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青年 正文 第二章 學校生活
    幾天後,金成武和何二寶應了康詩「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的意思,正當大家鬧得雞飛狗跳,二人優哉游哉地逛回了學校。

    良秀和水柔等又恨又喜,馬上通知班主任和教導主任。

    中午放了學,新欣老師叫何二寶和金成武到辦公窒。新欣雖然當了好幾年二人的班主任,卻疏於接觸,對二人的秉性不甚了了。想像中,他們應該顯得驚恐不安,及至見了面,卻大跌眼鏡。只見何二寶雙手插在褲袋裡,一條腿篩糠似的亂抖,翻著白眼兒,四下裡張望。再看金成武,慕容老師倒抽了一口冷氣,一向不曾細看,暗暗納罕,怎麼一個初二學生這樣的妝扮:上身一款細肩帶小背心,*一條時髦超短牛仔裙,兩條腿裹著長筒絲襪,腳下一雙烏亮的尖頭高跟鞋,脖子上箍了一圈銀條。那臉上的光景更不用說了,口紅、眼影、粉霜,抹得一片狼籍。稍稍一打量,疹得慕容老師直打寒噤,自嘲道:「原來指望教他們別害怕,現在看來,倒該他們勸我別緊張才是。」想畢,鬆了鬆領結,嚥了口水,艱難的擺出威嚴,緩緩問道:「這幾天,你們兩個到哪兒去了?你先說。」何二寶先是置若罔聞,慕容老師只好點名交待,何二寶仍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樣子。慕容老師這下有些惱怒了,只是礙於「為人師表」的戒訓才隱忍不發,又堆起一臉的和氣來,「金成武同學,你說說吧。」金成武撇撇嘴:「玩唄!」慕容老師道:「在哪裡玩,和誰在一起?為什麼不跟家裡和學校知會一下?」金成武不耐煩:「有什麼!又不會死人!」慕容老師曉以大義:「話不可以這麼說,你不知道家裡和學校會擔心嗎?這樣不辭而別是不負責任的行為。」金成武滿不在乎:「擔心?庸人自擾!」真是百聞難得一見,慕容老師給弄得哭笑不得,罵也不是,說也不是,只好乾笑一陣。忙活了半天,僅知道這些天何二寶和金成武都在一起。已經不指望他們會主動保證——「下次不會了!」結果,慕容老師只得自已警告:「下次別再這樣了。」二人權當沒聽見,欹頭歪腦的揚長而去。

    晚上一回家,歐陽崇就看到家裡的花匠何老頭正在前院暴跳發怒。拉了小保姆小芸問究竟,小芸憤憤道:「這老不死的,自已丟了東西卻混賴人。此刻,正發瘋呢!說一定是我們這些人盜了他的。」歐陽崇問:「他丟了什麼?」小芸道:「好像是存折……,還有什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鬼知道!」梅姨走過來,幫歐陽崇接了書包,問:「這幾天,家裡有來過什麼人沒有?」小芸托著腮幫尋思一會兒,說:「有!賊頭賊腦的,聽說就是他孫子。前天……還是大前天下午有來過,不久就走了。」歐陽崇聽了,冷笑道:「別理那老頭子了,自家出了賊了,還賴人呢!你們不知道,他孫子何二寶好幾天沒到學校去了。今天早上剛回來,聽說這幾天也不住在家裡。你想,他哪來的錢過日子啊,一定是偷他『老祖宗』的了。待會還要查點查點,我們家的東西有沒有被偷了。」小芸聽罷,一溜煙跑到門口,沖院子大喊:「別再誣蔑人了!回去問問你孫子吧!」

    經過一個多月的積澱,遠恆對康水柔的癡念簡直到了發狂的地步。歐陽崇和離殤耐不了他一天到晚的絮絮聒聒的叨咕,搶白道:「拜託!不要只會說,拿個實際行動,證明一下嘛!」公孫遠恆血氣方剛,豪邁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吼道:「好!你們等著!」

    週末放假一天,遠恆探得水柔要到學生會去處理一些事情,於是伺機而動……

    遠恆清了清嗓子,捋了捋雙鬢,嘻著臉迎了過去。水柔雙眼一錯不錯的看著他,眼神裡全是戒備的神色。遠恆給盯的倒眼神飄忽了。走到了跟前,水柔避開,正要擦肩而過的當兒,遠恆後退一步,伸手攔道:「好久不見,水柔同學。」康水柔冷眼一瞥:「你有什麼事嗎?公孫同學。」遠恆「嗯、啊」一陣後,突然伸手道:「Hell!你cetomeetyou!」歐陽崇和離殤在裡頭,料不到他會這樣開場白,歪著嘴面面相覷,立刻絕倒在桌子上。「哼!」水柔冷笑一聲,譏誚道:「除了這句,你還會些說什麼?」遠恆不知是沒領會到她的含意還是根本厚臉皮,絲毫不在意,鄭重其事的掰著手指頭娓娓道來:「我還會說『wWw.b111.nete』,『Howoldareyou』……。」教室裡的兩個人笑岔了氣,伏在桌子上,撫著肚子「哼哼唧唧」的*著。這會兒又聽到那幾句,亢奮的雙手扣的桌面「砰砰」響。康水柔聽到了裡面的動靜,臉刷的一下緋紅一片,屈辱、憤怒……百感交集,眼眶裡波光粼粼,一跺腳,「登登」的跑上樓去了。

    遠恆走到了班上,猶自沾沾自喜,繼續道:「我本來還要說『ILOVEYOU』。」離殤聽了一陣爆笑,歐陽崇扯了扯嘴角,牽強一笑,擔心:「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些?」

    水柔一肚子的羞惱委屈,沉了張臉走進學生會辦公窒。良秀急切道:「金成武又出事了!」康水柔佘憤未消:「管她出什麼事!」良秀仔細觀察她臉上表情,遲疑一下,小心道:「她……住院了。」「為什麼?」她面上仍沒有表情,但口氣明顯緩和了些。「聽說,是墮胎手術失敗了……住院的。」

    明天一早,遠恆把一隻腳踏在花圃的圍欄上,侃侃而談:「你們還不信,你們知道慕容新欣老師今天為什麼沒來嗎?——他和校長一起到醫院去看金成武了!你們知道姦夫是誰嗎?」「誰?」歐陽崇兩人屏氣凝息,遠恆得意道:「嘿!嘿!告訴你們吧。那姦夫就是——何二寶!昨天就是他把金成武背到醫院的。本來,他打了電話通知了金成武的家裡人來,自已剛想開溜,卻教醫生給揪住了,愣叫他先付什麼手術保證金。他哪有那麼錢,於是,讓那群醫生和護士給牽絆住了,等金成武家人風風火火趕來的時候,恰好逮個正著,打了個臭死。嘻嘻,真是滑稽,聽說,連後槽牙都打斷了幾顆。」

    離殤疑惑道:「你怎麼知道這麼清向?」遠恆斜睨著雙眼,「我是誰,我會不知道!」

    歐陽崇聽了,皺緊眉頭:「咦!真噁心!她才幾歲!」遠恆道:「在我們這裡當然噁心了。聽說在美國、英國好多女孩子12歲都已經那個了!」歐陽崇大不以為然:「廢話!『鳥獸不可與同群』,我們是堂堂炎黃之後,禮儀之邦!能比嗎?」

    莫離殤接茬道:「15歲了,也不算太早。聽我奶奶說,她們那個年代,十五、六歲嫁人也是常事。」

    歐陽崇急道:「這是哪跟哪!先不說那是封建糟粕。就算十五、六歲可以結婚吧。可她還沒結婚就跟別人……發生那種事,簡直是……太過分了!」歐陽崇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兩個字嚥了下去,「什麼都要有分寸嘛!既然只是情侶,怎麼可以僭越權義,行出夫妻之事來呢?真噁心!」歐陽崇突然覺得用任何形容詞表過心中的憎惡都顯得太蒼白無力了。

    遠恆道:「我只希望她別這麼早就死了,看她以後有何面目回到學校來!」

    「什麼!」婉晴大驚失色,向良秀確認道:「你說真的……那麼你以為她……會不會死啊?」良秀聳了聳肩膀說:「這可不知道。」同時,臉上露出不忍心的顏色,道:「但願沒事,不過,實在太那個了!他們還只是戀人而已,怎麼能幹出那種事!」婉晴笑道:「你以為不可以啊。」良秀正肅道:「當然不可以!人要自尊、自愛!什麼事都要有個度。比方說,牽手擁抱是戀人之間的專利,俗語說『男女授受不親』,普通朋友就不能隨便這樣啦!自然的,僅僅是戀人,那怎麼也不能『以身相許』啊!哎!閉嘴,你先聽我說。你以為我只在乎**嗎?我一直以為對**的態度,反映一個人靈魂的品位。一個隨隨便便出賣**的人是可憐的、可悲的,同時也是可恨的!」婉晴笑道:「發生這種事,可憐的人應該是你吧。我的會長大人!」良秀笑道:「有什麼了不起的,等到不勝其煩了,掛冠而去。」

    歐陽崇還在為何二寶的事情嗟呀不已,離殤道:「管別人那麼多閒事做什麼!今晚坐我的車吧。你們家老王是不會來了。」歐陽崇詫異道:「什麼?」莫離殤把他推進車裡,說:去我家玩,你不高興啊?

    車子剛到門口,莫媽媽已親自候在那裡了。

    他和莫離殤雖然感情很好,而且兩家是世交,但是歐陽崇被父親拘住了。離殤的新居又是幾年前翻建的,竟不曾造訪。

    走下車,一座雄壯的大門赫然躍入眼簾。大門用朱漆刷得油光滑亮,門面上還成行成行的鑲綴了拳頭大的銅釘,頗有封建王宮的氣概。開門進去,是一條古典的中式長廊,廊上雕花刻魚,描蟲畫獸,個個毛鱗畢現,文彩輝煌,栩栩如生,看得歐陽崇目光離離恍恍。委蛇曲折的長廊兩側香草陰陰,鮮花灼灼。縱目遠望,庭園中,軒台樓榭,錯落其中,疏密有致。右側一片清湖,湖上風荷飄舉,波光瀲瀲。歐陽崇覺得,這種光景最適合寬衣博帶,靜佇亭中,當風凝思。

    一行人迤邐穿過長廊,盡頭便是主屋,屋子外觀飛簷斗拱,軒昂壯麗,琉璃閃閃,絢爛華貴。

    莫媽媽攜了歐陽崇進屋去。屋內的裝潢卻是歐羅巴風格,貼銀鑲金,五彩燦爛,極盡奢華。莫媽媽讓他在沙發上坐下了,問:「你要喝什麼?阿姨給你弄去。」歐陽崇拘謹道:「荼。」莫媽媽一聽,不禁笑了出來,摩著他的頭,道:「嗯!好樣的。小小年紀就喜歡喝荼,估計是歐陽風語逼你的吧。」說著,莫媽媽已經起身去取飲料了,走到半途,轉身問歐陽崇:「什麼荼?」「隨便。」第一次單獨到別人家,還真是不習慣,歐陽崇都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裡放了。

    這時,離殤端了兩杯冰淇淋,屁顛屁顛的跑出來,說:「來,先吃點冷飲吧。」當走到荼几旁邊時,他卻一個趔趄,整個人撲了過來。手裡的冰淇淋連同杯子一齊甩了出去。歐陽崇閃之不迭,一泡奶油「吧」就砸到他頭上了,衣服上也沾了幾滴。離殤雙手撐在椅子上,阻住勢力,才沒有摔倒。

    地毯上一隻小白球倏地展開,「嗷嗷」叫著站起來,原來是條小狗。它腦袋圓乎乎的,短短的一橛小尾巴,似乎不是什麼名品。它提起一條腿,一蹦一跳往裡去,一邊跳還一邊叫。莫媽*聲音馬上從裡邊傳出來,「莫離殤!你又欺負小白了!」離殤欲哭無淚,乾嚎道:「天哪!誰欺負誰還不知道呢!早晚有一天,我要『滅』了它……,真搞不懂,誰是你親生兒子!」

    歐陽崇看著小白和離殤這兩傢伙臉上相映成趣的表情,忍俊不禁,笑著說:「你們很可愛呀!」

    「別拿它跟我相提並論!」

    因為剛才一幕,歐陽崇已經放下拘束,感覺大為輕鬆溫馨。

    莫媽媽出來,看到歐陽崇一身的奶油,抓住小白,照屁股輕輕的打了兩下。小白也許原先還打算莫媽媽替它「討回公道」,於是盡力的搖尾巴討好,卻「平白」遭打,大概十分委屈,「嗚嗚」幾聲,伏在地上,一臉鬱悶。

    離殤帶歐陽崇到自已房間去取衣服洗澡。歐陽崇聽到陽台上一陣「撲簌簌」的聲音,便好奇的探頭看去。「哦!」——是一隻鳥!就在他探頭看鳥的時候,那鳥兒說話了——「你好!」

    「八哥!」歐陽崇欣喜若狂的跑過去,抱著籠子觀之不足。莫離殤將八哥引出來,擎在手裡,說:「你知道它為什麼叫八哥嗎?」歐陽崇搖頭,離殤將它的翅膀拉開,「你看,這兩塊白斑是不是很像『八』字。」歐陽崇點頭。接著離殤洋洋自得的背他的鳥經:選八哥要羽毛光澤、眼睛有神、而且黃嘴黃腳……。歐陽崇聞所未聞,笑道:「對你刮目相看了。可是你讀書為什麼沒有這麼厲害啊?」離殤雙眼一插——「洗澡!」

    離殤「彭」的跳進浴池,弄得水花四濺,沾了歐陽崇一身,這才發現這「水」竟是乳白色的——「你洗牛奶浴!」

    「哎呀!別囉嗦了!快下來!」離殤一把將歐陽崇扯到池裡……

    「好可愛!如果是女孩子一定長得跟你媽媽一樣漂亮!」莫媽媽和歐陽崇的母親姜秋慧是大學同學。她告訴說姜秋慧在學校裡是個漂亮能幹、隨和可愛的女生,有許許多多的男生都傾慕她。而父親歐陽風語,雖然出生寒窶,卻勤奮好學,憑著超塵拔俗的能力成了學校的「天之驕子」。令歐陽崇驚心動魄的是,莫媽媽最後隨口說的一句話「你現在的媽媽和我跟你親生的媽媽可是當時響的『三劍客』哦!」

    察覺到歐陽崇臉色漸轉沉鬱,莫媽媽話題一轉,專挑輕鬆的話講。於是歐陽崇知道莫離殤直到十歲了還在尿床,而且他到現在穿襪子還不分左右腳……

    過了一會兒,吃飯時間到了,離殤的父親因為公司事務正忙,便不回來了。一道道菜陣列上來,幾乎佔了一整張桌子。莫媽媽為歐陽崇夾菜夾肉,殷殷的勸他多吃。弄得歐陽崇十分不好意思,連說「夠了,夠了!」

    這時,女傭過來,將一個座墊放在一張椅子上。莫媽便把在餐桌下翹首以待的小白抱了上去。小白撅著一截小尾巴坐在軟墊上,兩隻乾淨的爪子扒在桌子上。莫媽媽往它專用的碟子裡夾了許多菜。它一邊吃,一邊快樂的搖著尾巴。但是,過了一會兒,它卻停了下來,不時的拿眼偷瞧離殤,歐陽崇很以為奇。離殤早發覺了,拿手扣它的腦袋:「你放心,今天不搶你的飯碗啦!」小狗原本伏貼在腦袋上的耳朵一下子堅揚了起來,它把前爪從飯桌上抽了回來,蹲在椅子上,喉嚨裡「嗚嚕、嗚嚕」的哀鳴。睜了黑亮亮的大眼,可憐巴巴的瞧著莫媽媽。莫媽媽用手指勾了它的小下巴,安慰道:「乖乖,不用理他,快點吃!」它才重又扒上桌子。

    莫媽媽告訴歐陽崇,小白是她去廣州的時候,經過一家餐館時發現的,那時店主打算把它丟到熱水裡燙了除毛,然後做菜給人吃。可憐它剛出生沒幾天,雙眼都還沒張開。莫媽媽實在不忍,便高價買了下來。歐陽崇再看小白可愛的模樣,一股溫暖從心底瀰漫上來……

    關於金成武的消息不脛而走。不過幾天功夫,一傳十,十傳百,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路人皆知了。校長氣急敗壞的招集學生會幹部們商討對策。

    康水柔對良秀冷笑道:「還處置什麼!但凡有點自尊,有些廉恥,誰還會在這裡讀下去。」

    研討了半天,校長終於拍板——「嚴肅處理」。

    哪知,有幸災樂禍的就大肆造謠,說何二寶和金成武將被開除。其中,鬧得最歡的莫過於何二寶的「鐵桿兄弟」習富志。一旦有人撩起話端,他便腆著肚子,甩著一雙肥唇,汩汩而談,話裡又是紀律又是道理,絲毫不見平日的情義。一副隔岸觀火的悠然態度。大家聽了,肚子乾笑幾聲,代何二寶心寒,同時鄙惡道:「人渣!」

    自從發生此事後,何二寶的家人就*懸心,夜夜輾轉,生怕再生不測。猛然風聞了這訛傳的消息,頓時全家惶惶不安起來。籌謀良久,想定了一條主意。

    第二天,眾人攜了二寶匆匆的就往學校趕去……

    一進校長室,何爸爸不等寒暄,「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伏了頭,涕淚交集,哭得聲嚥氣哽,口裡只是哀求。校長先還是莫名其妙,漸漸地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一壁溫言解勸,一壁細細打量這一家子。何爸爸年紀大約四十開外,一頭亂蓬蓬的油發,面色粗黑。額頭眼角久歷風霜,佈滿了一條條好像刀刻的皺紋,剛強硬澀。身上一件灰白的夾克,領子的邊都糊爛了。何媽媽淡眉細眼,臉色煞白,從始至終眉頭緊蹙,數不盡的愁苦憂悶。再看何二寶,珵亮的皮鞋,簇新的皮衣,頂著一頭五顏六色的頭髮,脖項上還墜了一條骷髏鏈子。校長在心裡感慨道:「這怎麼會是一家子呢?天壤這別!」俄頃,班主任慕容新欣老師聞訊也趕到了。兩人合力寬慰一翻,才把他們送走。待人離開後,新欣老師憤悶的踱回辦公室,狠狠的一掌拍下去,大罵:「混帳東西!」

    這幾開,遠恆一下學就跑的沒蹤影了。歐陽崇問離殤,離殤笑道:「所謂『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看來這傢伙為了一件衣服,手腳都不要了。」歐陽崇瞟了他一眼,責備道:「混帳話!什麼『女人如衣服』,說這話的人應該是那種四肢發過,頭腦簡單的蠢貨——古代小說裡還認為他們是英雄呢!傻透頂了!把粗魯當豪爽,可笑!」莫離殤見他一臉肅然,也自覺說話欠斟酌,賠笑道:「一點玩笑都要認真啊?我說句笑話給你聽。」歐陽崇道:「說來。」離殤道:「有一人聽了『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仰天長歎:『天哪!原來我七八腳裸奔了這麼多年』。哈哈……。」

    歐陽崇也笑道:「可惡,這群混帳東西。『女人如衣服』,難道他們不是女人所生、所養;難道他們的姐妹不是人。所謂『百善孝為先』,戲謔、侮辱自已的母親,不義不孝,*不如了。」離殤說:「這都是幾百年前的古話了,『男尊女卑』的時代也早過去了。你那些牢騷也過時了,現在該擔心『手足』問題了。我看,照這形式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又該呼籲男女平等了——不過,這回是針對『男卑女尊』!而且還十分有必要建立『男聯』這樣的機構!」歐陽崇笑道:「就如林黛玉所說『不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就是東風壓倒了西風』,為什麼就不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呢?」離殤糾正道:「不是沒有,只是很少。」歐陽崇一聽這話,鬼使神差又勾連自已和良秀來,呆嗑嗑的發怔,嘴角笑容慢慢泛現,漸漸地漾開。離殤想到自已家裡就是母親作主,也忍俊不禁。

    大清早,良秀正往教學樓走去。冷不防,迎面碰上一個人,抬眼一看,驚駭的險些叫喊起來——這個人不就是以前見過的「獅鬃頭」嗎?!良秀趕緊含胸低首,連連道歉,匆匆地往前走開。後面一幫流里流氣的小青年,又是吆喝,又是吹口哨,十分放肆,良秀不由加快了步子。

    上樓的途中,正遇到何二寶下樓去了。看他的神情,良秀心下思量:「他怎麼一點也不覺羞愧,倒若無其事的,心理素質也太好了吧!」

    直到上課都沒見何二寶再進教室。倒是歐陽崇,照例的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他「通」的一屁股坐下去的時候,鈴聲「」的就悠悠的敲響了。良秀見他手忙腳亂的理課本,抿著嘴悄笑,「哎!」快樂的長歎了一聲。

    何二寶一到樓下,就被「獅鬃頭」一把提了過來,二話不說,照著臉「辟叭」就是兩巴掌。不容二寶*,「獅鬃頭」又揪住他的頭髮,用力往旁邊的一塊石碑撞去。「光當」一聲,二寶頓覺眼前直冒金花,整個世界天旋地轉。他蜷在地上,抱著腦袋,掙扎著喃喃求饒:「彪哥,饒了我吧!」彪哥充耳不聞,衝上去,又是幾記窩心腳。旁邊幾個小混混怕鬧出人命來,有的便媚笑著上前,將彪哥拉開,一邊沖二寶罵罵咧咧,彪哥心情總算緩了下來,指著何二寶斥道:「你*的以為我不敢宰了你,你再敢跟成武走在一塊兒試試看!」罵完了,率著一群人揚長而去。門口的保安竟一聲也不敢吭,眼睜睜的讓他們大搖大擺的去了。何二寶無臉見人、無心讀書,夾著『尾巴』灰溜溜從後門跑了。

    歐陽崇晚來了一步,不曾見到那一幕場景。此刻,早有好事者大肆宣揚開了——「何二寶讓情敵給打了!」

    遠恆搖頭道:「太沒天理了,金成武長成那樣,居然也有人為她你爭我奪的。什麼品味!」離殤一直默默不語,突然尖叫道:「這麼算來,那個孩子是誰的,還沒一定?」說完,和遠恆兩個人互相瞅了一眼,然後「哄」的一陣爆笑。歐陽崇鎖眉道:「沒想到,她還那麼的*無恥啊!」離殤冷笑,道:「你才知道。『無恥』!搞不好人家還會說你迂腐,都什麼年代了,聽說過歐美的『性解放』和『俱樂部』嗎?」歐陽崇彷彿心頭紮了根刺一樣,痛得一陣痙攣,大為不爽:「隨便找個就可以*了,這跟*有什麼區別!」離殤笑的捂著臉道:「你別用這麼噁心的字眼,好不好?什麼『*』!那還是在說人嗎?」歐陽崇激動道:「這叫『噁心』了!那他們幹的勾當不更噁心嗎?他們做的出,我為什麼說不得。我覺得既然是人,就應該忠貞,以區別於*。」離殤又笑道:「不過,我聽說*中也有『忠貞不渝』的愛情呀,比如天鵝,就是終生相伴,不離不棄的。」歐陽崇斬截道:「那就要做地更好了!不致於連*都不如吧!如果那樣,還算『萬物之靈』嗎?」

    何二寶的父母今天特地燉了一小鍋雞湯,以慶祝兒子沒被開除。不料,兒子竟是遍體鱗傷,一瘸一拐的回到家裡。夫妻倆問明「原由」,又痛又恨,「這些小學生太過分了。不但嘲笑你,還打你,我的兒啊,委屈你了!」思慮再三,決定讓兒子轉校。可是世態炎涼,自已家無財無勢,談何容易。因為寒窘,碰了不少釘子,夫妻倆殫精竭力慮,徹夜計議,要作最後一搏。

    何老頭這些日子為了孫子的事,鬧得愁眉苦目,臉上一點神采都沒有了。歐陽崇見了,倒由衷感歎:「原來,他是這樣慈祥可愛的老人。」遂把平日裡的嫌惡漸漸地蠲棄了。一天晚上,歐陽崇下樓去喝水過走廊時,見何老頭顫顫巍巍的摸進了父親的書房,心裡好奇,躡手躡腳的走到了房門外竊聽。

    只聽「咚」的一聲,何老頭雙膝一跪,伏在地上,瘦得骨骼嶙峋的肩膀瑟瑟抽抖個不停。風語馬上扶他起來,見他臉上已是一片淚光。煩惱道:「不是我不幫你,令孫鬧得實在太不像話了。毫不誇張,可以說是滿城風雨,路人皆知了。你說,誰人敢收他!就算我一個大帽子壓下去,人家也未必心服。而且現在是法制社會,也不能想怎樣就怎樣。」何老頭濁淚潸潸,又一下跪倒,膝行到風語面前,嘶著嗓子:「求您了——!」說罷,趴在地上就要磕頭,風語忙制止他,自已低頭權衡半晌,緩緩道:「這樣子,只能提前送入中專了。你以為怎樣?」何老頭垂了頭,不言語,風語為難道:「只能如此,我也沒有其他好辦法了。」何老頭忽然抬起頭,兩眼放光,說出些驚心動魄的話來,歐陽崇在門外驚恨的瞪大了眼睛,彷彿要撐破眼眶了。只聽何老頭振振有詞道:「市長大人,歐陽崇那樣忤逆不孝的兒子,您都寬忍了,何況我這麼個好孫子,是萬萬不可以敗了前途啊!」風語聽這話忒不像樣了,哭笑不得,知道是急糊塗了。只好先用虛言搪塞了,打發他出去。

    歐陽崇一腳踹在桌子上,咬牙切齒恨道:「這老不死的混蛋!」一時間,怨懟、委屈、懊惱、沮喪全都堆上心頭,像狂風中的蘆葦叢,擺盪不寧。悶悶的細忖:我從來沒有開罪他,他為什麼總是看我不順眼。自小到大,都沒給過一個好臉色。什麼意思……難道他是嫌我沒有骨氣,任打任罵,苟且偷生……如果,如果媽媽還在,就不會有人敢這樣欺侮我了,媽媽……!愈想愈哀慟,眼前一片朦朧,一陣光濾過之後,一個夢寐以求的身影款款迎了上來,「母親!」歐陽崇失聲叫了出來,母親穿著她最愛的雪白色百褶裙,長髮在微風中靜靜的飄揚著,她微微的溫藹一笑,整個房間裡瞬間充滿明媚和暖的陽光。母親慢慢伏*子,在歐陽崇額頭上深深地吻了一下,*著他的臉,溫柔的「責怪」——「你怎麼可以哭呢?你是媽*好孩子呀,好孩子是不可以哭的!」歐陽崇忙拿手胡亂揩了臉上的淚漬,道:「我不哭!」母親舒坦地笑了,但是身影卻倏地向後飄去,那笑容越來越悠遠,越來越淡,宛似春風拂起的漣漪一般,媽*面容漸漸散了,淡了,最終徹底消逝了。

    周圍的光芒突然一下子黯淡下來,房間裡一片漆黑。歐陽崇驚慌失措,惶懼的四下張望,發現在深邃的黑暗裡,忽的又亮起一盞昏黃的燭火,歐陽崇探著身子,小心翼翼的靠近。

    「是母親!」——母親正虛弱的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咳嗽著,*又乾又白,臉色蠟黃,眼神裡黑漆漆的望不到一點光芒,像兩個深不可測的黑洞。歐陽崇淚雨滂沱正要撲上去,突然被一隻鋼硬的手掌一把推開,一聲厲喝:「滾開!」——是爸爸!他身後還跟了一個冷酷的女人,嘴角殘忍詭異的笑著……

    歐陽崇看到母親伸出瘦弱的手,緊緊地揪住了父親的領子,手臂上的血管筋肉全部暴*來,簌簌發抖,顫著嗓子,一字一頓,擲地有聲道:「在秋……泉身上……贖罪吧!」風語「呵呵」的怪笑著,伸出兩隻鷹爪般的巨手,猛利的一把掐下去……,母親臉上的表情扭曲而恐怖。不一會兒,手腳漸漸地的停止了掙扎。歐陽崇看到了那最後一口氣從母親的嘴裡呼出來,悠悠的升騰在昏濁的燈光裡,慢慢暈散開來……,父親背後的那個女人一直在冷漠悠遠的笑著,笑著……

    「今天,天氣糟糕透了!」歐陽崇仰頭看看陰沉灰霾的天空,其中飄浮的淡淡水雲,彷彿暈染開的墨水一樣。有些寒冷的風蕭蕭的刮著,彷徨、失落……種種情緒在心裡此起彼伏,攪得神魂不寧。遠恆這時抱著一本康詩,一頭撞上來,喘著氣問他:「你知道這個……?」歐陽崇不耐煩一擺手,道:「你得了吧,來真的啊?金成武和何二寶搞成那樣,還不知怕!」遠恆道:「什麼跟什麼!我和她是純潔偉大的愛情。拜託!」歐陽崇啼笑皆非:「『純潔』、『偉大』,你不怕流言蜚語嗎?」遠恆氣壯道:「有什麼好怕的,又不是我一個人有流言蜚語。」歐陽崇隨意支吾一句:「還有誰?」「你呀!你和水良秀的事大家早都知道了!大家說你們是『天生一對』,所以我才忍痛割愛啊,哈哈……」遠恆樂呵呵的說道。「什麼!」和歐陽崇險得跳起來,「我跟良秀……胡說八道!」遠恆目不轉睛的盯著歐陽崇的臉,笑道:「難道你不喜歡?」歐陽崇受不了他幾百度灼熱的目光,渾身不自在,臉上發燙,支支吾吾道:「我可沒那心思,你可別胡說,小心我剋死你!」遠恆不信:「我懶得管你的事,先研究一下我的康詩——『相見時難別亦難……』哎……太不夠意思,跑,摔死你。」

    歐陽崇呆呆的思忖道:太可怕了,自以為隱藏得很深秘了,卻早被別人洞穿了。只不知道良秀曉不曉得……。一時間,心裡七上八下,週身火燎一樣,*難當:不知道,他們又怎樣背地裡糟踏我和良秀呢!順眼朝良秀的位置看去。良秀正坐在靠窗的地方,手裡拿個鏡子,專心的摩著鼻子。透過薄薄陰雲照進來的清冽的陽光,拂在她的身上,起一層微茫柔和的光影——多麼神聖純潔啊!這樣的身體和靈魂豈是金成武可以比攀的?

    歐陽崇忘情的走過去,府*子,問良秀:「你在做什麼呢?」

    「摸痘痘啊!」良秀把手指拿開,鼻尖上果然有一點紅色,襯了她雪白滋膩的皮膚,像是皚皚雪原上的一朵紅梅,那樣*明麗。

    「為什麼要『摸』呢?」

    「『摸』到它害羞,它就會不見了啊!」良秀瞅著他吃吃的笑。

    「那它為什麼還不躲起呢?哦!我知道了,它跟你一樣『皮厚三尺三』哈!」

    良秀蠻不講理,耍賴道:「我還能長呢!有本事你也長一顆試試!」

    「抱應,居然長在鼻子上了。我詛咒它再長大些,那就成馬戲團的了。」

    良秀靠在椅背上,從歐陽崇的角度,一順下眼去,便看到從她領圈裡露出一彎平坦*的皮膚,隨著勻柔的呼吸微微的起伏。登時,歐陽崇全身一陣酥軟,心裡纏mian一種奇妙的感覺……這當兒,遠恆的話像一股冷水注入頭腦中,歐陽崇一個激凌從迷醉中醒過來,自覺似乎所有人都在注視自已,低了頭,紅著臉,縮回到自已的座位上去了,心裡無限猜疑:良秀也許也知道我的心思了……。想到這,不禁侷促難受。

    下午第三節課,本是年段的自習課,英語老師卻不請自來,叫了學習委員林靜儀抄了整整三黑板的習題,限期明天下午做完。頓時,班上哀鴻遍野,隔壁班也「唉」的一聲聲長歎應和著。歐陽崇一看到「A、B、C、D」腦神經就繃得緊緊的,說句坦白話,雖然英語成績一直不壞,可是他到現在還弄不清向英語字母端的有幾個,更遑論什麼元音、輔音了。只是懾於老子的壓力,一味的死背而已。

    收拾書包,才剛要和離殤回去,良秀和遠恆爭先恐後的擁上來。原來,良秀第三節課忙著處理學生會的事務,遠恆偷溜到*場打籃球去了,都未曾抄得英語作業,此刻俱來向歐陽崇借。

    本來,遠恆要向婉晴借的。無奈婉晴以先應承了水柔為由,婉言拒絕了。遠恆尚不死心,還要磨泡,白婉晴嚴正道:「扯淡,我已經先答應了水柔了,怎麼可以再給你呢?這是原則問題,你別再混帳了!」

    遭了白婉晴一頓搶白後,他才訕訕的來找歐陽崇。歐陽崇本打算將自已的作業借給良秀,叫遠恆向離殤去借。離殤兩手一攤,道:「我看不懂那英文。」這下難辦,一邊是兄弟,道義上是要兩肋插刀的。一邊是自已心儀的女孩子,情感上要關照呵護。正在左打右算萬分為難之際,他看到遠恆臉上醞釀著的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恍然想起今早遠恆說的「謠言」,為了避嫌,歐陽崇只好硬著心腸道:「遠恆拿去吧,我的字太草了,你向婉晴她們借吧。」

    看著良秀骨朵了嘴,微紅了臉,將本子*的遞還給了遠恆,剎那間從她眼中流出的失望、哀傷、難堪……令歐陽崇又虛又歉又愧,垂了頭不敢直視她。

    良秀踽踽獨行在大街上,夕陽溫暖而頹廢的灑滿整條路面,在她身上也鍍了一圈落寞淒傷的輪廓。她撅著嘴,眼瞼上托著兩顆晶晶閃閃的淚珠兒。她一邊吸著精緻的小鼻子,鼻頭現出粉嫩的紅色,好像從鼻尖上一點「紅色」浸透漫延下來似的。一邊拿小樹枝一路上四處抽打著。秋風一陣陣的掠過,割得臉上生疼生疼的。實在氣不過,便嚶然作聲:「混蛋,可惡!」

    「您好!我找水良秀同學。」歐陽崇一邊急切的催喚「快接,快接!」一邊不住的看手錶,剛剛和父親撒謊說要出來買鉛筆,這會兒已經過了二分鐘了。食雜店的老闆娘饒有興趣的盯著歐陽崇的臉,莫名其妙的微笑著細看,弄得歐陽崇更加窘迫難堪,遂低了頭,轉過身去。

    「你是哪一位?」水良秀明知是歐陽崇,心裡還在賭氣,故意嘔他。一句話,問得歐陽崇愣住了,彷彿一桶冷水從頭澆下,心都冷了半截。口癡舌鈍不知如何應答。良久,神色黯然,淡淡道:「是我——歐陽崇。我為剛才的事向你道歉……」良秀明顯感到他語氣裡的失落況味,不禁心軟了下來,可是愈心疼便愈心恨,因此冷著腸子,故作大方灑脫道:「沒事!沒事!我已經向林靜儀借了。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說完,就要放下電話,手到中途卻停滯住了,暗揣:是否太絕決了些了。又俄延了一會兒,將聽筒再放到耳邊,見對方還未掛機,逡巡再三,待要再說幾句轉還的話。對方卻「吧嗒」一聲將電話拍下了。聽著電話裡「嘟嘟」的一片忙音,良秀呆呆的定在那裡。自以為道理全在自已這邊,心中卻甚實不安。自已也捉摸不透,為什麼「勝利」之後是這樣的空虛和惆悵呢?

    歐陽崇正在發愣,忽然聽到對方說:那麼沒事就掛了吧!頓覺心頭被一把冰冷的刀子劃過,鮮血淋漓。人便從迷糊中痛醒過來。怏怏的,深自懊悔不該將作業借給了遠恆,更不該打電話去找良秀,自討沒趣,自取其辱。同時悲寒——她怎麼可以這樣呢?!一路上癡想,怔怔的沿回家的路走去。

    這以後,兩人碰面都訕訕的,無言以對。至最後,竟發展到陌路人的田地。兩人將對方視若無睹,妝出一副冷淡驕傲的表情。暗地裡,回味往昔種種卻難抑沮喪、落寞……讓痛向一口一口的吞噬掉所有的力氣和思想,然後頹軟的癱在床上,任意識逐漸的模糊。

    「真是烏煙瘴氣!」歐陽崇剛一跨進大門,就被迎面撲來的一團煙霧嗆得直打噴嚏。放眼望去,客廳裡滿滿的坐了一圈的人,細細一看,儘是些肥頭大耳、赤光滿面的貨色——「跟豬圈一樣!」聽他們忘乎所以的誇誇其談,歐陽崇奚落道:「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歐陽崇測奪父親對自已的回來毫無知覺,輕手躡腳的想趕緊溜到樓上去。不意,剛走幾步就被風語一聲喝住,只得恭恭整整的近前站定。

    風語十分不滿意,板著臉,厲聲斥喝:「現在翅膀硬了,我的話也當耳旁風了!客人來了,你不瞅不睬的就想迴避。讀書不會,做人再不會,以後要怎麼生存?」這時,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接口道:「我們家雪兒,個個老師都誇她天資聰穎,勤奮好學。現在已是班裡的中隊長了。」說罷,那女人瞟了歐陽崇一眼,嘴裡「嗤」的出了口冷氣。歐陽崇這才知道繼母慧敏也回來了。眾人群起恭維:「虎父無犬女,歐陽市長的女兒當然非同凡響,那是天上文曲星降世啊!令公子也無妨,男孩子嘛,未免貪玩……」「是啊,」一個暴眼虯眉的粗壯男子訕笑著插嘴,「我兒子不也這樣,半期考前一個星期還在玩,結果每科只平均了90多分。想令公子總好過他吧。」

    歐陽崇聽了繼母一翻冷嘲熱諷,血液一下子激湧上來,咬牙切齒想要還口,只是礙於眾人面才強捺住心頭的雄雄烈火。這會兒又聽了那一席話,說話的人是認識的,正是習富志的父親——本市富商習第一。歐陽崇隨即橫眉怒視,習第一看到了歐陽崇凶悍的眼光,心裡也覺索然無味,表情訕訕的,滿臉肥肉驀地耷拉下來,像半融化的蠟燭。

    繼母見狀,遞了個眼色給風語。風語一個箭步衝上去,揚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下打得歐陽崇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整個人栽倒在地上,嘴角滲出一縷鮮血,在白亮細緻的皮膚上緩滯的流動著。

    風語申斥道:「你最近越發無法無天了,敢這樣對待客人!」歐陽崇咬著*,狠狠的盯著風語,眾人忙上前將風語拉開,一齊寬慰勸釋教他原諒孩子不懂事。

    習第一見歐陽崇讓風語彈壓住了。有恃無恐的拱火:「我兒子富志從不敢這樣,要這樣,我早抽他了。」

    又經眾人一陣拉勸,風語這才制住火氣,揮手讓歐陽崇上去了。歐陽崇將房門反鎖上,也不開燈,趴在床上,臉埋在床單裡。對於這種數嘗不鮮的折挫,他已經麻木了,感覺不到特別的恥辱、特別的委屈,只是心底氾濫著澎湃的思潮,口裡輕而焦切的喚著:「媽媽……媽媽……」混沌中,臉上感覺到一雙溫暖柔軟的手在輕輕地拂摸著,像春風一樣的馨柔。歐陽崇慢慢的睜開眼睛,看到母親端莊的臉龐慈愛的笑著,府*來,輕吻他粘著淚花的荷毛,長長的秀髮披伏在歐陽崇的臉上,一股馥郁的花香在他意識裡瀰漫,在腦海裡開出滿山滿坡密密實實的鮮花。

    母親一襲雪白色睡裙,就站在花叢裡,她彎下腰來,伸出雙手招呼:「泉兒,過來!」歐陽崇拚命的踩著水奔過去,可是母親的身影卻疾速的往後飄去。任他怎樣追逐,卻總是到不了母親身邊。母親的姿影愈來愈模糊,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光影中。

    正當歐陽崇哭喊,彷徨不知所措的時候,天空裡傳來母親娓娓的話語:照顧好自已……我親愛的仲兒……。歐陽崇抬頭,天空浮現出母親帶淚的面龐,面龐漸漸消隱,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天空墜落下來,正掉在歐陽崇鮮艷潤澤的*上,苦苦的……,甜甜的……

    歐陽崇身子一抽,睜大雙眼,發現自已還在屋裡,才明白剛才只是個夢。看到眼前黑淒淒的一切,肝腸似乎一寸一寸的斷裂了,痛得他蜷緊了身子,偌大的屋子裡,只聽得到冷冽秋風偶爾擦過窗簾引起的獵獵聲及窗外霜葉一片片飄零的沙沙聲……

    嗨!翌日一早,歐陽崇正精神萎靡的在前面走,良秀和一班女伴從後面嬉鬧著趕了上來,其中有幾個想要取笑良秀和歐陽崇的,裹著良秀刻意接近他。對於她們的挑逗,歐陽崇沒好心情,視若無睹,逕直低頭大步流星的走了。

    「好大架子!愛理不理的!」聽到眾人的抱怨,良秀也覺尷尬,替他解釋,其實也是寬慰自已,「不要太在意了,他可能又被父親罵了。」

    「為什麼惡狠狠的瞪我,難道我又得罪了你什麼!」下午放了學,歐陽崇在前頭憤憤地大步走著,良秀從後面追上前,擋在他面前,抬頭詰問。歐陽崇壓制住聲音裡的顫抖,低聲道:「你自已明白。」良秀怔了一怔,滿臉疑惑:「什麼?難道因為上次那件事嗎?我接受你的道歉……」歐陽崇冷笑一聲截斷了她的話,眼眸裡淚光點點,道:「也許,對你而言,我的尊嚴只是無關緊要的一堆臭屎,但是請你記住了『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被誰打,被誰羞辱,關涉到你什麼了?我知道我很*!可是,你也不至於讓所有人都來作*我吧!水良秀小姐!」良秀聽得傻了,萬般委屈,淚水在眼眶裡粼粼流轉,馬上就要溢出來了。她哽咽著喉嚨道:「你無理取鬧!我替你排解責備,沒想到你不識好人心!算我多事,行了吧!歐陽公子!」語末的四個字震得歐陽崇心驚肉跳,發狠道:「沒錯!你很多事!我是很可憐,一條狗都比我體面!天底下哪有人被老子當著客人的面打翻在地的!有誰?受了這種奇恥大辱,還苟且偷生的!只有我!——不要臉的歐陽崇!你好惡毒!」良秀眼裡的淚水撲簌簌的滾了下來……

    這全是因為一個不知好歹的女生聽了良秀的解釋後居然專門跑去向歐陽崇求證:「歐陽同學,你經常被你爸爸『打罵』嗎?」歐陽崇措手及,臉色漲得通紅,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好容易捺住性子,緩緩問道:「誰跟你說的!」「水良秀啊!」那女孩子坦白交待。

    放學後,歐陽崇依舊昂首挺胸從良秀身邊擦過的時候,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嘴巴動了動,終於什麼也沒說,逕直去了。良秀給他平空瞪了一眼,不明所以,便趕上去理論,就有了剛才的一幕。

    和良秀大吵一架後,歐陽崇並不覺得抒遣了連日來的悶氣,反而益加煩惱。拖了離殤漫街亂轉,離殤沒走幾步,便氣喘吁吁,直嚷腰酸腿疼。歐陽崇置若罔聞,一坐下,又一味的發癡。

    最後,離殤敲著手錶,提醒他:先生,六點半了!他才幡然醒悟,一看四周已是燈火輝煌了。狂奔回學校門口,老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去哪兒?」父親從容的端起了茶杯,虛啜了一口,悠悠的又問了一句:「為什麼現在才回來!」歐陽崇正一肚子沒好氣,觀他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便把頭一撇,乾脆利落道:「沒上哪去,就在街上逛逛。」

    「還敢撒謊!」父親把荼杯往桌子上一頓,荼水和荼葉波灑了一桌面。他嚴厲道:「逛街——這是娘兒們的事,你也學!沒錢逛什麼街?給我仔細交待了!」歐陽崇見他不僅霸道專橫,而且無理取鬧。一股無名火騰騰燒起,仗了這一腔的鬱憤,竟大膽的上樓去了。將父親的咆哮置之腦後,「砰」的一聲將門撞上。

    歐陽崇圍了一床毯子,坐在窗前,望著碧藍的天空,皎潔的月光在臉龐上靜靜地流淌,微風徐徐的拂過來。他心情幽沉,喃喃自語:「枉我視你為知已,對你剖心挖肺、肝膽相照。沒料到,你竟然和他們一道通同一氣來羞辱我、傷害我,真是令人心寒啊!」

    「我沒有想過要羞辱你、傷害你!過去沒有,現在也不會,未來更不可能!這只是無意中的疏失而已!枉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卻換來『惡毒』兩個字!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良秀伏在床上,把臉埋在枕頭上,越想越覺冤抑委屈,嗚嗚的啜泣著,一邊用手不斷捶打、撕扯床單。折騰了半天,才昏昏的睡過去。翻身過來,枕頭上都浸滿了淚水,白皙的臉上涅膩膩的全是淚漬,眼皮腫腫的。

    假期的第一個月裡,遠恆一直惦念著金成武墮胎的事,不覺想入非非。經過一個多月的推敲演練,自信可以「迷倒」康水柔了,便鉗制不住心中的熊熊*,開始蠢蠢欲動。終於有一天,讓他探聽到水柔晚上會到學校來晚自修,趕緊的夾了書包,賊溜溜的也竄進了學校。還未下課,便早早的蹩到教學樓下的一個花圃裡的松樹下,靜靜地窺伺著。

    眼見水柔一個人從教學樓裡翩翩而來,遠恆從黑暗裡伸手攔住,水柔驚了一跳,問道:「做什麼?」遠恆眨著眼睛,涎皮笑著:「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講。」水柔警惕的退後一步,煩惡道:「有話就說,何必神神鬼鬼的。」遠恆見勢,只得自已湊上前,輕聲道:「ILOVEYOU。」「什麼!」水柔駭得忙不迭的後退幾步。立時,臉刷地夾耳根紅透。睜大眼睛看著他,心臟狂跳不止。大概凝視了十幾秒,瞪了他一眼,一跺腳,轉身埋頭就走。遠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想,水柔穿的是棉絨長袖,只一拉,半個肩頭就露了出來,遠恆不覺看呆了,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冰肌玉骨」,水柔的肩膀滑潤得似乎月光照上去都要流灑下來。

    幸虧才剛下課,人不是很多,光線又比較冥暗,不曾有人注意到這邊的情形。水柔此刻羞怒交迸,想也沒想,一轉身,「啪」的便是一巴掌。打得遠恆一個趔趄,險得摔倒。這時,幾十雙好奇的眼光打了過來。水柔一邊疾走,一邊用手胡亂的擦眼睛。遠恆也趕快掩了臉,灰溜溜的貼牆而走。松樹下一個黑影也悄悄遁去。

    早讀課,離殤拉了歐陽崇到走廊上對他附耳低語一陣。「真的?」歐陽崇一下子跳起來,睜大眼睛,將信將疑:「打了之後呢?」離殤伸食指抵在*上,「噓」了一聲,低聲道:「當然是夾著尾巴跑啦……哎!我可憐的康水柔。」歐陽崇愣了有幾秒,然後舒心一笑:「是『可愛』的康水柔!」離殤糊塗了:「為什麼?」歐陽崇笑道:「堅貞不屈!可愛!可敬!所謂『自愛者人愛之』。」莫離殤聽得斜挑眉毛,撇嘴道:「別跟我弔書袋了,這不是欺負人嘛!」歐陽崇搖頭晃腦得意道:「孔夫子日……」莫離殤呲出雪白的牙齒,雙手向歐陽崇腰間掏去,歐陽崇馬上求饒。

    遠恆打量沒人知道昨晚的事,所以談笑自若,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歐陽崇留心他的神色,發現一如平常,並無異樣,心內十分納罕。

    走到了門口,歐陽崇突然偏頭問離殤:「姓莫的,你怎麼沒有早戀啊!」莫離殤先是一愣,繼而把嘴一抿,翻白眼,反詰他:「你為什麼沒有呢?」歐陽崇笑道:「我是不敢!」一句話觸及離殤的隱情,心裡硌得難受,不自在道:「我也不敢……」而後,拋下一句再見,就鑽進車裡去了。歐陽崇努了嘴,看著天空,滿眼疑竇:「這傢伙怎麼了?」

    莫離殤坐在車子裡,直著眼睛發呆,耳畔驟然響起一聲咆哮「莫離殤!我不會放過你的!」腦海旋即浮現一張倨傲可惡的面孔。「哼!」他冷笑一聲,撣了撣校服,自言自語:「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這該死的暴發戶!臉皮可真厚!」想到可恨處,一拳就砸在了椅座上,把司機老張嚇了一跳。

    去年11月11日,正是歐陽夏雪的十二歲生日。風語特意為她做了「壽宴」。當晚,政商兩界聞人自然雲集捧場,連不苟言笑的市委書記都來了。

    習富志的父親習第一特地帶了妝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兒習落塵前來赴宴。

    這習落塵是習富志同胞妹妹,只比習富志小了一歲,但相貌卻殊為不同。習落塵直鼻尖腮,一雙水靈靈的杏仁眼,身材瘦削高挑。現在市私立女中唸書,算起來,還是歐陽夏雪的師姐。由於父母嬌生慣養,使得性情極為任性、乖戾。

    當晚,她穿了一件莫色絲質禮裙,胸前綴了華麗繁複的花邊。右胸還綴了一朵碩艷的玫瑰花。裝點得眉眼如漆,丰神雋秀,恍若神人。她隨了父母到歐陽夏雪那裡敷衍了一翻,便退到一個角落和母親坐著喝酒。因為那一圈人圍著歐陽夏雪說話令她渾身不舒服。那群「睜眼瞎」放著「絕世美女」不讚歎,卻「違」著良心恭維一個小丫頭「粉雕玉琢」、「清靈通透」,甚至離譜的連她的名字也要誇張成「別緻典雅」。

    當客人說到這個的時候,夏雪的媽媽——歐陽崇的繼母苦澀的一笑。她理解,每個人一聽到夏雪這個名字,便浪漫的聯想到夏季晶瑩的雪花,一派神奇雋永的意境。卻殊不知,這是她在別有用心的影射「六月飛霜」的典故,以抒發內心的不滿。

    與母親說了些閒話,習落塵又膩了。站起身子,拿眼往人群中一掃,逕直走到離殤面前。離殤正在對歐陽崇炫耀自已的禮服:「看看,這燕尾服穿上去,多有英國紳士的風範。」歐陽崇冷笑道:「『英國紳士』,如果英國人紳士,鴉片戰爭怎麼會發生?『日不落帝國』怎麼建立?根本就是衣冠*!」莫離殤正要回話,習落塵閃到他面前,驕矜一笑,伸手道:「你好,我是習落塵!」說話時,眼神微微睨斜,顯得十分冷傲清高。離殤受了她挑釁的虛禮,好氣又好笑,盡義務的拉她的手,輕輕地晃了一下,「你好,我叫莫離殤。」

    習第一遠遠看見了,忙湊上來,問莫離殤:「令尊大人在哪?」離殤替他指了,他即上前客套幾句,說:「哎!老莫啊!咱們好久沒見啦。」笑得臉上的一層黃油都泛起一圈圈的漣漪來了。

    歐陽崇的繼母見過習落塵後,私下和風語商議:「我看習落塵五官生得俊俏,而且家世也不錯……」風語不等說完,一擺手道:「為時尚早!何況他的終身大事,他自已作主,我絕不干涉。」繼母奇怪道:「你傻啊!這麼好的條件,哪裡再找?結為親家後,你就可以投資他的公司……」風語說:「別講了,我自有分寸!」繼母又問:「為什麼?」風語歎了口氣,緩緩道:「我不想欠他(她)太多!」

    宴會散了,習第一一邊脫西裝,一邊關切的詢問女兒:「你看中了哪一個,我們先把他預訂下來。」習第一還保有家鄉的傳統思想,認為女兒一過十五、六歲,就該考慮婚嫁,擇揀夫胥。雖然習落塵才十四歲,按「理」早了一年,但在這什麼都要「競爭上崗」的年代,還是「先下手為強」!

    習落塵嘴角一彎,笑道:「不用了,這事我自已來辦!」

    莫離殤如約來到皇冠世家陪習落塵喝咖啡。一見面,習落塵便單刀直入,「我有些喜歡你了,你呢?」離殤正在喝咖啡,一口未咽盡,嗆了個半死,伏在桌子上,直咳得面紅耳赤。好一會兒,才漸次緩過氣來,結結巴巴道:「什……什麼!」習落塵以為他沒聽清向,又耐著性子重複了一遍。離殤好笑,詰問她:「喜歡我什麼?」「喜歡就是你配得上我!」望著她不可一世的表情,離殤暗暗嘀咕道:「王八蛋!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女人,真見鬼!」尋思一回,又問:「哪裡配得上。」習落塵脫口而出:「家世、長相。」莫離殤轉羞為惱,又覺得可笑:「可是我覺得你配不上呀!」「為什麼?」落塵的臉登時就沉了下來。離殤拿方巾擦了擦嘴,悠悠道:「家世、長相。」「哼!我習家的錢難道會比你莫家少?」離殤霍得站起,憋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良久,他把眼一閉,撂了一句話「有幾個臭錢,沒什麼了不起的!」然後,摔了一疊錢在桌面上,叫結帳,便揚長而去。習落塵平生第一次遭此大辱,惱羞成怒,氣得渾身發抖,攥緊了咖啡杯往碟子上使勁頓下去,把碟子砸成好幾瓣。轉身沖離殤的背影咆哮:「莫離殤!不會放過你的!」

    餐廳裡其餘的客人望著她,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習落塵羞得無地自容,眼淚刷地就湧了出來,提了包奪門而去。

    習第一知道了,叫囂道:「此仇不報非君子!」自此,習、莫兩家勢如水火。

    離中考只剩一個多月了,女生忙著準備中考,男生忙著討論中考。歐陽崇剛一進教室,就發現男生三五成群的在那裡興奮地談論著。有人見他來了,便問:「歐陽崇,你都複習到哪兒了?」歐陽崇朗聲笑道:「其實我什麼都沒念,最近,懶得很,一趴到書桌上就睡了。」說完,心裡泰然:自已確實沒自怎麼念,先「備案」一下,到時候考砸了,也有個台階下,考好了,自然更好了。眾了聽了,都不想信,爭說自已如何懶惰,如何不屑。歐陽崇知道他們跟自已一樣,心裡好笑。卻不知道還有心腸更「毒」的,以為這樣可以麻痺別人,鬆懈其他人的鬥志,縮小或擴大彼此的差距。遠恆也有這樣的心思,便偷偷的告訴了歐陽崇等。歐陽崇會心一笑:「我也這樣打算過,可是回頭想想,如果真如我們所希望的,那我們班的成績在年段的排名怎麼辦,我們學校在區裡,市裡的名聲怎麼辦?希望人人考個驚世駭俗的高分,可是這樣自已倒成了『鳳尾』了。所以呀,最好的方法就是多努力些,別丟臉了。」離殤笑道:「分數不能代表一切,少爺!」歐陽崇反詰道:「難道錢能代表一切嗎?」離殤跳起來道:「嘿!做人要厚道。」遠恆聽了歐陽崇的話,站在一旁咬牙沉思,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作慷慨激昂狀:「對!考個不讓班級和學校蒙羞的第一名!讓那些女的瞧瞧……。」話雖如此,但他一放學照例就往遊戲機店裡鑽。

    學校裡的氛圍也日漸緊湊、凝重。通常是早上自習,下午模擬考。為求逼真,實行換班制。

    一次歷史模擬考上,恰恰歐陽崇和遠恆調到同一個班上,而歐陽崇正在遠恆斜對面的一桌。

    試卷一發下來,遠恆就傻了眼,滿滿一張,似懂非懂的佔了大半部分。硬著頭皮瞎蒙,可是有些抓破了腦殼也「猜」不出來,咬著筆桿子四處張望。遠看歐陽崇筆走龍蛇,心裡大喜,努了嘴,「噓、噓」的打暗號。歐陽崇扭過頭去,遠恆張大了嘴悄聲問道:「商朝在歷史的另一個稱呼是什麼?」歐陽崇告訴他是「殷朝」——「陰曹」!遠恆總覺得不對勁,虧得他聰明,揣奪一會便「明白」了:商紂王殘暴不仁,百姓生不如死,簡直人間地獄!——所以當然像「陰曹地府」一樣囉!太貼切了!於是欣然提筆,意猶未盡,又添了「地府」兩個字,反正費不了多少筆墨!

    幾天後,試卷分發下來,歷史老師瞪圓眼睛瞅著遠恆,腮幫子的肉都在抽搐著,表情十分悲壯。

    「中考就要來了,你複習得怎麼樣?」歐陽崇囁嚅道:「複習好了。」風語冷笑一聲,說:「複習好了?你哪次不是複習好了?結果都考成什麼樣子。自從上了初中,從沒見你得過滿分的。這也叫『複習好了』,別人若問起,你還是老老實實交待『都還沒念呢!』否則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歐陽崇聽了,眼前陡然模糊一片。被折挫的尊嚴,受羞辱的人格,按捺不住的拱起熊熊怒火。「好了,還不上去看書!杵在這裡做什麼!」風語朗聲道。只聽「咯的」一聲,歐陽崇將拳頭緊緊一握,抬眼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以後就不要再問了。」風語給他一句話頂的噎住了,半天不響,乍然拍案而起,大光其火:「你再說一遍!」歐陽崇梗著脖子,倔強道:「既然你已經都知道了,那麼以後就不要再問了!」風語揚起巴掌就要蓋下去,小芸和梅姨見狀,急忙上前勸阻,見兩人面紅耳赤,氣喘如牛,都在盛怒當中,梅姨怯懦、狡黠的拉了歐陽崇上樓去了。留下小芸寬慰風語,將一場暴風雨彌消了。

    離殤絲毫沒有感受到中考迫在眉荷的氣勢。大家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他卻依然我行我素。一下課,就跑到歐陽崇身邊,對歐陽崇閉目作深情陶醉狀,唱道:「很想和你再去吹吹風……」歐陽崇正為左一堆作業,右一沓練習,忙得不可開交,白了他一眼:「吹什麼風,颱風還是麻瘋!」

    「唱著眼淚掉情歌……」

    「你別唱了……真是高深莫測啊!居然能唱著『眼淚』掉『情歌』,難道你要做所謂的『創作型』歌手?」

    「什麼……哇啊啊!」

    這邊還沒攪清,婉晴抱一本測相書,跑過來,快樂地問歐陽崇:「你喜歡吃魚的哪部分?」

    「我喜歡吃魚皮。」歐陽崇隨口答道。

    「哦!你很狡猾!」

    「為什麼?」歐陽崇問。

    「這本書上說啦,吃魚皮的人生性狡詐,吃魚肉的人軟弱無能。」

    「照你這邏輯,堅強的人喜歡吃魚骨頭,而天下老實人都是吃樹皮長大的——十分『厚』道!那這東西估計一輩子都斷不了奶了,」說時,用手擢著離殤的鼻頭,「根本荒康透頂,還是林黛玉說的好『人有吉凶事,不在鳥音中』。」

    莫離殤見歐陽崇「羞辱」他,抓狂的要咬他。旁邊的習富志聽到了,沖離殤神氣活現道:「以後要喝,也只能喝我們習家的牛奶了!」離殤知道他是嘲諷自家的牛奶場被習第一收購的事。哼了一聲,冷笑道:「開玩笑!本少爺才不希罕!就你們家黑心臟養出的奶牛能擠出什麼好奶!」

    婉晴見此陣勢,擔心兩人吵起來,拉了離殤道:「走,到我們那邊去複習功課!」

    在婉晴和良秀的嚴厲逼責下,離殤懶洋洋地捧起書本,慢騰騰地翻開,心不在蔫的瞄。一會兒。眼神又僵住了,心早飛往光怪陸離的神幻仙境去了。

    白婉晴見他忽然沒了動靜,低頭一瞧,發現他眼光已經迷散了,神情癡癡的,綽起一卷書,「砰砰」的連敲了他好幾下,離殤立刻挺身坐直。可惜沒過幾秒鐘,又軟綿綿的趴下了。如是者,週而復始。

    白婉晴搖頭歎氣,道:「哎!真不知道你這傢伙前世是什麼東西,怎麼會懶成這樣。」良秀笑道:「不用費心思,反正不是人。」「嘿!」離殤蹦了起來,嚷著要「懲惡揚善」。良秀逃之不及,求饒道:「你當然不是人,你是神嘛!」離殤才放了手,仰面大笑:「知我者,良秀也!」良秀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後,撫著胸口,笑岔了氣,*道:「是神經病的『神』啊!」離殤瞪直了眼睛,伸長了脖子,深吸了一口氣,腦袋「轟然」一聲撞在桌子上,作暈死狀,良秀兩人肚子都笑疼了。

    歐陽崇聽到一陣喧擾,循聲望了過去,看到剛才一幕,也忍俊不禁。良秀一轉頭,正和他四目相對,笑容戛然而止。一瞬間,倆人臉上的表情全都凝固了,對望了好久,俶爾一個激凌,又都訕訕地轉過臉去,猶是呆嗑嗑的發怔。

    少頃,離殤過來,把頭支在歐陽崇的肩膀,鬱悶的嘟嚷道:「哎呀,我還有好幾冊沒複習,看書看得我頭都脹破了,怎麼辦,怎麼辦。」歐陽崇回過神來,拉他的鼻子,一疊聲道:「去死吧!去死吧!」

    他看著離殤,無不欣羨道:「還是你舒服,一天到晚,逍遙自在,哪像我家裡跟催債一樣的逼迫。」離殤拿班做勢,引經據典道:「這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嘛!你要感激你爸,要不是他督促你,你哪能坐上班上男生第二把交椅。」歐陽崇聽了,頃刻面色嚴重起來,冷冷道:「我感謝生命的坎坷賜予我的磨礪和教訓,但是我不會感激加給我這些災難的人。」離殤聽他說完,不覺愕然,稍一發愣,便微笑著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退回座位去了。

    考試那天,天氣很好,清晨的一霎微雨將大地洗濯一新。葉心墜著的,花心聚集的水滴在白燦燦的陽光的照耀下,發出水晶一樣炫目的光芒。濕膩膩的地面上,也跳躍著無數斑斑的光點,所有的事物籠上了層迷濛的光影。

    歐陽崇正沉醉之際,良秀從後面款款而來。

    「快畢業了!」一想到這,良秀心裡就有些著慌了:「以後還見得到他嗎?」真是憂思滿腹,愁腸百結。忽而,又覺悟似的笑了起來,思量道;「有什麼好擔心的,他爸爸一定會讓他上一中的。可是,到時候又會湧進好多外校的女生……想什麼呢!哎呀,昏了頭了。」終於良秀立定了主意,決心主動修復彼此的關係。

    於是,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歐陽崇,柔聲道:「獨,呃∼歐陽崇,你複習地怎麼樣了?」歐陽崇也正為萬一上不了一中,那麼彼此是否就算斷了而傷感零落。神經快樂的一跳,臉上一紅,輕聲道:「還好……呃,你呢?」良秀也笑道:「還好。」二人頓覺心曠神怡,形動舉止也亢朗了好些。

    考完試,歐陽崇一回到家,便見繼母和父親坐在沙發上閒話。風語瞥了一眼歐陽崇,頭也不抬,問荼几上的報紙:「考得如何?」歐陽崇沒好氣道:「就那樣。」風語不悅,道:「那樣,是怎樣?」繼母在地旁插嘴道:「自然是考得很好了,要不然早跟從前一樣垂頭喪氣了。」歐陽崇雙眼一瞪,準備發狠話。風語卻冷笑一聲,肩膀一聳,說:「指望他考好!——別作夢了!你只要不給我考砸了,我就很滿意了。」歐陽崇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暴突,正要大光其火,猝然念頭一轉,冷靜的笑道:「那是自然的,你的兒子能有多大的出息!」「你……」風語給他頂了一句,一時不知如何應對。「霍」的坐起,又「忽」的坐下,只好「砰」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和繼母一樣瞪著雙眼,半天沒有聲音。歐陽崇輕蔑的瞟了一眼,鼻子裡冷笑一聲,「登登」地跑上樓去,將房門狠狠地撞上去。把抽屜裡歷年積存的獎狀,全部撕了個粉碎,擲到地上,一腳一腳的踐踏。保姆不芸見了,攔求不及,早成了一堆廢紙。歐陽崇猶不解氣,還要用火燒了。幸虧小芸百般勸阻,方才悻悻作罷。

    第二天,他還在家裡賭悶氣,遠恆突然來了電話,邀他一同到郊外——遠恆姨父的工廠裡做臨時工。歐陽崇在家,一天到晚,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巴不得出去透透氣。高興的拉了小芸的手把這事說了。小芸憂心忡忡的問他:「這事——你跟你媽——呃——你後媽商量過了沒有?」歐陽崇馬上拉長了臉,說:「為什麼?」小芸道:「因為你爸不在,所以……」歐陽崇斬截道:「要說,你跟她說。哎!等我走後。」話還沒說完,繼母幽靈一樣的現身門口,一臉莊嚴道:「你要去哪裡?」歐陽崇道:「我去哪裡,與你什麼干係?」繼母怫然:「怎麼說我也是你母親!你爸不在,就要聽我的!」歐陽崇冷冷地一字一頓道:「你——配——嗎?」繼母聽了火星亂迸,*都在瑟瑟發抖。小芸見勢不妙,趕緊從中調和,二人才沒大吵起來。

    何老頭站在樓梯口黑暗的角里,側耳諦聽著一切,癟嘴陰陰地笑著,咕唧一句:「他該陪我孫子一起去讀中專囉!」然後,蹣跚地蹩到自已屋裡去了。

    繼母回到房裡,抱著電話「嗚嗚」地抽泣著向風語告狀。風語一面罵歐陽崇大膽,一面勸她消氣。然後說公事忙,便掛斷了。繼母不甘心就這樣不了了之,本打算再煸旺風語的怒火。回頭想想,他或許真的很忙,倒招他厭煩了,那才弄巧成拙,這才罷了,悻悻地看電視。歐陽夏雪此時伏在母親的膝蓋上,眨著一雙清澈靈動的眼睛,望著媽媽,一臉茫然,問:「媽媽,你為什麼哭呢?」媽媽心酸一笑,拂著她的粉臉,殷殷道:「媽媽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呀!」「那媽媽為我高興起來吧!」繼母一把摟住女兒,熱淚盈眶。

    到了晚上八點鐘,風語就匆匆回來了。將歐陽崇叫到書房,沉著臉問:「你媽說你要去打工,是嗎?」「是!」歐陽崇生硬的點了點頭,心裡抗議:「她不是我媽!」風語數落他一翻,嚴正警告:「你別忘了你的身份,出去給我丟臉?!」歐陽崇看著不可理喻的父親,死死的咬著*,睜大眼睛瞪著。倆人對峙了一會兒,歐陽崇一轉身,抬腳走出了書房。在門口,沖父親大喊:「有你這樣的父親,才叫丟臉!」

    說完,大跨步躲進自已屋裡,將門反鎖上了。風語氣得七竅生煙,三屍亂蹦。可是兒子大了,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剝了褲子鞭笞了。而且他又躲到屋裡去了,因此無可奈何,只得拍打桌子,吹鬍子瞪眼。

    良秀正在打點行李,媽媽端著一盤水果進來了。她「嗷、嗷……」的,手舞足蹈奔上前,抓起一瓣就往嘴裡塞。媽媽捏著她的臉蛋笑嗔道:「還沒洗手呢。」良秀卻不理會,一邊吃,一邊嘟嘟嚷嚷道:「太可恨了!你沒幫我收拾這堆東西就好了,還敢責備我。不行,你餵我!」說完,大張了嘴等著。水媽媽拗不過她,拿起一塊就「填」了進去。良秀大口大口地嚼著,母女倆笑成一團。

    水媽媽一邊疊衣服,一邊叮囑:「到了那裡,可要守規矩了,別跟家裡一樣,毛毛燥燥的……」「知道了。」水良秀坐在一旁,瞅著天花板,掰著腳趾大聲嚷道,以阻止母親的長篇大論。「還要照顧好婉晴。」良秀一扭頭,原來是爸爸。於是笑道:「我懷疑她是你女兒,我是你撿來的小保姆!」水爸爸輕輕用食指和中指鉗住了良秀的鼻子,笑道:「再胡說,把你鼻子拉掉。這樣做是為了鍛煉你的,哎,生活能力。你又沒有弟弟妹妹,照顧一下別人會怎樣呢?嗯!」良秀一擺首掙脫了,趴在母親的身上,摸著鼻子,道:「媽媽,爸爸又欺負我了!」「哈……挑撥離間!」爸爸作勢要撲過去,良秀一下子偎倒在母親懷裡……

    幾天後,歐陽崇乘風語不在家,偷偷地和遠恆、離殤兩人上了去郊外的車子。歐陽崇眼望整片整片往後滑過的房屋,按捺不住心裡的欣喜和激動,趴在車窗上,笑得合不攏嘴,雀躍之中更現出一種豪邁:「感謝老天,我要長大囉!」

    忽然,遠恆將一個嶄新的玻璃杯從窗口向人行道摜去,只聽「嘩啦」一聲,滿地的碎渣子。歐陽崇攢眉道:「你太不道德了吧?」遠恆滿不在乎,神情坦然道:「『落地開花』求個吉利。」

    「那過路人怎麼辦?」

    「反正有環衛工人打掃嘛!」

    離殤笑道:「沒想到你這麼迷信。」

    車子開到了郊外,大家新奇的四處張望。筆直的公路兩邊各是一片平整遼闊的大草地,野草鬱鬱芊芊,輕輕地招搖著清風;鮮花明明灼灼,柔柔地蕩漾著馨香。不遠處,幾處平緩的山丘腆著肚子錯落有致地臥在藍瑩瑩的天空下。金燦燦的陽光漫空飛洩,清瑩秀澈的湖泊閃出鑽石一樣璀璨耀眼的光芒。處處洋溢著田園詩般浪漫、安逸的優雅情調。

    這裡離工廠已經不遠了,於是大家一溜煙地竄出車廂。讓司機將行李帶到工廠去,自已卻樂顛樂顛地奔向草場,肆意嬉鬧玩笑。離殤站得筆直,張開雙手,大聲喊道:「太漂亮啦!我要把它買下來,買下來!哈哈!」歐陽崇安靜的躺在草地上,瞇著眼睛望著深邃無垠的藍天,咬著草莖,沖一團團輕渺的白雲笑道:「嘿!嘿!終於可以為所欲為了!」他興奮地滿草地打滾。正心甜意洽之際,忽然感覺身子一沉,「噗通」一聲……

    歐陽崇揪著草根狼狽地爬起,渾身濕答答地癱坐在草地上。離殤和遠恆看見他的樣子,拍掌頓足笑得前仰後合,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回到宿舍,歐陽崇換了衣服出來,不住地翻白眼。

    「活膩了!」……

    「要死啊!」……

    「你還笑!」……

    「*!」歐陽崇把擦頭髮的毛巾一摜,縱身一躍,*遠恆和離殤的身上,三人扭成一團……

    他們不知道,當他們為能出來打工而得意忘形的時候,另一個人卻聲淚俱下的跪求父親讓他繼續上學。

    「沒錢!」父親一把掰開林翔的手,道:「家裡哪有閒錢供你讀書!」母親一邊搓衣服,一邊也說:「誰叫你不爭氣,就那樣的分數,能讀到什麼書!」父親嘴裡叨著一根皺巴巴的香煙,「已經讀到初中了!我還一天學沒上呢!多大的造化!梨叔廠子裡正好招人,你有這麼高的文化,還怕人家不要。過兩年,升了組長、班長,工資是翻倍的。賺上四五年,還怕娶不到老婆。」說罷,用焦黑蜷曲的手指彈了彈煙灰,然後心滿意足的躺下,開心道:「以後就有好日子過咯!」

    林翔絕望地回到房間,突然神經質地狂笑起來:「初中畢業也叫『這麼高的文化』!」既而又神經質地哭起來,嘴裡還是那一句「這麼高的文化」!

    他是當天就要走的,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神情恍惚,將一個玻璃杯碰破了。父母聽到聲響後,風風火火地趕進來,大罵:「瞎了眼!」林翔也自已頹喪,失魂落魄,喃喃自語:「碎了,一切都碎了!」他坐在車廂裡,望著一片片往後飛逝的風景,埋了頭,沉痛地*:「再見了,良秀……!」

    「砰、砰」兩聲,歐陽崇三人一驚,一下子靜了下來,扭頭看去。門口站了兩個學生模樣的人。其中一個瘦高個,留著刺剌剌的平頭。另一個身材矮壯,同樣髮型,只是多蓄了一綹鬍子。倆人小心翼翼地請問:「你們好,這是404寢室嗎?」遠恆笑道:「門上不貼著403嗎?404在隔壁。」「哦,打擾,打擾。」倆人扛著大包小包瑟瑟縮縮地退了出去。遠恆小聲嘀咕道:「原來是傻瓜!」歐陽崇趕緊用胳膊捅了他一下。

    一晃,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三人嫌廠裡分發的餐具骯髒,便帶了自已的碗筷去食堂。這座廠規模挺大的,足有四、五百員工,理所當然的擁擠不堪。歐陽崇覺得排隊打飯有失面子,只得坐在餐桌旁,掰著手指頭——乾等!可是打飯的隊伍似乎越拉越長,輪到他們的時刻杳杳無期。遠恆撫著肚子,一咬牙,豁出去了——「***,花都謝了,還吃不到飯呢!」於是仗著總經理侄子的身份,牽著離殤和歐陽崇直接闖到了廚房裡頭,自已*起勺子就打菜。旁邊的師傅因遠恆常來玩,是認識的,滿臉堆笑的看著。遠恆舀了一點肉到離殤碗裡,道:「夠了吧?」離殤大叫:「你倒不如拿幾根骨頭給我啃算了!」遠恆道:「好的!那我找找。」……

    吃飯的時候,歐陽崇趁遠恆左顧右盼的當兒,偷偷地夾了他碗裡的一塊肉,遠恆回頭瞥見了,嚷道:「嘿!你怎麼吃我的肉啊!」

    「胡扯!你的肉有這麼香?」

    「混蛋!我說的是我碗裡的肉!」

    一會兒,遠恆對著離殤又咋咋呼呼起來,「哎!你倒是把骨頭吐出來呀!」

    「哪有骨頭?」

    「居然連骨頭都不吐的!」

    「你***!」……

    離殤仰面躺在歐陽崇的床上(因為他自已的還懶得拾掇),盯著天花板,唉聲歎氣:「天哪!這飯也太硬了!才那麼點肉。再這樣下去,會死的,會死的啊!」歐陽崇也道:「是啊,到現在我胃裡還硌得難受。這麼硬的米怎麼克化的動。得變成駝鳥才行。」遠恆道:「我覺得還可以啊。哎呀,不是說要磨煉一下嘛?這麼快就退縮了,太不男子漢!」離殤從床上撐起,懨懨無力道:「不行!我正處在長身體的時候,萬一營養不良給耽誤了,要遺恨終生的!聽說早飯吃稀飯饅頭,還不如叫我去喝餿水!我得打電話叫我媽給我送幾箱牛奶過來,再讓松香坊每天給我送新鮮的麵包過來。還有,這麼熱的天,怎麼只有一台吊扇!起碼裝個空調嘛!然後再牽寬帶,把電腦搬過來。嗯!這還差不多!哎!晚餐只好先委屈了,以後二天出去開齋一次。」說完,又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撥電話。遠恆搖頭:「裝空調似乎有點困難,這要浪費不少電的。」他抬眼往窗外望去,恍惚看見姨夫心痛地扭曲的臉。早就聽媽媽說,假如一毛錢掉到廁所裡,他也會撈起來再用,何況是空調!

    「什麼!郊外的?」松香坊的人一聽,便連連將頭搖得波浪鼓似的。大不了我報銷你們來回的車費,再給點辛苦費,總可以吧!離殤盡力的叫道。對方這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這時,隔壁兩個南昌的大學生過來聊天解悶。離殤對眾人宣佈:「你們各位的早餐就在宿舍吃吧。——要我喝粥,毋寧去死!」兩個南昌的大學生趕緊擺手道:「無功不受祿。」離殤把手一揮,「不要婆婆媽*。」兩人還是固辭不受。離殤只得作罷。歐陽崇私下和離殤商量:「我不能吃你的東西,除非你給我算帳。」離殤拗他不過,「那把你的工資抵給我吧!」

    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後,五個人一齊到辦公室去報到。魏主任早得了指示,對遠恆咧著嘴一臉媚笑道:「你和你兩位同學一班,你們兩個一班。負責品質檢驗也就是品管。其實品管的工作很輕鬆的,也就動動手,作作實驗,正經事有那些大師傅干。準時上下班,中午休息兩個小時。後半段話,主任是用本地話說的。離殤稍擰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歐陽崇聽了,感覺莫名其妙——怎麼突然用起」土著語來了。

    明天才正式上班,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一行人便隨了遠恆四處瞎晃。廠裡的設施、環境都還好……不經意走到一條小水溝前,溝裡積滿了又稠又粘、像糨糊一樣的污水,水面還漂浮著一片片的泡沫,正緩慢遲滯地蠕動著——「真噁心!」歐陽崇掉頭就跑了,餘人啐了幾口唾沫,也急忙走開。

    據離殤的消息——良秀、婉晴和水柔都出來打工了。歐陽崇興趣濃厚的猜想:「她現在在做什麼呢?」

    一到宿舍,兩人踢了鞋子,竄到床上,又蹦又跳,興奮得「哇哇」叫。女店主倚在門口,望著她們,長吁一口氣,說:「我的小祖宗們,要開工啦!別只顧折磨我的床了。」良秀仰天長歎道:「為富不仁的資本家!第一天就苛虐員工了!」女店主笑道:「豈敢,我的侄女大人!」婉晴接口道:「那肯定是嫌我囉!」女店主忙應承道:「我可不敢,千金小姐!」良秀抗議道:「為什麼她是『千金小姐』,我只是個『侄女』呢?姚女士!」姚女士連忙道歉:「對不起,公主殿下!總夠了吧!」「我要做女皇陛下!」姚女士拍手道:「就你這體形!」婉晴趁機道:「我看她是慈禧!」良秀作勢要打她,婉晴一扭脖子,橫眉道:「哼!你敢!我壓死你!」良秀「唉」了一聲,用食指刮了一下眉毛,感慨道:「豬肉是漲價了,但也沒必要得意忘形啊!」

    本來,婉晴托了遠恆引薦黃月凱也到他姨夫廠裡做工,彼此有個照應,無奈,黃月凱為了多賺點錢好打算高一的學費,自已找了家塑料廠去做普工,一個月兩千塊錢。

    第一天報到的時候,副總經理對眼前這個衣履寒酸的高壯小伙子嘴角一扯,笑了一下,伏著頭從眼鏡上面瞅著他:「你來,站機台吧,黃滴瓶。」黃月凱答道:「不,我叫黃月凱!」副總經理歪了嘴,輕蔑挑釁地冷笑一聲:「去貧可不容易啊。」將工作證一丟,道:「去吧!」黃月凱咬緊牙關,努力抑住心裡的*,拿過工作證,鞠了一躬,轉身出去。

    月凱上午剛進廠下午就就被調去開工了。廠長由副總經理代理。副總經理生得肥胖壯碩,每走一步,身上的肉就像果凍一樣上下晃蕩。唇角留著幾莖鼠鬚,名叫李軍。

    李軍腆著大肚,滿臉酒色,眼睛裡織滿血絲,一步三搖地過來,趾高氣昂地分派工作。他指著一堆塑料袋,「那個叫什麼月凱的,你過來,給我把它全部搬完了。」月凱一看,心都灰了:每一袋都鼓鼓的,足有一百來斤。心裡不服氣道:「不是站機台嗎?為什麼做這個!」周圍的工人也有不平的,「廠長,他還是個小孩子,那麼重的活……」廠長振振有詞道:「社會就是這樣無情的,管他小孩子還是老孩子。幹得了就干,幹不了就滾蛋!是不是啊?」月凱頭皮一硬,上前抱起一袋,憋足了勁,搖搖晃晃地往倉庫走去。

    忙了一個下午,累得月凱筋疲力盡。吃飯的時候,一看打上來的菜,頓時火冒三丈。其他工人也紛紛抗議,嚷道:「這什麼菜,連點油腥都沒有!」廠長進來了,就有工人把飯端到他面前,*然指點道:「你看這飯,米都沒蒸熟;這菜,一份太鹹,一份又太淡,連點油汁都沒有!再看看,這是什麼湯,還莫菜湯!我撈了半天連莫菜都撈不到幾根。這叫人怎麼吃啊?」眾人群情激憤,跟著哄鬧起來。廠長把手一壓,厲聲道:「靜一靜,這菜不能吃嗎?想想紅軍五萬里長征吃什麼,舊社會老百姓吃什麼!這不能吃嗎?」話音未落,自已打了一個飽嗝,一股酒氣從鼻孔裡湧出來,嗆得直流眼淚,紅赤的臉上更添了一層顏色。月凱怫然道:「現在什麼時候了!別整那些沒用的。你們吃什麼?我們吃什麼!你怎麼不學學紅軍長征、舊社會老百姓啊?」廠長一時語塞,瞪圓眼睛,半晌,提高嗓門:「沒辦法,社會是黑暗、無情的,是不是。打工的就這樣!」說罷,抬腳就踉踉蹌蹌的走了。月凱盛怒難平,「砰」的一下把飯菜全扣在桌子上,憤憤回宿舍去了。

    當天下下午,離殤的寬帶就牽好了。傍晚,家人就把電腦送了過來。晚上他看電影直到凌晨兩點多,連累歐陽崇和遠恆也睡不安穩。空調是沒法裝了,離殤便一次扛了五座落地電風扇過來,沿床位東南西北各一座,電腦主機也配了一座,整間宿舍刮得「忽忽」響。

    兩點鐘過後,歐陽崇又睡不著了,興奮地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天將拂曉了,才稍稍打了個盹。

    等醒來時候已經是7:40了,匆匆地刷牙洗臉,草草地吃了早餐,三人揉著惺忪的睡眼,搖搖晃晃地走進車間。一路上哈欠連天,又開始聊昨晚看過的電影。離殤頗有感觸,道:「看來,機器有腦子以後實在太恐怖了。所以我覺得人類應該節制自已的行為,無論如何,終極的控制權都要掌握在自已的手中,給予機器人的智慧頂多也要受到編程的鉗束,不能讓它們自行其事。」遠恆附和道:「太對了!」一眼瞥見旁邊有一把鐵錘,於是*起來,朝身邊的機器「匡當」一錘砸了下去,道:「想想,如果他有腦子,早給我一記鐵拳了,那還了得!」正說著,機器的聲音慢慢變了調,漸次消弱,最後「嘎嘎」幾聲,廠房裡一片闃寂無聲。三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少頃,一個工人大呼小叫的跑了過來,對著機器細細觀察一過,指著被錘子砸過的痕跡,盯著他們三人,呱呱大叫:「誰幹的!」眾人呆住了。原來遠恆那一錘剛好砸在了開關的按扭上,將按扭砸裂成了兩半。技術工人不知他的身份。一邊修理,一邊罵罵咧咧。可是左修也不好,右修也不好,車間產任只好去請廠裡的大師傅過來。大師傅一臉倦容,一側的頭髮誇張的聳峙在腦袋上。他過來了,並不說一句話,撅嘴鼓腮,彷彿挨了打的老母雞一樣。遠恆這時又是慚愧,又是惱恨,一面臉紅,一面咕咕唧唧地暗說髒話。

    好在損傷還不嚴重,折騰一會兒便修繕好了。總經理提了遠恆到辦公室,一通大罵。遠恆自知理虧,縮著腦袋不敢還口。末了,總經理警斥道:「下次再這麼顢頇,我叫你爸收拾你!」遠恆骨嘟著嘴,等他罵完了,才吐著舌頭,默默退下。可是等他出來後,卻並不知悔改,反而瞅著歐陽崇兩人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話:「世界真奇妙!」歐陽崇等原本醞釀的笑意頃刻*,笑得翻桌倒凳。

    大家正說笑的時候,有人冷不丁輕喚了一句:「經理來了!」大家馬上安靜下來,規規矩矩各歸其位。一會兒,一個面色灰暗的青年人緩步踱了進來,拿眼巡視一周,就直接走進經理室了。

    歐陽崇給他看了一眼,身子直打寒噤,恍如掉進了一個大冰窖一樣。「為什麼他的眼神那麼冷?簡直寒徹心扉!」

    幾個好事的老員工等經理走進辦公室後,便絮絮叨叨地扯出一大堆的閒話。歐陽崇等這才知道經理是老闆的外甥。他只有高中文憑,算是所有部門經理中學位最低的了。離殤拍著遠恆的肩膀道:「那不是你親戚嗎?」遠恆茫然道:「可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他!」眾人笑倒一片。

    相處幾天後,彼此混熟了,歐陽崇知道那個瘦高個的叫康佳,另外一個叫張山,俱是南昌某大學的大二學生。三人圍著他們要聽大學的故事。兩人異口同聲歸為一個詞「無聊!」

    時光茬苒,眨眼又到星期天,工廠休假一天。一大早,離殤便趴在床上和媽媽通電話。遠恆咂巴著嘴,翻了個身繼續睡。歐陽崇抱著枕頭,呆呆地瞅著離殤,滿腦子都是良秀。

    離殤將手機拋到桌子上,伸了個懶腰,一眼看見歐陽崇,便揮一揮手,笑道:「嘿!你不打個電話回去嗎?」歐陽崇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道:「我絕不會讓他知道我的『下場』,哦不!我的『所在』的!」離殤笑了笑了,復又道:「那你剛才在想什麼?傻乎乎的。」歐陽崇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在想她呀!」離殤悄聲道:「誰?」歐陽崇張了張口,又閉上了,悠悠道:「告訴你又沒用!」離殤扯他身上的毯子,央告道:「說嘛!」歐陽崇嘴角流露出一絲俏皮的笑容,道:「你聽仔細了!——我有點想,呃——我喜歡的那個了!呵呵……」離殤眼睛瞪得圓滾滾的,猝爾,詭詐地笑道:「我也有點想她了!」歐陽崇把臉一沉,佯作生氣,說:「胡扯什麼呢!」離殤笑道:「玩笑呢!你以為我不知道是水良秀啊!嘴張那麼大做什麼?傻瓜才不知道呢!哎,你知道我們年段四大美女是誰嗎?」歐陽崇搖頭表示不曉得,離殤得意道:「你個書獃子,難道公孫遠恆這個傢伙沒告訴你?其中一個就是我們班的水良秀,接著是遠恆班的宋珊,還有一個也是我們班的,是金瓊。可惜書念得差了點,要不也勉強配得上我了。四大美女這首,你一定認識——康水柔!」歐陽崇疑訝道:「嗯?那良秀可以排第幾?」離殤道:「據說排第三——怎麼,你很失望?」歐陽崇笑道:「胡說,如果是從前,我會有點失望。可現在,我早想明白了,美貌不過是暫時的,而愛情是永恆的。只有具有高貴的氣質和豐富的文化涵養的女子才是最美的,而這種美恰好是永恆的,美貌或許可以吸引愛情,但絕不能永久的擁有愛情……」離殤好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眼睛一亮,指著歐陽崇的鼻子,跳起來大叫道:「原來你一直暗戀水良秀啊!」歐陽崇臉蛋微紅,狡辯:「胡說!哪有!」遠恆從睡夢中被離殤的尖叫聲驚醒,順手將枕頭拋了過去,震耳欲聾地吼道:「閉——嘴!」

    婉晴一翻身,見良秀雙眸炯炯的盯著窗外。於是攬住她的脖子,問:「水小姐,想什麼呢?」良秀回過神來,莞爾一笑,附著她耳朵悄悄說了一句,婉晴「哦」的拉長音,表示明白。用手指點著她的鼻子道:「*熏心哪你。」水柔一翻身也湊了過來,撅著嘴,委屈道:「有什麼我不能聽的?」原來,水柔今天請了假,特地從西城區坐了一個多小時車程來找良秀和婉晴散悶的。婉晴急忙道:「這是秘密,我可不能告訴你她在想歐陽崇!」良秀躍起來,嚷道:「看我不掐死你!」水柔笑得合不攏嘴,問良秀道:「你們最近關係怎麼樣,有聯繫嗎?」良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嘟著嘴:「誰理他,小肚雞腸的,自從上次那件事後,他就一直若即若離,古里古怪的。聽說他也去打臨時工了,是和莫離殤他們一起去的。咦——你的公孫遠恆呢?」水柔的臉倏地紅透了,甩手道:「不跟你們說了!」婉晴突然下床,大呼小叫的往外間跑去,一會兒,抱了個長方形的紙匣子進來,遞給良秀,抱歉道:「呵呵,這是前天慕容新欣老師寄過來的,我剛剛才想起,呵呵……」

    「咱們誰跟誰——請我吃火鍋吧!不然我死都不會原諒你!」

    良秀好奇的打開盒子,神色愈發驚詫了,「咦!這個羽毛吊墜……」婉晴等都湊了上來,看了一會兒,婉晴恍然大悟的嚷道:「這不是你去年送給林翔的嗎?」水柔問:「什麼時候?為什麼要送給他?你們很熟嗎?」良秀看著微微晃動的吊墜,眼神慢慢凝滯了,思緒又回到了去年秋季的校園運動會……

    「去吧!去吧!已經是最後一屆了,不去證明一下自已,會後悔的!」慕容老師溫和誠懇地笑著,拍拍林翔的肩膀,鼓勵他。但是,林翔低著頭,緊緊地咬著*,怯怯不敢往前。慕容老師轉身對身後的學生倡議道:「大家為林翔鼓掌,給他加油!」幾乎所有同學都站了起來,在整齊劃一的掌聲中有人還高呼:「林翔加油!林翔加油!」霎時間,林翔的眼眶裡熱淚激湧,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一個老師這樣的溫存體貼過他,還交給他這樣光榮的任務。同學們也幾乎不理會自已,甚至連自已都覺得自已是多餘的了,可是今天……

    槍聲響起,林翔箭一樣往前疾馳,風呼呼地從耳際掠過,心情從未有過這樣的曠闊。在豪邁激昂的情緒支使下,林翔越跑越快,感覺像馭風而行似的……

    「冠軍,我是冠軍!」林翔抬眼看著耀目的太陽,突然覺得一陣暈眩。

    良秀款款上前,甜甜笑著,將一個精緻的羽毛吊墜托給林翔,林翔瑟縮著不敢接。良秀笑道:「難道嫌寒磣,禮輕情義重嘛!」林翔緊緊地攥在手心裡,心裡快樂的迴響著良秀的那句「禮輕情義重」,情不自禁咧開嘴憨憨地笑了……

    「本來這東西是要送給徐金龍的!」水柔疑惑,問婉晴:「誰是徐金龍?」婉晴吹著留海,表示難以置信,「徐金龍都不認識!就是遠恆班上那個又高又黑,學校體育部部長嘛!」良秀辯白道:「我可沒失信,我是跟他商量過了,才把這個送給林翔的。希望他能夠擺脫自卑的束縛,振奮向上!」

    「可是他為什麼又托慕容老師把這個還給你呢?」婉晴問。

    「我可不知道……,他一直跟個悶葫蘆似的,什麼話都不說。誰猜得透他的心思!」良秀抿著嘴,有點鬱悶。

    吃完飯,遠恆捧著言情小說津津有味的偎在床頭啃讀起來。歐陽崇和離殤坐在電腦前看碟片,兩個南昌的大學生也過來玩。離殤信手放進一張碟片,暴厲的節奏震得整棟樓似乎都在顫抖。歐陽崇摀住耳朵,大叫:「我討厭這種輕佻、膚淺、無聊的歌曲!簡直是白癡唱的!」離殤順著節奏搖頭晃腦,並不理會他。兩個大學生在背後對歐陽崇高聲道:「你別看不起他,他在美國可是『天皇巨星』,在全世界都是很有名的!一年可以賺多少錢!說出來嚇死你——幾億——美金!」那個叫康佳的「唉」了一聲,道:「麥克,傑克遜受到黑人的追捧,那是一個種族的悲哀!身為一個黑人,卻不惜血本的將自已漂白……」歐陽崇驚異道:「他是黑人!?」遠恆此時也放下了書本,湊過來白了歐陽崇一眼,「孤陋寡聞!」康佳接著說:「據說是他小時候親身感受和目睹了美國社會對黑人的歧視,所以立志——做個白人!」眾人一陣嘲笑,「若他真有骨氣,就該用自已的這份『不屈不撓』和『天份』來維護黑人的尊嚴,增強黑人的自信心,而不是去變成『白人』!他根本就是黑人的叛徒!居然還有黑人以他為驕傲,真是愚昧,」歐陽崇撇著嘴,「真是變態!我一直還以為他是白人。哎,你把聲音關小一些,我喉嚨都快扯破啦……你們有沒有發現,他長得好恐怖,像骷髏一樣!」四人一齊點頭。「為什麼長成那樣,居然還有人喜歡?匪夷所思!」張山笑道:「這是整容整出來的,他的鼻子、眼睛都不是原來的。」離殤愕然,「這叫整容,明明是毀容嘛!」歐陽崇毛骨悚然,「真噁心!」康佳道:「『噁心』!還有更噁心的呢!知道『變性』不?」歐陽崇和離殤木然搖頭。康佳笑道:「唉!像你們這麼傻的還真少見!」張山抬了抬眼鏡,斜覷著天花板,道:「我記得,不久前還發生過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到底什麼時候我忘了……」遠恆不耐煩道:「哎呀,先說是什麼事啊!」張山於是道:「有一個女的,起先長得十分難看,就跑去整容。整過容後,自覺很漂亮,要求參加一個選美大賽。主辦方不允許,因此她就告上法庭,說什麼要討回公道。再後來,又上電視,在媒體面前哭訴,鬧得沸沸揚揚的。」

    「混帳王八糕子!」歐陽崇忍不住大罵。遠恆不明白:「你罵誰?」「當然是那個變臉的東西!」離殤道:「為什麼?」

    歐陽崇情緒有些激動,聲音亢亮道:「她憑什麼要一個組織,一群人為了她一個人而違反制度、改變原則。不說她去整容是多麼的愚蠢。整就整了吧!還不安分守已,反而到處惹事生非,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整過容似的,還委屈?簡真犯*!更可惡的是她也太自私自利了。難道她不覺得對這那些天然美女不公平嗎?這並不是說我就喜歡那些天生麗質的女孩子,對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內涵!真是悲哀,竟然有那麼多的女人自以為變漂亮了就可以成為人上人!不過是淪為男人的玩物罷了,還沾沾自喜!」

    康佳和張山重重歎了口氣道:「你是不知道,這個社會有多變態,這只是冰山一角。我們大學的美女幾乎沒有一個不喜歡被有錢人包養的,你們都太單純了,慢慢學著罷。」歐陽崇忙一揮手:「鬼才要學這個!」

    說完這一通話下來,歐陽崇覺得頭腦裡思緒蕪雜得了不得,心頭一陣陣的劇痛,有被現實當頭一棒的感覺——彷徨、恐懼……。這時想到良秀,眼前浮現她冰清玉潔白姿影,心復又寧靜下來,神清氣爽。

    良秀正倚在門口出神,一對身影奄忽之間便閃進了衣店。良秀眼角的餘光瞥見了,趕緊機械地點頭,送上遲到的「歡迎光臨」。內中一個戴墨晶眼鏡的女人,聽了她的聲音,卻住了腳步,回頭對著良秀不住的打量。良秀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遂低了頭,兩頰燒得緋紅,下意識地用手背去貼了貼,順勢攏了攏耳邊的秀髮。這時,那個女人發出一聲刺耳的尖笑:「沒想到,會長大人也學著『拉客』了!」說完,旋過身,環店掃視了一遍,挽了身邊一個男子的胳膊,嬌膩道:「我們去那邊看看嘛!」

    良秀抬頭一看,深吸了一口氣——竟然是金成武!她旁邊那個不是「獅鬃頭」麼!她細味金成武剛才那句話,陡頓沉下臉來,臉上滾滾不斷的*。憤然作聲:「請你把話說清向!」金成武卻不理會,貼在「獅鬃頭」的身上,一搖一搖地踱進店裡。櫃檯旁的婉晴和其她女員工都看見了,攏到良秀身邊,緩言寬慰著。婉晴咬牙道:「要不,我們把他們趕出去?」不及良秀答言,那邊金成武勾著手指,妖裡妖氣道:「服務員,這件多少?」良秀將眼角一擦,快步上前,把將她的裡的衣服奪了過來,依舊掛好,冷若冰霜道:「這件不賣!」旁邊的「獅鬃頭」見狀,挺身而出,在黑眼鏡裡瞪圓眼睛,暴起滿額頭的青筋。婉晴和店員們箭步上前,左右靠在良秀身邊。幾個人倔強的盯著他們兩個,警告道:「想幹什麼!」「獅鬃頭」心裡發怯,後退了一步。金成武見這陣勢,氣焰也低了幾分,只是訕訕冷笑,十分妖調道:「喲,這是哪門子邪火,真威風!還以為是在學校啊?」良秀昂首挺胸道:「不是在學校,你又能怎樣!」「獅鬃頭」拉了把準備還口的金成武,罵一聲「晦氣」轉身就走出了服裝店。幾個女孩子怒目以送,在將出店門時,金成武又回首沖良秀譏誚了一句:「那件衣服,留著給你的歐陽崇寶貝穿吧!」良秀一聽,氣怔了,眼淚連綿而下。婉晴朝兩人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敗類!」,便回頭勸釋良秀。

    一段時間後,遠恆三人同品管部的其他幾個老師傅彼此關係熟絡了許多。所以,當業務忙完後,遠恆便裹了歐陽崇和離殤同他們天南海北的閒扯。談著聊著,就說到了廠裡的伙食來了。只聽其中一個叫凱妮的女品管咬牙切齒的大發牢騷:「什麼破飯,吃得我胃口都倒盡了。尤其是晚飯,打死我都不下來吃了!」歐陽崇端詳一翻這個女人,發現她五官生得還算周正。只是腮幫子過大。由下巴至耳廓處不斷的擴張,就像一隻大頭魚。且滿臉密密麻麻的佈滿了雀斑。這時,一個約摸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從椅子上站起來,逕直走到歐陽崇面前,咧嘴一笑,拍了拍歐陽崇的肩膀,歐陽崇介意的瞅了瞅肩膀,發現並無灰痕,才稍緩了神經。抬頭對他微笑了一下。那人乘勢在他身邊坐下,湊近了說話。他開口就問:「你是老闆什麼人?」歐陽崇只覺得一口穢氣淹了過來,稠濁的氣險得使他窒息。立刻屏氣凝息,扭過頭去,將身子往後挪移。那人卻渾然不覺,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扯,「我叫陰福利,你叫什麼……我來這干了三年了,你打算做幾年啊……」而且不識時務的將身子貼地更近了。歐陽崇只好將身體微傾,並用手指輕抵住鼻孔,低著頭,裝作認真聽話的樣子。心裡卻在抱怨嫌惡:「這該死的,比馬桶還要臭!」當他告訴歐陽崇他小名叫「增增」的時候,歐陽崇回顧他胖頭短脖子的尊容,差點沒噴他一臉口水。

    突然,他用手指撫了一下歐陽崇的臉蛋,瞇著眼笑道:「你有沒有想過去變性啊!我發現你做女的更漂亮啊!」一邊還用手貼著歐陽崇的腰上下游離。歐陽崇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一股令人作嘔的惱怒從心底洶湧淹來,直衝到腦門上,他「忽」的起身,滿面莫漲,抑不住聲音的顫動,嚴厲道:「哼!變性,你太高估了我的魅力,但太低估了我的人格!」陰福利涎皮賴臉的笑著一把捏住歐陽崇的手,拉他坐下,直盯著他怒氣沖沖的臉,說:「坐下聊聊嘛!要去哪裡!」歐陽崇見他捉搦了自已的手不放,於是鎖攏了眉頭,煩惡地使勁將手抽了回來,轉過頭去,和其他人搭訕。福利在背後說什麼,只作當沒聽見。福利自言自語一陣,也覺得索然無味,轉而和遠恆胡說海侃起來。最後,要約遠恆等晚上出去喝酒。乘機又說了許多關於陪酒小姐的*不堪的話。傻瓜都聽得出來,他言下之意要炫耀自已如何精擅於「玩弄女人」。幾個女員工一邊嗔著:「說什麼呢。」一邊饒有興趣地聽著。不時掩面扭身的嬌笑。遠恆聽得滿臉泛光,忙不迭地滿口答應了。歐陽崇冷眼看著一切,對這一群人由衷的鄙薄、討厭,拉了離殤起身就走。

    遠恆洗漱已畢,正在梳頭髮、整衣服。看樣子準備出去。歐陽崇問他是否出去喝酒,遠恆道是,並轉達福利的意思要歐陽崇和離殤務必一同去。歐陽崇百般勸告,「最好不要再跟那種人交往了,早晚會誤入歧途的!」遠恆不以為然,笑道:「你太幼稚了,我不過是去體驗這個社會而已。我們要知道社會的醜惡,但不要跟著作惡就對了。」歐陽崇見他那興奮勁頭,料說也無益,便隨他去了。離殤說他吃不慣那些小攤點的東西,也不肯去。遠恆只好自已一個人匆匆走了。

    過了一會兒,歐陽崇倆人下去食堂吃晚飯,卻見凱妮早在那裡了。兩人相視一笑,「她不是說打死也不來吃了嗎?」「她不是還沒死嗎!」二人正奚落著,凱妮遠遠地向二人招手大笑,歐陽崇等陪笑一個。至此,歐陽崇見到她能避則避,不能避則用虛言敷衍。私底下對離殤批評道:「口是心非的女人真可惡!」

    當晚,遠恆喝到12點多才回來,福利扶著爛醉如泥的遠恆跌跌撞撞地進了歐陽崇他們的寢室。歐陽崇和離殤揉著迷濛的睡眼,打著哈欠起身開門。費了一翻周折才把遠恆安頓好。福利滿臉酒色,用閃著紅光的眼珠子盯著歐陽崇的床,歎道:「哇!好漂亮的被子。」於是死皮賴臉地要在歐陽崇的床上睡。說自已太累了,走不回去了。嬉著臉,果真寬衣要上去。歐陽崇忍無可忍,一把將福利推開,黑著臉,喝道:「你太放肆了!各了有各人的床,你睡了我的床,我睡哪兒……對不起,我是睡不慣別人的床的。」最後一句,是歐陽崇看到陰金搖著手指,張口欲言,才又添上去的。陰福利不慍不火,邪笑道:「那麼,我們一起睡怎麼樣!」歐陽崇惱恨道:「這麼小,怎麼……」終於明白,他是在戲弄自已。立時,一腔熱血湧上來,歐陽崇滿眼火星直迸,把手一甩,指著門口,厲聲道:「你給我滾出去!」福利一愣,片刻,又堆下笑臉來,耍無賴道:「幹嘛這麼生氣嘛,開個玩笑而已嘛。」歐陽崇氣得快要失掉自主力了,不顧體統的高聲道:「開玩笑!我看上去很好玩?很好笑嗎?」見勢頭不對,福利趕緊整好衣褲,在離殤的調節下訕訕地溜回去了。歐陽崇一把將門撞上,啐了一口痰,罵道:「王八蛋!畜生!」又氣鼓鼓地在遠恆床頭上踹了兩腳下,聊以洩憤:「都是你搞的鬼!」遠恆醉得一塌糊塗,正酣酣得睡著。

    熄了燈了後,良秀躺在床上,忽然耳畔迴響起今天金成武最後說的那句話,甚是刺心,下意識得將耳朵摀住。可是腦海裡還是因此而浮現出歐陽崇的影子;滿耳裡充盈的都是他的氣息。良秀先反抗著,總覺得這樣美好的印像不該由一句邪惡的話引起。但是,漸漸地也就情懷繾綣,沉湎其中了。「看」著他皎若銀盤的臉蛋,燦若明星的眼睛,記憶中那令人心醉的恬美的笑容便移植到了自已的臉上了。倏地,一樁心事撞上心頭,令她趕緊斂了笑容,翻轉身子下床,到婉晴床邊抱住她的肩膀,輕輕晃了晃。婉晴慢慢啟開雙眼,問:「幹什麼呢?」良秀道:「沒什麼。只想問你一下,哎,中考成績什麼時候出來啊?」婉晴會心一笑,用探究地眼神看著她,「你只想問這個?哼!打量我不知道!」良秀的臉紅得似乎在黑夜裡都能看得清向,她扯了扯婉晴的鬢髮,不好意思道:「那你說,今年高中部的錄取分數會不會比去年的高?看樣子,我們班的男生好像沒幾個能上高中部的!」婉晴興味濃厚的注視她,只管「吃吃」的笑。良秀髮急了,說:「你只顧笑什麼呢?說正經的了!」婉晴笑道:「我又不擔心,反正月凱是絕對上得了的。不過,你也不必擔心,歐陽崇他爸是不會讓他去讀別的學校的。再不行,你跟他一起轉校不就成了!哈哈……」良秀翻身上chuang,嘴裡只管嘟嚷著:「誰問你這個了!」背轉過身去,竊竊地癡笑。

    翌日,到了上班的時間,遠恆還是昏昏沉沉的。眼看就要遲到了,歐陽崇和離殤倆人草草替他刷牙抹臉,趕緊架了他一路狂奔品管辦公室。

    一進去,歐陽崇就發現陰福利沖自已一個勁兒地媚笑。歐陽崇不屑跟他計較,轉而白了他幾眼。陰福利卻毫不介意,依舊涎著臉皮笑。歐陽崇沒有想到世上還有這麼不要臉的東西,胃裡一陣陣抽搐及噁心,真想拿鐵錘敲他幾下。

    遠恆一挨到椅子,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未幾,總經理助理小龍挺著便便大腹,掖了大號文件夾在胳肢窩裡,意氣風發的邁著大步跨進了品管室。歐陽崇慌忙將遠恆搖醒。遠恆下意識地往胸口一瞟,發現自已竟然沒戴卡。忙問歐陽崇,歐陽崇一拍腦門——忘在宿舍了!遠恆仰天低號:「天哪!我的100塊!」這時小龍笑吟吟地捧著本子挺到凱妮身邊,衝她撇著川腔戲謔:「美女,今天我的收穫不錯,不知道可以在品管室抓到幾個。」說畢,一雙黑溜溜的眼珠子便四下控照,當目光轉到遠恆的胸膛時,驟然增亮,但往上看到遠恆的臉時,卻又戀戀不捨地移開了。遠恆心裡一緊,以為在劫難逃,卻不料化險為夷。

    檢查結束後,小龍朝遠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遠恆訕訕地答笑一個,一陣羞愧發熱,但隱隱的有一種歡喜得意的感覺。

    今天廠裡休假一天,黃月凱正專心地自習功課。小許問月凱:「放假了,怎麼不出去玩啊?你是本地人吧?」月凱點頭道:「去哪裡玩呢。」小許靠在床桿上,歎氣道:「主要是沒錢,有錢還怕沒地方玩!真是羨慕李胖子(李軍),聽說他老是拿老闆的錢到處去吃喝嫖賭。」月凱冷笑道:「這樣的人渣有什麼好羨慕的!」小許又道:「明天的罷工,你參不參加?」月凱斬釘截鐵道:「為什麼不參加?」——廠長的苛刻一天勝過一天,「火山」終於要爆發了!

    水柔正在報菜,李軍衝她打招呼道:「美女,結帳。」水柔回頭耐心道:「你好,請到吧檯買單。」於是一團肥肉就*了吧檯上,粗聲道:「小姐,買單。有沒有發票開一張。」旁邊的一個客人笑道:「李軍,你真厲害啊!公款吃喝啊!」李軍不屑一顧,嘴一撇:「社會就是這樣嘛!」恰好水柔過來送點菜單的復件,李軍瞧著水柔笑道:「妹妹,再給我一張餐巾紙好嗎?」水柔似笑非笑道:「餐廳裡有規定,每一位客人只有一張,您如果還要的話就要算錢了,一張0.5元。」李軍道:「怎麼這樣?」水柔一板一眼道:「社會就是這樣嘛!」李軍彷彿給什麼噎著了一樣,乾瞪著雙眼,一聲不吭,良久,才灰溜溜的帶一幫食客走了。

    店裡幾個男服務員原見水柔長得仙子一樣,便想輕薄調笑她,但水柔不吃這一套。於是轉喜為恨,時時何難,事事作梗。客人來了,他們也不接待,靠在吧檯上,神情葳蕤,舉止懶散。只有水柔同兩個小姐妹點菜、上菜、收桌,忙得不可開交。廚房裡的阿姨見了,大抱不平,水柔卻微微一笑說:「我做我份內的事,他們怎樣與我無關。」說完,又幹活去了。突然,一個尖嘴猴腮的男服員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罵道:「*的,誰把門打開的!難怪人都跑進來了!」一個箭步衝上前,將門關上。水柔正從廚房端菜出來,恰巧聽到了。粉臉登時飛起一片紅潮,把菜放下,迫到那個男生面前,瞪眼質詰道:「你剛剛罵誰?」男生目光閃躲游移,不敢正視,嘴上卻雄雄赳赳道:「又不是罵你!」「哼!」水柔冷笑一聲,轉身走到門口,用力將門推開。這時,一直坐在吧檯裡邊的張傑,「嗖」的竄起來,「嗤」的出了一聲冷氣,陰陽怪氣地對其他男生道:「幹什麼!以為我們這裡是窯子啊——開門拉客啊!」其她兩個女服員和收銀員小魏都聽不過去了,齊聲道:「豈有此理!」周圍的顧客也都聽到了,指指擢擢,議論紛紛,一片鬧哄哄的。

    水柔一聽,眼角一熱,兩泓波光在眼眶裡直打轉,但她倔強地抿嘴制住了。用眼光迅速地巡視一周,似乎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已。一時間羞憤難堪,待要發作,恍然憶起母親的忠告,一遍一遍地在心裡警戒自已:「一定要忍,千萬要忍!不然前功盡棄了!」慢慢地將握緊的拳頭舒展開。鐵青著一張臉從吧檯走過,逕直往洗手間走去。張傑以為她不敢拿自已怎麼樣,更漲了氣焰,獰笑道:「去幹嘛呀!」旁邊一個留兩撇八字須,外號「鰱魚」的傢伙,奸笑道:「當然是去撒尿囉!」張傑怪叫一聲:「哦!是紅的還是白的!」鰱魚無恥道:「這怎麼知道!」張傑尖著嗓子,妖聲怪調道:「怎麼搞的,都這麼多天,還沒來——恭喜您!您懷孕了!——討厭!人家還不想要!——那就到……」「叭」、「叭」兩聲,未等他表演完,水柔上去抬手就是兩巴掌。一群人都愣在那裡,氣焰頓消,吱聲不得。被打的張傑捂著臉,臉上的肉扭成一團,揚起巴掌正要行兇,這時,樓上雷吼一聲:「想要幹什麼!」眾人見是老闆,全都恭恭整整站齊了。老闆徑直走到水柔面前,撫著她的頭,「受委屈了?跟叔叔說說。」一聽這話,水柔心裡壓積的委屈、苦悶、惱恨一下子翻湧上來,眼淚制不住地又蓄滿了眼眶,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頓。但最後她還是咬牙挺住,因為她不想的把事情鬧大了,只搖頭說沒事。老闆頷首笑道:「不愧是康霸的女兒!」他便也不深究,唯嚴厲斥責了張傑等人。張傑等這才知道水柔的厲害,從此再不敢造次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遠恆乘陰福利不在,偷偷地將昨晚的事講給歐陽崇和離殤聽。二人聽後哭笑不得,想世上真有這樣混帳的東西!

    昨晚到了酒家,福利嫌人少,又多叫了幾個人過去。數一數,大略有二十多人。遠恆便開玩笑說:「你帶的錢夠不夠,否則,到時候褲子都要當了!」福利詫異道:「怎麼?難道你身上沒錢?」遠恆抱歉道:「剛剛洗澡換了衣服,錢包沒帶過來。」福利揉了揉口袋裡皺巴巴的兩百塊鈔票,急得額頭上的汗水大滴滴的往下掉。詢問其他親近的人,一個個頭搖得波浪鼓一樣。於是二十多人胼手胝足坐了一桌,骨頭都嵌到別人肉裡去了。其中一個外地的女工,指著菜單,嗲聲嗲氣對福利說:「來份『水煮活魚』好不好?」福利別過頭,撇開著嘴用方言對遠恆小聲咕道:「*的,吃好命!」遠恆忍俊不禁,又不敢放肆的笑,把木筷都咬斷了。*了一會兒,福利轉過臉去,對各位十分和氣道:「想吃什麼就點吧!可是……」然後吞吞吐吐的告知在座各位自已身上帶的錢不夠。眾人皆瞠目結舌,原來大家都是準備來吃免費的晚餐的,竟果真沒有幾個人帶錢的。即使有帶的,也不過幾張髒兮兮的零票,還要可憐巴巴地說:「我拿來坐車的!」無可奈何,再三算計,只點了四菜一湯、三箱啤酒。

    大家早餓壞了!遠恆剛舀了一勺湯,準備再添一點兒,當把勺子伸進去時,只挖得湯盆咯咯響——早就見底了!又想要夾口菜吃,放眼望去,一片狼籍,只剩了幾根菜桿悲壯地躺在碟子上,像古代戰場上的余屍。遠恆於是只好呲著牙灌酒。本來就不勝酒力,再加上又是空腹,幾杯下去,他就醉得迷迷糊糊的了。

    太陽已經升到中天了,廠裡還是靜悄悄的。

    總經理辦公室傳來一陣吵鬧聲,總經理拍著桌子大罵:「這個混帳王八蛋,也能當廠長!早晚把老子搞垮了!」接著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大家都知道是老闆娘!此刻她聽到丈夫說自已的弟弟是「王八蛋」,滿腔不痛快,紅著臉護短道:「你說話怎麼這麼難聽,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我娘家人是王八蛋,你又是什麼?」總經一理氣不打一處來,*然大怒:「你去看一看,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廠裡還跟墳墓一樣安靜!你知道一天損失多少錢?」

    「那是工人的事,又不是他做錯了什麼!」

    「你不要裝!你知道工人為什麼這樣子!」

    「那損失就從工人的工資裡扣!」

    月凱在宿舍裡聽得一清二向,「騰」地起身,一個年老的工人拉他坐下——「聽聽再說。」

    「噹啷」——好像瓷杯摔碎的聲音。只聽見廠長粗著嗓子道:「讓老子干!老子還不幹!不知好歹,老子還稀罕?!」

    「你滾!」這是總經理的咆哮……

    從此,便再不見李軍的身影!

    過了幾天,總經理又帶了個老頭子過來。此人生得一頭蜷發。臉刮得黝亮黝亮的,唇上一根鬍子也沒有,只有兩撮鼻毛從鼻孔裡竄出來,上面每時每刻都沾染著幾塊紙屑沙塵——噁心得死人!一雙陰陽大小眼烏溜溜地亂轉。月凱身邊的小許暗暗道:「看來,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老闆將他介紹了,宣佈他為新任廠長。等廠長一去,新廠長江舒文就上前和幾個老工人寒暄。老西抽出一包香煙,準備散給眾人。他見老許在跟前,先遞向老許,不料,江舒文迫不及待地從後面一把抓了過去,忙不迭地*嘴裡,「吧、吧、吧」地抽起來了。速度迅捷地令老西和老許四目相對,啞然失笑。江舒文抽得不亦樂乎,一邊抽還一邊講葷段子取笑。

    剛開始,大家覺得他似乎除了長得醜一點、為人吝嗇貪心一點,還過得去。可是幾天後,大家又發現他很會奉承老闆。有一次,江舒文看到老闆從樓上下來,到了車間,便馬上迎上前,肋肩諂笑道:「葉老闆,這麼早就起來了!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啊!佩服,佩服!」黃月凱笑對小許說:「都快十一點了,如果這個老闆稍稍有一點智商,就該知道這句話根本是在諷刺人嘛!」

    從這幾天的行事來看,江舒文的形像已經大打折扣了。但眾人還*道:「總比原廠長好些!」可是有一天,不知為了什麼事,一個女工「頂」了他一句——「不是這樣做的,這樣做不行!」江舒文馬上拉下臉來,一手插腰,一手指著那個女工,尖聲尖氣得叫罵起來:「你算什麼東西!——我不懂!我坐這兒看,工資都比你站這兒做的高。」嘴裡叼的煙頭直往下撲簌簌的掉灰。

    這個女工和老西是有些瓜葛的。老西便仗著平時遞過煙給他抽——應該有些交情了吧!於是過來解勸。江舒文卻「翻臉不認人」,絲毫不在乎自已現在嘴裡抽的香煙正是他給的,教訓道:「你不去洗料,在這做什麼!」老西陪笑道:「洗完了。」「洗完了?」江舒文瞪圓陰陽大小眼,「那再洗一遍啊!」「這……」老西覺得有些過份。「這……這什麼!」江舒文蠻橫道:「我叫你洗五次,你就得洗五次。洗十次,就得洗十次!什麼廢話這麼多!」老西這才知他不可理喻,恨恨地回身,嘴裡嘀嘀咕咕道:「*!香煙餵了狗了!」江舒文大獲全勝,趾高氣揚道:「你們的錢都是我管的,我愛給誰就給誰!」月凱那天隨車出貨,並不在廠裡。

    紀律檢查的第二天一早,廠公告欄前就圍了一圈人。裡面的一個矮瘦的乾癟老頭轉過臉,仰頭朝身邊壯碩的胖子笑道:「你昨天不是有帶廠牌嗎?怎麼也被記了。哈哈!」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公告欄,咬牙切齒道:「*的,王八羔子!」這時,又湊近一顆生著濃眉大眼的腦袋,那人眼珠滴溜溜一轉,幸災樂禍的笑道:「他不是你同鄉嗎?也不照應照應。」胖子怒道:「*的狗屁同鄉!再多幾個這樣的同鄉,看整我不死!」眾人大笑。

    離殤等見榜單上竟沒有遠恆的名字,十分詫異,遠恆得洋洋道:「他敢記我!」正說著,小龍笑嘻嘻的迎面過來了,老遠便沖遠恆點頭致意。等到了跟前,他咧嘴呲牙,向一干人等拱手道:「大家早啊。心情愉快啊!」內中幾個老於世故的人乾笑著還禮,應付道:「早啊,早啊。」有的秉性直率,又恰好被記了過的,便「唼」、「嗤」的只管嘴裡出惡氣,鼻子裡出冷氣。歐陽崇和離殤暗地裡做鬼臉——「這個下*東西!」

    中午通常都是店裡最繁忙的時候,水柔等人七手八腳,忙得暈頭轉向。這時,領班從樓上急急的跑了下來。一把搭在水柔的肩上,道:「快,打碗豆漿,送份油條給我表哥!」水柔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對不起,我正忙著呢!」領班道:「那放下吧,叫別人做,你把豆漿油條送去。」水柔回頭,瞪了一眼她的背影,抿著嘴不作聲,暗暗咒罵道:「混帳,每次吃飯都不付錢。是你表哥,又不是我表哥。我又不是你家傭人,憑什麼?」無奈領班咄咄相逼,只得老大不情願的走進後廚,剪油條時,精神照顧不周,掉了好幾塊在檯面上。頓時計上心頭,瞅人不見,匆匆地把那幾塊掉了的夾放到盤子裡。想像領班的胖表哥津津有味地享用油條和豆漿的情景,溶溶的笑意在兩腮泛布開來。可是真看到了,心裡卻十分內疚不安,但又不敢向領班的表哥坦白。

    「他從不付帳買單,也就是說他算不得客人。既然不是客人,這樣做應該沒有什麼不妥,誰叫領班公器私用,太可惡了。」通過這些巧妙的句子的安慰,水柔覺得舒服了許多。但終究不大光彩,於是捏大腿,飭令自已:「以後不許了!」這才如釋重負,長長吁了一口氣。

    最近,太陽似乎越來越毒辣了。每到中午,街上就人跡寥寥了。這在前一段的忙碌中可是夢寐以求的事,可現在竟有些無聊了。水柔正趴在吧檯上,支著下巴,昏昏欲睡。冷不丁,一個頭頂著一頭黃卷頭髮的摩登女郎挽著穿白襯衫的高大男子,一搖一扭、嘻嘻哈哈的走了進來。高跟鞋踏得地板「咯咯」*。揀了位置坐定後,那女人脫掉外套,嬌聲嗲氣的說:「好熱!親愛的,你喝什麼?」然後把臉湊上去,貼在男人的臉上,旁若無人的磨蹭起來,最後,「吧」響亮地印了一個唇影在那男人的臉上,自已掩了臉「咯咯」的嬌笑起來。水柔愣在那裡,直著眼睛看著。一會兒,回過神來,鄙厭道:「狗男女!」一轉身,只當沒看見。旁邊的一個男服務員見狀,只好自已上去應付。

    遠恆對於那晚喝酒的事一直耿耿於懷,每次吃飯的時候總是嘮嘮叨叨的牽扯出一堆的牢騷。他跺著筷子,壓著嗓子,低聲惡罵:「*的,那晚真是倒霉透頂了。你猜怎麼著,二十多個人,三菜一湯,連牙縫都塞不滿。」歐陽崇先聽到他罵娘,耳根子就難受,不禁攢眉。剛要教他別這麼粗魯,及至聽了後半段,還是忍俊不禁:「前天不還『四菜一湯』,今天怎麼變成『三菜一湯』了,愈說愈可憐了。不過也是你自已活該,誰叫你跟那種人搭在一起的!」遠恆只好連呼倒霉,賭誓再不上當了。

    吃完飯後,便上樓休息,走到二樓樓梯口時,三人與陰福利劈面撞見。遠恆馬上將要出口的抱怨嚥了回去,強擠出一絲笑容,點頭示意。福利親熱的一把攬住遠恆的肩膀,笑著問:「怎麼樣,上次過癮吧!哎,都怪我糊塗,沒帶多錢。怎麼樣,下次還去不去?」遠恆忙道:「那怎麼好意思,我還沒回請你呢。」福利豁朗笑道:「哎,太客氣,不愧是好兄弟。那什麼時候?」遠恆一下子懵住了,結結巴巴道:「啊……什麼?」福利睜著一雙亮晃晃的大眼,兩道白光逼射著遠恆,*道:「我看,就後天吧。後天放假,大家不醉不歸,歐陽崇和離殤兩個都去,如何?」歐陽崇瞅了他一眼,眼皮一翻,斜眼看牆角,默默無語,臉上掩飾不了的厭惡。離殤心下思忖道:「我才不去吃狗糧呢!」忙擺手道:「我有事要回家一趟,沒空。」福利聽了,不以為意,一手搭在歐陽崇的肩膀上,殷殷道:「小仲去吧!說話啊!」歐陽崇聳動肩膀,擺脫他的膩手,不耐煩道:「對不起!我不去!」福利立時斜眉豎眼,老大不高興,道:「真沒意思,以後再也不跟你玩了!」歐陽崇都快氣炸了,但又可笑,不覺抓狂吼道:「誰跟你玩過了!死不要臉的……那太好了,以後可就清靜了!」福利非但不惱,反而*起來,伸手一把捏住歐陽崇的臉道:「哎呀,挺有個性的。」「幹什麼!」歐陽崇用手一打,眉毛一橫,瞪著雙眼,厲聲叱吒道:「你個混帳王八蛋!給我規矩點!」福利先是一驚,馬上又恢復常態,絲毫不介意,涎皮笑道:「*,開玩笑而已,何必那麼認真。」歐陽崇突然覺得自已好無力,不知該如何是好。福利就像塊橡皮似的。只能盡餘力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給我滾開!」然後,抬腳徑直回宿舍去了。離殤摸著額頭,意味深長的歎了一口氣,也跟著上樓去了。這邊,留下福利,他瞪著遠恆,半天一聲不響,遠恆咧著嘴在一邊打哈哈。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