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天變 正文 第166章 都在想一鳴驚人
    山如虎,一江似龍,金粉形勝的南都城經歷過太多的,自有一番不同於別處的風味尤其是烏衣巷的風流卓然,雖早沒有了名門大閥的絕代榮光,依舊是天下文人學子之聖地。傲笑文壇的世代書香有之,做著白衣而公卿美夢的寒門學子亦有之。聚集了南朝多少詩詞雅仕,又有幾許灑脫快意,儘是凝聚於或七言或詞牌的文章當中。文壇之盛,敢稱天下雄冠。

    文采卓然詩詞風流,最是這臨江一樓。

    臨江樓,並不臨江,看似是三家聯號的大酒樓,實則是一家獨號。因本朝太祖洪武皇帝立國之前,曾於魏國公等開國功勳於此處定下攻伐天下的大計,魏國公又留下「肯容鐵骨立臨江,弄鼎還須在一樓」的詩篇,故而得名。

    自龍鳳年間開始,臨江樓的聲名已遠超別處,成為江南文人雅仕聚集廝會的第一場所。

    三層閣樓的四壁上早提滿了歷年間名士大儒的絕妙文字,就是那些隔板、屏風等處也滿是百年精英的心血之作。這臨江樓佈置的更是斯文雅致,就是提壺走茶的店伙也能隨口吟出幾句妙文。誰要是能在臨江樓一展筆墨,留下三五佳句,也是足以自傲的美事。

    如今天下紛爭烽煙四起,聖君在位上下齊心,正是刷新鼎革中興國朝的大好機會。從各地蜂擁而來的讀書種子更是與日俱增,這些滿懷希望信心十足的文人無不抱著一躍龍門布的宏圖大志,哪怕是省下幾天的飯錢,哪怕是把隨身的行李變賣了,也要在這臨江樓叫上一壺清酒,藉以抒胸中宏大抱負。

    在這臨江樓中,說些詩詞歌賦的調調兒,實在是讓人小看。弄一手的錦竹文章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小才子罷了,真正的大才子就要為國家出力為聖君分憂,要是說不出幾套展佈經濟經天緯地的驚人言論,就不算是來過臨江樓。

    尤其是在時下,東林人在朝堂中日漸崛起,指摘政局風評人物地風氣更甚,什麼樣的驚人之語也不會感覺意外。

    「小弟自幼喜好詩詞,雖不敢說與李杜比肩,卻也算是筆下風生紙上雲起。然國朝危急,小弟毅然拋下歌賦詩詞,專一的學習兵書戰策,已略有小成。欲獻一計與朝堂諸公,足可驅逐蠻夷再造我大明河山……」二樓的大堂之中,聚集了五湖四海的讀書種子,這些人根本就是囊中羞澀,估計買一壺酒水也要把全身的銅板湊齊才夠,偏偏做出胸有大志腹有良謀的斑斑大才之狀:「如今聖君在位,君臣合力,民心士氣已達鼎盛,只要用我為帥……」

    這個年輕地讀書人豎起三根手指,大言不慚的說道:「只要用我為帥,三月之內,可光復北都,半年之內,兵鋒掃蕩兩遼。到時候,犁廳掃穴,獻俘於君前,等閒事爾。小弟也不貪圖朝廷厚賞,大事一成,必歸隱鄉野與山林為伴與鶴鹿為伍……」

    「北地淪喪,百姓陷與水深火熱,如何能等三月?」這邊的話音剛落,那邊又有人大肆鼓噪,牛皮比剛才這個吹的還大:「小弟不才,也是熟知兵家戰陣通曉逗引埋伏,六韜三略已是倒背如流。只要朝廷給我三萬人馬,一月之內,可兵至長城,鎖死各處隘口,讓滿州跳梁群丑匹馬不得出關……」

    「呸,戰事最是消耗國力民財,三萬人馬?你可知三萬大軍需糧草幾何?又需兵甲幾何?」牛皮吹地是越來越大,而且一個個說的面紅耳赤,比真地還真:「我只要一萬人馬,就可掃清宇內……」

    一個個讀書讀傻了的傢伙們,連戰鼓都沒有聽過,就真的以為自己就是不世出的「國家棟樑」,就是衛青班超之流也得靠邊兒站一站。也不管別人信不信他們說的這些大話,反正他們自己是信的不行,逢人就兜售他們的那一套理論。就好像天下煙雲蒼生氣運,已盡在他們掌握之中。好像朝廷要是不用他們那些所謂的「戰略妙計」,絕對就是大明朝最大的損失。

    就是那些在旁邊伺候著地店伙,臉上雖是不住微笑,心裡早把這些狗屁不如的「斑斑大才」罵了個狗血淋頭:「真他娘不怕說大話風閃了舌頭哇,還一個月打到山海關?真還沒有狗屁有準兒呢,你就一個人走路,一個月能走到山海關不?還帶大軍……朝廷要是真讓你們這號只會在酒樓裡吹牛的書獃子帶兵,那才真是傻了呢。」

    不過酒樓賣的是摻水的酒,賺的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些傢伙就是把牛皮吹到了天上也不去理會,甚至還會笑呵呵的奉承幾句,讓這些不知道韃子有幾條腿的書獃子們高興高興。只要他們高興了,總是會打腫臉充胖子的撒下大把賞錢,至於他們是不是還有錢住店,晚上會不會露宿街頭,鬼才知道。

    「都是些雛兒,唱高調也不是這麼個唱法兒,」一身青白長袍地錢謙益很鄙夷現在的這些年輕人,一個個漫無邊際地吹牛有用麼?還真把大明朝當成東周列國了?以為一言就能白衣而公卿?真是做夢。你就是蘇秦重生張儀再世,那一套也不好使了:「你們這些人,注定就是別人的墊腳石,今天我要讓你們這些小輩看看,什麼才是真正地高調。我錢謙益不唱是不唱,一登台就得搏個滿堂彩!」

    「諸位,!」錢謙益長身而起,面對四下年輕的讀書種子們作了羅圈揖,開始侃侃而談:「諸位都是一時俊傑,乃我大明翹楚,想來在地方上也是頗有才名地。

    可諸位手把美酒高談闊論,就能讓敵後退半步?老朽奉勸諸位一句,空談無用……」

    一句話,說的這些牛皮大王們臉色赤紅,卻不好反駁。

    「若是諸位有心殺敵建功於社稷,當投身兵伍效力軍前……」錢謙益環視四周:「老朽雖有此心,奈何已是年邁,早騎不得馬拽不開弓,然報效朝廷之心不減。今特攜趙子昂的《秋郊飲馬圖》來此,也不期望能賣多高的價錢,不論哪位,只要能出一千兩白銀,此圖即可易手。賣圖所得,悉數捐獻國庫,老朽不取其中一文……」

    要說這畫的價值,隨隨便便也能賣個一千五六,要是遇到行家,出三千的高價也不是沒有可能。只賣一千,絕對是便宜到家了。可這些把臉都打腫了也充不起胖子的寒酸讀書人哪裡拿的出一千兩銀子?錢謙益深知此點,這些窮酸就是把骨髓油賣了,怕也拿不出十兩八兩的來,也怕他們把自己的書畫賤敲了去。

    「柳儒士(如是),取我書畫,給諸位傳看,以驗真偽。」錢謙益大大方方地說道。

    身邊的柳儒士(如是)一身白色文士長袍,腰間束一青色絲帶,頭上一頂周帽,帽子正中是一方白玉帽正。這柳儒士(如是)雖是男裝,臉上

    粉,描眉點唇上了熏香,更顯得體態風流容顏嬌艷也能看出這是扮了男裝的絕代佳人。

    柳儒士(如是)展開畫軸,以手持之,一桌一桌給人觀看。

    這些個書生吹牛皮的時候確實是一個賽一個,其實骨子裡都是貧寒子弟,隔著老遠就聞到了柳儒士(如是)身上的香氣,又看到佳人款款而來,早就醉了,雖是努力做出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樣,眼角還是不住往柳儒士(如是)身上瞟來瞟去,哪還有心思看什麼真假?

    要說這些人裡頭,也真有懂得金石書畫的,看出這副《秋郊飲馬圖》確實是趙子昂地真跡:「老先生以如此至寶賤賣,全為社稷江山,其中心意我等難及,敢問老先生上下尊諱。」

    「哈哈,我賤賣書畫求的報效朝廷是為國出力,留下姓名豈不成了沽名釣譽之輩?」錢謙益說的大義凜然,好像真是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是誰似的。

    可他錢謙益本就是這裡地常客,人群中自然有許多認識的,不怕別人不知道。要讓別人說出他錢謙益地名號總比自己說出來要風光的多這也是唱高調的基本技巧之一。

    「此乃錢謙益錢大人,南都成有名的清流領袖,喏,身邊那位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就是花中魁柳如是了……」

    「錢大人為南都百姓而硬闖禁宮,素有青天之名。」

    「真是鄉下人沒有見識,文有錢謙益武有忠誠伯,都是咱們大明朝的頂樑柱,這都沒有聽過?」

    廳中一片嗡嗡的竊竊私語之聲,錢謙益十分滿意這樣的效果:「趙子昂真跡,只賣千兩之,賣畫所得我分文不納,悉數捐獻,哪位識能成全之?」

    腰包裡要真是有錢,誰還會聚集在這廁雜的大廳裡瞎掰扯?錢謙益喊了好幾嗓子,也沒有回應。

    估摸著今天地風頭也出的差不多了,錢謙益正要把話摟回來,就聽得上面有人呼喊:「錢老大人如此美意,我家老爺有心相契,敢情屈尊同席一談,不知如何?」

    想不到還真有買得起的,錢謙益雖是有點肉痛,卻也不得不做足了欣喜狀,哈哈大笑道:「貨賣識家如此甚善……」

    臨江樓的最頂層,素來就是為那些真正高雅荷包裡也同樣高雅之人準備,和下面的嘈雜大為不同。整整一層,僅僅分為四個雅閣,中間更有瑤琴書墨等雅物……

    喊話之人帶著錢謙益夫婦進到「蘭春閣」。

    這蘭春閣裡別有一番書卷之氣,正前是兩個紅油書架,早有圖書畫冊滿案,旁邊的條幾上文房四寶齊備,頗有幾分翰墨生香的意思。正中的桌上還有幾株蘭花,在這冬日居然還開花吐香,確實是下了很大的心思。整個雅閣打掃的纖塵不染,彷彿是進到哪家大戶地書房一般,俗氣全無。

    正中一清瘦的中年人正看著錢謙益,把語氣拿捏地極是舒緩,彷彿多說一個字就是浪費一般:「如此南都,雖萬千人,卻無熟識,。一人獨酌,甚是寂寥,喚來錢,聊一聊舊事……」

    這中年人梳了個道髻,用根玉簪子把頭束住,也不著冠。臉色保養的極好,紅潤之中透著白皙,彷彿初生地孩童一般。一身蘭花紋的暗青色長袍,手上指甲約莫有兩寸餘,還專門用絲緞套子護了,足踏步定子鞋。言談間不帶一絲一毫地煙火之氣,恍如一仙風道骨的道人一般。

    「……王爺……」錢謙益是東林人物,兩浙乃是東林極為繁盛之地,怎麼會認不出眼前的這人?

    面前之人就是太祖十世孫,現存朱氏一族中輩分最高的潞王朱常。

    但是潞王朱常卻一口否認了自己的身份,挑著長長的指甲頗為幽怨地說道:「老錢吶,這裡沒有什麼潞王,只有蘭花道人……」

    「是,是……道長一向可好?」錢謙益認識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知道這個潞王的脾氣。

    這個大明朝輩分最高,也最「德高望重」的「賢王」愛好相當廣泛,除了在雕刻方面出類拔萃之外,在音律、茶藝等方面也有相當高深的造詣。尤其是在養生方面兒,更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這個王還十分的崇尚天師道,經常一身道士裝備,而且自稱為蘭花道人。

    既是潞王又是道士的朱常捋了捋一絲不亂地長鬚,大作無奈之狀:「哎,我雖有心以證混元大道,奈何這身子還在塵世之間,總有許多牽絆……」

    這個潞王說話就的這麼一幅德行,總是著三不著兩的說些雲山霧罩的話兒,別人也是聽地雲裡霧裡,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說個什麼。可偏偏王就這個調調兒,就好像傳說中的有道高人喜歡打機鋒一樣,潞王說話辦事也總喜歡弄出許多ど蛾子。彷彿要是直來直去地說話辦事兒,就顯不出他的玄乎一般。

    錢謙益也知道他的這個老毛病,所以也不追問,在一旁等著他說出下文兒。

    多半身道士裝扮的也自稱是道士的潞王忽然就不說了,而是盯著旁邊的柳如是看起來。

    柳如是雖是出身風塵,也算是見過男人的各種目光,可被潞王這麼一看,卻感覺通身上下都不自在,彷彿潞王的眼光就是錘子就是鑿子一般。若說是種種好色的眼神,柳如是也見地多了。可王的眼神之中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欲,彷彿是在觀賞一件極美的器物一般,根本就沒有拿柳如是當一個活生生的人。

    就像是在看一尊白玉仕女雕塑一般,潞王不住稱讚:「這就是名動天下的柳如是了吧?果然名不虛傳,真真的是好身段兒,臉蛋兒也不多,就是這下巴過於圓潤,雖有玉潤珠圓的風韻,終究是失了渾然天成的味道,而且脂粉氣也忒重了。更何況……哎,可惜了,可惜了……」

    柳如是當然不明白潞王所言的「可惜」二字是什麼意思,一旁地錢謙益卻明白的很。

    這個潞王最愛地是未經人事的處子,若不是處子,即便真地就是九天仙女,他也沒有興趣。

    「潞……道長不在兩浙修身養性,怎麼有閒暇到南都這十丈軟紅之中?」錢謙益趕緊岔開話題,免得這個潞王再說出什麼讓人難堪的話兒來。

    「祖宗百戰基業,竟成如此殘破局面。本王雖是化外之人,這心裡頭也是不忍。」王說話也不再那麼不著調了,開始說正經地事情:「朝廷裡雖然是起練了新軍,可數萬大軍勉強渡江,至今還沒有收復淮揚,怎能不讓我等太祖子孫痛心疾?」

    楊廷麟是光復揚州了,可這不等於是實際控制了淮揚。因為還有相當數量的新附軍和幾乎一個完整的蒙古旗,還在不遠不近的威脅著。與其說的收復淮揚,不如說的把江北

    打回到多鐸攻克揚州之前,這樣才更貼切些。

    在淮揚一帶,雙方還在對峙,並不能就說揚州就如何的安全了。

    「那個李四最近風頭正勁,處處走在了朝廷的前面,聽說又復了歸德。說不准什麼時候就能打過黃河去,雖然這是歷代列祖列宗的福蔭所至,可天底下的老百姓哪裡知道這些?定會說李四和他的赴死軍才是國朝中堅。偏偏朝廷裡也沒有一個爭氣的,長此以往,我太祖血脈還不都讓那個李四比下去?」潞王似乎故意把語氣放的很輕很淡,用修剪的極是整齊圓潤的指甲輕輕指了指北方:「當務之急是要穩固江南,那個李四如此進展神速,分明就是要與朝廷爭這個民心,爭這個恢復國土的功勞。」

    「李四勢已極大,若再讓他把民心得了去,到時候天下眾口悠悠,說我朱氏子孫無尺寸之,這江山……」王微微一聲歎息:「朝廷裡邊沒有給祖宗爭氣的,作為今上的長輩,我可不能看著他們這麼無所作為……」

    「潞王……要出兵了?」錢謙益心思極為靈敏,尤其是牽扯到朝廷和各方藩王之間地爭鬥,總是能夠嗅出其中的風向。潞王既然是這麼說,肯定是已經有了萬全的準備。

    王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故意說的十分淡然:「也不算是出兵,就算是為我祖宗爭一口氣,讓天下人看看我大明皇族的氣概。我聯合了福建方面的一些水軍,出動大軍四……四萬,經海路千里奔襲,直取金州衛……」

    四萬大軍,就是把他潞王自己算進去,也拼湊不出這麼多人來,更別說是從海路調運奔襲千里之外地金州了。

    錢謙益也知道這四萬之數水分極大,但是絕對沒有想到一向淡然的王是把水分足足加了十倍。

    真實的數字是四千,其中能夠作戰的隊伍大概還要減半。

    就是這四千人馬,從兩浙到遼東也需要莫大地財力物力支持。這可不是從陸路開赴,而是完全依靠海運,就是這四千的數量,他潞王也不可能完成,所以還是和福建地水軍(鄭)聯合起來,準備動一場氣勢驚人的大戰。

    金州在什麼地方?乍一聽起來,金州是屬於山東(當時的遼東半島也算一個單獨的軍事單位,但是從政治劃轄上來說,還是歸屬於山東的)。可事實上金州是在遼東半島的最頂端,說起來就算是在遼東了。

    這個計劃可真是強大到了逆天的地步,真要能夠成功奪取金州,哪怕是外圍的一些小島嶼,也能直接威脅到韃子的老窩。只要能夠展開,韃子就顛兒屁顛兒地趕緊跑回遼東去。

    當然這四千人馬能夠取得多大的戰果,甚至是能不能取得戰果,就不是王考慮的問題了。

    王從不考慮這種軍事層面上的東西,這樣的遠征計劃聽起來就嚇人,跨海北伐是何等的宏大壯闊。

    王要的是這個震撼的效果。

    現在的朝廷陷在淮揚拔不出腿來,潞王就想方設法的要做一件露臉地大事。

    當年大行崇禎皇帝殉國之後,潞王本是最有資格也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也得到東林地支持,想不到的是陰差陽錯之下,肥豬一般地福王就登基了,確實把潞王氣的吐血。

    弘光朝也是個短命地,滿清大軍攻破淮揚兵臨南都城下的時候,潞王都請人算好了吉日準備再立旗號,偏偏就出了個赴死軍,把比自己小兩輩兒的小皇帝給立起來了。

    王氣的又差一點吐血。

    可興武小皇帝是真正的正統,潞王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捏著鼻子認了這個先皇正統嫡系。

    以前依靠的輩份和血統上,都沒有小皇帝的儲君身份來的正道,而一向標榜「看破紅塵」的潞王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心底怎麼能放棄一切化王為皇的機會?

    人望,也許只有在人望上壓過小朝廷一頭,才有某種可能。

    或許是受了東林的影響,王也最喜歡搞那種「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勾當。唯一的區別東林最多是動動嘴皮子,潞王雖然也經常動嘴,這回卻準備動手了,搞出個震動天下的大事情來。

    從海路進攻遼東,這可是直搗黃龍的掏心戰術,怎麼說也比小朝廷的淮揚戰役更加吸引眼球吧?就是那個李四再強,最多也就是在河南折騰幾個小水花兒。

    我王可是真正的人物,要直取韃子的老巢了!

    這次異想天開的行動,潞王還真是下足心思,也曾找了幾個「文武雙全」的兩浙大才,共同籌劃佈置。看看潞王的言行,就可以想像他身邊都是些什麼人了。

    那些個兩浙大才一聽到潞王要反攻遼東,登時就手舞足蹈的跳大神兒一般,認為這一次行動一定是定鼎乾坤的壯舉。只要大軍一到遼東,韃子的老窩就被掏了,就可以一舉光復天下,到那個時候,潞王就是再謙讓再周公,起碼也是在人氣和民心上蓋過了興武小皇帝好幾頭去。

    為了讓這些行動更具備轟動性質,潞王還真是準備弄一萬人過去的。大軍嘛,沒有上萬怎麼號意思稱是大軍?可和福建方面一協調,才知道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

    渡海作戰,可不是嘴皮子一動那麼簡單,這裡頭牽扯到的種種樁樁可就多了去了。在王拿出相當好處並且允諾下種種讓步之後,終於湊齊了兩千戰兵揚帆出海,去進行他的超級戰略構想去了。

    就是錢謙益這種不知兵事的文人,也曉得這種事情地成功可能幾乎沒有。

    可在錢謙益和潞王這種熱眼裡,軍事是軍事,政治是政治,完全就是兩碼子事情。軍事上能成功最好,失敗了也不算個什麼,關鍵是利用這個聲勢取得政治上的某些東西。

    「我明白了,潞王爺來南都是要面陳此事……」

    「算是面陳吧,其實我也是過來和今上說一聲。畢竟咱們還是做臣子的嘛,雖然已經把事情做下了,可照顧到君臣之儀,還是要面陳一下的好。」王說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最是溫仁寬厚,不能讓朝廷裡的那些幸晉之輩說三道四……」

    「難道……王是說大軍已經動?」

    「兵貴神速嘛,自然是越快越好,大軍出海已經四日,再過不了幾天就會有消息了,」潞王笑瞇瞇的說道:「到時候必然是天下震動,世間百姓還能不心服?」

    說什麼面陳,談什麼君臣之儀,潞王做都做了,和朝廷說不說已經沒有很大的必要。他親自前來南都地目的已經昭然若揭,就是為了他的逆天戰略做宣傳唄,同時提高一下自己的人氣,讓江南百姓看看誰才是光復大明河山地人物。

    「本王就是要讓天下人看看,我這一方藩王的收復

    必就比朝廷裡弱了。」王說地意氣風,這可和的什麼「不動無名緊縮肝火」的養生要訣完全不同。

    二人正說著,就聽到下面的那些窮酸又鼓噪起來。

    「走,去聽聽這些讀書種子說的是些什麼?」潞王又恢復了不動喜怒的「得道高人」之狀:「順便也看看南都學子的風采究竟如何。」

    王在前,錢謙益在後,身邊是幾個體態雄壯的護衛,把桌子坐器搬在憑欄之後坐定。

    柳如是擎著酒壺緊緊跟隨,很是恭謹的給二人斟滿了盞子。

    王微微不快地說道:「酒這一物最是傷肝,於養生之道所不取。且極易生了內火,三焦血旺則氣血凝內……」

    錢謙益趕緊換上茶水,心裡卻在暗罵:「裝什麼裝?前幾年你喝酒喝的還少了?還說不動肝火,你若真的是不上火巴巴的跑到這裡在做什麼?」

    或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卓爾不群,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風流倜儻,即使是這初冬季節,下面的那些窮酸文人也多穿一襲白色長袍。

    滿眼都是晃動著的白袍子,好像是哪家出喪一樣,更加俗不可耐。

    「欣聞官軍兵臨開封之地,收復中原已成定局,諸位,當浮一大白!」一白衣文人舉著酒杯四下吆喝,大作慷慨激昂的樣子。

    「我朝人口百倍於建州,雄兵百萬,戰將千員。運籌帷幄之士數不勝數,小小建奴窮兵黷武逞一時之強,卻不知大難已在眼前。」

    「嗯,偽清竊據神器,眼下我大軍進逼,各地已經是義旗如林烽煙遍地,韃子覆滅已指日可待。」

    也怨不得這些讀書人如此熱切,實在是因為開封的戰略位置太過重要。

    據黃河而臨中原,只要拿下開封,進可以直取北直隸進而光復北都,退可以橫掃中原劃斷南北。

    當年的李自成舉兵百萬,三次大戰,為地就是開封。大明調集豫、晉、魯、淮等地大軍,同樣也是百萬之數,為的也是這個開封。

    兩百萬大軍地數量,說出來都能把西夷嚇破苦膽,就更不要說這其中的輪番廝殺交替進退。一說到幾百萬大軍地血戰,那些南北小邦屬國想也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麼樣屍積如山血可漂船的血腥場面。大明朝幾個比較小地藩國,就是把全國人口都算上,也沒有雙方在開封大戰投入的總兵力多。

    可見開封之重絕對不是只說說這麼簡單。

    現在大軍再次兵臨開封,確實讓很多人明白了眼前地形式:大明和滿清之間的生死大決戰就要到來。

    可讓人有點鬱鬱的是,參與這次決戰的不是朝廷的王師,而是忠誠伯的赴死軍。

    按說這樣足以撼動天下根基,決定國朝氣運消長的大戰,朝廷肯定不會置身事外,而且還要傾盡全力做出雷霆一擊。

    可事實上,朝廷連一兵一卒也沒有出動,就一赴死軍在那裡孤零零地支撐著。

    好在赴死軍還算大明的隊伍,這麼說雖然有點兒牽強,可也算還能說的過去。

    「忠誠伯和朝廷是同心一體,早在聖上為太子之時,忠誠伯就是東宮之師。」心中想著聖君腦子裡念著朝廷的人們,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再說來,全天下誰還不知道忠誠伯是授了先皇托國之重地?這麼盡心竭力的作戰,也是報效大行皇帝地知遇之恩……」

    雖然大家都感覺到了淮西和江南之間的不同,也看到了一點李四自行其是的苗頭,可眼下打韃子就是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事情。偏偏朝廷就再沒有出哪怕一個忠誠伯這樣的戰神,更沒有一支赴死軍這樣百戰百勝的強兵,所以大夥兒只能把忠誠伯和興武小皇帝捆綁起來一起說,好像他們君臣二人不分彼此一般。

    要說以前的淮揚大戰是為了拯救揚州八十萬父老同胞,是為了防禦南都。那麼眼前的開封一戰可就是為了全天下地漢人,為了這個大明的江山了。無論從規模還是從影響上來看,開封之戰更加宏大。

    這開封一戰確確實實是關係到這個天下氣運的大事,由不得人不關心。

    「我聽說忠誠伯已經明文請求朝廷增援,要與朝廷共同作戰……」

    李四確實是了明文,「懇請」南都方面出錢出力,最好是派出精銳大軍,協同作戰。

    這次可是李四主動要求「協同」的,把朝廷的面子是給足了。

    偏偏朝廷就拿不出什麼「精銳大軍」來,除了溫言勉勵幾句之外,送過去六門新式銅炮和三百桿火銃,還有一大把的空白告身,就再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了。

    也有些眼光開闊一點的,看出了朝廷在這方面的弱小。

    身為大名子民,幾百年來都是受朝廷教化,自然也為朝廷擔憂。

    赴死軍百戰不敗的金身在那裡戳著呢,對於忠誠伯本人地運籌帷幄從來就沒有人敢懷一下。開封之戰雖然還沒有全面打響,可誰也不會愚蠢到懷這一戰最終結局的地步。

    還能有什麼結局?肯定是他李四地又一次輝煌勝利唄!

    雖然大家都不知道開封那邊究竟怎麼樣了,可只要把李四的名肯定是勝利,大家已經習慣了。

    可也不能不習慣,要是李四都敗了,大明朝可就真地玄乎了。

    「萬一……我是說忠誠伯肯定不敗。可忠誠伯的大軍要是打過了黃河,韃子也就沒有什麼希望了。」有些人開始擔憂後面地事情:「這定鼎天下的功勞怎麼樣都是忠誠伯的,跑不了,誰也爭不去。可是……」

    「可是……功高震主,賞無可賞……」

    大明朝是如何對待那些功臣的,太祖洪武皇帝早就用血的事實演繹過一遍,無論是徐達的蒸鵝還是衝霄樓的大火,雖然大家不敢明著說這些事情,可種種傳言早就流傳了幾百年,這種事情還能忘記了?

    可現在的興武小皇帝一來沒有太祖那樣的手段,二來沒有太祖那樣的實力,真要想用太祖的老辦法,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尤其是朱氏一族,在收復失地當中無尺寸之功,民心一塊兒上就說不過去。

    看著下邊眾人的竊竊私語,潞王和錢謙益也聽了一耳朵半耳朵的,還能不明白?

    錢謙益看看潞王,潞王微微點頭。

    錢老大人長身而起,大聲喊道:「我大明潞王千歲,已盡起精銳之師四萬,從海路千里奔襲,直取遼東韃子巢穴……」

    下面的人們明顯就是一楞,沉寂了片刻之後,場面頓時沸騰。

    王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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