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記者的非常情路 正文 第五章 走走就暈了
    張純良當兵走後不久,楚天舒從大人們嘴裡聽到了一個他們一提起來就興奮無比的新概念——「高考」。他們隔壁單元外號「孬種」的王家旺就在那年年底參加了高考,後來接到了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去了北京。

    在以後的若干年裡,「孬種」王家旺的大名就像是長在了她爸媽嘴上,每每一提起來眼睛就紅光閃閃,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拿他教育她和她弟弟,然後充滿期待又極其嚴厲地叮囑:「可一定要好好學習啊——考上了大學才有出息!」

    大學——由此岸到彼岸,楚天舒好像終於也看到了屬於她的那個「火紅的征程」。

    楚天舒後來到底考上了大學,然後工作、結婚、生子……可是當她奶著孩子緊盯著電視裡風光無限的張純良時,無限的往事、傷感、苦惱一併湧上心頭,除了酸澀的滋味是真正火燒火燎的,「火紅」的似乎就只有她的眼睛了。

    楚天舒懷孕時婆婆一直對她特別好,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有時候甚至叫她覺得婆婆簡直比她親媽都親。卻想不到女兒小清源剛一下生,護士出門報信,報完護士還沒轉身,老太太已經抹頭就走了,直到兩天後楚天舒被丈夫接回家才又看到了她。

    婆婆仍然正眼也不看她們母女一眼,背身沖窗外站著,堵氣道:「要不然我早走了,後來一想我現在可不能走呀——現在走了還不給人笑話?!怎麼著也得等你出了月子——我走也走得好看些,你以後出去也好看些!」

    婆家窮,楚天舒出嫁時,結婚的用度差不多全是她父母出的。婚禮*沒有精美的婚紗,也沒有排場的儀式,丈夫單位分的簡陋平房沒有私家廁所,只能用外面的簡易公廁——腳下臨著糞湯尿水的深淵,又高又險,觸目驚心,常會嚇得她腿肚子轉筋半天拉尿不出來,一做夢經常是直墜下去,嚇醒後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楚天舒從沒有過半句怨言,甚至還頗以為豪。她一向最瞧不起那些待價而沽的女孩子,她到底以實際行動證明了她不會出賣自己。所以每每站在自家粗陋的小院裡,她自享有一種靈魂上的優越感,覺得自己不是「不值錢」,而根本就是「無價」,是一塊只有獨具慧眼的人才能得到的真金。她堅信窮不可怕,只要他們夫妻同心協力一同奮鬥,就一定能創造出屬於他們的美好未來!

    然而生活是這樣,人的精神可以影響它,它卻並不走精神那趟線,不論人高興與否,只因生命的存在,它便*客觀現實。尤其讓楚天舒沒有料到的是,現實頑強地霸佔著「美好未來」以前的日子,會使出那麼巨大恆久的威力。

    新婚剛一個月,她就跟丈夫一起到鄉下把*以淚洗面的婆婆接了來,一系列的麻煩緊接著就開始了。

    他們的房子是一室一廚,婆婆那屋是僱人用板子間壁出來的。婆婆到來的第一天晚上,他們正*,忽聽老太太咳嗽了一聲,趕忙停了下來。緊接著又聽到了翻身聲——連翻身聲都聽得見——楚天舒和丈夫對看了一眼,都僵住了。從此他們收斂了*頻次,並精簡了一切可能發出聲音的過程,每次都只彷彿蜻蜓點水,「點」進去也就完了。

    很快老太太就開始對楚天舒的生活指手畫腳了……

    楚天舒是順產,原本己經「棒奶」了,心氣兒不順的緣故硬憋了回去。小清源可不管,她嘗到了母乳的滋味,剛開始的時候給奶粉堅決不喝,用小舌頭一次次把膠皮奶頭頂出去,可是含著媽*乳吸不上幾口就什麼也吸不出來了,急得「哇哇」大哭。老太太常給哭得止不住地搖頭歎氣,道:「真奇了怪了,貓啊狗啊下了仔兒也沒聽說過有沒奶的,一個女人家——嘖嘖嘖!」

    楚天舒已經忍了多時了,差一點兒就再也忍不住全面爆發了,但尚存的理智告訴她,她一向對婆婆好,「賢惠」的美名早已傳得滿世界都是了,既然老太太說好了就待一個月,若是就差這麼一點兒時間反給人誤解成是她不孝,落下個「惡媳婦」的罵名,就太冤枉了,何況老太太的厲害她早就領教過。

    是婚後轉年的春天,老太太一盆火似的說就養幾隻**,正好有個院子。說她兒子每次回老家都嚷著要吃自家的雞蛋,說自家的雞蛋香,市場上賣的不好吃——「市場上賣的咋能好吃呢?喂的儘是些飼料,清湯寡水的,哪有什麼營養?乾脆咱就自己養吧。雞養大了,你們能吃著蛋,以後我孫子也能吃。我孫子吃了我養的雞下的蛋,準保長得白白胖胖的,又聰明又健康,考得上北京大學!」老太太說時眼睛都笑沒了,好像看見了滿地亂跑的小雞,和她白白胖胖正吃著雞蛋的小孫子。

    楚天舒一聽就急了。不過是巴掌大一個小院子,隨便放點兒雜物,扯根晾衣繩,再放輛自行車,落腳的地方就快沒有了,再養兩盆花還差不多,養雞絕對不成。最要命的是小雞滿地一跑就會跑出一地雞屎,太髒了,這前後兩趟平房,還沒聽說哪家養了雞呢!

    楚天舒反對歸反對,還是講些策略的,道:「媽,房後那塊地又是蔥,又是香菜,又是辣椒的,就夠您累的了。您不是說還想擠點兒地再種點兒別的嗎?還養雞就太辛苦了。笨雞蛋市場上有賣的,貴也貴不到哪兒去,買著吃就行了。」

    老太太立時眼睛一立道:「貴不哪兒去?話可不能這麼說,那可是貴多了!你們年輕人過日子咋能這麼不管不顧的呢?就算是貴一分錢,那也是錢哪!」又道:「說實在的,我就沒看你們城裡跟鄉下比哪兒好,東西都死貴死貴的,吃根香菜也是錢!吃根蔥也是錢!還說我累,房後那屁大點兒的地方都站不下兩個人,也能算地?撒泡尿都澆得完!養雞又有雞糞——你可不知道雞糞上的菜有多好吃啊,嘖嘖嘖——到時候吃著香就知道好了。」老太太說著說著就又是笑模笑樣的了。

    楚天舒當下也不好再講什麼,背後讓她兒子跟她說。

    她兒子說話就直來直去了,就說髒,也沒地方,不能養。

    老太太立了一會兒眼睛,一句話沒說上來就號啕大哭起來了,說她這個兒子算是白養了,居然嫌*髒,還說知道是誰「杵得的」,「——大公雞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啊!」老太太邊哭邊數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從早鬧到晚,直哭得昏天黑地,飯也不吃,水也不喝,眼瞅著人就要熬不住了。

    楚天舒急得沒法兒,又不敢說話,只好裝糊塗,把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端上去,撤下來,撤下來,端上去。

    第二天一清早,老太太紅腫著一雙眼睛,打好包袱說要回鄉下去。小兩口趕緊阻攔,一面好言相勸,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管用。末了楚天舒跑到市場上一氣兒抓回了十隻雞雛,老太太趕過來檢查是公是母,到了兒撿出了四隻公的,拉上楚天舒親往市場去換。

    楚天舒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卻發現心口那兒跟著就又堵上了,並且堵得結結實實再沒了一絲縫隙,眼前發黑,感覺已是暗無天日了。

    老太太高興,她給兒媳婦打了個好底兒!

    楚天舒到底明白了,就算她再有理,也不能跟婆婆講,因為首先她就沒辦法跟婆婆比。比起來,婆婆年老體衰大字識不了幾個年輕守寡守大一個孩子半輩子土裡刨食含辛茹苦供孩子讀書*成家立業——這將永遠是判斷她和老太太萬事對錯的一個前提,是她老人家絕對可以蓋棺定論的一個總「帽」,有這個「帽」在,她這讀了大學理應知書達禮道德完善同時又年少輕狂理應經由長輩好好調教並該好好孝敬長輩的兒媳婦,還可以有對的時候嗎?

    因為自己的名字,楚天舒差不多從剛一懂事時起就有遠大理想,就想成為強者。後來她長大了,也是曾經的那個嫩芽長大了,「幹一番大事業」的想法始終伴隨著她,叫她一直刻苦努力,從小學到中學各方面一直都很優秀,遺憾的是高考卻落榜了。但是她的心志從來也沒有喪失過,兩度復讀後,終於考上了大學。

    楚天舒年少時一直給一個問題困擾過:

    她和她的同學都有遠大理想,可大人們除了陞官發財分房子,怎麼就沒聽說哪個也有遠大理想的呢?

    婚姻給了她一個令她無比驚懼的答案:一個普通人的一生就是給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種種瑣瑣碎碎的事困住的一生,忙啊忙的,怎麼也忙不過來,一生就給困住了,忙完了,還能奢談什麼理想呢?所以「理想」這個詞在現實中差不多已經失傳了,只敢叫「夢想」——做做夢的事,可以不當真的,不會叫人太有負擔。

    楚天舒抱著嗷嗷待哺的嬰兒坐在簡陋的房間裡,聽婆婆不停地嘮叨時,確信展現在她眼前的不僅不再是鮮花燦爛無拘無束的青春,而且也不可能再是什麼不著邊際的「遠大理想」了,這就是她必須承擔起來的整個生活。叫她頗為痛心的是,她明白得似乎太晚了點兒,竟以孩子的心態,無知才勇敢、才幸高彩烈地跨入了大人們掙也掙不脫的泥潭……

    那天有關張純良的那條新聞本已讓楚天舒陷入了更深的煩惱中,卻想不到更驚人的還在後面,最後一條新聞說,市實驗二中高三三班有個叫許青青的女生跳樓自殺了,留下遺書說課業負擔太重,她又總是學不好,肯定考不上大學,對不起父母……

    楚天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三三班她去年帶過,許青青是她的語文課代表,很有才氣,又是一個性格相貌都很柔弱的女孩子,怎麼可能跳樓自殺呢?!

    楚天舒忽然間汗毛倒豎,覺得這一天的新聞簡直詭異,寧願相信自己真的睡著了,正在做夢。

    楚天舒放下孩子給跟她最要好的小吳老師打電話,小吳立刻證實說是真的,怕她在月子裡知道了受刺激才沒跟她講。說家長正在和學校打官司,家長說都是學校害的,晚自習一上上到晚八點,孩子回家都快九點了,作業一大堆,寫到後半夜也寫不完,天還沒亮就又得往學校趕,孩子哪能受得了?學校不答應,說學校還不是為學生好?而且怎麼就你家孩子受不了,別人怎麼就受得了?還是你家孩子學習不得法才總熬夜,家長又對孩子期望值太高,把孩子給逼的,根本不關學校的事……

    「這老師可當不得了……」楚天舒後來一直神思恍惚,總這樣想。又想到她做學生時就十幾年如一日一心奔高考,到當了老師也還是為了高考,壓力一點兒也不比當學生時小。現在又有了孩子,將來肯定還要陪孩子從小到大再重來一遍高考——這樣一來,簡直一生都脫不了高考的魔咒了……

    楚天舒又想起了張純良,不明白為什麼總是眼看著別人的路越走越順,她自己走走就暈了……

    小清源忽然翻動起來,「吭吭哧哧」要哭,楚天舒趕緊抱起她,撩起衣襟餵她奶吃。

    小清源呷住奶頭吮了吮,該是發現沒奶了,撞了撞,咧了咧嘴,突然放聲號哭起來。

    楚天舒趕忙換另一隻*堵住了孩子的嘴,然後頭往床頭上一靠,煩躁地閉起了眼睛。

    楚天舒敞懷穿一件粉紫色繡花對襟毛衫,裡面一件白線衣,跟胸衣一起擼起來,孩子剛吸完的右乳也半掩半露著。

    突然楚天舒感覺她的右乳給只粗糙的大手抓起來捏了捏,猛抬臉,竟是婆婆!

    老太太極自然地鬆開手,一根手指頭離著寸許遠指點著那只*,頗不以為然地道:「真搞不懂——挺大挺滿的嘛——咋就裝不下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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