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關童話 第五章
    火焰。

    紅色熾烈的火焰。

    燒灼著她的肌膚,吸取著她的水分。包括那些未流乾的眼淚,都在烈火中化為無形,隨著她的身軀,飄散在空氣中。

    她驚嚇痛苦地醒來,滿身的冷汗取代夢中攝人心魂的紅艷。

    她喘著氣,跌跌撞撞地打開隔壁房門,安心地拉起被子鑽進去。

    冷的。

    她倏地睜開眼,以為自己還在作惡夢。

    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摸索,第一次感受到在黑暗不見物中的恐懼。

    空的。

    她狂亂地拉開房門,奔出大門,追著那看不見的影子,消失在無人的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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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蔡,你家巫總經理今天又沒來?」紀宏曄看著那緊閉著的總經理室檜木大門,心裡有幾分不安。

    這是小樓進公司以來第二次請假了。之前是為了娜娜的傷,這幾天卻像是消失了一樣,打她家裡的電話或手機都不通,他甚至還打了娜娜的手機,語音說她在網外,更讓他一頭霧水。至於公司裡,連小蔡都不知道頂頭上司去哪了,更何況是其它的同事。

    不過,奇怪的是,小樓連假都沒請就這樣消失,連帶著讓揚曙和日英的合作案停擺,上頭居然也不聞不問。依他看來,八成和那個正從電梯裡走出來的男人脫不了干係。

    「巫總經理今天還是請假,王先生請回吧。」紀宏曄很不客氣地堵住王邑曦的去路,不讓他再繼續前進。

    「我知道。」王邑曦有禮地繞過他身邊,「蔡小姐打過電話告訴我了。」

    小蔡?宏曄惡狠狠地瞪向小蔡,以眼神指控她胳臂往外彎,居然通知日英的人而不是通知身為小樓好友的他,簡直皮在癢嘛!「既然王先生已經知道了,為何還來?」

    「我來拿些資料。」王邑曦掏出鑰匙,打開了紀宏曄眼巴巴望了半天的辦公室。

    「你怎麼會有小樓辦公室的鑰匙?!」他氣得跳腳。

    「樓滌交給我的。」其實是在他要去她家作客的前一天,他跟她硬拗來的,說是這樣對公事比較方便,沒想到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因為樓滌的消失,讓整個進度停擺。雖然這是他所希望的,不過若是宮伯父因此而發現樓滌無緣無故蹺班,後果他可不敢想像。由於這次合作案關乎兩家的婚事,所以雙方家長都希望趕快完成這個土地開發案。因此,即使只剩他一個人,他還是得好好趕工,以替她掩飾下來。

    「小樓給你的?什麼時候?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嗎?」一聽到有關樓滌的下落,宏曄顧不得敵意地連番追問翻著資料的王邑曦。

    「這是她之前給我的,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王邑曦微笑著回答,但內心卻很不安。

    樓滌是在他們見面後第二天消失的;也就是星期天下午他離開後,她才不見的。是因為他那天說的話太突兀嗎?因為他要求她不論害怕什麼都不要退縮,也不要再封閉心房獨自一人嗎?

    他想念她,也擔心她。她到底是怎麼了?如此避不見面,真的是因為他嗎?是他的錯嗎?

    「怎麼辦?娜娜不見了,小樓又消失。她們兩個不會真的私奔去了吧?」宏曄很苦惱地抓著頭。

    「你說什麼?!娜娜也不見了?」王邑曦訝異地聽著這則消息。

    「對啊,娜娜的手機也打不通,她平常交貨的地方也都說不見她的人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等一下,你怎麼知道娜娜?」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宏曄滿腔的妒火,也沒回答他。

    他以為是樓滌避不見面或是發生了什麼事,要求娜娜幫她,所以才會連家裡的電話都沒人接,原來娜娜也不見了!

    娜娜那天的笑和漂亮的眼飄過他眼前。儘管那天娜娜並沒有什麼異樣的舉措,但他臨走時,娜娜跟著樓滌到門外送客……

    「謝謝你們的招待,非常好吃,娜娜以後一定會是個賢妻良母的。」他溫文而有禮地向她們告別。

    「謝謝,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娜娜調皮地笑著。

    「我們就不送你了,自己小心點。」樓滌沒什麼表情地道別。

    「那我告辭了。」他垂下眼,再抬眼時,看到的是樓滌眼中不易察覺的溫柔,及娜娜盛滿痛苦的眸子。

    「再見。」他還來不及再確認,娜娜就已關上門,將他隔絕在她們兩人之外。

    現在想起來,那是……

    想通了的他,抓起資料就往外跑。

    「等一下,王邑曦,你要去哪裡?王邑曦!」

    不理會紀宏曄的叫喊及同事們異樣的眼光,他朝著她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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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了?她在這裡幾天了?

    在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家」

    已經不是了,不是「家」了。「家」裡若是沒有「家人」,還算是「家」嗎?

    這裡,只是一間屋子而己。

    而她,像是失去靈魂的軀殼,和這個失去家人的家,同樣沒有內在,一起腐壞,等待散發出腐朽氣味。

    反平,已經被丟棄了。

    「樓滌!樓滌!你在嗎?快回答我!」

    她無神地聽著門外不知是第幾次傳來的她的名字,知道這些人——不管是誰,只要得不到她的回應,就會放棄地離開這裡。

    從娜娜離開的那天晚上,她在午夜的街頭狂奔,一整天,從夜晚到白天,從白天到晚上,最後筋疲力盡地回到這裡。

    娜娜就這麼走了、消失了,連隻字片語都沒有留下,帶走了所有屬於她的東西,也帶走屬於她們的回憶。餐桌上,看不見另一個總是對她笑著說著的臉龐;看不到她在廚房忙碌、圍著圍裙的嬌小身影;午夜時,感受不到那個需要她溫暖的微冷氣息;作惡夢時,沒有細小、卻能緊緊圈住她的手臂讓她心安入睡。

    十年來她所滿足的生活,在這一夕之間被抽離了,就和那年父母去世時一樣。如果不管她再怎麼努力,結局都還是這樣——她一定得孤單地過一輩子;那麼,她還需要掙扎什麼呢?她還想去追求什麼呢?

    一個娜娜已經太足夠;她和她交了心,卻必須承受再一次的失去。這麼多的時間、精力和感情,最後換來的竟是結束和分離,只餘留她一個人的孤單,及被遺棄的痛苦。

    「樓滌!樓滌,快出來,決回答我!」

    不管是誰,都不要再叫她了……她好累……找得好累,也過得好累。既然她費盡心力都找不到,既然她已經被遺棄了這麼多次,還有誰要找她?誰願意找她?她也……不想再被人找到了……沒有人能找到她的……大家終究還是會放棄離開的……

    「樓滌!我知道你在裡面,快開門!你以為這樣躲著有用嗎?就算你一輩子躲在這裡,娜娜也不會回來的!」

    找……到了?

    她以僅存的一點好奇心貼近門邊,用幾乎聽不見的音量問:「你是誰?為什麼要來找我?」

    「樓滌,你在說話嗎?我聽不見!」

    果然啊……她慘淡地笑了笑。他聽不見了。

    「樓滌,我是邑曦,王邑曦,你記得嗎?別說你忘了……別說你現在除了娜娜誰都不記得……你不能現在拋下我……我不能忍受被拋棄的痛苦,所以,我來找你。拜託你開門好不好?我知道的,你一定在裡面……讓我進去……」

    他在門外盡失形象地喊著,始終不放棄。他知道,如果失去這次機會,她可能永遠都不會走出來了。

    「樓……」他正想再敲門時,門卻緩緩地開了。

    他小心地走進去,屋內一片漆黑,讓剛從光亮處進入的他難以適應。所有的窗簾都被拉上,滯悶得簡直讓人窒息。

    「樓滌……」他小心地踩著一步又一步,最後就著微弱的燈光,依稀看見坐在沙發上的纖細身影。

    樓滌的身形非常高眺,但是不知為何,在黑暗中的此刻看起來卻萬分的嬌小,好像一碰就會碎裂消失般。

    「樓滌,你還好嗎?我把窗簾拉開好不好?」他輕撫著她削瘦的臉頰,心疼如浪潮般打入他心頭。

    「不要,不要拉開……你是誰?你不是娜娜……她沒有回來……」樓滌失焦的眼神漫遊著,看不見就在眼前的他。

    「樓滌,看著我!」他硬是將她的頭轉到他面前,額貼額地問著:「我是誰?你認識我的,不要逃避。我是誰?」

    「誰……你是……」混沌中,她腦海裡閃過古老的畫面,讓她脫口而出。「你是王子……也是背棄我的人……」

    「我不是王子,我是王邑曦。」他拍著她柔嫩的臉頰,希望喚醒她的神智。「我不明白你們之間的感情,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麼對你這麼重要,值得你這樣連命都不要,連心都可以放棄。但現在的事實是,她走了。而且,看清楚,樓滌,看清楚事實,不是她背棄你,而是你背棄了她。」

    晴天霹靂劈進她心頭,他的吶喊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說誰?你說誰背棄誰?是誰離開了?是我嗎?那現在留在這裡的是誰?是娜娜嗎?我背棄了她?你根本什麼都不懂!」她哭笑著問。如果是她,那她現在為什麼還需要這麼痛苦?走的人是不會痛苦的。

    「樓滌,想想,仔細想想!想她說過的話,想她的表情。你不明白嗎?是誰離開了?是誰的心離開了?娜娜受不了你有太多的不專心、不放心,所以她才離開的。想起來了嗎?離開的人是你!」他顧不得是否太過殘忍,只知道唯有讓她認清事實才能幫她走出陰霾。

    他知道娜娜眼神中所代表的,那叫佔有慾;他也知道娜娜笑容下的意涵,那叫嫉妒;他更知道那天臨別的一瞥,是痛苦。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愛情,他只知道,娜娜也被傷透了心。

    「不是我……我好痛,痛得沒辦法入睡,所以我不是離開的那個,離開的人都不會痛苦,我的父母就是,娜娜也是;痛苦的,永遠都只有我而已……」她依舊辯解著,不願承認是自己破壞了約定,所以才被丟下。

    她的父母……是死了,還是離開她?

    他不忍地將她擁進懷。「不是的,離開的人才更難過,因為他們必須要承擔離去的責任,也必須賭上自己的勇氣和決心。離開的人才可憐,因為他們不能有怨言,而且,那痛苦,往往無法向人訴說。而留下來的人,可以選擇繼續痛苦下去,或者重新站起來。」

    她任由他擁著,汲取他的溫暖,感覺他有力的懷抱,終於想起來……

    的確是她背棄了娜娜,因為,打從和這個男人第一次見面,她的心,就已經慢慢離開了她,再也管不住。

    「你願意再嘗試一次嗎?再一次站起來。即使我是她的替代品也無所謂,因為,我想待在你身邊。」他吻著她的額頭,認真地給予承諾。

    她的淚讓眼前模糊成一片,卻看得到那雙在黑暗中顯得晶亮的眼。

    她緊緊地抱住他,泣不成聲。

    在無止境的啜泣中,她好想好想告訴他。

    你不是,從來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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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弱的月光透進來,灑下一層淡淡的薄霧。他看著已然入睡的她,看著月光在她臉上流轉,不可思議地竟帶著點稚氣的感覺,像是無瑕的少女沐浴在銀光之中,只有安詳。

    等到她平靜下來之後,他意外地發現她竟有很孩子氣的一面,像是卸下了武裝和心防之後,還回原本的她。

    他問她餓不餓,她說不餓。

    但他想,她應該是有幾天未進食也沒好好睡過覺了,所以替她泡了杯熱牛奶,幫助她入睡。

    當他端著熱騰騰香噴噴的牛奶到她面前時,她卻很不賞臉地皺起了眉,美麗的臉頓時皺成一張苦瓜臉。

    「我討厭喝牛奶。」

    「你挑食?」這點倒令他很意外,他以為她姣好的身材是因為均衡的飲食而來的,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沒有很挑,但你恰巧挑到我最討厭的一項。」光聞到奶味就很受不了了,更何況要把它喝下去。

    「來,」他很好心地指點她,「你說你不想吃東西,尤其是需要咀嚼的東西,所以我沒作菜。我又問你,如果吃稀飯就可以不用嚼,直接吞下去,你又說你討厭一團漿糊的感覺,所以我只好說,那我泡東西給你喝好了,你說好,雙方終於達成協議。現在我依照你的要求,幫你泡了香味十足的熱牛奶,不僅可以溫暖你的胃,也可以讓你迅速補充營養,你還有什麼怨言?」

    他笑咪咪地、優雅又誠懇地威脅她。

    「牛奶拿來啦。」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捏著鼻子,準備接受牛奶的荼毒。

    他看著皺著臉將牛奶強吞下去的她,覺得可愛得讓他想一輩子呵護她。

    「你在看什麼啦!」他微笑地直直看著她,讓她感覺很怪異。

    「我在看,如果以後你生了女兒的話,會不會也跟你一樣可愛。」依舊是淡然的微笑,卻帶著幾分甜味。

    他以為她會臉紅,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哀愁又悄悄爬回她眉間。

    「以前只有娜娜會說我可愛。她說,只有她看得見。」

    那時,娜娜最喜歡說的就是:小樓可愛得讓她心碎。還帶著極度誇張的表情。她總是會被這句話逗笑,因為她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可愛的人,事實上,她認為自己和這個詞一點都扯不上關係。真正可愛的,應該是娜娜才對。不只是外表,娜娜的溫柔與善良,都讓她覺得好可愛,也好嫉妒。

    「只要是愛你的人,都會看得見的,只有你自己看不出來。你太苛求自己了,你和娜娜都是這樣。」他替她蓋上毯子,笑著將她唇上的牛奶痕擦乾。

    「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們似的,你又知道娜娜也是這樣了?你們不過才見一次面而已。」她很不服氣,不相信他能看得出連她這個同居人都看不出的事情。

    「我知道的。」他的笑中也藏著逝去的痛。「因為以前我也曾經這麼苛資過自己。我們三個,是屬性相同的人,所以才能互相感覺得到,所以才會深受彼此吸引。」

    「你……」她的眼皮漸漸垂下,他優雅的嗓音不可思議地竟起了催眠的作用。

    他見她有了睡意,便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快睡吧,明天早上等你養足了精神再說。」

    「嗯……」她呢噥了幾聲,翻個身,便沉沉睡去。

    他撫著她美麗細緻的面容,情意氾濫。

    已經回不去了。

    他一直有意無意地克制著自己,怕失去控制。儘管知道這只是他自私的夢境,他還是一點一滴地陷入,逃不開。她就像一張綿密的情網,絲絲纏繞住他渴望的心,教他無法遏止地沉淪下去。

    他給了她承諾,而她,現在也敞開了心扉。她的心裡有他。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離開你,更不會放棄你。」

    他的吻,落在沉睡的她飄著清香的發間,給了她誓言,也對自己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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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刺眼。

    不過才幾天沒出門,怎麼就覺得太陽硬是在跟她作對,非得要把她脆弱又哭過無數次的眼給刺瞎才甘心。

    樓滌看著櫥窗玻璃中的自己,破例地上了濃妝,只為了遮蓋那雙帶著紅腫的熊貓眼。儘管昨晚她睡得極好,但這幾天下來虐待自己的痕跡還是無法全部消除。

    早上起床後,邑曦擔心她,想讓她在家多休息幾天,但她不願意。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就不能再待在家裡拖拖拉拉。該宣洩的情緒都已經釋放完了,再待在家裡只會讓自己又陷入莫名其妙又自憐自哀的情緒中,那還不如到公司去找些事情來忙,順便把進度趕一趕。

    這幾天真是辛苦邑曦了。聽說是他一手擔起她消失後留下的爛攤子;也多虧了他,宮董事長一直以為她是出差去勘查場地才沒到公司。

    他說他要當她的支柱,所以她不能再頹廢下去。而且,她也還沒有放棄。她一定要找到娜娜,再跟她好好解釋清楚。她的痛,有人來幫她承擔,可是娜娜沒有,所以她很擔心。

    不過,既然決定要回公司上班,她應該擔心的事還有一項。

    她深吸了口氣,按了樓層的按鈕,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麼交代自己無故失蹤的事。

    果不其然,電梯門一開,一陣響徹雲霄的喊叫就殺進她耳中。

    「小樓!你去哪裡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很擔心你!打電話你又不接,去你家又沒人,連娜娜都跑得不見蹤影。你們又都沒有請假,連小蔡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發生什麼事了嘛?為什麼不來找我商量呢?還有那個王邑曦,他居然有你辦公室的鑰匙耶!真是沒天理。小樓,你真是沒人性,居然給了他沒給我,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啊?我……」

    「停!」樓滌終於受不了地喊停,想杜絕噪音干擾。「紀宏曄,我這幾天一直沒睡好,麻煩你不要在我耳邊亂吼亂叫的,我的頭痛得都快裂開了,何況這裡是辦公室,請你克制一點好嗎?!」

    「對不起……」神色不善的樓滌,讓他的氣焰頓時減去一半,連忙低頭道歉。「那你這幾天到底怎麼了?」

    樓滌環顧了下四周無數雙好奇的眼睛及拉長的耳朵。「你進來我辦公室,我再慢慢跟你解釋。」

    宏曄跟著她進去,很小心地關上了門。「說吧,你和娜娜發生什麼事了?」

    她有點訝異。「你知道和娜娜有關?」

    宏曄歎了口氣,苦笑。「我平常在你面前雖然和白癡一樣,但並不代表我就真的這麼遲鈍。」他只是不像王邑曦那樣腦筋轉得快而已,可不是沒有腦筋。

    「是嗎?」她斂下美麗的雙睫,思索著該對宏曄說多少。

    宏曄是她和娜娜的好朋友,她應該告訴他。但是,她不知道他會不會,能理解多少。況且,這是她和娜娜兩人之間的事,那個約定,她沒打算告訴任何人,除了「他」之外。

    「娜娜回日本去了。她的家人逮到不良逃家少女,所以她只好乖乖認命回日本。我這幾天就是在幫忙她回去的事情,所以都不在家。」她挑了個可信度比較高的理由,期望宏曄會相信。

    「娜娜是日本人?我怎麼都不知道?她中文講得很好耶!怎麼可能?!」那個娜娜?他又不是沒聽過日本人講中文,打死他都不信!

    「你有聽過娜娜的姓嗎?就是因為這樣,她才一直都沒說。至於口音……她好歹也在台灣住了十年了,如果中文還說不好,那才叫糟糕吧?」

    「既然是這樣,那你怎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她去了日本,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她們兩個到底有沒有把他當朋友啊?連要出國都不通知他去送行的?

    「因為她的家人很急,我來不及通知你。我也是在她失蹤的最後兩天才找到她的。」

    「小樓……你怎麼捨得放娜娜走?我以為你們分不開的。」宏曄盯視著她一如往常般漂亮冷淡的眼。「你……這幾天哭了多久?」

    樓滌的手下意識地撫上眼眶。她的妝畫得不夠濃嗎?出門前她明明檢查過了,連黑眼圈都看不出來才對。

    「她走了,我當然會難過。但是,她會回來的。」

    「娜娜說的?」宏曄試探著,想知道她是否在逞強。

    「不。」她卻堅強地露出淺淺笑容。「是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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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接你下班。」

    一道俊逸優雅的身影斜靠在她辦公室門邊,讓她漂亮的唇勾起了笑意。

    「你這樣看起來像是遊戲人間的企業小開。」

    「這算是一種恭維嗎?」他走近她身邊,替她把文件整理好。「今天上班情形怎麼樣?還可以嗎?」

    「我沒問題的,你不用替我操心。」她發現自己不吝於對他展露笑容。

    「堅強是好事,但若是逞強就不好了。」他觸碰著她的眼眶,滿意地收手。「消腫了很多,你明天上班就可以不用再化濃妝了,看得我挺不習慣。」

    「我化妝不好看?」她的彩妝技術這麼差?

    他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我喜歡看原來的你。」

    「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他執起她的手走出去。

    四周的人不斷將奇異的眼光投注到他們身上,讓一向處事冷淡的她,也不禁侷促不安起來。邑曦待她一向很有分寸,尤其是在公司時更不會逾矩。像這樣的旁若無人恐怕還是第一次,不知道明天公司裡會有什麼樣可怕的傳聞出現……

    可是,她很開心。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的舉動,就是莫名地讓她開心起來,感覺甜意蔓延。

    她記得,不久之前,他們還是陌生人,很熟悉的陌生人。

    之後,她開始害怕,害怕結局。但是現在,她看著在駕駛座的他,即使害怕,她還是沉陷進去了,徹底的沉陷。因為是他帶著她走出來的,是他救了可能會就這麼死去的她。所以她不顧自己心底的警告,慢慢將心交給了他。

    「樓滌,到家了,還在發呆?」他搖了搖手,試著喚回她的注意力。

    「喔。你……要上來嗎?」儘管他昨晚是在她家過的,但要她問出這種話,她還是覺得很難為情。

    「為什麼不上去?」他很奇怪地看著她。「你的身體還沒完全好,我怎麼可能放心讓你一個人在家。」她一個人在家可能會胡思亂想,他不想冒這個險。

    看著行事光明磊落的他,反倒顯得她想太多,有什麼不純潔的思想了。

    她暗笑著自己的多心和害羞,帶著他回到了那個小公寓。

    「樓滌,你會作什麼菜?」王邑曦打開冰箱,很苦惱地看著。

    「作菜?」樓滌卻好像是聽到外星話一樣,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沒吃晚餐吧?我也還沒吃,所以一起做吧。不過我只會煎荷包蛋。你和娜娜在一起,應該學會不少好菜吧?」娜娜那天作的菜,簡直豪華又好吃,難怪揚曙的人都說樓滌不愛應酬,要是他有這麼個會作菜的室友,也不會想在外面吃東西。

    「才沒有。」她的表情有點洩氣。「平常都是娜娜在下廚,我根本沒辦法作菜。」

    「沒辦法?那就不是不會了。」他好奇地抓到她的語病。

    「也不會。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沒辦法作菜。我不能靠近火。」她將多年來只有娜娜知道的事說了出來。

    「不能?是怕火嗎?為什麼?你不是會抽煙嗎?」據說她的煙癮很大,但自從他認識她以來,卻從沒有看過她抽半支煙。

    「用手就可以撲滅的火,我就不會那麼怕。」想學抽煙,是因為聽說煙和酒一樣,可以讓人暫時忘記一切。換句話說,那對她來說是一種逃避。她只有在遇到解不開的事情時才會抽煙;平常在公司抽,只是因為她想塑造出這種形象而已,她對煙並沒有特別的喜好。

    「為什麼怕火?你曾經被燙傷或燒傷過嗎?」通常會怕火的人不外乎就是這種理由吧。

    「不是。」她輕輕搖頭。「是因為夢。從小到大,我常常會作被火燒的夢。可能是因為夢境太可怕,那種痛苦太逼真,所以我對火一點辦法都沒有。」

    「你常作惡夢?」他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很關切地問。

    「不一定是惡夢。通常是一些奇怪的夢境,等到醒來後我就會睡不著,只有和娜娜一起我才能入睡。」提到娜娜,她的心不由得又沉了下來。

    她好想她,想她趕快回來。然後,她要跟她說對不起。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他很想瞭解,因為不明白,是什麼樣的狀況可以讓兩個女子有這樣錯綜複雜的感情。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說起連宏曄都不知道的事。「我八歲那年,父母雙亡。國中時,我就離開寄養家庭,在外面半工半讀,租下了這間公寓。國三考完聯考後的暑假,我拚了命的賺錢打工,每天不到半夜不會回家。

    「某一天深夜,飄著雨,我經過每天都會經過的小巷子,聽到了她的聲音。娜娜就那樣縮在角落,頭髮凌亂不堪地發抖著。就這樣,我們開始了同居生活。」

    樓滌緊握住他的手,努力回想起當時的震撼。「她其實不願意跟我走的,她寧願死在那裡也不願意再走進別人的生命中。但是我沒辦法。從我父母死後,我的心也像是死了一樣;失去至親的痛苦,讓我沒辦法再愛人。所以那天我看到濕淋淋又冰冷的她時,就像是看到了自己,感覺自己的心好像又活了過來。頻率相同的心跳聲在黑夜中、在雷聲中響著。

    「所以,當她用很蹙腳的中文問我說『你能愛我嗎?』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她。她要的愛,其實不完全是愛情,而是一種更專注、更絕對的感情。所以我們做了約定,約定不能背棄彼此,約定對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你以為你不會再遇到更喜歡的人了,對不對?」他撫著她緊握到關節泛白的拳頭,試圖讓她放鬆一點。

    「因為,我想不會有人比愛自己更愛另一個人,而娜娜就像是另一個我一樣。但是,沒想到……」沒想到那個每到夜晚就會出現在她夢中的模糊輪廓,卻在現實生活中突然出現。一開始她不明白,後來她才發現,她之所以會覺得她認識邑曦,是因為他和她夢裡的那名男子散發出一模一樣的氣質。

    「我很想說對不起,但是我做不到。」

    他突然插進的話讓她摸不著頭緒。「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是我,娜娜才會在她徹底失去你前離開。」樓滌會這麼痛苦,其實他也要負一部分責任。「但是站在我的立場,我其實很慶幸娜娜就這樣離開了。」

    他順了順發,有點煩躁。「我不會對你隱瞞我心裡不好的念頭。但是談戀愛一定會讓人的心變得這麼自私嗎?」

    一  片霧光又慢慢佔領她的眼眶。如果不自私,那就不叫愛了不是嗎?

    「你相信前世嗎?」她問了個毫不相干的話題。

    「信。」他毫不猶豫。

    他的回答卻令她愕然。「我以為這種事你是不信的。」

    「我不信怪力亂神,但是前世今生,我卻很相信。」如果不信,那他的夢就毫無意義了,而他不相信在夢裡那椎心刺骨的痛是沒有意義的。

    因為他的回答,她決定再去一次。

    她朝他伸出手。「我們出去吃飯,吃完飯後,我帶你去一家有趣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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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冷的冬夜,隨著夜深,慢慢下起了濛濛細雨,讓夜裡更添濕冷。

    他們在細雨中漫步,雖然冷徹心扉,卻不覺得孤單。

    她喜歡這種感覺,冰冷又潮濕。但她不知道他會不會不習慣這樣淋雨,也不知道他的身體會不會因此而生病。

    「邑曦,你要不要先回去?天氣很冷,我們又沒帶傘……」

    「你不是還有地方要去嗎?」他溫柔地笑著,「整個晚上你都心不在焉,不去的話,我怕你晚上又睡不著覺。」

    「那家店不會突然就不見的,但是如果害你感冒就不好了。」她說這話時其實也不大有把握,因為那家店看起來的確是隨時會消失的樣子,搞不好今天晚上它就不在那裡了。

    「我是該好好檢討了。」他狀似懊惱地搔著發。

    「為什麼?」她不解。

    「被一個臉色蒼白的弱女子擔心我淋點小雨就會感冒,還不該好好檢討自己到底是不是男人嗎?」他開著玩笑,想將她的擔心掃除。

    她知道這是他的體貼,卻還是換上冷然的臉孔。「既然如此,若你感冒昏倒了,可不要來找我。」

    他笑著跟上她的腳步。

    從遠處看,那家咖啡色的小店裡透著微弱的燈光,看來已經開始營業了。

    「太好了!我以為他會等到很晚才營業。」她拉著他到那家咖啡色的小店。

    「樓滌,」他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孩子氣的舉動,「你這麼急著要我看什麼?」

    「戒指。我們去買戒指。」那枚戒指,她從看過後就沒忘記過它。有時候它甚至出現在她的夢境中,而夢中的她,很專心地在那枚戒指上不知刻著什麼。

    「是你上次說的那枚戒指?」那個星期天早上,他們好像是在這附近相遇的。

    「對。」她小心翼翼地扭開門把,進入了昏暗的室內。「請問……有人在嗎?」上次那位先生呢?

    他打量著四周,昏黃的燭光照在典雅的傢俱及精細的鬧鐘、檯燈上,顯得古色古香。但當照在那些奇怪的人偶及擺設上時,就多添了幾分陰暗的氣息。

    「欸,來了。」店主人從二樓的樓梯走下來。「你……是上次那兩位小姐中的一個。」。

    「是的。」她微笑,沒想到老闆還記得她。「依照約定,我再一次來拜訪。」

    「小姐很有心,」店主人深刻卻顯得和善的臉龐在燭光下閃爍著。「另一位小姐,是因為害怕不敢來,所以才找了這位先生代替嗎?」

    「不,」她的笑染著哀愁。「她走了。」

    「這樣嗎……」店主人的笑,在昏黃光燭下像是別有深意。「該回來的還是會回來的,該走的仍是會走,就像你們一樣……」

    「抱歉,你說什麼?」她和他皆湊前,想聽清楚店主人的話。

    「沒事。」一轉頭,又是好好先生的笑容。「小姐是因為看上了什麼東西才過來的吧?需要我替您服務嗎?」

    「是的,」一經提醒,她才想起來。「我那天來的時候,有一枚戒指擺在櫥窗那邊展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拿出來讓我們看一下?」

    「當然可以。請您稍等一下。」

    王邑曦看著店主人拉開櫥窗的玻璃,取出一枚毫不起眼的戒指,突然覺得心莫名地一震!

    巫樓滌接過那枚戒指,輕輕的撫觸,像是早就知道戒指上刻了字。她看著戒指內側的字,拿到他面前讓他看。「上面有字,是奇怪的文字……」

    總有一天……

    他接過戒指,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一大堆混亂交錯的畫面。

    「邑曦……邑曦?」

    他昏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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