽而來,眼紅你們裝備精良,發幾句牢騷而已,哭窮也輪不到他韓正彥啊。呵呵呵···」

    「好你個劉子羽,不是說好扮的愈淒慘愈好,你怎麼臨陣變卦呢?不厚道,不厚道。」韓正彥立刻接口嬉笑說:「窮就是窮唄。嘿嘿··震少又不是外人,還會笑話咱們不成?」

    此時劉子羽已經回復了淡然自若的模樣,搖頭微笑說:「淮水綿延千里,兩岸沃土萬頃,雖說常鬧些水禍,豐衣足食應該沒有問題。韓大帥統帥六萬水師縱橫東西,能像你說的那般不濟?劉某第一個不信。」

    張憲和岳震相視而笑,學著申屠的樣子安坐一旁,樂呵呵的看著他們兩個鬥嘴。

    「嗨,你還別不信。」韓正彥掰著指頭的和他辯論起來。「馬、步、水三軍,以騎兵為首最費銀錢,養活馬軍的苦處子羽兄應該最清楚不過。你以為水軍就省錢?人家岳帥收服洞庭水師是高船闊艦,修修補補即可陣。而我們收編的淮河水匪,不不不,現在應該叫義軍啦,淨是些個小打小鬧的烏合之眾。騎軍的戰馬少吃一頓草料還有下一頓,我們新造的戰船可是少一顆船釘也不能下水啊。」

    說到難處,樂觀豁達的韓正彥不禁愁眉梢,連連搖頭歎息。「唉,單是這一項,已讓我們不堪重負,朝廷的那點貼補亦是杯水車薪。唉···犯愁吶。」

    岳震、張憲和劉子羽,都是倍受軍隊給養困擾之輩,聽罷這一席話,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

    誰不難呢?戰爭就是國力之爭,南宋根基未穩百廢待興,能夠支撐如此大規模的軍隊,已經算是一個不小的奇跡,統帥們還能再強求朝廷什麼呢。

    「你們聊,我要趕回襄陽覆命。」張憲雖然不忍韓正彥的窘境,很想幫他一把,卻不知道小弟的態度,只好藉故離去。申屠也正好趁機送他出門,房間裡只留下了低頭沉思的岳震和劉、韓三人。

    「吭吭···」劉子羽率先打破了沉靜,清清嗓子道:「正彥何不回去勸勸韓大帥,亂世當頭還要循規蹈矩豈不是自縛手腳?」岳震聽到這話心中一動,抬起頭來認真的聽他繼續往下說。「據劉某所知,右護軍劉光世劉大帥那邊的水軍不比你們少?同是水師,人家劉帥不但戰船精良軍容齊整,還能時常給兵部的大老爺們奉數目不菲的孝敬,這其中的奧妙你家父子不會不知道?」

    「子羽你!···」韓正彥一陣語塞,驚疑道:「子羽你這是何意?!劉光世與海盜、私販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怎能擺檯面?人家是皇眼裡的紅人,我韓家父子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岳震眼中精芒閃動,思量著這兩個人來找自己的目的。岳家軍剛剛攻克襄陽,與韓世忠、吳階的防區由西至東連成了一線,岳家軍正好處在兩軍之間。這般微妙的態勢下,兩軍的二號人物同時找門來,怎能不讓岳震覺得韻味深長?

    「呵呵···」岳震思量間,劉子羽淡然笑道:「久聞韓大帥胸懷機杼用兵如神,從不墨守陳規,難道戰場之外···」

    韓正彥俊面微紅著辯解說,「不關我父帥的事,前護軍的所有後勤供給都是由正彥一人打理,是正彥之過不能為父帥分憂,讓他老人家因為這些小事煩心。」

    「小事?!嘿嘿···」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說話的岳震笑著站起身來。

    「兩位大哥的來意小弟已經瞭然,咱們都是為了這些小事而焦頭爛額之人,可謂同病相憐吶。也該吃飯啦,我們邊吃邊聊如何?俗話說,一人技短,兩人技長,咱們三個難兄難弟坐下來好好的核計核計。兩位兄長請。」

    把張憲送出城的申屠回到閩浙居,聽夥計們說震少要請兩位客人吃飯,就跑到廚房裡親自指揮,不一會的功夫,熱氣騰騰的巴蜀紅油火鍋端了餐桌。

    飯桌的熱氣驅散了房間的陰寒,圍坐的岳震三人也漸漸開始冒汗。看似儒雅的劉子羽帶頭甩去了罩袍,不停的交口稱讚著大快朵頤。韓正彥乾脆連外衣也脫掉,嘴裡絲絲的吸著涼氣,手中的筷子卻不肯停下來。

    「絲···太辣啦!」韓少帥抹去額頭的大汗,咧嘴笑道:「痛快,痛快!哈哈哈···辣的痛快!」

    岳震輕輕的撥弄著鍋裡的食物,看著兩位熱火朝天的青年軍人,心中不覺湧了些難過,鼻子酸酸的。在他們身,岳震彷彿看到了父親和哥哥的影子,看到了父兄與士兵們一起風餐露宿,粗茶淡飯。戰亂歲月裡的軍人,一群不知道有沒有未來的人,卻依然固守著不該屬於他們的清貧。

    「難得兩位哥哥高興,痛快就多吃些。」岳震不停的向鍋裡添著食物,慇勤的招呼著,幾乎忘卻了自己還餓著肚皮呢。

    直到堆積如小山一樣的食物消失大半,劉子羽看到韓正彥也放下了筷子,不禁感歎道:「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昨日皇宮裡的御膳珍饈,劉某吃起來卻味同嚼蠟,遠不如震少的紅湯辣鍋香甜實惠。」

    韓、岳二人聞聽不由啞然失笑,韓正彥則拿起冷落一旁的酒壺,將三隻酒碗斟滿。「今日我倆不為喝酒而來,只此一碗。來,子羽兄,我二人多謝震少的盛情款待!」劉子羽也端起酒碗點頭說:「不錯,交貴在交心。我這碗酒裡可是盛滿了謝意,多謝震少你對我劉家兄弟的隆情高義。」

    「哈哈···有什麼好謝的,兩位哥哥若是這麼客氣,就是不把我當兄弟。」岳震豪爽的端起碗道:「什麼也不用說了,一切盡在這碗酒裡!小弟先乾為敬。」

    三人說笑著相繼填飽肚皮,岳震喚來夥計打掃杯盤狼籍的桌面,把劉、韓兩人讓到了一旁,喝起了熱茶。

    目送著打掃完畢的夥計掩門退去,岳震放下了手中的茶盅,重拾先前的話題。「正彥大哥,方纔你所說那些不得檯面的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小弟整天的窩在京師,孤陋寡聞見識淺薄的很。」

    「誰要是說你見識淺薄,我第一個抽他嘴巴子。呵呵···」韓正彥雙手患握著茶杯笑道:「震少和我一樣,懶得去探究那些烏七八糟的齷鹺之事。子羽兄與劉光世的兒子劉傳輝打過不少交道,還是請子羽給你講講。」

    劉子羽意味深長的瞧著岳震問道:「震少對這些事感興趣?」

    岳震坦然的和他對視著,不緊不慢的說道:「剛才子羽哥說得有理,非常之時局,就應該有非常之手段。小弟以為,只要不是禍國殃民傷天害理,他劉光世做得,我們為什麼做不得呢?」

    「販賣人口、為海盜銷贓、走私犯禁,算不算禍國殃民!?」

    「啊!」聽到劉子羽從牙縫裡擠出的一串罪名,岳震一陣頭皮發麻,張大了嘴巴。

    曾經認為,在南宋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不會像其它的封建王朝那樣,軍閥一手遮天烏煙瘴氣。畢竟保家衛國的危機感時時刻刻壓在將領們的心頭。想不到,就在這山河破碎的大局勢下,仍有劉光世這樣的人存在著。這不由得讓岳震想起先哲們闡述的真理,人的貪婪是萬惡之源,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滋生各種各樣的罪惡。

    「這麼嚴重啊!?」韓正彥和岳震一樣嗔目結舌,顯然他也是頭一次聽說如此黑暗的內幕。韓少帥鐵青著臉恨聲道:「難道就沒有人奏朝廷,那些整日沒事找事的御史都瞎啦、聾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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