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清鈴 第一章  公主落難
    陡峭的懸崖下,水潭邊。

    「公主、公主,你沒事吧?」兩個年輕男女圍著宗政淙,著急地問。

    「沒事、沒事!你們幹嗎那麼緊張?不就是從懸崖上跳下去嘛。你們都沒事,我怎麼會有事?」宗政淙不耐煩地說。

    「總得小心一點,公主乃千金之軀……」

    「好了好了!」淙打斷水風清的話,「你們去看看其他人怎麼樣了,真是的,那馬肯定瘋了,要不是這麼深的水潭,掉下來不粉身碎骨才怪呢。」

    「公主,其他人都受了重傷,看樣子是活不了了。」高卷說。

    淙看看已被血染成紅水的深潭,神情有些悵然,這些人一路從京城保護她到這裡,忠心耿耿,沒想到……唉!

    「公主……」

    「這裡是什麼地方?」淙問。

    「我們應該到了南州城的郊外了,公主打算……」高卷說。

    「我們必須改名換姓,然後在南州隱居下來,從此不再踏進京城一步。」

    「那王爺與王妃呢?不救他們嗎?」水風清問。

    「怎能不救?但不必我們救,爹娘一生待人都寬厚仁慈,自然會有人救他們。而且爹畢竟是皇上的親弟弟,更何況還有太后奶奶呢。」

    「是!」高卷說,「只是,司馬老賊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既能偽造王爺謀反的證據,就一定還有別的陰謀詭計,到時王爺與王妃可就危險了。」

    「那老頭子的目標是我,他派人一路追殺而來,那些殺手肯定看到我們墜崖了,要是他以為我們都死了,自然就會停手,至於報復……臨走之前,父親就叮囑我不要再回宮,在外面做個平凡人,才能一生平安無虞,經歷了這場變故,我也倦了,別的事也管不了那許多,一切都等安定下來再說吧!」

    淙的話中透著心灰意冷。她曾經是多麼的意氣風發,現在卻是如此的狼狽,她那十三歲的臉龐綴著點點滄桑,這一路走來,她歷盡坎坷,心力交瘁,稚嫩的心在一夜間被迫長大。

    皇室的骨肉相殘、勾心鬥角她是見過的,只是在親身經歷之後她才理解那種痛是怎樣的撕心裂肺。她的親伯父竟下旨抄她的家,再把她的家人軟禁起來,怪不得父親一直無心仕途,淡泊名利,她今天算是親眼見到權力鬥爭的殘酷了。

    她的心好冷!

    然而,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父母親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之所以連夜把她送走,就是要防止她受到波及,就是為了保全這惟一的血脈。所以,她除了聽父親的話,終生不再踏進京城一步外,別無選擇。

    「公主,你身上的衣服都濕了,換下來烤烤火吧。」水風清說。

    「不用了。」淙抹了一下臉,「以後要受苦的地方可多了,這點冷算什麼!」說著舉步就走。

    「公主!」兩人忙跟上她。

    「以後不許再叫我公主了,而且你們都必須改名!」

    「是!公主,我們現在去哪?」

    淙停下腳步,看看遠方的天空。

    「你們要去哪?我不知道要去哪!」聲音有些幽然。

    「呃?」兩人面面相覷。

    「但我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哪裡?」

    她微微一笑,櫻唇吐出了兩個字:「妓院。」

    「啊!」

    公主要去妓院?嫖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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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年後,南州城

    過了十四年,一切都風平浪靜了,司馬相國死了、相侯親王夫婦死了、老太后死了,當年的皇帝也死了,現在的皇帝是之前的八皇子宗政琮。

    新的皇帝、新的官員,不變的還是爭名奪利、勾心鬥角!只是當年那個備受寵愛的天賜公主宗政淙卻早已消失無蹤了。

    這日,南宮世家來了一位貴客,把南宮-拉入書房中密談:「已經十四年了,我找了她十四年,你知道這十四年我是怎麼過來的嗎?我每天都在噩夢中醒來,擔心她受苦,擔心她受委屈,擔心她被人欺負。她是那麼嬌貴的一個人,如何能……如何能過得那些苦日子!」青年男子痛苦地說。

    南宮-的反應倒是很平靜,「這些話你已經說了一千多次了,自我認識你以來,每次見面你都要把這些話說一遍,我耳朵都生繭了。」

    「你……那是因為這些年來你們一直都沒找到她,你們若是早點找到她,我就不必再擔心了。」

    「但也要找得到吧!」

    「……一定找得到的。只要她人還在,就一定找得到的,就算是要把整個的金璧皇朝給翻過來,我也一定要找到她。」男子非常堅持。

    「但要是她死了呢?」南宮-潑他冷水,「我記得皇室不是有個傳說,傳說所有的公主都受到詛咒,全活不到十五歲。而天賜公主正是在十三歲時遇難,符合了這個傳說,也許……」

    「沒有也許!」男子氣急敗壞地大叫,「我不允許!聽到沒有?我不允許!她一定沒事的!那個傳說是針對那些寡情或風流的皇族的,但二皇叔與二皇嬸一向鶼鰈情深,他們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感情好得不得了,他們的女兒怎麼會受到詛咒呢?如果詛咒對他們有用的話,他們也不會生下皇室七代以來第一個姓宗政的女兒了!」

    「可是,十四年前,在懸崖下……」

    「那不是沒見到她的屍體嗎?而且,同行的兩個護衛水風清與高卷也不見了,證明她還活著。」男子即是新皇宗政琮。

    「但相侯親王已經被平了冤了,聖旨早在十幾年前就下了,她現在不是一個罪人,仍然是堂堂金璧皇朝的天賜公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果她真的沒事,她為什麼不自己回宮,有誰會願意放棄榮華富貴?更何況據說這個天賜公主是個極刁蠻任性的人,沒有權勢的支持,她要如何活在這弱肉強食的社會裡?要照你說的,她沒死,我們又找不到她,那只有一個可能!」南宮-有條有理地說著。

    「什麼?」

    「她自己不願意回去!如果她存心躲著我們,那我們要找到她的幾率就很低了。」

    宗政琮跌坐在椅子上,雙眼閉上,兩顆淚悄悄地滑下,他怎麼能忘記那個清麗的小女孩甜甜的笑臉?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早已深深地烙在他的腦海裡,他還記得她教訓人時故意裝出來的嚴肅。她的眼光中永遠閃爍著聰慧與計謀的光芒,她的行為總是那麼地囂張狂放又不會以權謀私。她雖野蠻、尖銳,但卻黑白分明!

    小的時候她常常捉弄她、欺負他。因為據她的說法,如果不是他搶在她前半天出生,那她下面就有一個弟弟了。

    可是,那麼多堂表兄弟中,關係最好的也是他們倆呀!當年聽說她掉下懸崖,他傷心得幾天睡不好。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要疼她呀!

    他耳邊現在依稀還有她的聲音。

    「琮,我在這,你捉不到我!」

    「琮,太傅說,我的功課比你好!」

    「琮,皇帝伯父讓我隨他上朝熟悉朝堂,學理政事,你要不要去?」

    「琮,這個人我要了!」

    「琮……」

    那微帶著嬌音的童聲伴著銀鈴般的笑一聲聲往他耳裡送,十四年來從未曾消失。

    一隻手拍上他的肩膀,琮抬起頭,看到的是南宮-帶著安慰的雙眼,「朋友是做什麼的?我一定會盡力的。」

    琮歎了口氣,又自嘲似的笑著說:「這些日子找淙雖說是讓我心力交瘁,但至少讓我得到幾個知交好友。要不是十年前為了找淙,想到要動用民間的力量,我就不會找你們四大世家,更不會因此而得到你們這群朋友,也算是一種失中有得吧!」

    南宮?輕扯了下唇角,「今晚要在這住下嗎?」

    「不了!我必須趕回京城去,現在可不比從前了,說真的,這皇帝的位子可真不是人坐的,怪不得大哥死也不肯當皇上。」說到這個話題,他的神情放鬆了不少。

    「那麼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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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琮之後,南宮-又去城中巡視了家中產業,回到府中已是黃昏,喝了幾口下人送上的茶,他便信步走入落摧園。在南宮府的欲世園、晨往園、落摧園這三座園子中,落摧園的佔地最大,景致也最為怡人,裡面的山水花草鳥禽都是取自天然。走在裡面常令人有種如處世外仙境之感。他忙完公務後,常會到處走走,當是散散心。

    他沿著引入溪水的清流一直向前,穿過重重楊柳陰,又走過一座玉砌石橋,一路上花香鳥語,流水叮咚。又繞過一個花籬,他看見前面一個圓形的門,門上一匾題著四個字「七夕誰同」。

    這是到了七夕汀了嗎?南宮?立在門邊,疑惑自己為何越走越想到這兒來,每次總會走著走著就不由自主地走到這裡來。到底笪奴——即是七夕汀的主人——有什麼吸引他的,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親近她?

    此時,裡面傳來聲聲清脆的鈴音,他心一動,想起了七年前剛入府的笪奴。

    第一次見到笪奴,南宮?的全部精神就被她吸引住了。

    她穿著一身水綠色的衣裙,立於眾多紫紫紅紅中是那麼的顯眼。特別是她身上的那些青色雲鈴,隨著她輕移蓮步,輕輕地蕩出一聲聲的天籟之音。那聲音似乎有特殊的魔力,能夠讓人全神貫注地去隨它而動。

    當時她是一個生意夥伴送給他生辰禮物的十二個女子其中之一。據說她是一個歌舞妓,但她實在不像風塵女子。同來的別的女子不是興高采烈地環視著南宮家的裝潢,就是一個勁地向南宮-猛拋媚眼。只有她,始終一副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姿態。

    她吸引了他的注意,成功地讓他留下她,成為南宮府的七夫人,一個妾。

    如今,也已過了七年了,經過了七年的相處,他也知道了她的為人,知道她的甘於平淡。她永遠也不會爭寵,更不會恃寵而驕。她好像天生不是做姬妾的料,但她卻是他的妾,他最在意的一個女人。

    那脆脆的鈴聲隔著圍牆一聲聲地往他耳裡送。南宮?深吸口氣,終於走入了七夕汀中。夕陽的餘輝為七夕汀的千百竿翠竹鍍上一身金衣。在那微微晃動的竹葉下,笪奴一身青綠色的衣裙,臉上帶著淡得幾不可見的笑容,神情極為祥和。她的青蔥玉指輕輕撫著翠竹的枝節,眼中有種顯而易見的滿足和欣賞,清風拂來,竹葉的沙沙聲伴著她身上的玉鈴聲,極為悅耳動聽。

    她看到他,眼中沒有絲毫的波動,既不喜也不驚,只是有一貫的清淡神色,身邊的丫環向他請安。

    她走上前,向南宮?屈身一福,「爺安好!」

    南宮-淡淡地點點頭,「你看起來很怡然自得!不用問就知道你在這裡過得不錯。」

    笪奴垂首,「托爺的福!」

    「知道嗎?」南宮?盯著她低垂的頭,「這些年來,在這府中的女子們大都會做出許多來事讓我注意她們、寵愛她們,只有你像空氣一樣,自進府那天之後,就從未主動露過臉,要是我不來,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你吧!」

    「回爺的話,笪奴不知。爺何時想見笪奴,讓人傳令,笪奴定當遵命前去見爺,實在不敢有勞爺親往。」笪奴的聲音毫無起伏。

    南宮-挑眉,早已習慣了她與眾不同的想法。只是她這樣子根本不像一個會爭寵的小妾,更像一個惟命是從的奴僕。說不定在她心中,她更願意做他的僕從而非妾室。

    一拂袖,他走進房裡。她忙帶著眾奴婢跟進去。

    南宮-靠在椅子裡,看她親自端盆倒水擰毛巾、點炭爐、架壺燙酒。她的袖子捲了起來,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戴著那雙迷人心肺的玉鈴鐺,不知怎的,一樣是端水煮酒,她做來卻總有種特別優雅清嫻的味道,每個動作都宛如流水行雲般,讓人覺得特別的舒服。

    雖知她在進府之前是個歌舞妓,但他總覺得她實在不像風塵女子。

    其實要真論起來,他也說不出笪奴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她沒有風塵中的脂粉味,也沒有世外仙姝的清靈感。舉手投足間沒有大家閨秀的高貴典雅,也不像小家碧玉的羞澀素妍。以他閱人無數的眼光都看不出她的底細,也夠見她的聰明和深沉了。

    有時他也會猜想她是否也曾有一段無人知曉的過去,只是她不說,他便也不問,有些事情,說開了反而不如不知得好。

    接過她遞上前的毛巾,擦了把臉,他吩咐道:「今晚我就在這吃了。」

    「是。」笪奴起身低聲地向僕人交代菜色。

    飯菜很快就上了一桌,兩人相偎而坐。與笪奴一起吃飯,總是特別的安靜,他不開口,她也絕不會開口。只偶爾她會為南宮-斟酒夾菜。他是極享受這種詳和寧靜的,要是和別的女子同桌,她們肯定會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這種時候,笪奴的無言與沉默便成了一種難得的珍貴,那是屬於家的溫暖。

    飯後,笪奴為南宮?彈了一首《醉清鈴》。

    「青山如黛花鳥語,佳人似水顏如玉。翠竹節節入雲天,脆鈴聲聲傳九霄。美人仙貌君子逑,君子之才妾身慕。願奴生來花月容,傾國傾城傾君心。願君憐惜儂心情,戀容戀美戀妾身。君既逑妾,君當知奴意。奴之心如月,皎潔為君郎,奴之心如鈴,聲聲為君響。月入水浸波,君醉否?」

    這是一曲青樓歌,但由笪奴唱來,卻別有一番風味,讓他百聽不厭。玉鈴聲聲,君醉否?醉了醉了,他早就醉了,醉在她的鈴聲中、她的歌中、她的夢中、她的明眸裡。

    南宮?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看著她纖手柔荑輕輕撫過琴弦,流瀉出幽柔婉轉的弦音;看著她輕啟櫻唇貝齒現,伴著腕上鈴鐺的清悅之音,聲音宛如玉盤珠落般清脆。那是怎樣的清越剔透,又是怎樣的清淡冷冽,又是怎樣的清醇醉人?

    那琴音歌聲中有平淡、有纏綿哀淒、有悲怨動人,如泣如訴動人心魄、迷人心魂、令人心醉。而他的心就隨著她律動……他正覺微醺之際,琴聲卻在這時乍然而止。

    他心一跳,看向笪奴。

    笪奴起身向他福了一禮,「爺,琴弦斷了,打攪爺的雅興,笪奴心中有愧。」

    「哦,那就算了,你給我跳支舞吧。」

    「是。」

    笪奴福身,一陣輕風吹來,她的衣袂裙帶輕輕晃動,在清心悅耳的鈴聲中,她就像一個仙子般走到他面前,為他翩翩起舞。隨著她的一搖一擺,一揮一旋,鈴聲輕輕瀉出,一股屬於女人的香味也幽幽飄蕩,南宮-直直地盯著她,好像置身於百花爭妍的春天,週身蜂飛蝶繞。而她舞在花草中,一雙眼睛如星星般深邃閃亮,深深地蠱惑著他。讓他整個人、整顆心不能自拔地陷在裡面,陷在那夢幻般的鈴聲中、陷在那縹緲的幽悠馨香中、陷在那如星般明亮美麗的眸子中,一直地沉淪、沉淪……

    呵!今生遇到她,他注定了是擺脫不掉了!

    他不知道接下來他做了些什麼事,只知道他想抱她,然後她在他懷中……房裡的丫環不知何時全退下了,房裡的燭火不知何時也全滅了,只剩下一室的旖旎,一室的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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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束晨光由窗外射了進來,照在床前的梳妝台上。南宮?閉著眼翻個身,伸手一攬,沒人?他睜開眼,羅帳低垂,而他的枕邊早已空空如也,依稀只有一縷幽香繞鼻輕飄。他下了床披上長袍,打開房門,廊外竹林下一抹雪白的身影吸引住他的目光,她正佇立在竹下撫弄著含露的竹枝。

    南宮-挑挑眉,輕輕地走上前,「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早起?」在他身邊的女人有哪一個會自動地離開他身畔?

    聽到他的聲音,笪奴飛快地回頭,福了福身,「爺早。」然後又忙著叫人服侍他漱口洗臉。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啊?爺,笪奴一貫如此,若爺不喜歡,笪奴會改。」

    他微微一笑,他怎麼會不喜歡呢?只是有時會希望她在他身邊多待一刻,讓他多擁一會溫香暖玉。

    吃過早飯後,南宮?起身道:「今天要去城東談一筆生意,還要去匯醇樓查賬,事情多著呢!我先走了。」她從未問過他的行蹤,然而在她面前,他不習慣瞞著什麼,那些話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笪奴恭送爺。」

    果真不能期望她有別的話,南宮?暗笑自己。走到門口時,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過頭來,「今天穿好一點,晚上我還來。」

    「是。」笪奴福身。她永遠都是那麼多禮,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主子。」南宮-剛走,一個侍女便叫住了笪奴。

    「雲斷?」笪奴回頭,能這麼叫她的,天下只有兩個人。

    「主子,今天是初三,夢殘該在等我們了。」雲斷說。

    「不是還早嗎?」

    「我會早去早回。」

    笪奴暗歎口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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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宮府的後方,有一片幽靜深密的楓林,在深秋季節,樹葉紅艷得像火,迎風搖動招拂,密密的楓葉透著幾束晨光,美得幽幻淒深。走在樹下,清涼的空氣給人一種幽爽的感覺。踏在落地的紅葉上,就似漫步在五彩繽紛的花瓣上。

    林外彎曲的小溪繞林而過,一座石塊堆砌而成的小橋橫在溪上,給整個楓林添了點樸實的味道。

    一個身著素雅衣裙的少婦坐在石橋上,鞋襪已被她脫掉了,一雙小巧白嫩的小腳,浸在清水裡,一上一下地輕晃,濺起的水珠在陽光照耀下閃著七彩光芒。腳上套著的那雙精緻的玉鈴鐺,隨著腳的晃動,發出一聲聲清脆悅耳的聲音,伴著溪水流動的潺潺聲奏出動聽的聲音。少婦望著溪水,臉上有幾分愜意。她不是那種讓人一見就驚艷的美人,但是她明眸皓齒,嬌妍清素,似有若無的笑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少婦的身後站著一男一女,年歲卻在她之上,男的是夢殘,女的是雲斷。而這少婦便是南宮-的七夫人笪奴。

    「主子,你真的不走嗎?」夢殘說。

    「我們不是早已說好的嗎?既進了南宮府,就一世為妾,那時你們也答應了。」笪奴淡淡地說道。

    「可是主子,那時情況不一樣。」夢殘說,「昨日皇上來過了,我看又是要南宮-加緊找你的事,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發現……」

    「他發現什麼?」笪奴打斷他,「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麼多年都平安無事了,難道還會在這幾天出事不成?他要找就讓他找,就算他把整個南州城翻過來,就算他想破頭,也不會想到我就在他身邊。」

    不錯,眼前這個南宮-的七夫人,便是金璧皇朝的天賜公主宗政淙。

    「主子……」

    「夢殘,我以為你這次來是向我要雲斷的呢。」

    雲斷臉一紅,惱道:「主子,你說什麼呢?」

    「我看還是先把你們的婚事辦一辦吧。這麼多年來,你們陪著我也夠苦的了,要是再拖下去,恐怕你們都白髮蒼蒼了。」笪奴說。

    「主子,在夢殘心裡,只有主子沒有自己。主子一天不安全,夢殘就一天不安心,何談辦親事呢?」

    「那我的罪可就大了。」笪奴笑著說,「這樣吧,過些日子,我給雲斷一些東西,讓她去找你,你們自己在外面拜堂,以後她就是你的人了。雲斷是我的丫環,與南宮府無關,要離開應該不難。」

    「主子,您說什麼呢?就算我們都白髮蒼蒼了,仍然是您的人啊!一日為主,終身為主,自我們跟著主子那天起,主子活著一天,我們就護著你一天,主子若死了,我們也絕不會獨活的。」雲斷說。

    笪奴淡淡一笑,這兩個人啊,這麼忠心幹嗎?她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天賜公主了。

    「如果你們執意不走,那也行。那只能讓夢殘混入府來當侍衛,這樣我就有借口把雲斷嫁出去了。」

    兩人對看一眼,「這倒也好,我就可以就近保護主子了。」

    「什麼嘛?你這樣說,好像我保護主子不周似的。」雲斷氣惱地說。

    夢殘說: 「要不是我暗中保護, 你以為憑你……」

    又來了!笪奴微笑,他們的感情大概就是在這吵吵鬧鬧中培養出來的吧。

    望向遠方的白雲,他們的感情都有了著落,那自己呢?難道她真的要這樣無愛無慾地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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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南宮府,她剛進落摧園,就見到大夫人紀書濘帶著婢女迎面走來。笪奴歎了口氣,認命地走上前,「大姐安好。」

    「哎呀!是七妹啊,真是巧了,我正要去你那兒呢!沒想到就在這碰見你了。」紀書濘嬌笑著說。笪奴做事一向低調,不像別的妾室會因爭風吃醋去找她鬧,她還是挺喜歡她的。

    去她那?真是難得!笪奴淡淡一笑,她與府中的其他夫人關係都是不好不壞,從沒去串過門子,也沒人會想到要去找她。

    「大姐可有什麼吩咐?」

    「吩咐倒不敢。只是想請七妹晚上到我的一抹軒喝杯茶,小敘一番。大伙都是侍候爺的,時不時地走一走,熱絡熱絡感情,也是美事一樁啊。」

    「大姐如此盛情,笪奴受寵若驚。不知二姐、三姐她們是否也去?」笪奴小心翼翼地說。

    「去!去!當然都去!」

    「大姐姐請放心,笪奴一定到。」

    「那就好,我還要去找八妹妹呢!就先走了。」說完,她就扭著柳腰走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笪奴看著她的背影納悶了。

    「主子,今天好像是大夫人的生日。」雲斷說。

    原來!笪奴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以往府裡眾位夫人生日,管家總會給她們辦的,而照這樣看來,不是總管忘了,就是南宮-不許。後者的幾率大一點。

    她知道紀書濘是當年南宮-的父親硬逼著他娶的,當時他才二十歲,年少氣盛,為了表示自己的反抗,在同一天竟一下子迎娶了五個妾,於是南宮-一夜間多了六個少夫人。老爺子一氣之下撒手歸西了。

    這麼多年來,紀書濘一直是備受冷落的一個,想來她的命也真夠苦的,她娘家也是有權勢之家,她也是那種養在閨中無人識的閨秀,沒想到嫁入南宮家會受委屈,女人的命啊!為何總是那麼苦?

    笪奴感慨著,已經到了七夕汀,走進房裡,竟見南宮?坐在椅中,她的眸中閃過一絲驚訝,他不是說晚上才來的嗎?但隨即又恢復了一貫的冷靜。走到他面前,她福了福身,「爺安好,不知爺要過來,笪奴未曾遠迎,還讓爺久等。笪奴有罪,請爺處置。」

    「我只是來吃個午飯,你不必如臨大敵般,如此小心謹慎。」

    「是。」笪奴吩咐下人上菜,又為他擰毛巾,擦臉。

    兩人坐在餐桌邊對著滿桌的酒菜,這樣的情景經常有,只是笪奴今天似乎有點心神不寧。

    「你剛才去哪了?找姐妹聊天?你好像一向都不喜歡說話。」南宮?問。

    「回爺的話,笪奴是去了後院的那個楓林。」

    「楓林?你常去那嗎?」

    「是的,爺,笪奴常去那,因為那兒人很少,很安靜。」

    是的,她一向是喜歡靜的。

    他喝盡杯中的酒,笪奴忙為他斟滿。

    「爺?」笪奴有些遲疑地開口。

    「嗯?」真是難得她會主動開口說話,該不會是要他小心別燙嘴吧?南宮-有些好笑地想。

    「今日是大姐的生日。」她平淡地敘述。

    南宮?挑一挑眉,「那關你什麼事?」

    「她讓我晚上去一趟。」

    「不許去。」

    這是存心讓她樹敵嗎?

    「為難了?」南宮-攬過她的肩,唇角帶笑,「你忘了我說過的,我晚上要來你這?」

    所以她才問他嘛!

    「你要知道,在這府中,無論是做什麼事,你都要把我放在第一位。」

    她低下頭,「笪奴明白。」

    「明白最好。」南宮-起身,「你一向聰明,別讓我失望。」

    「是。」

    南宮?走後,笪奴立於窗前,看著外面的翠竹沉思。

    也許她該接受夢殘的提議早日離開這裡得好。南宮-這個人太強勢,南宮府又太複雜,住在這裡注定是平靜不了,她能在這過七年的平靜生活,實在是個奇跡,但奇跡是最不可能持久的。

    唉,真是苦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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