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王子 第一章
    「早安!」薇莉.李奇恩面對鏡子道早安,順便冷靜地拔下鬢角一根可疑的頭髮。

    賓果!捏在她手裡的是一根營養不良、枯萎憔悴,但不折不扣的白──頭──發。

    用這種方式迎接她的三十歲生日還真是不錯。她更仔細地審視鏡中的自己,直到證實沒有第二根白髮,而且眼角也沒有出現皺紋時,才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這並不是說薇莉是個注重外表的人,嚴格說起來,她還可以被歸為不大重視裝扮的那一類。但是,在二十九歲的最後一個早晨,忽然發現自己有了第一根白頭髮,任何人都有權暫時難過一下的。

    薇莉回想起自己十九歲的情景,她懷疑當時她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感傷,更精確一點地說,她那時候不但不曾感到任何的時間壓力,反而巴不得時鐘走快些,好讓她早點兒迎向二十歲。

    可是三十歲?薇莉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不管那些心理學家和報章雜誌是怎麼吹噓女性在三十歲後會到達智性與美麗的巔峰,也不管就邏輯而言,二十九和三十隻有一瞬的差距,她就是一點也不希望三十歲來臨。

    三十歲就是三十歲──一個幾乎可以被稱為「中年」的年紀。

    而且三十歲也是人生旅程的一大轉捩點,它會讓人思考一些問題,一些過去從來不曾關注的問題,像是生命、家庭、孩子之類的事,這些薇莉以為自己永遠也不會再想起的事。在她婚姻失敗之後,她以為自己不需要……直到現在。

    那次婚姻簡直是個噩夢,打碎了她原本對婚姻生活所有的期許。但薇莉現在靜下心回想起來,只能怪當時他們都太年輕了,兩個二十歲出頭的毛孩子,在毫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之前就陷在一起。她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曾真正的認識過羅恩──她的前夫,還是只看到一個英俊的足球明星?

    當時她才剛上大學,腦子裡塞滿了浪漫的幻想。羅恩比她高一屆,但卻已兩次入選全美大學美式足球明星,是全校女生瘋狂崇拜的偶像,薇莉也不例外。當他第一次開口約薇莉時,她簡直受寵若驚極了。

    她不曉得自己憑哪一點吸引這個金髮的神-,除了他們曾選修過同一堂文學史,羅恩靠著向她借筆記,低空通過了那門爐。在他們約過幾次會後,薇莉鼓起勇氣問他的她的動機,羅恩聳肩大笑回答,「我喜歡你這副青澀的小老鼠樣!」

    雖然薇莉對自己的長相頗有自知之明,擁有一頭豐厚的栗發和巧克力色的大眼,她的確無法與常圍繞在羅恩身旁的那些金髮碧眼的尤物競爭,更別提來自小鎮的她和那些世故女孩之間的差異了。但是他那番話仍然帶給她不小的傷害,她不曉得羅恩為什麼還要和她交往下去,更不瞭解自己又為什麼沒有拒絕他。

    說來諷刺,就是她那種小鎮女孩的特色讓羅恩向她求婚的。不管當時她多迷戀他,薇莉仍然在那個已經性解放的時代,堅持不肯發生婚前性行為。在幾次要求未遂下,羅恩提起結婚的主意。

    她一點也沒有懷疑他求婚的動機,雖然羅恩還是常常在大庭廣眾之下取笑她,打擊她的信心,但她還是以為羅恩看出她比那些沒大腦的美女多了點東西,何況他還滿口愛的誓言,說他的批評只不過是希望她更完美。

    他們兩的婚事在當時造成了一場大騷動,校園裡大多數的女生都因此而痛哭流涕。她們緊緊盯著她的腰部,希望發現她是憑什麼套牢這個金童的。當幾個月後薇莉纖細如昔,她們只好放棄了。

    可是就另一方面來說,她們可一點也不失望。婚後不久,羅恩被網羅加入芝加哥熊隊打職業球賽,薇莉應他的要求,放棄學業,專心做一名家庭主婦。說出來也許會被女權主義者吊死,但薇莉卻很滿足於當個小妻子的生活,一切唯夫命是從,直到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搞七捻三。

    由於在球隊裡一帆風順,羅恩不但像校園時代一樣主擁右抱,還因為職業隊裡誘惑更多,變本加厲了起來,常常夜不歸營。最初薇莉詢問的時候,他一概否認。後來,他告訴她都是那些女人投懷送抱,並立誓要抵抗這種誘惑;他一次一次的失信,她卻一次一次的原諒了他,因為她相信婚姻的誓言勝過一切,也相信羅恩告訴她的每一句話:其實他最愛的還是她,只是偶爾意志力薄弱了些。

    直到那一天,薇莉才徹底絕望。她臨時取消回娘家的計畫,返家時卻驚愕地發現羅恩和一個擁有超級尺寸的大胸脯紅髮女子在床上糾纏翻滾,羅恩一方面因為好事被打斷,一方面因為無法回答薇莉強烈的質問,惱羞成怒的他採取了最方便的手段阻斷她的叫罵──他乾脆甩了她一巴掌。

    那一掌使她閉上了嘴巴,也打醒她所有的美夢,讓她看清楚眼前的事實:她在試圖維持一個已經不存在的婚姻。當羅恩厚顏無恥的把女人帶回來,婚約的神聖便早已被破壞。後來羅恩雖然一再為他那一巴掌道歉,希望能挽回薇莉的心意,她仍堅持離婚,但對羅恩竟然如此不瞭解她感到有點驚訝,他連她提出離婚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

    她並沒有照律師建議的,從羅恩那裡搜括一大筆膽養費。但是分手時羅恩的惡言相向──說她絕對無法單獨過活,以及現實生活的考量,使她瞭解到有一技在身的重要性。她藉由貸款重回學校,不過不再專攻她過去一心嚮往的文學路線,而改修商業爐程。如果兩年不到的婚姻生活曾教會她什麼事,就是一切靠自己,她不想再做一株依附男人的菟絲花了,她要做自己的主人。

    當兩年後,她以第一名從商學院畢業時,薇莉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睜著一雙大眼作夢的女孩了。她被延攬進入巴爾的摩一家頗具規模的廣告公司做事,從企畫組長快速擢升為經理,並以冷硬、有效率和一絲不苟著稱。她喜歡這種完全掌握自我的感覺,沒有人會以為她有半根浪漫骨頭,也沒有人會相信這個充滿自信的女人,曾經是一隻羞澀的小老鼠。她已經蛻變成另一個人了!

    *         *         *

    但是現在,那個女孩似乎又有復活的跡象了,她竟然在化妝鐃前坐了將近半個小時,為一根該死的白頭髮回憶起年輕時的愚蠢。薇莉痛恨自己軟弱的態度,在一陣衝動下,薇莉決定在三十歲生日時要做一件瘋狂的事,把所有的理性、邏輯甩在一邊。這樣也許就能讓她減輕情緒低潮的影響了。

    打好這個主意,薇莉恢復一向的幹練,停止胡思亂想。她看看腕表,俐落地把頭髮在腦後挽了一個公事化的髻。十分鐘後,她已經在上班的路上了。

    既然準備好做一件瘋狂事犒勞自己了,她就該保持其它作息的正常。她精確的腦細胞如此運作著,她也很滿意能把自己控制得不錯。

    薇莉.李奇恩是個實事求是的女人。

    *         *         *

    九點過兩分,薇莉走進公司大門,沿路員工都有點愕然的望著她。等她終於進入窗明几淨的辦公室時,原本一直在張望的秘書鬆了一口氣,然後疑惑地看看一臉平靜的她,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錶,咕噥著要調整腕表的時間。

    「美琪,不用調了,我今天遲了幾分鐘。」她告訴那個驚異的秘書,知道她為什麼有這種反應。從她們兩共事到現在,薇莉一向是在八點五十五分進入大門的,簡直比格林威治標準時間還准。

    「發生了什麼事嗎?」美琪擔憂地注視她的上司,雖然只差了七分鐘,可是對行事比鐘擺還規律的薇莉來說,這也太不尋常了。

    「沒事,路上耽擱了一下下。」她輕描淡寫的說,沒講自己因為呆坐在鏡前傻想,連早飯也來不及吃。

    美琪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回答,心裡卻在猜測今天早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交通事故,才讓她的上司遲到。

    「李奇恩小姐來了沒有?」一個急促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美琪回答之後,對方只是簡短的請薇莉過去一趟。

    「老閱一直在找你,他大概昨天晚上又睡在這兒。五十五分你還沒來的時候,我們都以為辦公室的鍾壞了。」美琪笑著對揚著眉的薇莉報告。

    薇莉沒有理她,查理這麼急著找她,一定又出了什麼問題。她歎了一口氣,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

    *         *         *

    「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查理笑嘻嘻地對她說。薇莉剛才幫他理清了一個案子,眼看公司又可以爭取到一個大客戶了。

    「你昨天晚上都在這裡搞這件事嗎?」薇莉不客氣的說。她注意到查理皺巴巴的上衣和未刮的胡碴。

    「所以搬來和我一起住吧!」他不改嘻皮笑臉,一點也不像個大老闆的樣子,這是少數幾個公司的核心份子,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好了,十一點還有個客戶呢!把自己打理一下吧!」薇莉不理他的調笑。

    查理也沒說什麼,吹著口哨就進入他辦公室裡附設的盥洗室。

    薇莉轉身回自己的辦公室,對查理的話並不以為意。每當進入旺季、公事繁忙的時候,他就會開這個玩笑。其實他們兩個根本八竿子打不在一起。

    誰說他們兩個人竿子打不著啦?一個念頭突然開進薇莉的腦袋,她早上不是還深切地感受到三十歲的危機嗎?她想要擁有孩子。眼前就有一個最佳的人選──查理正是她心目中理想男人的典範。

    薇莉慎重地考慮送個突來的奇想。她喜歡孩子,但又不夠新潮到做個單親媽媽,查理倒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他溫和風趣,事業有成,而且不會擺出一副大男人的姿態,諱言他對薇莉的需要。再說這幾年來他們相處得也不錯,她也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令人不能忍受的惡習,除了有時對工作太過投入以外。不過薇莉對這點倒是抱持肯定的立場,至少這表示出他的認真負責。

    而且她一直沒聽說他有什麼固定的女友,但是查理好歹也快四十了,總該有定下來的打算,他總不希望真的當孩子的「老」爸吧!

    雖然查理從沒有真正表示過他對薇莉的興趣,但這對薇莉一點也不構成困擾。她不相信什麼愛情神話,被熱情沖昏頭的結合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她自己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而且她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傻呼呼的小老鼠了,她是個成熟的女人。薇莉有信心,只要她讓查理注意到她是個女人,等時候到了,查理就會明白他精明幹練的企劃經理也是做妻子的最佳人選。

    自然,身為新時代具有主導權的積極女性,她不會坐在那邊乖乖等待機會的來臨。既然這是個符合邏輯,又對大家都有好處的方式,薇莉看不出來還有什麼等待的必要。她要查理很快瞭解到婚姻的好處。

    而她會確保他知道這一點的!

    *         *         *

    中午,她決定開始進行她早上決定要做的「瘋狂事兒」。查理的事可以等一等,那比較需要從長計議。薇莉要先慶祝她的三十歲生日。

    首先,買一雙溜冰鞋。

    她要學溜冰,在這三十歲的年紀來學溜冰,似乎有一點……超齡了。可是薇莉已經決定不要用頭腦思考,也就不想在乎超不超齡的問題了,既然要瘋狂,乾脆就不可理喻到底好了!

    不過,薇莉自己也不清楚這個鬼主意是打哪兒冒出來的,總之,當她早上在梳妝台前發呆的時候,這個念頭就像一道閃電打進她的心裡,揮也揮不去。

    說實話,她對溜冰這項運動僅止於十歲時的記憶,那年冬天特別冷也特別長,使她家鄉的湖水凍結成可以在上面溜冰的程度。她借了一雙溜冰鞋,由鄰家的大姐姐教她一些簡單的技巧。以後,那湖再也沒有結過這麼厚的冰,而她也沒再想過這回事。她搬到大城市,忙著戀愛、結婚、離婚、求學和工作。

    然而今天早上,她卻突然想起那年的光景,她不記得是否在學習的過程中曾遭受任何困難,可是在白茫茫的雪景裡,滑過冰面那種飄飄然的快感,卻令她印象深刻。她尤其記得那雙借來的溜冰鞋,雖然比她的腳大了一截,需要塞上一塊海綿,但那軟軟的觸感、暖暖的襯裡,曾令十歲的她立誓長大後一定要買一雙一模一樣的鞋子。

    現在她總算可以實現當年的心願了!在這遙遠的二十年之後,重新憶起童年的宏願,倒不像心理學家所講的,是一種「近中年的恐懼症」,她自己很清楚。她只不過想再一次擁有當年那種單純的快樂和慾望,她想要在三十歲的這一天,好好放縱自己一下,回到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薇莉。

    她利用午休時間到百貨公司裡選了一雙白色鑲金邊的溜冰鞋,銀閃閃的冰刃,幾乎和她記憶中那雙借來的鞋一模一樣,但是這次可合她的腳了。她像捧著一個美夢似地捧著追雙鞋,今她荷包扁了一半的標價並沒讓她卻步,在腦中她已經勾勒出明天在冰上凌虛御風的模樣了。雖然相隔了二十年,可是她相信只要溜兩趟,她又會記起來的。

    就像有句老話說的:某些事情一旦學會了,就永遠不會忘記。

    *         *         *

    說那句話的人,不是白癡就是騙子!

    當薇莉放開扶手的欄杆,巍巍顫顫地站在冰上時,她在心裡尖叫,懷疑「某些事情」是不是包括溜冰。當她第一次滑倒時,她開始詛咒起說這句話的人,因為他讓她抱了不正確的希望。

    現在,就在她忘了自己摔了多少次,只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塊骨頭沒接觸過冰面的同時,那雙白色的溜冰鞋似乎不再那麼可愛了,說實話,它們看起來還真像個噩夢,一對閃著銀牙嘲笑她的惡魔!

    這就是超出常軌的代價!

    薇莉摸摸酸疼的後腰,在場邊坐下,她決定要先休息一下。她環顧整座溜冰場,除了她自己和一個穿黑衣服的男人以外,偌大的場地空漾漾的,沒有其它人,連管理員都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休息了。

    這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令她滿意的一點,她是故意挑這個時間的。禮拜六早上八點,只有瘋子和她這種突發奇想的老女人,才會跑到這裡來溜冰。

    她抬眼偷瞧那個穿黑衣服的陌生人,祈禱他是她剛才結論的例外。

    他比她還早來。當她走進這裡時,還其為場內有人感到吃驚。那個人短促的朝她皺了一陣子眉,移師到另一個角落。薇莉巴不得他這樣做,在這麼大個地方,要躲開一個人其實並不太難。何況,其中有一個幾乎可以算是寸步難移。

    薇莉歎了一口氣,低頭看看自己,那雙溜冰鞋似乎有點設計錯誤,它不會向正常方向──也就是說向前進,反而專門找一些奇奇怪怪的角度,而且最糟的一點是,兩腳還有各自的主張。

    還好她保持殘存的理智,選了這個人跡罕至的時刻。她就是怕萬一記不起來溜冰的方法,還不用當著大庭廣眾的面前出醜。事實證明她的理智總是比直覺正確的!

    更令人慶幸的是,那個黑衣男子對於她根本站不穩的別腳溜冰技術,並沒有加以嘲笑,或是自願跑來當教練。這與她平時所見,好為人師的男性一點都不同。薇莉的自尊已經岌岌可危了,如果他再跑來以那種充滿優越感的態度和她講話,只怕她會忍受不住尖叫的衝動。

    事實上,那個男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她,大半時間他都低頭在冰上緩慢的滑動著,或是比畫一些奇怪的動作。

    還有摔倒!

    薇莉進來時,他剛好就摔了一跤,這也是她原諒他壞脾氣皺眉的原因。在薇莉穿好溜冰鞋,扶著欄杆練習的時候,他才又開始在角落裡緩慢移動。薇莉猜他也和她差不多,特別挑這個人少的時間來磨練自己的技術,免得在大庭廣眾下丟人現眼。不過他至少還能滑到角落去,薇莉羨慕的想。

    可是,他跌倒的方式也稍微奇怪了一點。剛才薇莉沒有特別注意,是因為她自身也難保,現在她靜了下來,才發現有點不對。

    這不是說他跌倒的樣子很奇怪,事實上,應該算是很優雅,一點也不像她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初學者的四腳朝天式。他大概練了很久才有這種成績的吧!

    令薇莉好奇的是他跌倒的原因。她發現,他會忽然從原地跳起來旋轉。雖然薇莉不知道溜冰技巧,或是常看花式溜冰的比賽,但她也知道那個人的動作太不尋常了。哪有人原地做跳躍旋轉的?

    讀過一點點基礎物理學的人都知道,要對抗地心引力自然的呼喚,除非施以更大的能量。花式溜冰之所以能做出三迴旋的動作,就是要有前面加速的輔助。薇莉不曉得那人是不是看了太多古典芭蕾,也想來上一段。芭蕾名家,像是以跳「海盜」著稱的潘諾夫,是可以凌空旋轉數圈,但眼前這個呆子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不但不是潘諾夫,也不是站在平穩的芭蕾舞台上,卻還要起而傚尤。

    彷彿是感受到她的注視,那個穿黑衣的男子回頭朝她露出一個微笑,一點也沒有原先不友善的態度。薇莉朝他模糊的揮揮手,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是一個微笑……沒有人在摔了那麼多次以後還笑得出來的。那個男的點點頭,並沒有籍機過來搭訕,還是繼續做他無謂的嘗試。

    從這個角度,薇莉不大能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只能看出穿著一襲黑色緊身衣的他,有一副瘦勁的身材,還有一頭說不上是金色或是淺褐色的頭髮。不過,薇莉可以確定他還相當年輕,只有年輕人才有這股傻勁和與之相配的精力。

    薇莉別過頭去,沒有再注現他。如果他想繼續摔跤,一定不希望有個人在旁邊直勾勾地瞧吧?就算那個人溜得比自己還差。

    她歎了一口氣,溜冰場特意控制的低溫,使她眼前出現了一層薄薄的霧氣。這個季節也不是溜冰的旺季,夏天過去了,離冬季在馬里蘭州舉辦的全國職業公開賽又還早。那個年輕人大概是個溜冰迷,想好好練習,在開賽之前秀一段給到時候會把這裡擠得水洩不通的迷哥迷姐們看。公開賽前總有一些半娛樂性質的表演賽。

    搬到馬裡蘭五年了,薇莉懷疑自己怎麼到現在才回想起童年那段美夢。這裡常常有職業花式溜冰的競賽或表演,只是她從來不去注意。要有也是應客戶的要求,在比賽的場地設計一些廣告。

    薇莉抬抬沉重的雙腳,不要說作溜冰夢了,這幾年來她實在缺少運動。除了上下班快步走一段路外,她並沒有像一般的女性,每天慢跑或是做做健美操什麼的。她到今天才發現,缺乏運動似乎讓她的手腳反應比以前慢了些。她決定該是找一項運動來做的時候了。

    不過她顯然已經剔除一項可能的運動。她懷疑是不是遙遠的記憶出錯,使她誤以為自己曾經會溜冰,而且不曾像現在雙腳打麻花似地不聽使喚。

    她扶著欄杆撐起全身酸痛的自己,在三十歲生日的早晨九點不到,她就已經感覺像個八十歲的老太婆,這還真不是個好兆頭。

    是那個陌生的黑衣人讓她鼓起勇氣再試試的。薇莉本想把鞋子換掉,趕快回去做他「腳踏實地」的正常人,可是那個年輕人不斷的摔跤聲,令她為自己的輕言放棄感到羞恥,她從不是個容易退縮的人。

    憑著這一股不服輸的心理,她扶著欄杆繼續練習。那個黑衣男子想必也是經過這樣的苦練,才會把跤摔得這麼好看的吧。薇莉在心裡給自己打氣,只要她能練到可以從從容容地摔跤就好了,她可沒有做花式動作的野心,當然她也不會像那個傻小子,呆到去和地心引力對抗。她是個正常而且理性的女人。

    薇莉十指緊抓住欄杆,像是回應她正常而理性的思緒,她的腳總算打直了,沒有再朝各自的目標發展。

    她小心翼翼的放開一根指頭,還好,溜冰鞋還是保持平行的狀態。

    薇莉以同樣的小心放開整個左手,不壞,一切還在控制當中。她單手扶著欄杆慢慢滑行,有點笨拙,但是還算穩健。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另一隻手放開,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還是站著的時候,忍不住想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生日奇跡?

    顯然老天爺看到她不氣餒的苦練了,薇莉緩緩地向前滑去,兩腳並沒有打結,或是成為一個奇怪的八宇。它們還是保持平行的距離。

    薇莉差點歡呼起來。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成就,但簡直比接到第一件廣告企劃案還令人興奮。

    薇莉滿意地半瞇著眼,注視慢慢倒退的景物,如果她把身子稍微往前傾一點,會發生什麼事嗎?應該不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問題吧!

    她錯了!

    往前傾會使速度加快沒錯,可是等她想起自己忘了該怎麼停下來時,已經來不及了。顯然她不但煞不了車,而且速度還愈來愈快,剛才似乎前傾得太過頭了一點。

    當她以不要命的高速和很沒面子的尖叫衝向另一頭時,她閉上眼,只祈禱不要三十歲就英年早逝了。

    情急之下,她蹲下身子,用前撲滑壘的標準姿勢,減緩無法控制的衝力。這招極度的不雅,可是很有效。

    當薇莉五體投地的趴在地上時,並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感覺。她沒有張開眼睛,只是輕微的移動四肢,在確定沒有受到什麼重大的傷害之後,不禁慶幸地歎了一口氣。人在求生時總是不太講求美觀與否,她還頗沾沾自喜自己的急智,讓她撿回了這條小命,同時也不用到醫院包成像木乃伊一樣。想想看,當每個路過的人看到她病歷板上的致病原因是溜冰意外時,那才會笑掉多少人的大牙啊!

    可是她身旁響起的一個磁性嗓音,打斷了她劫後餘生的興奮感。

    「我常常聽說這種事,可是這是我第一次碰到,」那個帶著微微有趣似的嗓音有一種奇怪的腔調,富有濃厚的音樂性,「居然真有人拜倒在我的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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