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愛情成為往事 第八章 夢一場 第三節 蓮花碎
    (一)

    那一日,耿瑞卿正和同窗好友林子墨在城西的白蓮塘附近賞蓮賦詩,忽然,一陣婉轉、悠揚的歌聲從蓮塘中間飄出來。隨後,在碧綠碩大的菏葉叢中悠悠地駛出一葉小舟,划船的是個頭戴青箬笠的老漢,船尾站著個身穿一襲白衣白裙的年輕女子,手裡拿著一把蓮花,嘴裡輕輕唱著一首採蓮曲: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一抬頭,看見兩個年輕公子正盯著自己看,女子的臉「唰」的一下紅了。

    小船徐徐從眼前駛過,耿瑞卿目不轉睛的看著那白衣女子,只見她腰如約素,肩若削成,膚若凝脂,唇若丹紅。一頭烏黑的頭髮隨意的挽了個墜馬髻,斜插一支梅花狀的金步搖,清雅中帶一絲俏皮。袖口因濕了些水微微向上捲了半截,露出了雪白圓潤的素腕。當小船駛過耿瑞卿面前時,女子那雙如霧如水般的黑眸輕輕地飄了耿瑞卿一眼,隨即便羞澀的低下了頭去……

    望著女子那裊娜纖巧的背影,耿瑞卿忍不住讚歎道:「好個標緻的採蓮女,竟比這塘裡的蓮花還要美上十分!」

    「哈哈哈……」一旁的林子墨大笑道:「瑞卿兄有所不知啊,這女子名叫白素蓮,划船的是他爹爹白老漢,他們是城西張梁莊張萬金大財主家的佃戶,租了張萬金家的這片蓮塘,父女倆人就靠種些蓮藕,養些魚蝦維持生計……」

    「哦,原來是張萬金家的佃戶……」耿瑞卿回過頭去望著停靠在岸邊的那葉有些破舊的小船,回味著剛才女子那驚鴻一瞥,一顆心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

    十八年來,從沒有一個女子讓他如此心動過。身為揚州知府的獨生子,兩年前就有媒婆陸續上門來給他說媒,每一次他都會想盡千方百計的偷偷去看看媒婆口中那些所謂的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可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歸。要麼是些嬌生慣養、嗲聲嗲氣的庸脂俗粉。要麼是些心胸狹窄、驕揚跋扈的專橫女子,竟沒有一個能夠讓他一見傾心的。半月前,又有人給他提了一門親,對方是揚州城赫赫有名的茶葉賈商納蘭雲天的獨生女兒納蘭心月。耿瑞卿見過那個納蘭心月姑娘,倒是生得瑰姿艷麗,儀態萬方。可是她那雙美麗的丹鳳眼中卻有著太多讓耿瑞卿敬而遠之的精明與冷酷。他想拒絕,可這次父親是鐵了心的要他應下這門親事。因為這個納蘭心月家不僅家財萬貫,更重要的一點是她的叔叔是當今宰相,權傾朝野。能夠攀上這樣一位即有財又有權的親家,實在是對他們耿家和父*後的仕途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好處。

    耿瑞卿自知父親嚴令難違抗,所以在妥協之前他也向父親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我娶心月姑娘可以,但是必須讓我自己挑選一個我喜歡的女子做為偏房,否則的話孩兒寧死不從……」

    十天後,整個揚州城大街小巷的人都在議論一件事:「今天是知府大人的兒子耿瑞卿成親的好日子,娶的是茶葉賈商納蘭雲天的女兒納蘭心月。真是門當戶對、才子配佳人的天作之合啊!」

    可是又過了幾天,一條更富有爆炸性的消息又迅速傳遍了揚州城:耿瑞卿又納了城西張梁莊一個窮佃戶的女兒做了偏房!人們都說,這佃戶之女能被知府大人的公子看中,一定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啊!

    (二)

    知府大院的西廂房內紅燭閃耀,紗質的屏風上繡滿了朵朵白白紅紅的出水芙蓉,說不出的*清麗。白素蓮站在紫檀木的案邊,一對大紅燭映的她面若桃花。她含羞帶怯的望著丈夫在案前筆走龍蛇,勾線、著色,不一會兒,一幅採蓮圖便躍然紙上。

    「我哪有那麼好看!」素蓮望著畫中美麗的採蓮女,嬌嗔道。

    「你比她還要好看一千倍!」耿瑞卿放下筆,笑吟吟道。然後一伸手將妻子拉進了懷裡。

    素蓮的臉更紅了,心裡被一種叫幸福的東西塞的滿滿的。自從那日在白蓮塘附近遇到玉樹臨風的他,她的一顆心便再也回不了從前了。再去蓮塘時,總是忍不住地向岸上頻頻回首,希望能夠再次見到他。想不到數日之後,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兒竟然托人送來了聘禮,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並不是在唱獨角戲,也總算明白了戲文中那句「我思君處君思我」的含義了。

    但是很快她又從丈夫的懷中掙脫出來,並有些擔憂地看著丈夫說道:「瑞卿,你不能老是在我這兒,心月姐姐她會不高興的……」

    耿瑞卿一聽到心月兩個字,頓時顯得無精打采起來,他淡淡地說:「我已經把她娶回了家,喜歡誰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今天早上我在前廳碰到她,她看我時的目光真的好怕人啊……」白素蓮想起早上納蘭心月看自己時那種怨恨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耿瑞卿沒有忽略妻子的那份驚悸,他輕輕握住她的手,愛憐地說道:「素蓮,有我在,她不敢對你怎麼樣!」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是丫環秋紅的聲音:「少爺,大少奶奶讓您過去一下!」

    耿瑞卿懶洋洋地來到納蘭心月的房間,只見心月正一個人坐在床邊,陰著臉不說話。見到丈夫到來,心月冷冷地說道:「夫君整天呆在素蓮妹妹那兒,可還記得你明媒正娶的妻子納蘭心月?」

    「哦,素蓮這兩天身子不舒服,我就多陪陪她!」耿瑞卿面無表情地說道,頓了頓他又說道:「赴京趕考的日子快到了,這段時間我要忙著讀書,陪你們的時間就少了,如果覺得無聊,你可以回娘家住上幾天……」

    一聽丈夫提道赴京趕考,納蘭心月的臉稍稍放晴了一些:「夫君既然明白大考在即,自當用功讀書,切不可糾纏於兒女私情誤了功名大事!我叔叔那裡,爹爹早已幫你打點好了,等你大考之後定會幫你謀個官職的……」說到這兒,納蘭心月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眼中也多了一絲驕傲的神采。

    但這一翻話卻明顯地讓耿瑞卿有些受傷了,他冷冷地望著納蘭心月說道:「你叔叔官高位重與我何干?考不重是我耿瑞卿不才,斷然不會為了謀個一官半職去走歪門斜道。你也太小瞧我耿某人了,哼!」說完拂袖而去。

    「你……」耿瑞卿的一翻話噎的納蘭心月花容失色,無言以對,她乾瞪著眼坐在那兒說不出話來。

    進京趕考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耿府上下也為耿瑞卿做好了準備,銀兩、馬匹、衣物、隨從。因為揚州城離北京城有些距離,一來一去最少也要兩個多月的光景。

    臨行前的那天晚上,白素蓮抱著丈夫哭得很是傷心:「瑞卿,我不要你走,我不求什麼*厚祿,只要你一輩子呆在我身邊……」

    耿瑞卿笑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小傻瓜,那怎麼行,我十年寒窗等的不就是這一天麼?你放心,我會早去早回的!」

    「可是,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我真的好怕……」素蓮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不安與憂愁。

    耿瑞卿歎了口氣道:「我已經對爹娘交代好了,要他們多照顧些你,心月那裡我也吩咐過了,她不會為難你的!」

    第二天一大早,耿府上下的人都出來為耿瑞卿送行,耿老爺和耿夫人不住地叮囑兒子路上要注意添加衣服,別著了涼。納蘭心月也站在一旁隨聲附和著,顯得興高采烈。只有素蓮一聲不響的站在後邊,靜靜地望著丈夫,黑黑的眸子裡滿是憂愁與不捨。耿瑞卿雖然心中也有萬般的不捨,卻也是無可奈何,他對素蓮微微笑了笑,便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自從丈夫走後,白素蓮便很少踏出自己的房間半步。除了每天早上去給公婆請安,大多時光都是一個人坐在屋子裡刺繡。她怕出去碰見納蘭心月,怕看她那種冷漠怨恨的目光。繡累了,便一個人坐在窗前靜靜地想著以前和丈夫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這天傍晚,素蓮覺得頭有些昏昏沉沉,可能是昨晚睡不著覺坐在院子裡看月亮時著了涼。她對丫環秋紅道:「我頭有些不舒服,想早點休息,你去告訴老夫人,就說晚膳我不用了……」

    「哦……」秋紅若有所思的望了望著素蓮,一聲不響的退下了。

    夜色如水,一輪新月斜掛在院裡的桂花樹上,淡淡的桂花香伴著月色透過窗欞緩緩地飄進了屋子。丫環秋紅端著一碗藥輕輕呼喚道:「二少奶奶,老夫人聽說您身子不適,特讓人給您煎了藥,快趁熱喝了吧……」

    白素蓮輕輕坐起身來,揉揉依舊有點昏沉的頭,伸手接過秋紅手中的碗,一飲而盡。然後又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尖銳的叫喊聲在她耳邊響起:「天哪,我們耿家家門不幸,出了如此不知廉恥的媳婦……」

    白素蓮一下子睡意全無,她睜開眼睛一看,只見自己屋裡的房門大開,婆婆正和納蘭心月、秋紅、林管家站在門口看著自己,一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下意識地伸手拉了拉被子,不料卻吃驚地發現自己的身邊竟然躺著一個男人,是家丁胡三!這個發現驚得她魂飛魄散,她「騰」地一下坐了起來,但很快她又絕望地發現,自己週身竟然一絲不掛……白素蓮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渾身顫抖地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老夫人站在門口渾身發抖地指著素蓮罵道:「下*東西,枉費瑞卿對你一片癡情,你……你怎麼對得起他!」

    白素蓮絕望地閉上眼睛,她知道此刻自己縱有一千張嘴也無法解釋清楚目前的狀況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幸福總是如此短暫呢?自己嫁給瑞卿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啊!瑞卿啊!我死不足惜,可是你能相信你的素蓮是清白的麼?藥!一定是昨晚的那碗藥!白素蓮猛的睜開眼睛,迅速轉頭向秋紅看去,只見秋紅一臉驚慌和愧疚地低下了頭。然後她又看到站在旁邊一臉報復快意的納蘭心月。她頓時明白了,她被人算計了!千躲萬藏,終還是躲不過這一劫啊!只是善良的她怎麼也不明白,人性怎麼可以卑劣到這種程度?

    這時,胡三也醒了過來,他驚恐的裹著床單連滾帶爬的爬到老夫人面前,不住地向老夫人叩頭道:「饒命啊老夫人,我昨晚和林管家一起喝酒,是睡在柴房的,不知怎麼跑到這裡來了……我冤枉啊……」

    「來人,把胡三拉出去亂棍打死……」老夫人的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然後她又望著床上不住顫抖的白素蓮,恨恨地說道:「素蓮,你太讓我失望了,念你我婆媳一場,姑且饒你一條性命,你馬上收拾好東西永遠的離開耿府,我們耿家沒有你這種媳婦……」

    (三)

    兩個月後,從京城傳來消息,耿瑞卿獲了個頭榜進士。因思鄉心切,耿瑞卿推掉了京城一些官員為他擺的百花宴,一路快馬加鞭的趕了回來!

    一進耿府,只見耿府裡裡外外披紅掛綵,到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丫環僕人齊聲向他道賀。大廳內,耿老爺和老夫人、納蘭心月正興高采烈地等著他到來。耿瑞卿拜見過爹娘之後,左看右看不見素蓮的影子。便問道:「素蓮呢?她怎麼不出來接我?」

    此言一出,大廳內頓時鴉雀無聲。送茶的秋紅更是渾身一顫,哆嗦著放下茶碗便快步退了下去。

    納蘭心月娉娉裊裊地走到丈夫面前,笑盈盈地說道:「夫君大老遠的剛回來,一定累了,不如先回房休息,等會我再慢慢……」

    「不,你先告訴我,素蓮到底怎麼了?」耿瑞卿見大家表情不對,不禁心裡一沉,隱隱地感到不安起來。

    「瑞卿,」老夫人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你走後,素蓮不守婦道,和家丁胡三私通,被秋紅發現及時稟報了我,我去正好抓了個現形,這種不知廉恥的媳婦,不要也罷……」

    「什麼?素蓮和胡三?不……我不相信……」耿瑞卿用力地搖著頭,腳步踉蹌地向後退了幾步喃喃說道:「素蓮不是那種人,一定是有人在陷害她!」然後他猛然一轉身,一把抓過納蘭心月的衣領道:「是你,一定是你在陷害她對不對?我早就對你不放心了……」

    納蘭心月被丈夫勒的喘不過氣來,好容易在兩個家丁的幫助下掰開了丈夫的手。她狼狽地退到一邊咬牙說道:「耿瑞卿!從我一嫁到你們耿家你就沒有正眼瞧過我一下,一顆心都在那個白素蓮身上,好歹我也是個富家小姐,當朝宰相的親侄女,難道還比不上一個窮佃戶的女兒嗎?你竟然如此的冷落我!告訴你,你那個貌美如花的白素蓮現在已經是殘花一朵,她又醜又啞,再也不能唱小曲勾引你了,哈哈哈……」

    耿瑞卿彷彿一下子掉進了冰窖裡,全身冷得沒有一絲溫度。他用一種悲哀的目光看著她,又回頭看看母親道:「你們……把素蓮怎麼了?」

    老夫人疑惑地說道:「我只是把她趕了出去,並沒有傷害她呀!心月,是你吧?你怎麼這麼狠心?」

    「不錯,是我,我就知道你回來後還會去找她,所以我就要讓她又醜又啞,生不如死!我要讓所有的男人見了她都遠遠地躲開她,我要讓她知道被人拋棄、厭惡的滋味,哈哈哈……」納蘭心月狂笑著,一雙美目露出一絲平常不曾見過的猙獰。

    「啪」的一聲,耿瑞卿上前狠狠打了納蘭心月一個耳光。然後他整個人一下子變得冷靜、剛毅起來。他厲聲吩咐道:「張財,立刻去衙門報案,讓衙役來調查此事……」

    城西的白蓮塘南側,一座新添的孤墳前,一個頭戴青箬笠的老漢正在默默地燒著紙錢,見到悄然而至的耿瑞卿,老漢的眼中滑下了兩串渾濁的淚滴。

    「耿公子,你終於來了!」

    「我來晚了。」耿瑞卿啞聲說道。他俯*來,用手輕輕*著墓碑上「愛女白素蓮之墓」幾個字,不禁潸然淚下。

    「她什麼時候走的。」

    「十天前,她一直在等公子回來,可是那個納蘭夫人派人毀了素蓮的嗓子和容貌,還不讓藥房賣藥給我們,她這是把素蓮往死路上逼啊……「白老漢捶胸頓足道。

    耿瑞卿悲傷地閉上眼睛喃喃說道:「素蓮,我對不起你!」

    「耿公子,難道你真相信素蓮會做出那種事來?」

    「不,事情我已經查清楚了,是納蘭心月指使丫環秋紅和林管家在素蓮的藥裡和胡三的酒裡下了**藥,然後又喊來了老夫人……那個納蘭心月已經被我一紙休書給休了,秋紅和林管家也被我趕出了耿府。可是,我的素蓮卻再也回不來了……」

    兩行清淚順著耿瑞卿的臉頰悄悄地滑下來,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步履蹣跚地來到了第一次見素蓮的地方,時值初秋,滿塘的蓮花大多已是殘花敗葉,蕭條不堪。偶有一陣風吹來,吹得一瓣瓣紅紅白白的蓮花零零散散地漂流在水面上,說不盡的淒涼與孤寂。他的耳畔又響起了素蓮那婉轉清揚的歌聲:「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昂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淚眼朦朧中,耿瑞卿似乎看到一葉小船悠悠地向自己漂來,他深愛的那個女子正俏生生的站在船尾,手裡拿著一把蓮花靜靜地望著他,巧笑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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