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青年 正文 第一章 童年
    恍恍惚惚的,歐陽崇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淡漠陰晦的傍晚。凜凜寒風中,墓地周圍枯黃的野草抽搐著拚命掙扎,稀落的幾棵梧桐樹的葉子凋零的精光,露出枯瘦嶙峋的枝杈,像一隻隻向天空伸展抓撓的爪子。

    外波羸瘦的身影就貯在歐陽崇的背後,雙手扶在歐陽崇小小的肩膀上,神情木然,紅通通的眼眶裡早教淚水濾盡了亮光。外公直挺挺的站著,一任秋風扯拽他花白的頭髮和鬍子,臉上的皺紋宛若用刀刻的一樣僵硬。小姨姜秋嫻將頭倚在外公的肩上,嗚嗚咽咽的哭著。父親歐陽風語深深的垂著頭,默默無語。歐陽崇身後黑壓壓的立了一大堆的親朋好友,個個神色陰鬱沉肅。

    歐陽崇怔怔的瞅著,眼淚積滿了眼眶,只見得一團黑影七手八腳的忙亂著。等淚水捺不住「撲簌簌」直往下滾落了,終於看清了:母親正被緩緩的往墓穴裡推進。歐陽崇心裡一顫,從癡鈍中醒過來,一頭撲上去,雙手死死的扣住墓口,一個絕望的念頭在心上縈徊——「再也看不到媽媽了,以後該怎麼辦!」一面淚水便漣漣的從腮幫子淌了下來。直哭得昏天慘地的,眾人又是哄騙,又是拉拽,一個個被他「媽媽」、「媽媽」叫得心頭一陣陣的酸向,也止不住的流下熱淚來。小姨上前,一把緊緊的摟住歐陽崇,哽著嗓子安慰道:「乖,不哭了,媽媽睡了,別吵醒她……。」自己一邊勸,一邊哭得更厲害了。最後,聲嚥氣堵,話都說不出來了。眾人乘機趕緊將墓門封上。

    「噹」的一聲,看到墓門合上了,歐陽崇先是渾身一抖,然後在小姨懷裡歇斯底里地又踢又踹,連抓帶打,直著脖子嚎啕大哭起來,小姨只是一味的牢牢的抱住。

    他漸漸的累了,倦了,歪在小姨的懷裡便沉沉的睡去了。不時,小身子還一顫一顫的發出抽抽咽咽的聲音,大家以為他醒了,一覷,原來是被魘住了,在睡夢裡傷心呢!外婆緩緩的走上來,將歐陽崇接到懷裡,輕輕的撫著,在晚秋的陰風裡老淚縱橫……

    風語溫藹的笑了笑,慢慢的靠近,歐陽崇的眼光透過那駭人的黑影,彷彿又看到了母親用那只瘦弱的手顫抖地揪住父親的領口,哆嗦著乾燥慘白的雙唇,咬著牙擠出幾字來:「恨……恨啊……。」一句話未完,便喘成一處,冷汗涔涔,雙手陡然一鬆,眼睛就閉上了……

    看著那雙手撲天蓋地的罩過來,歐陽崇惶惴不安的往後退卻。不料,一腳踏空,沿著犖確的山路像轂轆一樣滾了下去。直撞到一塊岩石才停了下來,但聽到「咯的」一聲脆響,胸口便傳來一陣錐心的劇痛。接著就聽到山巔上的父親和另一個女人尖厲的笑聲……

    「痛」歐陽崇不覺哼出了聲,徐徐啟開眼睛一看,還在屋裡。此時天色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院子的燈光灑進來,代替了夕陽的餘輝。雖然是夢,可胸口的痛向在醒來後仍是那樣的真切,喉頭分明有股苦澀的味道,額頭上也沁了一層冷汗。

    整個寨子依了一條蜿蜒的小河而築,兩岸林木繁翳。一年四季,房子都掩映其中,偶一兩處露出竹簷,呈現木壁。陽春三月就更好看了,山花漫漫,自河邊一直延伸到山巔,若鋪了一條錦織的地毯。連河面俱被落花飛絮封實了,只有當魚兒浮上水唼喋飄紅的時候,才見得一點兒水影。岸邊卻仍是落英繽紛,鋪天蓋地的花雨足足要下好幾天才暫歇憩了。

    此刻,河水澄澈幽碧,像一塊凝潤的玉脂。清淺的河段,可以明晰的看到河底佈滿了潔白滋潤的石子。也許是太古時代就已倒下的幾株樹幹靜寂的眠臥在水裡,透著安詳而悠遠的神韻。連接兩岸的是一條條近兩米寬的木板橋,人一走過去,它便「吱吱呀呀」的唱起啞瑟蒼涼的歌謠。這樣的橋幾百米就有一座。到了中午,雨絲悄無聲息的降臨,款款的飛舞,如煙霧一樣柔柔的擁抱住整個山寨,呈現出一派霏微的光景。

    剛剛下了飛機,歐陽崇又坐上出租車。花了三小時的車程才臨近了姨夫的村寨。當汽車駛離市區後,原野氣息漸次盎然,草綠、橙黃、幽藍……五彩斑斕的風光迎著雙眸撞過來,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在向村寨移近的過程中,原來豆大的山峰愈來愈魁偉,及至面前——它竟如此的崔巍雄壯!一股凌厲、遒勁氣勢壓將過來。這攝人心魄的力量讓歐陽崇對自然由衷的敬畏。

    那樣的景致已經讓歐陽崇搜索枯腸也難以形容其萬一的美妙。如今,對了這寨中的仙境,他只有興歎驚奇的份了,真叫人自卑!

    「莫離殤這個笨蛋,居然不來……哎……又一條!」

    下午四點左右,天氣就雨霽雲開了。風語忙著料理事務,歐陽崇和良秀在寨裡朋友的引領下溜到後寨的一條小溪裡去抓魚。

    如果說前面那條河像一位溫婉的少婦,那麼,這條小溪就堪稱活潑的少女了。溪面只有一米來寬,溪水順著地勢錚錚琮琮的往下游奔去,撲在露出水面的石脊上,盛開出一朵朵的白花。許多調皮的小魚兒溯流而上,給了歐陽崇等下手的機會。

    眼看歐陽崇瓶子裡魚影綽綽,自已的卻稀稀朗朗,良秀於是抱怨道:「太過份了!老天爺重男輕女。」歐陽崇得意道:「讓了你,你也是抓不到的。與其叫它跑了,還不如讓我來抓!」「你等著吧!」良秀抿著嘴,唇邊沁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最後,幾個小夥伴圍在一起清點戰利品。良秀卻辟手將歐陽崇的瓶子奪了過來,放在自已身邊,揚起臉,得意道:「哼!這叫倒轉乾坤!」說罷,「哈哈」朗聲大笑起來,歐陽崇猝不及防,扯著鬢角,「這殺千刀的……!」

    幾個小夥伴把魚兒放了,又緣著山路向上走,爬上一塊平滑的山巖,發現前邊有一塊坡地,光線豁然開朗,繁密的樹林在這裡鬆開,彷彿開了一扇天窗。晶晶然的陽光從「天窗」流瀉進來,澆在坡上的一座小茅屋上。小茅屋矮小但很結實,土夯的牆體被歲月所剝蝕,像寨裡老人長滿粗繭的手一樣,軟厚溫暖。小茅屋的側前方立著二棵不知名的果樹,樹上掛滿了紅通通的果子,在陽光下,亮澤又滋潤,讓人垂涎欲滴。這時,一個戴黑框眼鏡、面龐白淨、西裝革履的年青人健步從山上走了下來。幾個山裡的孩子向他呼喚:「阿生哥!幫我們摘下果子吧!」「沒空!」阿生哥不耐煩的揮手,冷笑一聲,用英語道:「笨蛋!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歐陽崇和良秀聽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幾個山裡的孩子嘟著嘴,失落的埋怨道:「阿生哥沒出去唸書之前,不是這樣的!」良秀四面環顧一下,眼前一亮,笑道:「那兒不是倚了根長棍子嗎!」夥伴們便拿了它滿樹混攪,果實如雨點般砸落下來,眾人撿之不迭……

    突然,一個小夥伴指著西邊的山頭嚷:「快看,好漂亮的夕陽。」歐陽崇舉目望去,果見霞彩縱橫恣肆,如風中馳驟的駿馬飛揚的鬃毛,熊熊烈烈。一會兒,漸漸凝稠,宛然從胸口淌出的鮮血,在天邊瀰漫,每個人的臉上都鍍著一層朦朧的光霧……

    吃過晚飯後,風語帶歐陽崇到外婆的住處問安。

    小姨姜秋嫻的婚禮三天後才舉行,按當地習俗準新娘和準新郎異屋而居。

    外婆也被接來了,腿腳不便,幾乎不到外面走動的。所以歐陽崇到現在才得以見到外婆。一進門,外婆就一把將歐陽崇摟在懷裡,問道:「有沒有想外婆啊?」問罷,禁不住唏噓起來。歐陽崇鼻子一酸,眼角一潮,險得也要哭出來了,但礙著父親在身邊,只得強制住了,喉中哽咽道:「想!」外婆愛撫一回,歎息一回,又牽扯出歐陽崇的母親來。歐陽崇再也忍不住了,眼淚斷斷連連的直摔下來。秋嫻含淚和風語一齊說些寬慰的話,外婆才漸漸地止了悲傷。之後,又談論起未來姨夫,說了些快樂的話題。然後,收拾一下,俱各去睡了。

    未來姨夫,歐陽崇在今天早上就見過了。那時,是他和村長一起到村口去接他們的。歐陽崇細心觀察他。未來姨夫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一口潔白的牙齒,個子不是很高。架了一副銀邊眼鏡,渾身散發著淳樸質實的自然氣息,宛若一陣勁爽山風。談吐中,又很有些儒雅的氣質。聽小姨說是農林大學的碩士生。

    歐陽崇到了家門口,拎著行李,在門口躑躅著要不要立即進去。幾翻下定了決心,但當手將觸到門鈴的時刻,又觸電似的收了回來。恰巧,小芸出來倒垃圾,一頭撞見,趕緊撂了垃圾,拉了歐陽崇一邊往裡走,一邊大聲嚷嚷道:「市長,小仲回來了!小仲回來了!」歐陽崇此時,十分懊悔,因為今天是禮拜天,父親照例在家!他的心「突突」的狂跳著,一任小芸拉拖著,神情木木的。

    風語坐在書房裡,樓下鬧烘烘的,隱約聽到說是歐陽崇回來了。凝神聽真切了,就三步並作兩步往樓下跑,等到了樓梯轉口處,卻又馬上剎住腳步,換了沉穩緩慢的步伐,一步一步威嚴地踱下去,一壁冷笑道:「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永遠都不回來了呢!」歐陽崇自覺理虧,埋頭不語。梅姨在一旁轉還,道:「歐陽崇剛回來,也累了。先把行李放下吧!」風語伸手阻止,「你別動,就站在那兒。跟我說說,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歐陽崇此時有些不高興了,心虛愧欠的感覺慢慢變淡,牴觸悖逆的情緒益漸激昂,但還盡力忍耐著。風語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點了根煙,又捺滅了,用手指「咯咯」地叩著荼幾,高聲道:「你去看看,有哪個有教養的孩子對父母不辭而別,自已跑出去鬼混的,啊!你自己說說!」歐陽崇盡量擺出平靜合作的表情,道:「我並沒有不辭而別,早在我決定去打工的前兩天,我就跟你說了。更何況,我也不是出去鬼混……」「打工!」風語暴戾地斬斷歐陽崇的話,「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叫你養家餬口嗎?我歐陽風語再怎麼也不至於如此不濟,連個家都養不起,要你替我分擔!」

    「我沒說養家,我只是想出去歷練歷練……」

    「歷練?」風語冷笑一聲,道:「別說這麼堂皇的話。笑死人了,考出這樣的成績還歷練!你歷練出什麼本事來了——歷練出大逆不孝來了嗎?」歐陽崇見自己的克制涵養並沒半點作用,反升了他的氣焰,實在惱火,忍無可忍,反擊道:「夠了!無論怎麼樣,你從來沒有滿意過。考好了,你說什麼——誰知道,是不是自己作的;考壞了呢——廢物!你這樣死命的作踐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你……」

    「你給我滾出去!」風語「忽」地站起來,厲聲斥喝道。

    「快給你爹跪下,求他原諒。」何老頭站在陰暗的角落裡,臉上一抹詭異的微笑,興災樂禍地「勸」到。

    「我才不會跪求一份親情呢!作為一個父親,連兒子起碼的尊嚴都要剝奪,算什麼父親!既然,他不能給我尊嚴,那我也沒有必要認他作父親!」

    「你給我滾!」風語氣得全身直哆嗦。

    梅姨趕緊上前,拉著歐陽崇往樓上去。一邊勸道:「話何必說那麼絕呢!都是一家人嘛!」歐陽崇還拗著不動,聽了梅姨最後一句,噙在眼裡的淚水「刷」地滾滾而下,看門的秦叔也進來解勸,何老頭原站著不動。這時也上前盡義務,不冷不熱說了一句:「算了吧。」梅姨秋小芸兩人生拉硬扯將歐陽崇「搬」到了自己房間裡去了。

    「哎,太陽真是爆烈啊!」黃月凱瞇眼,覷覷強烈的太陽,抱怨道。本來,工廠裡全用吊機提拉水泥管的,偏偏這時候,又壞了兩輛吊車。正在趕工,沒辦法只好加錢讓工人去扛。黃月凱聽說工資是平常的3倍,欣然報名。

    可事情並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當他抱起一根水泥管時,心裡暗暗吃驚:「竟然這麼沉!」扛著走不了幾步,便吃不住了,只得停下來「呼哧,呼哧」的直喘氣。一邊看熱鬧的幾個民工,嘲笑道:「哈哈,沒這個本事,就別攬這個活。一個小屁孩,也想搬的動?」月凱一聽,強脾氣頂了上來,憋紅了臉,將一根柱子重又扛在了肩上,搖搖晃晃地朝裝載車挪去。挨到了車邊,月凱鼓足了力氣,用力一挺,柱子「光當」的落在了車板上。幾個圍觀的工人揚起手,但還沒來得及鼓掌,便個個面如土色,尖叫道:「快跑!」月凱不明所以,愣在了那裡。馬上就聽到背後「咯登」、「咯登」的響聲,回頭一看,原來堆疊的柱子,這會兒全都松塌,滾了下來。月凱趕緊拔腿就跑。一根柱子豎著倒了過來,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後腦勺上,月凱只覺腦袋裡「轟」了一聲,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剛剛,婉晴還在家裡做練習,突然手機鈴響了。一看來電,還以為是黃月凱打來的。喜孜孜的接了起來,竟然得了這個驚心動魄的噩耗。人一下子呆了,手機從手裡滑落,「叭」的一聲響,她一恍神,恢復了意識,奔出房間朝樓下瘋狂跑去。母親大為奇怪:「這丫頭又怎麼了?」婉晴一邊跑,一邊用手在臉上胡亂抹著湧溢而出的淚水,腦子裡一片空白,雙腿都虛軟了,只是憑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機械的跑著。

    「咚」婉晴癱跪在爺爺奶奶面前,埋頭泣不成聲。奶奶等不明所以,顫顫巍巍的將她扶起來,忙問發生了什麼事。婉晴悲慟難忍,又哭了好一會兒,才哽咽著,吞吞吐吐道:「月凱出事了!」爺爺奶奶彷彿遭了晴天霹靂,登時懵了,僵立在那裡,半天不響……

    到了急症室門外,奶奶痛不欲生,趴在牆上,呼天搶地,涕泗交流。爺爺老淚縱橫,抽抽抖抖將拐棍「篤篤」的跺著地面,重複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婉晴見狀,勾引出無盡的悲傷,也淚眼婆娑起來。

    此時,工廠的老闆已經在急症室外候了半天,他抱拳搓掌,來回踱步,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往下掉,白襯衫都濕透了。神色十分張皇,焦燥。他見來的全是老弱病衰,便問婉晴:「他父母呢?」婉晴含悲將月凱的身世說了。老闆的面色愈加沉重了,眼眶裡淚光閃閃,他激動的握住爺爺的手,「老先生,您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的救治他的!」奶奶此刻疲累的倚在婉晴身上,聳動肩膀,嗚嗚抽泣,婉晴忍情勸釋。

    一會兒,一中的校長和曾經的班主任——慕容新欣等都來了。老闆這時唏噓起來:「我現在才知道,他就是一中的黃月凱!我還常拿他的事例去教育我兒子,沒想到,我卻一手毀了他的榜樣!如果早知道,我也不會讓他到工地上去幹累活了!」一邊說,眼淚一邊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

    校長撫順長歎道:「多好的一個孩子!」班主任紅著眼睛,一通通的給曾經的同學打電話,同學們再互相轉告。不一會兒,除了商軒良,所有的高中同學幾乎全部都到了。

    良秀和水柔一見婉晴,上前一把攬住了她。婉晴再也抑忍不住,任憑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流洩出來,靠在良秀肩上,嚎啕大哭起來。良秀默默淌著眼淚,輕輕的拍她的肩膀,啞聲道:「不要哭了,會好起來的。」水柔抓著她的手,一隻手掩著嘴,也哭得不能自己。

    初中的同學也一撥一撥的陸續來了。歐陽崇和離殤喘吁吁的跑到急症室時,見走廊上摩肩接踵都是人,有路過的病人,也有病人的親屬……他們聽了月凱的事,都聚在這裡殷切的守望著,虔誠的祈禱著。見到這樣莊嚴肅穆的場面,離殤和歐陽崇打消了擠進去的念頭,靜靜和大家一起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指示燈滅了,幾名醫生從裡面疲憊的走了出來。大家立刻圍上前,醫生們微微搖了搖頭,眼神充斥著無奈,垂頭喪氣的穿過人群,走了出去。爺爺奶奶還要問怎麼了,不過從醫生絕望的眼神裡讀出確鑿的信息後,奶奶當場便暈厥了過去。爺爺捶胸頓足,嘶啞著喉嚨哭個不住。眾人手忙腳亂,又是哄又是勸……

    「媽媽、爸爸!」

    黃月凱跌跌撞撞的摸出一段漆黑的隧道,在路的盡頭,忽然現出一團白光,逼射得令他睜不開眼睛。

    片刻,才緩過來,漸漸適應。朦朧中,父母就站在那片光暈正中。

    「來。」

    母親和父親慈藹的招手。黃月凱奔到他們面前,跪倒在地,抱著兩人的腿,委屈的哭了起來。父親摩著他的頭,深沉的歎氣。

    「如果……如果不逞強……」

    月凱哽咽難言,使勁的搖頭,示意他們別說了……

    婉晴「忽」的奪門而進,直撲倒在月凱床前。黃月凱微張著雙眼,尚有一絲氣息,此刻見了她,淒瑟的一笑,一隻手哆嗦著向她的臉龐伸去,在距婉晴的臉僅一發之頃的位置,卻手勢一沉,摔在了床單上,臉頰滑下兩行清淚,瞳仁裡的光便濾盡了。

    這時,病床周圍已圍了一圈的人,婉晴並不哭泣,眼睛只是怔怔的,嘴裡喃喃念道:「完了,一切都完了!」良秀和水柔見她這副情狀,不知如何是好,以為她瘋了,搖著她的身子,哭道:「婉晴,你別嚇我們啊!」顫著嗓子又哭了起來。班主任走過來,緩緩蹲*子,摸著她的頭,沙著嗓子說:「沒有,一切還沒完。他在這裡繼續活著,」班主任用手重重的撞著胸膛,「永遠不會完結的!」說罷,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婉晴突然抓住老師的肩膀,神情木然,道:「老師,不要笑了,好苦啊!」老師卻依然笑著:「會好的……我們祝福他一路走好。」

    白婉晴回轉過頭,見月凱安詳的躺在床上,黝黑的皮膚,高挺的鼻樑,厚厚的*剛毅的抿著,——面目如生。「他只是睡著了。」婉晴幻想著,可瞬息又省悟過來——他真的走了!心絞痛的都麻痺了,癡鈍的再流不出一滴淚來。良秀和水柔等在腦海裡一幕幕浮現他的音容笑貌,淚水又無聲的溢了出來。

    工廠老闆「咚」得跪倒在月凱的床前,聲淚俱下,「我對不起你!我向你發誓,以後爺爺奶奶就由我來贍養了,你安心的走吧!」說完,膝行到爺爺奶奶面前,伏身又磕了三個響頭,爺爺奶奶猶自嗚嗚飲泣,班主任上前將他扶起來。老闆馬上囑咐秘書:「回去,叫他們都別搬了,一律用吊車去吊!」秘書應聲而去。

    斜陽順著長滿青苔的圍牆往上爬,等爬到窗台上時,正好清脆的鈴聲就響起來了。一會兒,就看到孩子們從教室裡魚貫而出,嘴裡歡快的呼喊:「哦!放學囉!」然後和要好的朋友互相擊掌,以示慶祝。

    一個漂亮的男孩兒面色沉鬱的嘀咕道:「又要回家了!」滯滯的踱到天井中央的那棵傘狀的大樹下時,他用他那憂傷的眼神透過葉子中間的縫隙去看那憔悴的夕陽。

    今天,眼眸子裡的傷感似乎更加的深厚了……

    走到校門口,還要經過一條被花木所環擁的小路。

    在幽靜的小道上,那個小男孩兒單肩背了書包踽踽獨行,小逕兩邊林木森森,香草茵茵,隨了微風依依裊裊,在殘陽的拂照下,蒙上一層薄薄的霧靄。小男孩控著頭,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歐陽崇!」

    「嗯?」

    小男孩兒住了腳步,四下張望。這時一個清新雋秀的女孩兒從道旁的花樹下鑽了出來,背著雙手,盈盈的走到他的面前。看到她又黑又長微微翹起的荷毛,歐陽崇瞬息眉舒眼笑,且喜且驚,用頗為失態的聲調叫到:「向荷!」向荷璨然一笑,從身後拿出一個精緻的紙盒子,鄭重其事的遞交給歐陽崇:「送給你的!本來想在昨天生日晚會上交給你的,可是人太多,而且你很早就走了。」歐陽崇開心問:「可以看一下嘛?」

    「嗯。」

    原來是一座剔透玲瓏的玻璃屋,用藍瑩瑩的玻璃粘制而成的。在夕陽中泛出迷離的光芒。

    「好漂亮啊!真希望我們能住在裡面!」

    「嗯,」向荷點頭道:「我早料到你會喜歡它的。」

    歐陽崇先是歎賞,眼神漸漸的卻僵住了,呆了一會兒,眉頭不由緊鎖起來——「可惜……明天就走嗎?」

    「是啊,明天早上10點的機票。」

    「可是,我卻沒有禮物送給你。」歐陽崇紅著臉顯出十分難堪的表情。

    「沒有關係啊。以後補送吧。」

    歐陽崇突然福至心靈,「那麼,我送你藍天吧!」向荷抬頭,望著澄澈碧藍的天空,莞爾一笑:「好大方啊,那麼,明年,我送你白雲吧!」歐陽崇也笑了,下意識的摟緊了懷裡的玻璃屋。到走近一步,附在向荷耳朵上,悄聲說:「我把我媽媽送我的最珍貴的禮物送給你——『平平安安』!」向荷一聽,垂下眼瞼,像蓮花一樣明淨滋潤的臉頰浮起淡淡的*來。過了一會兒,恢復了臉色,坦朗的笑著,輕聲道:「你也要『平平安安』啊!」

    靜靜的小道上,兩個小夥伴「嗤嗤」的笑聲和著春風在香花綠草中輕輕的搖曳……

    歐陽崇家和向荷家的淵源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那時候,歐陽崇的外公還健在,並且擔著市文化局局長的職務。歐陽崇的爺爺奶奶早早的就過世了,於是一家人都住在外公家。向荷的父親向生是外公的得力下屬,又和歐陽崇的父親歐陽風語相厚,因此兩家人貼鄰而居,其樂融融,好似一家人一般。

    歐陽崇的母親姜秋慧比向荷的母親紀淑玲早懷孕了一個月,可是向荷因為早產,反而大了歐陽崇三天。

    兩家人茶餘飯後最重要的娛樂便是抱了孩子坐到院子裡,幸福的端詳品贊。隔壁一個婦產科男醫師李袞貪慕歐陽崇外公的名勢,時時過來巴結獻媚。他細細的打量著歐陽崇,未幾,臉上堆上一團笑容道:「姜局長,令孫好秀氣啊!你看那雙眼睛,水汪汪的,跟令嬡簡直一個模版印出來的,像兩顆寶石一樣。鼻子嘛,現在還看不全,不過,依我十幾年的經驗,卻是有些眉目的,將來一定像歐陽先生一樣又高又挺。」

    姜局長捻著鬍子,呵呵笑道:「可惜了,『直鼻方口』,他獨得了『直鼻』,卻生了一張『櫻桃小口』,這全是小慧的過錯。」說得眾人「哄」的都笑了。秋慧正在逗著小歐陽崇,聽了這話,用臉輕輕的摩著歐陽崇的小臉蛋,笑道:「乖哦!聽話,長大後不理那個老頭子!」

    相對於其他人眾星拱月般的愛護,父親歐陽風語對這個兒子卻總是不讚一詞,反而經常的褒揚向荷:「我還是覺得女兒好些,向生兄,好大福氣!生了這麼個纖眉大眼的可愛女兒。真是羨煞某人了。」紀淑玲幸福的謙遜道:「那裡,怎麼比得上您家公子呢。」

    這時,李醫師眼珠一輪,眉花眼笑道:「我有個好主意,不如代他們兩個『指腹為婚』,如何?」姜局長心裡雖然十分高興這樣,但權度一回,捋著鬍子審慎道;「現在不興這個了,如今講究的是自由。他兩個還小,等長大些,看看彼此的光景再說。」

    向荷雖然只比歐陽崇先誕了三天,卻顯得乖巧懂事的多,兩人一外玩耍的時候,總是和氣融洽的。偶爾遇到歐陽崇任情縱意,向荷總能禮讓、包容。倆人從幼兒園開始直到現在都是同班同學,正經的情同手足。現在熱喇喇的突然說要遠別,如何不難過。

    歐陽崇愀然不樂的回到家裡。將向荷的禮物放置到書架上的時候,隨意一瞥,不期看到五座色彩斑斕的玻璃房子,目光便慢慢的凝住了,眼前一片朦朧——「媽媽」!

    一時,不堪往事,歷歷分明,新愁舊恨擁上心頭,他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啜泣起來。此刻夕陽把窗外的天空渲染的一派通紅,昏濁倦懶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慷散的趴在地板上,桌子上……,把房間裡一切余設都拉了長長的黑影,蕭條淒涼的意味升騰漫溢開來……

    房門「喳」的一聲打開,一個身影閃進來,「叭」的將燈開亮了,歐陽崇驚恐的望過去,原來是梅姨。

    「怎麼不開燈?」梅姨走上前來,關切的問。梅姨是歐陽崇家的老保姆了,從歐陽崇的母親在世一直做到現在,大約也有七、八年的時間了。

    歐陽崇長長的抒了口氣,利索的將被淚水浸透的書本蓋住,蒼然笑道:「沒什麼,做作業困了,睡了一會……嗯,爸……回來了沒有?」,「還沒,他電話來說今晚有事不用準備他的晚飯了,」梅姨頓了頓,笑道,「如果他知道你在瞌睡,哼!哼!又該打屁股了。」一句話觸痛了歐陽崇的神經,慘然笑了笑,不作回答。梅姨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哎喲,已經6點多了,快收拾下樓吃飯吧。」說著,拉了歐陽崇的手下樓去了。

    「林教授來了。」秘書打門進來稟告,風語點點頭,起身出門恭迎。林教授是省立醫院的老資歷醫生,兩鬢斑駁,帶一副老花鏡,穿了一套米黃色的西服,身上一團儒和之氣。風語請他入座,斟了茶,雙手奉上,詢問:「小兒的身體狀況如何?」林教授連忙接了茶,笑道;「一切都很正常,並沒有病變的跡象。這種病遺傳的幾率不大,後天的影響才是關健。只要『獨活寄生湯』用之不輟,大可以放心。」風語眉頭方一鬆,旋又蹙緊,「嗯,您看他胸肋再造的手術是否可以做了?」林教授審慎道;「抱歉,現在的技術還沒有那麼發達,當下他正處於生長發育階段,做金屬肋骨怕不很適宜。只好等他長大後再商酌了,這段時間盡量避免激烈運動就可以了。」

    風語沉吟了一會兒,眉頭才稍稍平舒下來,但心間一股愁悶卻籠聚不散。送走了林教授後,頹然跌坐在沙發上,仰頭望著天發板,重重吐了一口氣,喃喃的喚道——「小慧」。眼神便開始迷離了,片刻,臉上就浮顯出陶醉的神態。

    回到書房,風語剛坐穩,傭人就來報告「太太打電話來了。」,「知道了!」風語只得起身去接。

    如今的這位太太姓葉名籟湘,是本市豪富葉來富的妹妹。葉籟湘和姜秋慧在大學的時候曾是無話不談的密友,情同姐妹。但自從得知秋慧有意歐陽風語後,便與秋慧疏遠了,緣故是她也喜歡上了歐陽風語。在大學校園裡葉籟湘也算得巾幗隊伍裡的風流人物。與姜秋慧的溫柔婉約相形,她則顯得更加的精明幹練。但最後風語在左右搖擺了一陣,還是選擇了秋慧。

    但兩人依舊藕斷絲連,姜秋慧本來就孱弱多病,加之無意把握了二人苟合的證據,怨怒相煎,不久便撒手人寰了。過了一年,葉籟湘帶著二歲的女兒歐陽夏雪入住歐陽崇家。別人猶可,秋慧的妹妹秋嫻堅決反對。風語先還一意孤行,末了,秋嫻只淡淡的說了一句:「姐姐臨終前的話,你不會現在就忘記了吧——『在歐陽崇的身上贖罪』!你贖完罪了嗎?」風語仍猶豫不定,及過了一段時間,發現葉籟湘對歐陽崇漸漸地露出了晚娘的面目,才費盡了周折,將女兒夏雪送入本市高級私立學校,借口孩子需要人照顧讓葉籟湘搬了出去。從此,雖是一家人,卻異地而居,只在逢年過節才偶爾聚一兩次。

    每次與父親同桌用餐,歐陽崇總是懍懍慄栗,耳朵、眼睛全副戒備,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小心翼翼,不敢有絲豪的差池。一頓飯下來,簡直如坐針氈,渾身難受。於是煉就了一套快而穩的用餐方式。

    今天早上,三下五除二的吃完飯,向父親怯怯的告了退。然後,一陣風的刮出了大門。

    一進校門,歐陽崇直呼「見鬼」。原來是同班同學習富志和何二寶正迎面走過來。這兩個人生得形態迥異。何二寶體格細長、皮膚暗黑、尖嘴猴腮的,留一頭雜蓬蓬的像一堆亂草的頭髮,蓋住了半邊臉,卻將一側臉上一顆豆大的黑痣顯著的擺放著,供人瞻仰。習富志五短身材,卻膀大腰圓,肥白軟嫩。生得暴眼虯眉,一臉橫肉,頭髮都剃光了,腦殼光溜溜的閃著青光。二人臭味相投,平日裡無時不勾搭在一起,專擅於尋釁滋事,違規犯紀。

    習富志仗著父親習第一的財勢,更是無法無天。何二寶家境寒窘,一心一計的以為投靠了習富志便會「吃穿不愁」於是使出渾身懈數來奉承討好,並助紂為虐。學校裡的同學沒有不懼恨的,暗地給他們起了一個綽號叫「黑白無常」。

    這會兒,倆人叼著牙籤,敞著衣領,搖頭晃腦,東顛西倒的逛了過來。一眼瞥見歐陽崇,「嗨」輕佻的揚了揚手,陰陽怪調的嚷嚷道:「喲,歐陽大少爺啊!真是早啊!」歐陽崇眼皮一翻,鼻子裡噴出一團冷氣,繃莫了臉快步越過倆人,心裡咒罵:「滾開,王八蛋!」倆人得意的瞅著歐陽崇的背影呲牙咧嘴的一陣怪笑。

    「笑個鬼!」歐陽崇轉了彎,回頭沖一棵樹低聲的罵了一句。又走幾步,就聽到「登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少頃,一味宜人的清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的味道,不言而喻是——水良秀的了。

    「長得真不錯。」幾個高年級的男生在背後嘰嘰咕咕的咬耳朵,「皮膚跟雪一樣白,腰也很細哦,嘿嘿……。」

    「歐陽崇,你都不等我!」

    良秀歡蹦亂跳的趕到歐陽崇身邊,嘟著嘴抱怨道。

    歐陽崇挑起眉毛,深呼吸,皮笑肉不笑似的面向她,「等你做什麼!」良秀扭鼻子,作鬼臉道:「等我揍你呀!」

    歐陽崇笑道:「蝸牛都比你快。」良秀點頭道:「是啊!我承認,你確實比我快。」歐陽崇回應不出只好笑。

    「哦!」良秀突然氣色嚴重,神秘兮兮道:「我想起一件大事!」

    「什麼事?」歐陽崇緊張的問。良秀用手把臉上的表情搓回常態,懶洋洋道:「今天是星期三。」

    歐陽崇望著她,哭笑不得,忽然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垂頭喪氣的呢?同學!」良秀睜著一雙黑晶晶的大眼睛瞅著他,臉上依戀著剛才的笑意。

    「哎,煩死人了,都快期末考了吧!我可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我在想,找誰替我收屍呢?」

    「嗯……這事你放心,有我呢!不會讓你橫屍街頭的。」

    歐陽崇拿手扣了扣她的額頭:「沒良心的,就不懂得安慰一下,淨說廢話!」

    「好痛!你竟敢虐待我……。」

    「野生動物保*裡面有保護『豬』的嗎?呵呵……。」

    良秀跳起來抗議,然後又笑著說:「我勸你啊,少*些心吧!你看莫離殤,打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沒有一天不遲到的,人家從不煩惱。」

    「我可比不了他,考個60分都能跳一層樓高。」

    剛一跨進教室,上課鈴聲便響起來了,兩人不由相視而笑,各歸其位。等了一會兒,班主任如期而至。班主任是個既高且瘦、斯文的淨的中年男人,兼任語文教師。他用炯炯目光滿座巡視一周後,喟然長歎,才要開口訓話,門口就傳來了兩聲軟粘的「報告」,扭頭看到習富志和何二寶兩個神情慷散的倚在門框上,四條腿抽筋似的抖顫著。

    「進來吧。」班主任無可奈何的命令道。

    「謝謝慕容—新—儒老師!」兩人撇了嘴,扯著嗓子有氣無力的高叫著,踱回座位去了。

    新欣老師抬手抓了抓額頭,道:「莫離殤又遲到啦。」台下許多女生掩了嘴竊笑起來。老師話音剛落,一個人貓著腰從走廊潛到教室門口,突然躍起「報告」!

    「你每天坐四個輪子的車過來,還會遲到,是不是該換輛六個輪子的!」

    「六個輪子?」莫離殤不禁茫茫然。

    「旱冰鞋嘛!」歐陽崇握著嘴,擠眉弄眼悄聲道。

    「算了,進來吧。」

    莫離殤偷偷的和歐陽崇吐舌頭,挑眉毛。

    「哎!」新欣老師心裡感慨「現在有錢人家的孩子啊!」

    第一節是數學課。課上,數學老師藍小青出了一道難題,幾乎叫遍班上學生,沒有一個會的。最後,藍小青瞅著一個黑壯的男孩子,微微一笑:「黃月凱,你來試一試。」黃月凱憨憨一笑,昂首挺胸走到黑板前,提筆刷刷幾下就算解了出來。

    「好!」藍小青第一個拍手。同學中有驚歎的、有敬佩的,獨有一個叫金成武的女孩子,瞟了一眼黃月凱褪了色的布褲子,「嘁」的輕蔑一哂「鄉巴佬!」隨後從抽屜裡抽出一面小鏡子來,專注的拔眉毛。對於一個才11歲的女孩子而言,這項工作似乎來的太早了些。她的父親金誠是個退伍軍人,為人最是爽朗、熱忱,十足的豪傑習氣。她母親婚前是開雜貨鋪的,頂多也就受了商人斤斤計較的脾氣的遺傳和熏染。至於她身上的尖酸刻薄卻是無從稽考來源的。

    歐陽崇每次見了她都有這樣的疑惑:看她長得尖尖的鼻子、薄薄的*、眼睛也不大、眉毛稀稀淡淡的,有什麼美的,難道她自己不知道嗎?拿鏡子照什麼呢?或許真如離殤說的『她喜歡看恐怖片』,呵呵……。

    下了課,照例許多女生圍到黃月凱身邊,問這問那的。黃月凱一臉懇摯,一一耐心講解。猛然,金成武腰身一扭,擠了進去,點了點本子上的一道習題,嗡聲嗡氣「責」問月凱:「這個,怎麼做!」「這個啊,其實很簡單的……。」「什麼!」金成武豎起兩道淡薄的幾乎只剩眉骨的眉毛,大聲吵嚷道:「*的!敢小瞧我!滾!鄉巴佬!」黃月凱平空受此侮辱,立時面色莫漲,額頭青筋暴起,極力克制住,顫著聲音道:「請自重!」「自重個屁!我自不自重,關你屁事,不要以為會做幾道題,就很了不起,知道嗎!」黃月凱嚴正道:「我沒有這樣的想法!」金成武雙手叉在胸前,「嗤」的一聲冷笑。

    歐陽崇素來看不慣她那*輕浮的姿態,現在又見她言語粗鄙刻薄侮辱同學,不由義憤填膺,「騰」的站起來道:「金成武同學,你……。」「關你屁事,」金成武厲聲截斷,「不要以為老子是市長就很了不起。我大伯還是部隊裡的師長呢!」

    你大伯是師長又關你屁事啊!莫離殤見歐陽崇被人欺負了,馬上挺身而出,又扯了一個膀大腰粗的男生出來,兩人夾護在歐陽崇的身邊。那個強壯的男生叫公孫遠恆,父母是華僑,婚後遷回本市,此刻做著開超市的營生。

    金成武見狀,也不知是畏懼是莫離殤家的財勢,還是威懾於眾人的氣勢,有些心虛,稍稍斂了霸橫的態度,可嘴上依舊不依不饒:「我就說,你能把我怎麼樣!」這時,習富志和何二寶攏到金成武身邊,沖歐陽崇等譏誚道;「四個男的欺負一個女的,真丟人!」金成武見有了依恃,氣焰一下子又升騰起來,斜睨著四人,「切」的又冷笑一聲:「什麼東西!」

    良秀正憂心忡忡的觀察事態的發展。身邊的一個女孩子坐不住了,聳身就要向前,良秀趕緊拉她:「哎!婉晴!」名叫婉晴的女生卻一把掙脫了,老遠就道;「你還不是『東西』呢!」待走到了跟前,凜然道:「『鄉巴佬』……『鄉巴佬』又怎麼了,鄉巴佬也是優秀的中國人,不像某些——『東西』,打扮的妖裡妖氣的,中不中,洋不洋,不三不四的……。」「你……」金成武見了她,有些氣餒,措手不及。

    「你,你什麼?難道不是?」

    「你跟他什麼關係!」習富志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放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詰問道。婉晴冷笑一聲:「當然是同學關係!」

    「好了,不要再吵了,大家都是同學嘛!」良秀見雙方劍拔弩張,擔心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趕忙從中斡旋。這時,一個面目良秀,丰神俊朗的少女走了過來,冷靜的說了一句:「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可以去找班主任幫忙調理一下!」金成武等見是康水柔,既然正、副班長都發話了,這才懈了架勢,悻悻的歸座。

    事後,良秀和歐陽崇開玩笑,道:「如果那時候打起來,你選擇一對一單挑還是……。」歐陽崇奸笑道:「當然是群毆他們囉!加上你和康水柔,我們這麼多人,還『單挑』,你腦子有坑,不過……,」歐陽崇頓了頓,歪著腦袋笑道,「想起來,還真是挺懸的。你看,莫離殤只有挨打的份。遠恆是一向軟骨頭的。哎!只剩下我……。」

    良秀搶著道:「剩了你,也是個動口不動手的,哈哈……!」

    歐陽崇也和著大笑,良秀馬上覺悟:「天哪!有危險!」果然,話音未落,頭上就已挨了一個爆栗。

    不過,天知道這話沒有說錯,運動對於四體不勤的歐陽崇來說是個頗為頭痛的難題。一方面在於身體的因素。連父親都允許不做過激的運動,上體育課偷懶是過了明路的了,並且在他的眼裡似乎沒有一項運動是不過激的。所以每次「行動」前,當然要計較再三,直到願意「相信」它不是「過激運動」為止。

    莫離殤是個吃飽飯只想睡覺,連腦子都懶得動用的人。課堂上間或眨下眼皮,表示他在「聽」著。

    公孫遠恆原來讓倆人拖帶著,體育課也只動嘴打哈欠而已。可是自從見識了高年級的師兄們打籃球受到女生的尖叫追捧,神往不已,便一心迷戀上了打籃球。

    下午的體育課,援例,男生先跑600米,女生跑400米。歐陽崇和莫離殤依舊的偷工減料,慢騰騰的在*場上蠕動,結果別人最後一圈了,他們也最後一圈。中有遠恆傻乎乎的卯足了勁的狂奔。

    女生在旁邊的看台上,看得一清二向。每每這時,白婉晴總是把手握成筒狀,朝*場大聲喊道:「莫離殤,歇會吧,最後一圈啦!」良秀笑著扯她的衣袖;「也提醒一下歐陽崇!」

    自由活動的時間到了,良秀邀歐陽崇打羽毛球。歐陽崇氣概飛揚道;「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良秀別過臉去:「不打就算了!」歐陽崇扯淡說:「我還是願意指點指點你的!呵呵……哎!君子動口不動手!」

    「不動手,怎麼打羽毛球啊!哈哈!」

    良秀耍心機,羽毛球忽遠忽近,歐陽崇追著球滿場跑,累得滿頭大汗,一不留神讓良秀贏了一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脫了鞋子,抱著腳板,叫苦連天:「不玩了,不玩了,這哪裡是玩球,簡直是玩命嘛!」良秀得意的沖一旁觀看的康水柔努著嘴,「啜、啜」的飛吻。水柔埋低頭,揮著雙手拍打空氣,笑道:「哎呀!少噁心了,有沒有刷牙啊?」良秀提著拍子就趕了過去。水柔急急避到其他同學的身後去了。

    良秀原想沖歐陽崇打個漂亮的響指,炫耀一下戰績,可是,食指和大拇指磨搓了半天,仍舊整不出個聲音。只得作罷,笑道;「歐陽先生,剛才不說我是三腳貓的功夫嘛!哼!哼!這回可栽在我的手上了!」說時,握緊拳頭作出不可一世的表情。歐陽崇裝傻:「所以嘛!我兩條腿的怎麼打得過你三條腿的呢?你們說是不是?」

    「哇!哇!哇!看來你不服氣,那麼大戰三百回合……。」一語未完,一粒乒乓球就迎面砸到她的腦袋上。「誰!」良秀捏著球,前瞻後顧。莫離殤「嘿,嘿……」的媚笑著一顛一顛的跑過來,從良秀手心裡把球挖過去「謝謝」。

    白婉晴在二十米開外的乒乓球場大叫:「快點,要下課了!」

    眾人瞠目結舌——居然可以打到這裡來!

    原來,白婉晴打球時崇尚自由主義,不拘俗套,莫離殤只能遷就她。結果,球總是越挑越高。偶爾,教練看到了,要麼痛心疾首的大罵:「混蛋!乒乓球也能打成排球嗎?」要麼瞪圓了眼睛,歎為觀止:「現在的孩子,想像力真是太豐富了,乒乓球也能當成羽毛球打,不可思議!」

    傍晚,歐陽崇剛一腳踏進大門,就見數學老師藍小青慌慌張張、鬼鬼祟祟的從自已家中走了出來。兩人在門口打了個照面,藍小青五官扭曲的擠出一絲笑意,歐陽崇慣性的鞠了一躬,心裡無限狐疑;「她來做什麼?」

    一走到客廳,陡覺空氣異樣。父親正襟危坐在沙發上,見了歐陽崇,便厲聲喝道:「過來!」歐陽崇立時像被焦雷打了一般,怯怯的挪上前,耷拉著腦袋,誠惶誠恐。

    「今天在學校做了什麼好事!」

    「沒……沒有什麼。」歐陽崇自覺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不禁驚鄂。

    「砰」父親一掌拍在荼几上,唬得歐陽崇差點跳了起來,「我聽說你學會拉幫結派,跟同學吵架了?」歐陽崇這才明白是指早上黃月凱的事。不甘心道:「可是,他們欺負黃……。」

    「這事需要你來管嗎!」父親不等他說完,「難道老師還不懂得處置,要你多事!」歐陽崇垂下頭,不敢申辯了。此時,回想起藍小青那不尷不尬的樣子,恍然大悟,恨得咬牙切齒:「這該死的『三層肉』!」

    「三層肉」是同學們私下裡給藍小青派的外號。因為她瘦,所以單純的用來發洩對她的不滿。

    藍小青的出生也是極寒苦的。少年時,家裡經濟拮据,她念完初中就輟學了。但卻心高氣傲,不肯像泛泛女人一般出去打小工掙錢。於是千方百計的托娘舅——正是那位喜歡巴結歐陽崇外公的婦科醫生。借了姜局長的面子,謀了小學教師的職務。

    然而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對於學生她總是那樣的苛酷。一旦犯了事,輕則辱罵,重則體罰。

    就有一回,何二寶屢教不改,連催了幾天,都沒將作業補上。藍小青竟然當了全班同學的面,飛起一腳,直接就將他踹出了教室。眾人見了,無不駭然。歐陽崇和幾個膽小的女學生臉都嚇的煞白。但聽得藍小青莫名其妙的咆哮了一句:「教你們都瞧不起我!」

    「今天的事就先這樣。以後不允許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否則家法伺候。聽到了?還不上去做作業,期末考再考不好,仔細你的皮!」

    歐陽崇喉嚨裡應了一聲,小心的退去。直到了二樓的走廊,回頭看了幾眼,確信沒人了,才嘟嘟嚷嚷道:「都十歲了,十歲了!還這樣!」一把扯了片萬年青的葉子,使勁的揉碎了。

    雖然強迫雙眼盯著攤開來的課本,神思卻早游離到了千里之外了。他回味著白天和良秀打球的場景,腦海裡全是良秀妍媚的情狀,想到開心處,不覺癡癡的就笑了出來。然後,仰望著天花板,沉醉道:「這傢伙……!」

    「這傢伙,敢取笑我是三腳貓!」良秀趴在窗口,似嗔似笑的自言自語。窗外澄亮勻淨的夜空雲影橫斜,月華如水。良秀雙手支著腮幫子,迎著習習的清風,一抹笑容從記憶深處浮上來,慢慢的蕩漾開,瀰漫了整張臉。然後,凝望著院子裡婆娑的樹影,信口吟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拂牆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末了,才恍過神來,拿手拍著臉頰,羞的滿臉通紅,吐舌道;「說什麼呢!」

    翌日一早,歐陽崇在急促的敲門聲中,昏昏懶懶的起來,洗漱完畢,正準備收拾作業下去吃早飯。及走到書桌前,才猛然發現——「天哪!這麼多作業還沒做!」抱著一疊練習「撲」的倒在了床上,滿床翻滾著*。

    突然,走廊響起「嗒嗒……」的腳步聲,歐陽崇豎起耳朵一聽,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三下五除二,整理好書包。

    剛拉開門,就見父親臉色嚴峻的站在門口,粗聲道:「叫你幾遍了!現在才起來!你會有出息?!」歐陽崇呆若木雞,杵在那裡,「還不去吃飯!叫老王等你?」歐陽崇拖了書包,「吧嗒,吧嗒……」的趿著拖鞋一溜煙的就跑下樓去了。

    梅姨在樓梯口,看到他嘟了嘴,一副苦瓜臉,憐愛的謔笑道:「哎!何苦呢。」歐陽崇「嗷」的咬了一口空氣,以示報復。

    到了學校,趁著早讀的間隙,他揮筆疾書,語文、數學……,正忙得不可開交時,一張可愛的笑臉從背後探了過來,看了一會兒,忽然「咯咯」的笑了出來,歐陽崇冷不防,驚了一跳,回頭見是良秀,才緩了口氣,雙手壓住作業本,道:「你幹什麼!」小良秀用手輕輕敲著自己的頭,妝出一副煩惱的樣子:「天哪!天哪!怎麼辦!怎麼辦!」歐陽崇輕輕拉了她的一綹頭髮,威脅道;「你非要嚷嚷的路人皆知嗎?到時候,小心我『殺人滅口』!」

    「怕……怕!」良秀俏皮的笑了笑,乖乖的退回座位去了。

    「現在把作業交上來!」藍小青一雙眼睛,目光犀利的滿座掃瞄。歐陽崇手撫著胸口,暗喚僥倖。藍小青將收上去的作業清點一下,驀地,雙眉一緊,「咚」的將一沓作業砸在桌子上。不知又出了什麼事,大家都忐忑不安的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

    ——「何二寶!」一聲暴烈的咆哮。藍小青已經竄到了何二寶的面前,此刻的何二寶全無平日的囂張霸道,畏畏縮縮,像一隻受驚的小鵪鶉。

    「嘩叭」展眼的功夫,二寶的臉上已經烙上了一片紅通通的掌印。登時,痛得他涕淚交迸,低著頭「嗚嗚」的吞聲飲泣。藍小青卻不理會,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提起他的臉來,照樣又摑了幾巴掌,方才罷休。她喘著粗氣,嘴裡恨恨道:「哭!叫你再哭!每次叫你交作業,你都給我耍心眼,下次再這樣,你就滾回去吧!不用來上課了!」說完,「啪」的一下又拍在桌子上,全班同學個個斂容低首,大氣不敢出一個。教室裡,頓時靜的如同墓穴一般。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奇恥大辱,在旁人的心裡這團陰雲起碼要籠罩十天半月之久,甚至是終生的印記。但,何二寶轉背就忘了個精光。

    下了課,照舊的說笑打鬧,彷彿沒事人一樣。歐陽崇百思不得其解:真有這樣豁達的人嗎?他到底是「樂天派」還是根本就無恥呢?

    一大早,宣傳欄前的走道上就圍攏了一群人,大家指指擢擢,議論紛紛。歐陽崇上前一看,原來是同班的林翔,他衣衫凌亂的蹲在當中,埋著頭,聳著肩膀抽抽咽咽的整理著散落一地的課本。從身邊幾位女生的談話中,歐陽崇大致知道他是讓何二寶給打了,至於什麼原因,倒沒聽真切了。

    歐陽崇正要近前幫他拾掇,這時,一雙纖白的手從地上撿起一本書,輕巧的撣了撣上面的灰塵,慢慢的遞給了林翔。林翔先是一愣,抬眼看了一下,不覺眼淚「撲撲」的往下落。看到那鋪滿肩背的烏亮秀髮,歐陽崇會心的一笑,俯*去……

    一旁圍觀的學生,見狀,便都識趣的散開了,幾個女生,不禁紅了臉,默默的也彎下了身子……

    看著矮瘦單薄的林翔在前面一蹶一拐的走著。歐陽崇心裡酸溜溜的,紅了眼眶對良秀說:「可憐人為什麼要欺負可憐人呢?發生這樣的事,該是『可憐』還是『可恨』呢?」良秀垂首,輕聲道;「我……不知道。」

    小學的畢業典禮非常的簡單。校長上台絮絮叨叨的念完一篇稿子後,大家便到各自班級領成績單,然後各各回家。一路上,同學們紛紛擊掌慶幸「終於可以不用再見到『三層肉』了!總算功德圓滿!」、「聽說慕容新欣老師調到市一中初中部去了,搞不好,明年我們還是他教!」

    根據就近入學的原則,小學裡絕大多數的學生,原班人馬移進了市一中初中部,只是有些人員被打散,像遠恆和水柔等就被拆到別班去了。

    初一像流水一樣輕快的滑了過去,轉眼又到了放假的時候。莫離殤一手抱著書包,一手挽了書包帶子,踮著腳尖,旋轉著身子向歐陽崇靠近。不意,舞步不精,「匡當」一聲攔腰撞到了課桌上。「哎呀!」一聲慘叫,就蹲了下去。

    獨有歐陽崇,不勝煩躁。一則,看到那堆積如山的作業心裡就發堵。二則,接下來的兩個月時間,都要待在家裡,和父親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只要一不順眼,一不合心,便又是一頓打罵。如果僥倖不用天天呆在家裡,那麼唯一出門的機會就是參加形形色色的補習班、培訓班,簡直生不如死。

    莫離殤樂顛顛的跑過來,開心的問;「你暑假要去哪裡玩啊?」歐陽崇怏怏道:「玩?在『渣滓洞』裡玩命!」離殤道:「不會吧!告訴你哦。我要陪我爺爺、奶奶去南方玩——江南水鄉!哈哈……。」歐陽崇難受道:「你說話正常點行不行,娘裡娘氣的!不要笑了!好不好?嘴巴咧那麼大,小心我把桌子塞進去!」離殤趕緊退了兩步,攤開雙手,面朝天花板,肆意狂笑:「哈哈,我要去南方玩囉!你乖乖的坐牢吧!哈哈……啊,什麼東西?呸,呸……。」離殤彎腰,不停往垃圾桶裡噦口水。一邊噁心,一邊罵:「這王八蛋!」

    歐陽崇遠遠的用手掂著幾顆小紙球,得意洋洋道;「叫你囉嗦!」

    一時靜下來,恍惚想起離殤說他要和爺爺奶奶一起去南方遊玩,淚水順了思潮洶湧而出。撩人傷心的一切又歷歷在目……

    母親逝世一週年後,大家才要從這份沉重的悲痛中慢慢走出來時,又一個噩耗從天天而降。

    外公在和友人到郊外釣魚的時候,不慎從堤壩是上跌落到湖裡。當時正值狂風驟雨,山洪猛漲,外公一沉下去便沒再浮上來。

    幾天後,一個搜救隊在下游50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外公的屍體。六歲的歐陽崇被禁在車裡,不讓下去。車廂外,外婆撕心裂肺的哭號直刺入耳朵裡,歐陽崇的淚水也跟著滔滔而下,掙扎著要下車。早已泣不成聲的小姨雙手緊緊的環抱住歐陽崇。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到車外人聲喧擾起來,有嚷著叫救護車的,也有叫喚抬屍首的……

    「媽!」小姨好似遭了雷擊一般,從渾噩中驚醒過來,「呼」的轉身下車。歐陽崇也忙跟了下去。原來,外婆哀傷過度,已經昏死過去了。小姨上前,抓起母親乾枯的手,緊緊地貼在臉上,抖著嗓子,一疊聲呼喊著「媽媽」!

    歐陽崇張大了眼睛,四下裡抓尋著——外公的屍體不見了!於是,他跑到外婆的擔架前,摟了外婆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外婆!你不要走!不要走!」風語過來,抱起他,嗔道;「胡說什麼!外婆只是暈過去了,別哭了!」嚇得歐陽崇忙止了啼哭,只敢抽抽噎噎的干流眼淚,心裡一團冰冷……

    「媽媽走了,外公也走了,外婆也會走的,所有人最終都會離我而去的!到時候,廣漠荒寒的天地之間,只剩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的活著……。」歐陽崇愈想愈悲涼,雙手不由的將肩膀摟得更緊了,全身都快蹙成一團了。

    「嘿!」歐陽崇驚了一跳,神思一下子被拉回了現實。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正關切的盯著他,宛如一道亮光從靉靆的陰雲中投射進來。

    「你……怎麼了?」良秀微笑著詢問。

    「沒什麼,」歐陽崇笑了笑,胡亂揩著眼淚,「做了個惡夢。」

    「真的!?」

    「嗯!」

    「那你很厲害,在課堂上也能睡得著。嗯!高人!」

    歐陽崇白了她一眼:「什麼啊!又沒上課!」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慕容新欣老師笑吟吟的走進來,無非交待些暑期注意安全的話。接著,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是「暑假作業一定要做完了……不要這麼大聲叫『知道』,莫離殤,每次你的聲音最高,可每次你都完成的一塌糊塗,竟敢在本子上畫『王八』!」全班同學「哄」的一聲笑炸了,莫離殤低下頭,舌頭吐得老長——「下次,就不是補做的問題了!要罰啦!不要高興太早,當然不是罰錢!——是洗廁所!」

    「廁所?」莫離殤,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睛睜得滴溜圓——「男的還是女的?」

    眾人皆絕倒,連慕容老師也趴在了講桌上……

    「請注意節奏。」教練循循善誘,歐陽崇嘔了一肚子的火氣,愈說愈不聽。無奈,教練始終不溫不火,歐陽崇也不忍心讓舞伴陪著自已瞎折騰,乾脆道:「老師,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果然不出所料,一放假,風語就叫秘書帶了他到街心公園的成龍大廈裡參加英語,語文……一大堆的培訓。歐陽崇積了一肚子的憤悶,無可發洩,全轉嫁到了授課老師的身上——「開什麼破補習班!」於是,處處違逆何難。

    無聊的時候便站在西邊的窗戶往外眺望。康水柔的家就座落在不遠的中心公園外的一個小山丘上。小山丘佈滿青草,渾然一片綠色,像蓋了一張綠毛毯一般,房子是一幢別緻的小洋樓,灰白色的牆體,頂層鋪著墨綠色的琉璃瓦,在太陽光下,熠熠生輝。屋子周圍一圈雪白的矮籬笆,院子裡綴點了幾簇綠樹。還隱約可以看到一條五彩繽紛的「帶子」,那是若干盆花圍成的。歐陽崇以前去過,此刻腦海裡還能浮現繁花叢中一汪清澈的池水——水柔家的游泳池。

    每到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溫暖的陽光軟軟的拂照著大地,習習的涼風柔柔的往臉上「呵」著。不知從哪兒跑來了幾隻蟬,此起彼伏,歡快的鳴叫著。

    「她在做什麼呢?」這種時候最適宜睡午覺了,於是用心勾勒著良秀恬靜美妙的睡姿。不由心馳神往,沉醉其中,感覺醺醺然了。眼神漸漸的迷離了,最後,也甜酣的睡去。

    公園的湖邊的柳條兒,悠悠的蕩著,蕩著……

    「砰」的一聲,歐陽崇倏的坐直,利落的抹乾唇邊的口水,滿臉的羞紅的「聽」老師講課——「真是混蛋!」

    一次,他趁課餘的時間,到一樓的超市信步閒逛。不期,竟然遇見了良秀和水柔。原來,她們也在這棟樓裡參加補習,白婉晴也在。

    於是空閒的時間,四個人便常在一處,說笑打鬧,這下歐陽崇的心情才大為緩和了。但玩心太重,難免失了分寸。

    在步行街繞了一圈後,歐陽崇等腿都酸了,坐在籐椅上休息。歐陽崇下意識的瞄了一下手錶,才如夢初醒——已經5:30了。「完了!完了!回家來不及了!」不由的脊樑直滲出冷汗來,但覺涼嗖嗖的。

    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才回到家。

    磨磨蹭蹭的挨近家門口,歐陽崇望著燈火輝煌的屋子,在大門外來回踱步,踟躕不敢前。最後,將心一橫:「反正都是死,有什麼可怕的!」於是硬了頭皮走了進去。在院子裡,從客廳的落地窗戶看到父親像一尊塑像一樣端坐在沙發上。雖然連面貌尚還看不清,但是歐陽崇已經感受到從裡逼射出來的灼灼目光,不禁打了個寒戰。

    他低首含胸的走到門口,父親一如既往的一聲斥喝:「過來!」震得他心頭砰砰亂跳,虛心冷氣的過去站定了。

    風語從沙發上立起,威嚴道:「你打量我這幾天都是不回家的,就到外面瞎混去了。今天老王去接你,你不在門口等,也不在班上,到哪裡去了?說!」歐陽崇囁嚅道:「沒有幹什麼。」風語見他還敢隱瞞,怒氣填膺,「那為什麼這麼晚才回家?」歐陽崇料想不給個理由是無法脫身了。於是大膽小聲說:「我去同學家……做……做作業。」「你有這麼勤奮!誰家?」歐陽崇騎虎難下,信口胡謅:「莫離殤。」

    父親直著雙眼,死死的盯著他,緩緩的問:「真的嗎?」歐陽崇緊緊的攥著拳頭,手心裡汗淋淋的,虛怯道:「是的。」

    風語拿起電話,「你好,我找一下莫雄邦,有件事……。」歐陽崇沒料到父親會打電話去核實。霎時,嚇得魂飛魄散,唇也青了,臉也白了,連氣都微了,雙腿直髮軟。神志開始恍惚起來。

    果然,父親臉愈來愈陰沉,彷彿罩了一層重霜。只聽「啪」的一聲,歐陽崇如當頭一棒,頃刻驚醒過來,額頭上冷汗涔涔。父親「登登」幾步,從壁爐上取下一根雞毛撣子,拿手捋順了雞毛。

    眼見地板上父親的影子越迫越近,歐陽崇渾身哆嗦了起來。父親叱吒道:「真沒想到,我辛辛苦苦的一手養大了你。你卻對我陽奉陰違!膽子越發的壯了!到底上哪裡去了,給我老實交待!」歐陽崇嚥了一口冷氣,結結巴巴回道:「我只是在……在街上走……走走。」父親不信:「敢糊弄我!」歐陽崇惶急的啞著嗓子道:「不敢了!」然而,終究免不了一頓「警戒」。末了,風語訓斥道:「從今往後,再敢擅自在外逗留。嚴懲不怠!」歐陽崇杵在客廳,哽著喉嚨,唯唯的答應:「以後不會了。」

    回到屋裡,關緊房門,撫著被打的傷處,歐陽崇心裡堆滿了自尊被挫傷、人格遭踐踏的恥辱,怨恨蓬*而起,久久不肯平伏。剎那間,對於父親他竟有一種恨如切齒的感覺。

    2003年月日(父親節)天氣晴轉陰星期四

    事後,每當追憶起當時的想法,我有一種顫慄發悚的感覺:自己竟然是這種恐怖的人,簡直是邪惡啊!

    老師講的課,歐陽崇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心不在蔫,回味著在樓道上看到的一幅色彩鮮艷的食品廣告,上面醒目的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可口營養八寶粥」,暗笑道:「『可口』,我看是『剋扣』——剋扣營養!」想到這裡,快意的笑了出來,但意識在這疲軟的放縱過後,又呈現出蒼白和空蕩蕩,昨天晚上的陰影重又充塞了心房。

    放學的時候,歐陽崇突然決定走樓梯,他不想這麼快就回到那陰森可怖的家裡,多延宕一會也是好的。經過三樓的過道時,看見良秀正端莊的坐在教室裡,認真的聽老師講授功課。今天她穿了一襲白底撒綠斑點的連衣裙。瀑布一樣的長髮垂順的披在肩背上,整個人洋溢著春天清新甜美的味道。透過桌椅之間的間隔,他不經意的瞥到良秀白細溫潤的小腿,恍若一片明媚清光籠上心頭。所有的疼痛和難堪剎那間灰飛煙滅。身心輕爽自以為任何事情都可以不必介懷了。

    歐陽崇向她溫暖的一笑,旋身下樓去了。

    下午的日子過得愜意完美。第二節課,老師們有事,集體放假。良秀想都不想,提了手袋,翩躚的姿影一晃,便跑到了歐陽崇的班上去了。白婉晴在背後譴責:「這個見色忘義的傢伙!」

    歐陽崇正在收拾書包,心裡揣測父親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不在家,那麼自己可以稍稍放鬆些了。可是,他不在家,必然是到繼母家去了。虛枉的在腦海裡描繪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景像。頓覺難忍的刺心、深沉的悲哀,隱隱還有一陣夾著仇恨的嫉妒。

    「水良秀,你這個笨蛋!」

    「笨蛋!你說誰!」

    良秀見歐陽崇精神萎蔫頹廢,便想逗他,躡手躡腳的繞到他的背後,捏了一綹頭髮去搔歐陽崇的脖子。歐陽崇觸癢不禁,猛然回頭,見是良秀,便裝腔嗔怒。

    他看著良秀興高采烈的樣子,腦海裡閃過父親的警告,但僅僅是電光石火之間的事情而已。思量再三,反正回去也是無聊,時間尚早,走走又何妨。和良秀天南地北的瞎扯一遍,心胸裡的疙瘩就全熨帖了。

    良秀要回家了,鬼支使歐陽崇請求送她回去,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似乎有些康突,良秀卻高興的應允了。

    倆人一路走一路聊。漸漸的就說到良秀的事上去了。

    「做學生會會長很忙吧?」歐陽崇問。良秀深深吸納一口氣,道:「還好!」歐陽崇又道:「好不好玩啊?」良秀推了一下他的後腦勺,「好玩個頭,幸虧有水柔和月凱的協助,否則焦頭爛額!」

    黃月凱,歐陽崇素來與他疏遠的很,平日裡還不理論,但聽到連良秀都在感激他,不覺心有所思,淡淡的起了一層妒意,對於良秀的話報以兩聲乾笑。

    良秀見他不作聲,自己亦不好言語,倆人就這樣緣街靜靜的走下去。

    一陣清風掃過,良秀徐徐的彎*子,拾起一片干黃通透的梧桐葉目不轉睛的看著,喃喃道:「這麼早就凋落了,難道秋天來了?」歐陽崇笑道:「不要『一葉知秋』了,遍地都是綠的,秋天還早著呢!」良秀驟然側過臉,問道:「有什麼打算?」「打算?打算什麼?」這話來得突兀,歐陽崇一時反應不過來,良秀笑著說:「當然是從今天開始,往後的計劃囉。」歐陽崇心裡一動,開心的笑道:「我啊!我想最好不過做個游吟詩人、流浪歌手,逍遙自在!」他語氣中昭彰的頑皮令良秀正容道:「說正經的!」歐陽崇斂了笑容,坦白道:「沒想過那麼遠啊,我現在只想快點長大,什麼事都可以獨立自主,不必像現在這樣仰人鼻息!」良秀看了他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麼,心裡著急道:「這傢伙,沒事扯這麼喪氣的話做什麼,你不說你的理想,我怎麼測得出你的類型呢?」原來,良秀看了《愛情測驗》,暗暗要拿歐陽崇作試驗。突然,覺得這種存心好像太過於不矜持了一些,漂亮的眼睛順了下去,看著腳下的磚路,悄悄的臉紅。

    到了十字路口,良秀才抬起臉,對歐陽崇菀爾笑道:「不要做什麼『游吟詩人』人!難保不像馬致遠那樣『枯籐老樹昏鴉』、『五丈秋風,落日蒼茫』。」歐陽崇道:「不也有『柳堤、竹溪、月影篩金翠——看鷗鷺閒飛』或『落花水香茅舍晚,斷橋頭賣魚人散』,潛心玩味,也能教人心曠神怡,意境可能有些憂傷,但卻透溢出一股平和、恬靜。美麗帶著憂傷,憂傷伴著美麗,也許是人生的一種哲理!就像你手中的梧桐葉子,風過葉落,從樹稍到地上的飄零之間,不也有一種撼搖人心的淒美的力量嗎……。」

    良秀笑道:「越發長進了,跟我講起人生真諦來了,不過太玄了,我不懂,也不想懂。」

    歐陽崇還要送良秀,良秀悄聲道:「小心,你爸爸!快點回去吧。現在已經4:30了,到了我家,我媽媽一定請你喝荼啊,吃點心啊,這一下,又要拖到六、七點了。現在趕回去,皆大歡喜,又省了我不少糧食!呵呵……。」

    「我就說嘛!男人全是『毒夫』,還是母親好!嗯!你可別跟別人說,否則……。」

    「知道啦!再見!」

    「丫頭!」

    兩人循聲望去,馬路對面一位端莊的婦人正沖這邊溫藹的笑著。「媽媽!」良秀快樂的迎上前,待走到了面前,歐陽崇深深的鞠了一躬,良秀代為介紹了,水媽媽對歐陽崇婉然一笑,讚道:「長得好漂亮!」歐陽崇臉頰發燒,訕訕的低了頭,哀戚地想:如果,媽媽有在,該有多好。我們多麼的不一樣,的確是兩個世界的人啊!上天那般眷寵於你,賦予你那麼好的母親。而我,早早的喪失了母愛,留下一個並不完全屬於我的父親。而且,還是那樣的凶神惡煞的。也許,他對自已的骨肉產慈祥和氣的。對我,卻吝嗇的一絲關愛也不肯施捨。這樣的想著,眼淚就要垂下來了,努力克制住。目送良秀和母親拐進了一條巷子,方才轉身回到街心公園附近,老王已經在那裡等了。

    漫漫暑假經不了一天天的熬磨,終於走到盡頭。

    「俗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莫離殤從南方回來後,對於南疆各地的風俗地理,無不說的頭頭地道。更不知從哪學來的「士著」語,時不時的拿身邊的同學開涮。歐陽崇等雖不明白,但看到他「奸商的招牌笑容」也猜出不是什麼好話,少不得施之以暴力。尤其當落入了白婉晴手中的時候,她才不管什麼「男女有別」,一隻手拉他的耳朵,強行逼供,「說,這句話什麼意思?」莫離殤屈打成招「合盤托出」。

    從此以後,經常可看到,同學們只要一見面,就互相招呼「嘿!五貴(烏龜)」或者在食堂裡,兩個女生彼此指著對方的飯菜,驚喜道:「久樣奈(鳥糞)!」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幾乎全校學生的嘴裡全是這種「外語」。

    終於有一天,莫離殤受不了了,偷偷的將這些話的原意告訴了歐陽崇。歐陽崇聽了,把他的頭一把按在桌子上,拿筆「卡卡」的敲了起來,恨道:「你個壞包,你知不知道,良秀今天早居然問我『顛怕(瘋子)』,你今天吃什麼『久樣奈』。」然後,馬上告知良秀等人,好在,大家也只是一時圖個新鮮,個把月後,便都忘了個精光。

    開學的第一周,老師們循例講評去年期末考的考卷。班主任坐在講台上,說不了三句話,便開始唉聲歎氣,道:「你們這些男生也太不爭氣了,全班42個人,總分上600分的有24個。其中,男生才4個,開玩笑!我也不期望你們都像商軒良、余志龍那樣,但好歹也考得像樣一點嘛!再一學年就要畢業了,別再丟男生的臉了,嗯?」班上女生瞅了男生們「嗤嗤」的偷笑。男生中考得好的,如黃月凱和歐陽崇,昂首挺胸、器宇軒揚。考得一般及較差的,低頭不語,羞愧難當。但也有臉皮奇厚的,譬如莫離殤,他睜大了眼睛無辜的盯著老師,好像與他一點也沒關係似的。

    「商軒良!余志龍!」黃月凱在心裡暗暗的較勁,「我一定要打敗你們!」商軒良是連續三屆的全國初中生數學大賽的冠軍,有*稱他是當代的「祖沖之」。從幼年起便負「神童」之名,除了數學外,英語、語文等無一不精。去年全國的作文比賽,他毫無懸疑的奪了桂冠。當時,歐陽崇也參加了比賽。糊塗的是,最後竟然會忘了寫上名字。結果,父親千方百計的把文章調了出來,得了93分,本是名列本省亞軍。風語當場氣得七竅生煙。因為這次的顢頇,歐陽崇免不了又受到了父親的一頓責斥。所以當聽到這商軒良的名字時,勾起舊恨,心頭一*燒灼的痛苦。

    大家都發現遠恆近來有些怪怪的,突然變得勤奮了,時不時的拿了作業去向良秀「請教」。歐陽崇留意他的舉動,覺察他只是一味精盯著良秀的臉看,神情癡癡的。而且問的都是些相當「白癡」的問題。又聽莫離殤的「密報」:每天晚上,他也要等良秀一塊兒回家。有時,碰到良秀有事,他甚至於就在樓下拖延時間,直盤桓到良秀下樓了,便伺機上前搭訕。

    「真是膽大包天!」歐陽崇上去撥逗遠恆:「聽說,你最近跟良秀走得很近啊!」遠恆得意道:「那當然,你沒發現,我和你一起走的時候她常常會衝我笑嗎?看來,有意思哦!」

    「啊!?」歐陽崇啞然失笑,「她對你笑!?」遠恆不服氣道:「難道是對你笑,開玩笑!現在的女生都喜歡我這種擁有健康膚色,而且身材強壯的男孩子,像你這樣,細皮嫩肉的,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歐陽崇有些憤惱他言語的放肆,煩燥道:「誰說的?」「哎呀!你傻!這還用說。」突然間,歐陽崇覺得遠恆那自信滿滿的樣子很討厭。待要再爭辯,又自覺意味索然。

    晚上,趴在書桌上冥想,先還覺得遠恆這樣的自信十分可笑。可後來,慢慢的揣度:「或許,還真如他所言,倒是我一廂情願了。可是要怎樣確定她的笑容的給誰的呢?總不能直接去問吧。」思來想去,總不得善法。一會站起,一會坐下,浮燥不已。

    「嗯∼,你覺得遠恆這人怎麼樣?」歐陽崇佯裝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良秀用大眼睛瞅了他一下,「哦!你說『五貴』呀!」「五貴?」歐陽崇愕然,「什麼?」良秀一隻手掩了半邊臉頰,悄悄笑道:「就是『烏龜』啊!聽離殤說的嘛!」歐陽崇心裡快樂的一跳,「為什麼叫他『烏龜』啊?」良秀示意他靠近點,歐陽崇微傾了身子,湊上耳朵,只聽良秀嚶嚶笑道:「因為他很黑,所以叫他『烏龜』!」歐陽崇紅著臉道:「這樣損人不太厚道吧?」在靠近身邊的時候,歐陽崇聞到一陣幽幽的馨香。那一瞬間,全身有種酥軟的感覺。

    良秀俏皮道:「所以,只是私底下叫的,這事只跟自已人說的,千萬別說出去啊!」「自已人?」「難道你是別人嗎?」歐陽崇忙不迭搖手,「沒有啦。再問一下,哎……為什麼說女生都……嗯,都喜歡『五貴』那種男生啊!」「誰說的?」良秀反問道。歐陽崇本要說是遠恆說的,但轉念一想,這樣似乎不太妥當,便嚥住了。試探道:「你不喜歡啊?」「鬼才喜歡呢!」這個答案對他來說真是太美妙了,歡喜之情洋溢滿臉。

    良秀心裡納悶:歐陽崇今天怪怪的,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又記起自已跟他說「自已人」的一段話,不禁臉上飛起一片紅潮,拿手輕輕的拍著臉蛋:「怎麼跟他說這個,你個傻子。」

    「丫頭,電話。婉晴打來的。」

    「哎!」水良秀從浴室裡快樂的跑出來,手裡抓著**的一把頭髮,「喂!什麼事,丫頭!」母親笑著用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比了比那一把正滴著水的頭髮,柔聲嗔道:「頭髮也不擦乾了,就跑出來,拖地板不用力氣嗎。」一壁說,一壁拿了毛巾替她輕拭著秀髮。只聽電話那頭白婉晴道:「丫頭!今晚出不出去玩啊?聽說街心公園那裡新開張了一家魚丸店,我們逛逛去吧!」良秀看了母親一眼,唉聲歎氣道:「可惜!我沒錢。你要有富餘的,借點給我吧!要不然乾脆不去,算了吧。」母親聽了,搖頭笑道:「不要指桑罵槐,小辮子還拽在我手裡呢。婉晴叫你去做什麼?」良秀媚笑著挽了母親的胳膊:「她叫我去街心公園買東西孝敬你啊!」母親捏著她的鼻子道:「你會有這麼好心。」然後把錢給了良秀,叮囑道:「十點鐘前一定要回來,明天雖然不用上學,但是也不能睡懶覺。」「知道了!我愛你!女士!」良秀踮起腳尖,在母親的臉上深深的吻了一下,頭髮一甩,轉身進屋裡換衣服去了。

    俄頃,房門「嘟嘟」的一陣輕響,婉晴在門外叫道:「水良秀,你好了沒有啊!」水媽媽過去開門,打趣道:「小丫頭,你又是順著欄杆滑下來的吧,讓我看看,裙子磨破了沒有。」婉晴笑道:「早不幹那營生了,我是沿管道爬下來的!哈哈!」

    白婉晴就住在良秀家樓上。婉晴的父親和良秀的父親是報社裡的同事,交情篤深。良秀母親在第四中學任語文老師,婉晴常常到良秀家來補習,所以一處玩慣的了,行事舉動也狎暱不拘。

    兩人臨出門的時候,水媽媽還不放心的追出門口囑咐:「小心點,扶著欄杆,別跳摔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且說且笑,一會看看這個,一會嘗嘗那個,兩人玩的興高采烈。婉晴不經意抬頭一瞧,便指著前方一個廣告牌笑道:「看人家,身材多好,你穿下試試。」良秀依了她的手指望過去,原來是一幅某女星穿著內衣的肖像圖,笑罵道:「有本事,自已去穿,我才沒你那麼皮厚呢!」婉晴道:「我——平板身材……。」

    良秀一把將她扯過來,低聲笑道:「你不嫌害臊,當著滿大街的人說這個!」婉晴把臉紅了一下,悄悄用手指勾了良秀的領口,笑說:「我看看!有沒有!」良秀忙用手捂了,拿雪糕往她臉上抹:「你吃錯藥了!」婉晴用手攬住良秀的脖子,趴在她的胸口,笑得都喘不過氣來了,好容易止住了,正色道:「哎!你說,那些男生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感覺?」良秀偏了頭,想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我又不是男的。不過,根據常理,估計沒有幾個有正經想法的。」婉晴道:「何以見得?」良秀道:「你想一想,我們都拿她開玩笑,『同類』尚且相殘,何況『異類』呢?」婉晴道:「『異性相吸』,搞不好,人家就喜歡這樣的。」良秀不置可否,沉思一會兒,突然道:「我才不要像她那樣,靠出賣身體去賺錢。我也不要用姿色去迷惑男生,我要用心靈去感化男生!」說著,腦際倏的閃現一個身影,情思即縈逗於一片纏mian繾綣之中。

    忽然,婉晴拖了她就往前跑去,良秀一下子從走神中驚醒過來,莫名其妙的跟了她跑。最後才明白,原來婉晴看上了烤肉串了。當她擎了一串烤肉正準備吃時,婉晴又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瞪大眼睛,一隻手點著前方,蹦蹦跳跳,嚷道:「那不是月凱嗎?他在洗桌子哎!」良秀捂著被肉串燙傷的*,定睛一看,果然是他。

    婉晴抬腿就要上前,良秀忙拉住她:「你冒冒失失的要做什麼?」婉晴眼裡一片迷糊:「打招呼啊!」良秀道:「打什麼招呼啊!你沒看電視上這樣的人自尊心總是特別強。你還上去給人家難堪啊!」婉晴目不轉睛看著月凱,道:「可我看他不像電視劇裡的樣子。他一副理真氣壯的模樣。」良秀放手道:「那麼你去吧!」婉晴走了幾步,陡然掉頭回來,「算了,我又不能幫什麼忙。」

    良秀看見月凱便莫名其妙的聯想到歐陽崇,「不知道他這會兒在做什麼?」婉晴發覺她一副*的情狀,於是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想誰呢!」良秀避開她的目光,臉微紅道:「哪有!」婉晴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你在想他。」良秀吭吭巴巴道:「誰啊?」

    「誰呀!」

    「誰啊?」良秀這才醒悟,婉晴是在戲弄自已,「嘿嘿……,」奸笑一聲,「你竟然給我設陷阱……。」

    婉晴道:「不說就不說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麼好扭捏的。再說,他長得蠻好看的,明眸皓齒,書也念得不錯,所謂『才子配佳人』。」良秀裝糊塗道:「誰呀?」婉晴見狀,眉頭微微一縮,遂高聲叫道:「歐陽崇啊!」良秀慌得捏著她的臉皮威脅道:「找死啊!」

    婉晴道:「我現在才發現,我們班的男生都挺有個性的。」良秀說:「說來聽聽。」婉晴道:「你比如,公孫遠恆,長得五大三粗的,尤其那張嘴,兩片*,又肥又厚,跟香腸一樣。乍一看,覺得傻乎乎的,好忠厚老實的樣子。後來才知道,竟是個油腔滑調的傢伙。最好笑的是,有一次,他居然鄭重其事的跟我說,他在家打乒乓球把天花板都打了一個凹洞。哈哈……。」良秀接茬道:「他家的天花板是棉花做的!」然後,伏在婉晴的肩膀上,笑個不住。婉晴拍著她的臉,叫道:「你笑歸笑,不要流口水啊!哎呀!流吧!流吧!總比我流血強!哎!你還咬……,待會送你去寵物醫院把牙全拔了……。而且,他還很擅長拍馬屁。整天跟在歐陽崇和離殤屁股後面團團轉,真是個活寶。可惡的是,他喜歡拈花惹草。你沒看到他寫的情書,不僅錯字連篇,而且肉麻的可以讓你癱瘓。」良秀吃驚道:「情書!這麼快!」婉晴跟她咬耳朵:「是他自己暗裡寫的,還沒寄出去。莫離殤偷偷的拿了給我看的,呵呵,裡面有一大堆人呢……你猜猜看……不知道吧!有康水柔哪、有林靜儀哪,還有你!」良秀白了她一眼,說:「開什麼玩笑。」婉晴把長髮一甩,道:「不信就算了!」良秀紅了臉,擺手道:「那就算了吧。」

    婉晴繼續道:「再說,莫離殤。哎!傻頭傻腦的,好吃懶做,花錢跟燒紙一樣。典型的紈褲子弟,好在心腸不壞。沒有習富志那種仗著有錢趾高氣昂的德性。何二寶就不說了。習富志呢!只比他多了一『點』——錢!至於黃月凱嘛……。」婉晴驟然停住了,眼睛望向天空,咬著手指「嗤嗤」的笑。良秀撇了撇嘴:「哎!德性!怎麼樣呢?」婉晴雙手抱拳放在胸口,堅定的語氣中掩不住的傾慕:「我覺得,他算是我認識的男生當中最完美的了。儀表堂堂,高大威武,而且勤奮努力,自強不息。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然後,頓了一頓,直勾勾的盯看前方,又癡愣愣的發笑,柔聲道:「偶爾憨乎乎,真可愛……!」良秀挑眉抬眼,瞅了她半天,抱了她的脖子搖晃道:「酸死我了!天哪!」婉晴恢復神色,儼然道:「別打岔嘛!歐陽崇雖然長得比月凱好看,但是,我總以為,一個男孩子就該有男子漢的氣概。白*嫩的,好像沒什麼安全感!」一句話,勾起良秀的回憶,不覺笑了起來:「看來,歐陽崇說的那種女生就是你這樣的。」婉晴不解:「什麼東西?」良秀便把歐陽崇和她討論遠恆的事說了。婉晴跳起來,申辯道:「拜託,那些虛有其表,誰會喜歡!人家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有精神的!」良秀乘勢道:「就是啊!你說的也不准啊!誰說細皮嫩肉的男生就沒有頂天立地的氣魄呢!再說,你怎麼就敢保證,那些生得魁梧強壯的人就一定能夠保護你,或者願意保護你。我覺得安全感最重要的還是心靈上,外象都是虛的,心才是真的。既然在了一起,就該無分彼此,互相呵護,互相溫暖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厚實的肩膀倒不如一顆堅貞的愛心。當然,能兩全其美,再好不過了。」

    良秀說著,不禁打了個寒噤,對婉晴道:「你有沒有覺得,那些所謂的『猛男』,全身油膩發光,色澤就跟烤熟的鴨子差不多。還有那一塊塊的肉疙瘩,我看了就頭暈!」婉晴在思維裡勾勒出猛男的形像,胃裡直翻騰,乾嘔一聲,「太可惡了!我還想再吃個烤雞腿的,這下胃口全倒了。」良秀笑說:「省省吧!怪不得這麼胖。剛剛在小吃店已經吃了兩碗魚丸和餛飩了,又吃了這麼多烤肉,小心撐成母豬。」婉晴笑道:「人家千里迢迢的到這裡開店,我們當然應該盡盡地主之宜,照應照應嘛!還有,不許說我胖,我媽說我剛剛好,這叫『豐滿』!」婉晴說完,馬尾一甩,捋了一下姜海,抖擻精神,作出一副意氣風發的態度。良秀調侃道:「哇!仙女下凡吶!仙女,滿足我一個願望好嗎?」看著良秀撲閃、撲閃著雙眼,雙手合十握在胸口,一幅很崇拜的樣子,婉晴勉強制住笑,睥睨著她,緩緩道:「什麼願望啊?」

    「能不能把您的豬蹄給……啊!還沒說完……。」

    「你沒有機會說了……!」

    鬧了一陣後,良秀便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順便到尚香居買兩個糯米雞給我爸媽吃,我媽最喜歡這個了!」婉晴道:「我媽也喜歡吃。」倆人相覷大笑,長歎一聲,「哎!女人真麻煩啊!」

    回來的路上,經過世紀酒吧門口。正值生意最火爆的當兒,人進人出,十分喧雜。這其中,有腆著便便大腹的商賈(也許是*)、流里流氣的青年、穿著皮裘短裙,配長筒靴的*女人,甚至還有一些身量尚小的初中生。哄鬧中夾雜著粗魯的叫罵聲。良秀覺得這些人就跟電影裡的遊魂一樣,猙獰而恐怖。拉了婉晴的手趕緊要走。婉晴卻定在那兒,使個眼色給良秀,壓低聲音:「你看,門柱上的那個人!」良秀順了她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個青年,倚在大門口紅漆石柱上,染了一頭紅髮,四處聳翹著,像獅鬃一樣。耳朵上掛滿了珵亮珵亮的耳環,還從鼻翼上拴了一條鐵鏈直勾到嘴上。脖子上又掛了一圈粗圓的金鏈子。胸膛坦露著,在昏暗的燈光下,隱隱可以看到一角獰厲的紋身。他身邊正偎了一個*紅的似淋了鮮血的女人,在青年噴出的團團煙霧的襯托下,活像聊齋裡的描繪的女鬼。此刻,她正將手搭在「獅鬃頭」的肩上,斜眉歪眼不知說些什麼。未幾,一群花裡胡哨的青年簇擁過來,眾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的打招呼。最後,勾肩搭背跌跌撞撞的朝酒吧湧去。

    兩人見狀,心驚膽顫,低頭匆匆跑開。離得較遠了,才停下來,拍著*,氣吁吁的道:「怪不得,爸媽不讓我去那個地方。原來,儘是這些鬼東西。」婉晴道:「我以為渣滓就何二寶和習富志幾個。不想,竟有這麼多!太恐怖了!」

    在光影幢幢,昏天暗地的酒吧包廂裡,那個留著「獅鬃頭」的剛一踏進門口,就給一女的照胸口結結實實的撞了一拳。痛得它呲牙咧嘴,怒目而視。可馬上又斂了生氣,堆下一臉的*,一把將她攬在胳膊裡問道:「我可愛的成武妹妹,啥時候畢業啊?」金成武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擺手道:「*的,還早呢!離中考*的還有一個半學期呢!」「獅鬃頭」伸了鼻子在她脖子上嗅了幾下,說:「那乾脆不念了!要畢業證書作什麼!」金成武道:「碰到一個死板的老頭子,有什麼辦法。再對付他幾個月,來,喝酒!」一群人「嗷嗚」亂叫著,「嗶嗶叭叭」的開啤酒。氣沫滿屋子亂飛。然後,一個個在明滅閃爍的光影裡,要麼睜了充血的眼睛大口大口的咽啤酒,要麼扯著嗓子吼歌,一派烏煙瘴氣。

    翌日,歐陽崇一覺醒來,後腦勺還是零星的生疼。一摸腦袋,上面圈了好幾圈的繃帶。正苦惱這樣子如何上得了學。這時,梅姨端了早餐進來,見了歐陽崇,神神秘秘的笑道:「告訴你個好消息。」「什麼?」歐陽崇拉長了耳朵諦聽著。「我已經跟你爸說了,他同意你今天不用去上學了!」「真的?!」歐陽崇喜不自禁,裹了被子在床上直打滾。梅姨慌得趕緊勸道:「小心!頭上還紮著繃帶呢!你是怎麼搞的,平白無故的,怎麼昏倒了?」歐陽崇道:「我也不知道,一陣暈眩,就失去知覺了。」

    「可以不用去補習了。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可是……心底卻有一股淡淡的愁惘——哎呀!又不是見不到良秀了!總有時間的嘛,開心點!」這樣自譬*一陣子,又轉陰為晴,高興了起來。

    「歐陽崇!」聽到了呼喚聲,歐陽崇停住了腳步,旋身回望。良秀從後面盈盈裊裊的『飄』了過來。走到了一半,似乎悟到了什麼,漸漸的放慢了步伐,輕輕地踱到他面前,微微喘著氣,小心翼翼問道:「你——沒事吧?」歐陽崇一摸腦袋,難為情的笑道:「哦,我……我沒事了啊!多謝掛懷……你怎麼知道的?」良秀臉上一片潮紅,答非所問:「沒事就好。」歐陽崇明明聽到良秀如釋重負的吁氣聲,心頭輕輕一躍,看了看她,張口欲言,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眼皮便漸覺沉重,兩頰也慢慢的燒燙起來。良秀見他欲語又止的光景,自已也無言以對,腦子裡一團糨糊。兩人就這樣默默的對立著呆了一會兒,同時,恍然驚醒——無理由的沉默似乎不太合宜。於是只好勉強牽動嘴角,相互訕笑了笑,並肩往教室走去……

    下午放了學,歐陽崇、離殤和遠恆三人挨肩朝校門口走著。突然,遠恆用胳膊捅了捅歐陽崇,挑眉道:「你們看,她剛剛又看了我一眼,但是目光馬上又縮走了。」兩人心裡應道:「當然縮走了!」遠恆繼續癡人說夢:「她肯定喜歡上我了!我看到了她眼中的那種渴望。她一定和我一樣,非常願意跟我交朋友,只是害羞,不敢說出口。看來,我得主動點!」兩人聽的嘴都歪了,歐陽崇不耐煩道:「安了吧!以前你說良秀喜歡你,現在又說水柔喜歡你,你有沒有搞錯啊!老兄!」遠恆分辯道:「這次不一樣,不信等著瞧吧。」「隨你便!」歐陽崇和離殤揮一揮手,逕直上車去了……

    歐陽崇雙眼虛望著窗外,細思公孫遠恆的行為,心中好笑:「不想,他長大後竟會變成這樣子,如此的一廂情願,與其說是天真,毋寧說是無恥!應該勸他收手了!哎!正在興頭上,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了。倒是可憐康水柔無辜受他的煩累了。」

    「暑假就快到了!」歐陽崇在心中暗暗雀躍。這大概是自從母親過世後,歐陽崇第一次對假期有這樣興奮的期待吧。

    雪白裡暈染著粉紅,秀韻多姿的荷花在明媚的陽光裡嬌羞的綻放著。碧綠的葉子隨風怡然的飄舉。歐陽崇望著後院小花池裡的荷花心裡快樂的遐想:「小姨的婚紗也有這麼漂亮吧!」

    他正在翻閱著檯曆數日子,父親神出鬼沒的就站在了背後,「嗯哼」的咳了一聲,倒唬了歐陽崇一跳,忐忑的揣測:該不會又聽了什麼謠言,過來興師問罪的吧!同時懊惱:怎麼忘了鎖門呢?

    風語又響亮的乾咳了兩聲,問道:「小姨的婚禮你要不要參加。」「這不是廢話嗎?」歐陽崇在心裡嘀咕著,明白他不是來徵求意見的,便道:「我的行禮已經收拾好了。」「嗯。」父親勉強點了一下頭,意猶未盡的在歐陽崇的房裡徘徊了一陣,歐陽崇警惕的盯著他,雖然自我檢省坦蕩無懼,卻浮泛的不安,直等到他抬腳走出去了,才緩馳了神經,長長的抒了口氣。

    第二天,父子二人連同梅姨便搭上了去廣西的飛機。

    「月凱!」

    「是你?!」

    婉晴滿眼含笑,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黃月凱臉上微微的泛紅,顯得有些侷促,反問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白婉晴道:「我姑媽家裡的葡萄熟了。叫我過來幫忙摘葡萄呢!順便銷暑。呵呵,你該說了吧!」黃月凱訕笑了笑:「我就沒有那好命了,我是來幫八嬸收割夏谷的……好賺些糧食回去,又省了一大筆油米錢。」婉晴抿嘴笑著:「幹嘛怏怏的,只要是靠自已的雙手,用正當的手段,無論是謀財還是求生都是無尚榮光的啊……。」月凱搔了搔頭皮,憨憨道:「謝謝!」……

    兩人沿著村路,迤邐而行。漸漸地的走到一個所在,放眼望去,一方方田地阡陌交連,茫茫一片,一直鋪展到地上平線上去,終點是一脈淡淡的的山嶺。前方不遠處是一汪挺大的湖泊。湖湄立著幾株蒼老繁茂的柳樹。兩人坐在了樹陰下柔軟的草地上。

    眼前的一片開豁朗耀,令月凱心情大好,眸子裡靈光閃閃,動情道:「小時候,我經常來這裡,農閒的空檔,就喜歡坐在這裡。靜靜的看那田、那山、那湖……,開心的時候沒有玩具可以玩,就吹一吹口哨,自娛自樂。」說完,信口吹了起來,婉晴偏著頭凝神聽著,清唳的哨音通過耳朵流到心田里,像山泉一樣甘冽清新,不覺忘情的跟著吹了起來,只是學不像,聲音粗濁,「呼呼」的響。

    細細的清風悠悠的拂過來,柳條兒柔柔的飄搖,明鏡一樣的湖面綻開了一朵朵的漣漪。快樂的哨聲縈環裊繞,順著流風在浩瀚的藍天盪開來,盪開來……

    「你怎麼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呢?歐陽崇對於能夠在這裡遇見良秀感到十分的欣喜和詫異,良秀卻故作盤旋之筆,要說不說。

    「哎,不說算了。」歐陽崇歎一口氣,抬眼看寨中的景致。

    那樣的景致已經讓歐陽崇搜索枯腸也難以形容其萬一的美妙。如今,對了這寨中的仙境,他只有興歎驚奇的份了,真叫人自卑!

    「莫離殤這個笨蛋,居然不來……哎……又一條!」

    下午四點左右,天氣就雨霽雲開了。風語忙著料理事務,歐陽崇和良秀在寨裡朋友的引領下溜到後寨的一條小溪裡去抓魚。

    吃過晚飯後,風語帶歐陽崇到外婆的住處問安。

    小姨姜秋嫻的婚禮三天後才舉行,按當地習俗準新娘和準新郎異屋而居。

    第二天,歐陽崇又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離殤的媽媽。

    離殤的媽媽高高的鼻樑,大大的眼睛,兩顴骨有些許淡淡的雀斑,燙了一頭微蜷的秀髮。雖然已的年過30中旬,卻綽有少女活潑靈秀的韻味。即使家財億萬,為人卻十分的平易熱忱。現在入鄉隨俗,也穿了藍布花袖的衣服,踏一雙黑色布鞋,可是並不顯得寒促,倒別有一翻素雅的風致。

    她老遠的就招手示意歐陽崇過去。歐陽崇小時候經常到離殤家去玩,彼此雖有幾年沒接觸了,但因了舊情,反不生疏竟有幾分契闊重逢的喜歡。

    離殤媽媽握了歐陽崇的手,笑道:「好久沒見,越長越漂亮了。怎麼都不到阿姨家來玩啊?」歐陽崇靦腆笑道:「我沒時間啊!」離殤媽媽會心一笑:「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爸逼著你補這習,補那習的,把時間全耽擱了,對吧。這個暑假總該有空吧!離殤很想你,到時候阿姨叫人去接你,好不好?」歐陽崇只好點頭。

    三天後,婚禮如期舉行。那一天,整個村子裡鑼鼓喧天,炮聲連綿,熱鬧非凡。快行婚禮的時候,姨夫的院子裡人頭攢動,熙熙嚷嚷,客人們逗趣戲謔,笑聲融融。

    歐陽崇受不了那擁推擠搡的氣氛,趕緊跑到空曠處換氣。

    良秀穿了一襲雪白撒花的連衣絲裙,綴著花邊的裙角一直掩到膝蓋。腳上穿一雙白色絲質短襪,配一*白色小姐鞋。黑髮披散在肩膀上,頭上紮了一隻粉紅色的蝴蝶結,一陣馨風流過,便顫顫裊裊的,似乎要飛起來了。她見了歐陽崇,款步輕移,苒苒上前。

    歐陽崇驚訝的發現,良秀通身反射出隱約的柔光,把院子裡陽光照不到的角落似乎都襯亮了。良秀朝歐陽崇走到一半,忽然骨朵了嘴,臉上似笑非笑的。一忽兒,又雙手合攏,往*上輕輕的碰觸,一邊看著身邊花草,顯出一副漫不經心樣子。一時,又拿手貼在臉頰上。待走近了,雙手交疊倒背在身後,嬌怯的低了頭。歐陽崇看她臉色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既覺納悶又覺好笑。但又發現她今天姿容煥發,益加眉如墨畫,面如皎月。自已的臉也鬼使神差的發起燒來,讓他無所適從。

    良秀倏地抬頭,沒頭沒腦的問:「幹嘛?」歐陽崇奇怪道:「何嘗幹嘛!倒是你,今天這副德性……。」良秀咬牙笑道:「那麼……哼!別跟我說話了。」說著,旋身就要走,歐陽崇情急下一把拉住她的手。握著她溫暖滑膩的纖手,歐陽崇剎那間心臟綿軟的沒法跳動。全身像過電一樣,悉數麻痺了。那真是一種神奇美妙的感覺,像喝醉了酒,醺醺然的境界。

    「哎……哎,我錯了,還不行?」歐陽崇覺得似乎握的太久了,趕緊放開,結結巴巴支吾道。良秀白裡透紅的臉蛋此刻漲得緋紅,不自然的又垂下頭去。良久,才又嘟了嘴:「不行,你糗我呢。我得鬧起來,讓大家評評理。」歐陽崇道:「還鬧呢?太歲在裡頭呢!」說罷,往裡頭撇嘴。良秀笑道:「『太歲』也能混說的?」歐陽崇吐了吐舌頭,道:「一時口快,說錯了。」良秀道:「我要進去邀功請賞了。」

    「你敢,我一掌劈死你。」

    「你敢——!」

    「你敢——!」

    兩人競爭著面目的猙獰……

    歐陽崇抬眼望天,盤算了一會兒,開心的笑道:「他是你表哥……,這麼說,你輩份好老哎!」良秀翻白眼道:「胡說!」歐陽崇鄭重其事的擺上證據,「可沒胡說,你算一算,你表哥和我小姨的孩子,我叫表弟吧。而他稱呼你呢?哈哈,你豈不是我的上一輩了——老太婆!」良秀作勢咬他:「反正我不瞭解這個,你愛怎麼算就怎麼算。如果敢再叫我老太婆,我把你的話說給你爸爸聽聽。」歐陽崇止住笑,道:「哎!你講點道理行不行?一碼歸一碼,別揪著辮子不放手……。好了,我以後不叫你『老太婆』啦!——可以嗎?老太婆!」

    「你這麼不孝敬『老人家』,是會遭雷劈的!」

    「這暴力的傢伙!」歐陽崇摩著胳膊嘀咕道。

    在寨子裡又延宕了十幾天,風語擔心歐陽崇沉溺於玩樂,荒疏了學業,借口有要事在身,便帶了歐陽崇急急地回去。歐陽崇自然老大不願意,但又不敢公然反抗,只好忍痛和眾人別過了。一路上悶悶不樂,及至想到不久又可以在學校和良秀在一起了,才鬱結頓開,滿心歡喜。

    明年就要中考了,所以今次補習,一如既往的由學校親自*辦。

    風語一回到家,就接見了一位不速之客。你道是誰?原來是十幾年前那位和外公略有交情的李醫師。許久不見,此刻又添了許多的皺紋,頭髮也白了一半。

    風語一家子拖了行李走到門口,他趕緊哈著腰誠懇的請求效勞。風語拗不過他,由他去搗弄了,聽家裡的保姆說,李醫師已經接連在門口守了好幾天了。

    風語念及舊情,將他延入書房。

    「先生,近來可好?」風語替他斟了一杯荼,端放到他的面前。「哎!我們這種人,能有什麼好造化。不過撐不飽餓不死罷了。」說罷,偷偷的瞄了一眼風語,磨搓著雙手,似有欲語不語的光景,風語瞧見了,笑道:「先生有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的,能幫得上忙的我絕對盡力而為。」李醫師聽了,放出滿臉笑容:「其實,也不是什麼老大的事。不過,我那侄女——小藍,她說……她覺得作小學老師沒有多大的前途,想調入初中部發展發展。」風語沉思了一會兒,為難道:「可是,她自已才初中畢業,這就有點難作了。」李醫師哈腰打拱,敲激恭維:「您身為一市之長,這還不容易,難道有人敢不買你的帳。再說,她雖然是初中生,但是可以先去打打幫手,歷練幾年,再圖進取。到時,輕車熟路,怕不游刃有佘。這其間,她也可以報考*大學,等拿到學歷後,工作也有了,豈不兩全其美!」風語只得點頭應承了。

    補習前一天,歐陽崇剛進教室,就發現同學們交頭接耳,嘀嘀咕咕的——何二寶和金成武竟然當著眾人的面,一會兒貼耳磨鬢,喁喁情話。一會兒彼此摸肩、拍臉,嘻嘻哈哈,旁若無人。鄰座的黃月凱不勝其擾,搬了書就到走廊上去看了。歐陽崇心裡鄙厭:「怎麼這種東西沒分到『鴨子班』去!」

    一天,歐陽崇見良秀神色憂抑,上前詢問:「怎麼了?愁眉苦臉的。」良秀吹了一口氣,道:「那兩個傢伙不知跑哪去了,害我們個個焦頭爛額的,卻依然查無所蹤。」歐陽崇冷笑道:「何二寶和金成武嗎?這樣的人渣理他們作什麼!放心吧!過些日子,他們在外面呆膩了,自然會回來的。」良秀鎖籠了眉頭,責備道:「積點口德吧你,好歹也同學一場。」歐陽崇訕訕道:「知道了,知道了!會長大人,快遲到了,只剩1分鐘。」兩人「哇哇」大叫著向教學樓狂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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