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相公 第九章
    彭峻龍與玉琪騎馬跟隨在車後,彭峻龍說:「小七,謝謝你幫我抓住了他們,我會為你請功的。」

    玉琪笑嘻嘻地說:「請功就不必了,大人別忘了我還是有用就好。」

    她無邪的笑容,讓彭峻龍沉重的心情略感輕松。「我不會忘的。」

    「我們要去哪裡?」看出方向不同,玉琪輕聲問。

    「去木蘭山卡倫。」

    「這些是木蘭山的士兵?為防『家賊』,你想悄悄問案?」玉琪悄聲問。

    彭峻龍注視著前方的眼睛轉到了她臉上,低聲一笑:「你還不笨嘛。」

    玉琪得意地回他一笑,心裡不由也在思考這案子。這兩個羅-國人是為誰送火器來的?據她所知,阿瑪的防衛很嚴,而彭峻龍就更不用說了,可以說是關關有卡倫,處處有巡邏隊,他們是從哪裡進來的?而買火器的人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很顯然,這些火器絕對不是用來做正當事情的,否則何需鬼鬼祟祟地藏在密林裡?

    想著想著,她忽然胸口一緊,大膽地推測:難道是有人要叛亂?!

    有了這個想法,她不能沉默了。她騎近彭峻龍,喊道:「大人!」

    也正在思考著這事的彭峻龍轉頭看她。「什麼事?」

    看看前頭的士兵們距離他們較遠,玉琪就小聲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並焦慮地看著他。

    沒想到彭峻龍聽了她的分析後竟咧嘴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我可是認真的。」玉琪不滿地看著他。

    彭峻龍收住笑,伸手將她頭上的帽子一拉。「別不高興,我笑是因為我們想的是一樣的事,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有現在這樣的安排。」

    用手按住帽子的玉琪一聽,頓時轉怒為喜。「真的嗎?我們的想法一樣?」

    「沒錯,你真是聰明,以後可沒人敢小看你這小跟班。」彭峻龍笑著加快馬速往前跑去。玉琪克制著心頭的喜悅緊隨其後。

    木蘭山卡倫距離府營不遠,位於丘陵地帶,山石林立,溪流環繞,環境十分安靜。現在駐守的佐領正是當初曾對彭峻龍投刀的那個莽撞漢子,也是如今對彭峻龍最忠誠和敬佩的佐領之一。

    當他得知事情原委後,立即配合彭峻龍的要求封鎖消息,要士兵看守好羅-國奸細和那四箱火器。

    當晚,為了不打草驚蛇,彭峻龍帶著玉琪回了營,第二天借口巡防再去審案。

    開始幾天,那三個人硬是不肯松口回答問題,後來受不住彭峻龍的壓力,那個蒙古人最先屈服,由此作為突破口,其他兩人終於回答了問題。

    從說著口音很重的蒙古話的羅-奸細口中,彭峻龍獲知他們在錦州有據點,可是關於這批火器究竟是送給誰的,他們都說不知道,只說上司指示他們在那天將火器送到小樹林,三更時自會有人來接應,可沒有被告知來接應的人是誰。

    那個蒙古人說,他們到了小樹林藏好馬車後,本想去附近找東西吃,沒想到附近連一戶牧民都沒有,只看到士兵,於是嚇得退回樹林才被捉住的。

    審訊結果雖然還不完整,但彭峻龍認為火器留在此地不安全,而且,這批火器和羅-國人是從貝加爾湖南岸南下,由東抵達石勒喀河再潛入錦州的,這個情報不僅對朝廷很重要,對奉天府更是至關重要,因為錦州正是奉天將軍府的轄區。

    於是他連夜寫了兩封火漆急書,第二天便安排信得過的下屬送出。為了避免消息走漏,一切調兵遣將的活動都在暗中進行。

    一封是送往寧古塔將軍府,其中報告了此案經過,並隨信押送所繳獲的火器四箱,人犯則因審查未完,尚留府中。負責送這封信並押送火器的,是木蘭山卡倫的佐領,他明白此行的重要性,特意挑選了五名可靠的士兵隨行。

    另一封信則是直接送往奉天將軍府,收信人為奉天府參將彭峻威。他相信憑三哥的能力和經驗,一定能查清錦州一案。

    送走信和火器的第三天,彭峻龍一如往日般帶著玉琪出外巡視,玉琪問他:「大人,信和火器一定都送到了,可這麼多天了,『接應者』為什麼都不急呢?」

    「不,他一定急死了。等著看吧,他很快就會來找我的!」彭峻龍引導著馬沿著河流走。

    看他胸有成竹的樣子,玉琪忍不住擔心地問:「你這麼有把握?」

    「當然。」彭峻龍的笑容具有巨大的安撫作用,玉琪不再擔心,她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想起草原王的話,覺得他沒有說錯,彭峻龍確實是個最好的獵手!

    而彭峻龍則是思忖著玉琪的話:「有把握嗎?」

    是的,他有把握。重要火器無故失蹤,對手一定會有所行動的。在最初幾天,他可能會以為是送貨人的行程被耽擱了,可至今已經過了近十日,他一定已經嗅出了可疑之處並狗急跳牆,所以他得做好准備,靜待對手的出擊,再順籐摸瓜,把羅-國與阿勒楚喀的這條線理清楚。

    晌午過後,他們往營地走去。遠遠聽到河灣傳來戲水的聲音,接著聽到有人在喊:「彭大人,天氣多好,快洗澡除除晦氣囉!」

    彭峻龍和玉琪不約而同看過去,見到前面有幾個士兵正脫光衣服在河裡洗澡。

    「好像很不錯喔,天氣這麼好,小七,咱們也去洗個澡吧?」彭峻龍看著滿河清流,蠢蠢欲動地招呼他的跟班,可是卻沒人回應。

    「小七?」他回頭一看,身邊哪裡還有人?他大喊一聲,還是沒人回應。

    看看河裡快樂戲水的下屬,他也很想立刻跳下河去痛痛快快地洗個澡。可是對獨自離去的小七,他又很不放心。

    想著他那個別扭的跟班,他突然玩性大起,決定要好好捉弄一下他的小跟班。

    玉琪一看到河裡那群赤身裸體的男人,立即就策馬離開了。她聽到彭峻龍的呼喚,知道他一定會下河去,因為清澈的河水實在很誘人。

    於是她不回應,繞過河灣,來到靠近樹林的河邊下了馬,坐在河邊。

    其實她也很想洗澡,整個漫長的冬季,她只偷偷在氈房裡胡亂抹過幾次身子,而且每次都慌慌張張的。現在天氣這麼好,雖然水還是很涼,但洗個澡的誘惑實在很大……

    身後傳來馬蹄聲,她回頭看見彭峻龍,原來他為了追自己而放棄了洗澡。

    「大人,你沒有下河嗎?」懷著一絲歉意,她站起身問。

    「沒有,我的跟班轉頭就跑,誰幫我抱衣服呢?」彭峻龍說著下了馬走過來。

    他的目光有點怪怪的,好像在算計著什麼,玉琪的心忽然亂了起來,覺得還是不要再說洗澡這個話題好一點。於是她支吾地說:「那我們回去吧。」

    「不要,澡都沒洗怎麼能回去?」

    「洗……洗澡?」他怎麼還提這個話題?玉琪哀怨地想,可是彭峻龍的下一句話差點讓她摔倒。

    「當然,濯足沐浴,三生受益。今天我就要你跟我一起洗澡!」

    「跟……跟你洗澡?」玉琪覺得頭頂的太陽刺得她頭暈目眩起來。「不行!」

    「為什麼不行?快脫掉衣服!」彭峻龍命令她,並動手脫起衣服來。

    「不行!」玉琪驚惶大喊。雖然他在她面前脫過很多次衣,可那都是在昏暗的氈房內,而且大都是她睡意蒙-時。可此時在光天化日下?「不行!」她搖頭。

    彭峻龍將脫下的官服和帽子一起放在馬背上。「為什麼不行?你自己看現在都什麼季節了,還穿著棉襖?你不嫌臭,我可嫌呢。今天我非得讓你下河!」

    「不要!」玉琪見他轉過身來,臉上還帶著壞壞的笑容,不由著急。急忙用軟語穩住他。「『春捂秋凍』,你聽說過嗎?這可是句老話,意思就是春天要捂著,秋天要少穿,這樣身體才不會出毛病。」

    「春捂秋凍?」彭峻龍笑了。「現在已經六月了,還『春捂』呢?少囉唆,快脫,不然我可要動手囉。」

    說著他脫下了身上的裡衣,露出結實精壯的胸肌,讓玉琪看得面紅耳赤,心跳如狂。

    她連忙往後退,警告道:「你不許胡來喔,我真的很怕冷……」

    話沒說完,看到他更加擴大的笑容,玉琪轉頭就跑。

    彭峻龍在她身後說:「跑也沒用,我告訴過你,今天無論如何你都得下河,要麼自己下去,要麼我幫你下去,快選擇吧!」

    「不要,我不會水,我也不下去!」玉琪往她的坐騎跑去,想騎馬離開。

    「小七,你以為你能跑得掉嗎?」身後的彭峻龍笑著,就像當年救她時一樣,突然如展翅大鵬般飛落在她眼前,順勢拉住她,動作俐落地扯開她的棉襖。

    都怪腰上沒有長鞭!

    見他輕易就拉開了她的衣襟,玉琪哀怨地想,並用力地抓搶棉襖。可是她根本就不是彭峻龍的對手。她搶得越凶,身上的衣服失去得就越快,而彭峻龍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她都不知道他的手是怎麼將那些衣帶解開的。

    短短一會工夫,她身上的最後一件衣服被揭走了,冷風浸骨,使她不顧一切地喊道:「峻龍──不可以!」

    這聲呼喊令她和彭峻龍都僵住了。

    「你,小七?」最後那抹頑皮的笑容僵硬的停留在彭峻龍的眉眼間,他瞪著眼前幾乎完美的赤裸玉體,所有的思緒心跳都在一瞬間停住。

    他手裡依然握著的裡衣,和地上四處散落的衣物全是同一種顏色──淡藍色,一如此刻天空的顏色。

    可是就在這片淡藍中,一個潔白如玉的編織物喚回了他的意識,喚起了他的心跳。它,就垂懸在他指間。

    那騰飛的蛟龍圖形提醒著他,那正是他曾經收到又退回的玉龍結。

    「你是誰?你是──那個女人?」他遲疑地問,胸口似有一團火球在滾動。

    玉琪無言地點點頭。盡管那句「那個女人」是如此傷人,可是她不能否認,因為那是事實。

    看著他眼裡隨即出現的鄙視,她知道自己輸了。

    她從沒想過事情會以這樣的方式結束,面對彭峻龍眼裡的震驚、懷疑、鄙視和憤怒,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窘迫和羞愧。她匆匆抓過他手中的裡衣,而彭峻龍下意識地一收手指,將那只玉龍結扣在手心。

    玉琪匆忙撿起地上的衣服一一穿上,身體的寒冷和心情的緊張,讓她不停顫抖,手指也直打哆嗦。

    而彭峻龍震驚地站著,僵在那兒看著她慌亂地穿衣,看著她由面紅耳赤到面如死灰,看著她哆嗦得如同風吹霜打的秋葉。

    「穿上吧。」見他依然赤裸著上身,玉琪克制著心慌,從馬背上取來他的衣服遞給他,可是他沒有接。

    於是她繞到他身後,將衣服披在他身上。

    「摘掉帽子!」彭峻龍沒理會她披在他身上的衣服,只是低沉地命令。

    玉琪看著他鐵青的臉,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舉手將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再將用來固定頭發的絲綢套子取下,頓時,滿頭青絲披瀉而下。

    彭峻龍看著她,不敢相信自己大半年來與之朝夕相處、同榻而眠的跟班竟然是一個大美女!

    「哼,好一個長年流浪街頭的小乞兒,你為了接近我,可真是煞費苦心啊!」他笑著譏諷她,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聲音裡有種玉琪能懂的苦澀。

    「我……」玉琪想解釋,可彭峻龍轉開了臉阻止她。

    「什麼也別說!」他冷硬地說:「明天我會讓人送你走!」

    「可是你保證過……」

    「不准再提那個保證!」彭峻龍猛地轉身,身上的衣服墜落地面,他的雙眼充血,目光冷洌。「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今後若再提起那個保證,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他用腳勾起地上的衣服,轉身就走了。

    心中的震撼久久難平,他無法繼續面對著長發飛舞,面色淒慘的「小七」!

    「可惡!該死!愚蠢!」他舉步向營地走去,心情越走越急躁。他走一步罵一句,罵自己糊塗,竟將一個女人當成最喜歡和信任的人,帶在身邊數月而不自知?她胡鬧,竟如此大膽妄為地耍弄他……

    若非親眼所見,他無法相信小七……與自己情同兄弟的小七竟然是女人?!而且不是別的女人,還是他竭力要逃離的那個女人?!

    靠在河邊的大樹上,把玩著手中的玉龍結,懷著苦甜參半的心情,他無力地回想著他們間的一切,弄不懂自己怎麼會這麼糊塗地被這女人「耍」了這麼久?早就知道小七娘娘腔,可怎麼也沒想到「他」真的是女人!

    小七,他的快樂跟班!風雪中陪伴著他、危難時曾救過他、沮喪時安慰他、寒冷時依偎他、害怕時只會大喊他的小七!他怎麼能是個女人,還是那麼美麗的女人呢?腦海裡再次出現她白皙誘人的身體,那完美的胸部和纖細的腰……

    僅僅想到那個畫面,他體內翻騰不已的憤怒中充滿了自己也說不清的心動。他的心在燃燒,但他知道那不僅僅是因為憤怒,他為此而在心裡呻吟。

    看著彭峻龍牽馬離去,玉琪無力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風吹拂著她凌亂的發絲,撫平她紛亂的心,她不怪他冷漠的態度,只是覺得心好痛,為自己最終還是失去他而心痛。

    眼前是這半年多來,她與他快樂地生活在一起的每個片段,其中有他替她買馬買衣、訓斥她娘娘腔、手牽手教導她學走冰路、夜裡為她蓋被子、「方便」時替她防野獸的情景;有他力壓群雄、治亂仰平的雄姿,更有他仰望星空時的孤獨身影;耳邊是他爽朗的笑聲,風趣的語言……

    如今這一切都將成為回憶了嗎?思及此,她心如刀割,眼淚滾滾而下。

    天漸漸暗了,風透著涼氣,她擦干眼淚,整理頭發戴上帽子,回到了營地。

    彭峻龍沒在氈房裡,也不在大帳內。她懶得再找,也無心吃飯,就回了氈房。

    直到很晚了,彭峻龍都沒有出現,她知道他是不會再回這裡睡覺了,可是他總該來聽她解釋吧?難道他就連她為什麼這麼做都不想知道?連她究竟叫什麼名字都不屑一問?

    她的心裡充滿了對彭峻龍的失望,也充滿了對自己感情的無奈。

    就在她傷心落淚時,門簾動了,她以為是彭峻龍回來了,趕緊擦干眼淚。

    可進來的是阿烈,他手裡端著碗盤。

    「小七,快來吃飯吧,別哭了。」阿烈放下碗筷勸她。

    聽到這關切的安慰,玉琪的眼淚又嘩嘩流下。

    阿烈忙說:「你和大人怎麼了?為什麼都不想吃飯呢?快吃點吧,吃飽了去給大人認個錯就沒事了。大人是好人,就算生氣了也沒忘吩咐我給你送飯來。」

    一聽這飯是彭峻龍叫阿烈送來的,玉琪心裡更是委屈,她對阿烈說:「我現在不想吃,你先放這兒吧。」

    等阿烈走了,玉琪越想越覺得她跟彭峻龍之間的事情不能就這樣結束,她得為自己的聲譽做最後一番努力,否則在彭峻龍的心裡,她將永遠是個不知羞恥、愛說謊話、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險女人!

    就在她想著要怎樣找彭峻龍時,他來了。

    「吃飯!」一進門,他就冷冷地命令。「別耍大小姐脾氣,我可不吃那套!今晚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阿烈會送你走!」

    說完,他轉身想走。

    「彭峻龍,你給我站住!」突然,玉琪跳起來大喊。

    也許是她的氣勢驚人,彭峻龍站住了,但沒有轉身。

    玉琪對著他寬闊的背吼道:「是男子漢就轉過身來!」

    哼,居然敢跟他大呼小叫!彭峻龍冷笑著轉過身看著她。

    玉琪不理會他的冷笑,嚴肅地說:「無論你要怎麼處置我,那是你的權利。可是在我離開前,我有三個問題要問,你必須老實回答我,因為這是我的權利!」

    「問什麼?」彭峻龍冷漠地問,臉上居然還掛著笑容,可那笑容讓玉琪難過。

    「第一,不管你怎麼想,我跟你有婚約已經一年半,與你相處好歹也過了大半年,一切結束前,你都不想知道我的真實姓名嗎?」

    「想!」彭峻龍簡短地回答。

    對「未婚妻」,他確實從不想要知道她的真名實姓,可是對「小七」卻不同,從傍晚知道她的真實身分起,他一直在想這件事,可是礙於自尊,他不願開口問。此刻聽她提起,他自然說了實話。

    他的實話卻令玉琪吃了一驚,原以為他討厭自己至極,不會想知道她是誰,所以愣了半天,在看到彭峻龍等待的目光時,她才訥訥地說:「我叫穆玉琪。」

    「穆玉琪──小『七』。」他在心中默念著,猛然省悟:「寧古塔將軍……」

    「他是我阿瑪。」玉琪知道總是要面對這個事實的。

    「原來如此!」當初的疑問有了答案,他低沉地問:「第二個問題?」

    干嘛那麼惜字如金?!玉琪不滿地想,躊躇片刻後才問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想!」又是一句真話。

    因為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玉琪沒有太吃驚,她指指地氈。「這個說起來比較長,你坐下好嗎?」

    「站著就好。」彭峻龍依舊冷漠地說。

    「好吧,隨你高興。」見他如此固執,玉琪無奈又傷心地說:「那要從康熙三十六年春講起……」

    說起往事,玉琪毫不掩飾地坦露自己對他的感情,不管他怎麼看自己,她都要將自己對他的愛慕明白地告訴他。

    聽了她的敘述,彭峻龍的臉色平靜,並沒有透露出任何情感。

    面對如此平靜的面孔,就算玉琪再怎麼因為回憶起往事而湧上對他的愛意,也沒有了激情。

    她頹喪地坐下。

    「第三個問題?」彭峻龍又問她。

    「沒有必要再問了。」玉琪心灰意冷地說。

    「第三個問題?」彭峻龍堅持地問。

    玉琪不想說話,在她將藏在心裡多年的愛意全部告訴他,卻得到冰冷的反應後,她還有什麼話可說?

    「第三個問題!」彭峻龍提高了聲音,顯示出他的不耐。

    怒氣在玉琪心頭升起,他有什麼權利生氣?就因為愛他,自己才扮成男人來這裡陪伴他,可他還用這樣的態度對待她,難道她就這麼不值得他愛嗎?

    她抬頭看著他,用力地問:「我是一個無恥的女人嗎?」

    「不是!」回答完後,彭峻龍隨即轉身離開了氈房。

    「不是?!」玉琪的臉上因為聽到這個肯定的答復而漾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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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難眠的夜晚,躺在大帳篷地氈上的彭峻龍心潮澎湃。

    發現小七是個女人時的震撼依然未能平息,而與她的一番交談更令他難以平靜。她對自己的感情是那麼火熱,那麼真誠,不管他如何生氣,那份癡情還是讓他感動不已。

    當年發生在西遼河邊的往事他當然記得,也依稀記得他救的那個女孩。可是印象中,那是個安靜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是她,成熟美麗的小七──玉琪?

    他覺得最讓他丟臉的是,相處了大半年,自己居然沒有發現小七是女人?這簡直是對他──一向以機靈聰明自傲的彭峻龍絕妙的諷刺!

    她居然有能耐串通彭、穆兩家長輩一起來設計他,就憑這點,他也不能原諒她!

    玉琪那晚根本沒有睡,她思前想後,認定無論彭峻龍怎樣對她,她都不能不愛他,而在這裡她得顧及他的聲威和前程,既然身分已經暴露,如今她是不可能再留下了,她就聽他的先回家去,以後的事再想辦法。

    她相信彭峻龍不會對她那麼絕情,因為這半年的相處,她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善良的人。

    第二天彭峻龍沒出現,聽奉令「陪伴小七回府」的阿烈說,大人一早就出去了。

    玉琪輕聲歎息,他連她最後一面都不想見嗎?

    早飯後與阿德等人道別後,玉琪騎馬離開這個她生活了六個月的地方。

    坐在河邊大樹上注視著小七離去,對彭峻龍來說絕對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可是他是彭家人,是個能控制自己感情的人,何況那個女人耍弄了他大半年,他不該留戀她!

    目送她遠去後,彭峻龍跳下樹,上馬巡防去了。

    然而一整天,他都無法專心於公事,無論是巡防、進大帳處理公務、還是收到傳令兵送來的各種好消息,都無法振奮他低迷的情緒。就連翠綠的大草原、天邊的夕陽,也失去了往日的美麗。

    他懊惱地回到氈房,想讓自己休息一下,可是看著折迭整齊的臥具,冷冰冰的火爐和寂靜的四周,他的心情更加陰郁。

    小七!

    彭峻龍痛苦地閉上眼睛,坐倒在地,不得不承認,導致自己一整天失魂落魄、精神恍惚的原因,不是別的,就是因為她,可恨的穆玉琪!

    不管他如何克制,他就是想她,很想!他想去找她,追她回來,可是他不能!他依然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如果被她這樣欺騙耍弄後再去求她,他的自尊何在?

    然而,他的腦子裡全是她的身影,他該怎麼辦才好?

    就在他情緒低落時,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他直覺有事,立即起身出門。

    一騎快馬迎面而來,佐領劉榮漢幾乎是滾下馬背地撲向他。「大、大人,快去木蘭山,奸細被劫走了!」

    「什麼?!」彭峻龍一驚,帶他進大帳問話。「你駐守洛巴卡倫,怎會知道木蘭山的事?」

    劉佐領跪下道:「下官早該報告大人的,但蘇校尉對下官有救命之恩,下官曾發過誓不背叛他。可是他這次實在做得太過火了,下官不得不如此!」

    隨後,彭峻龍從劉榮漢口中得知,與羅-國奸細勾結的「內賊」正是蘇震。他原想憑借羅-國的火器和暗中支持,在這裡建立自己的火器隊,將阿勒楚喀地區鬧個天翻地覆,讓彭峻龍聲敗名裂。

    可惜火器與送貨人無故失蹤,蘇震連著幾日都查不出原因,直到昨日才從一個士兵口中無意探得木蘭山卡倫關了三個奸細,於是認定火器也在木蘭山,便以巡防為名帶著劉佐領和幾個士兵去了木蘭山。後來因木蘭山的士兵不合作,便殺了他們,還放火燒帳篷。

    劉榮漢見他殺自己的弟兄,又阻止不了他,只好趁亂逃出前來報信。

    彭峻龍聞迅立即調兵,率領大家往木蘭山而去,劉榮漢也要求隨行。

    等他們趕到時,只見到處都有焚燒後的痕跡,帳篷和圍欄都已經毀壞,士兵中有兩人死亡,五人受傷。而被關押的奸細中,那個蒙古人身中一箭,已經死在被燒毀的帳篷外,其他兩個不見蹤影。

    彭峻龍安排部分人員負責善後,自己則率領其他人跟蹤馬蹄印跡追敵。

    可是他們追到天黑也沒有收獲,彭峻龍只好下令收兵。

    回到營區,彭峻龍留下劉榮漢,讓他將知道的情況詳細報告一遍。

    為了立功贖罪,劉榮漢知無不言,和盤托出,彭峻龍才明白自己與蘇震的宿怨。

    「原來蘇慕芳是蘇震的兒子!」彭峻龍驚訝地說:「他把我當作仇人?這真是令人吃驚,那時聽說有人墜馬受重傷,我還為此感到遺憾呢。」

    「是的,蘇公子考場上失誤受傷,最後不治身亡的帳不該算到大人頭上。可是蘇震認為那時如果不是大人您騎術高明,惹得皇上臨時興起增設『快馬射雙靶』的話,蘇公子就不會受傷,也不會死。」

    彭峻龍補充道:「還有,如果我不是那個剛好排在他前面應試的人,也就不會給他那麼大的壓力,讓他墜馬了,是這樣吧?」

    劉榮漢點頭默認。

    「你認為他是真的要跟著羅-人叛變嗎?」過了一會兒,彭峻龍又問他。

    「下官認為是。」劉榮漢小心地說:「其實蘇震開始時沒有想那麼多,他只是妒恨大人您,想拉幾個弟兄跟您斗,干掉您,為蘇公子報仇,所以要我們四處惹亂子。後來火器失蹤,他覺得事情敗露,沒法混了,才想到投靠羅-人……」

    接下來兩天,彭峻龍帶人出去搜尋,幾乎找遍了整個轄區,卻沒有蘇震一伙的行蹤,各個卡倫也送回消息,說沒有任何發現。

    看來蘇震真的逃掉了,這對彭峻龍來說是一大打擊。目前要想抓住他,就得請求寧古塔將軍府授權,否則他是不能帶兵進入其他轄區搜索的。

    想到寧古塔將軍府,他自然想起了小七,心裡霎時又起波瀾。

    從兜裡掏出那只玉龍結輕輕撫摸著,他的心裡滿是她的影子。這幾天只要一想到她,他心裡就充斥著一種無法忍受的失落感。他沒有想到失去小七的日子會如此空虛,尤其是漫漫長夜,讓他品味到了從未有過的孤獨和寂寞。

    她是第一個識破他孤獨內心的人,他好懷念她的笑聲和俏皮的模樣。

    她應該已經到家了吧?他暗自思忖,好想知道她目前怎樣了?她還在生氣嗎?她會像我想她這樣想我嗎?她穿上女裝是什麼樣子?一定會更漂亮……

    彭峻龍思緒游離,感情起伏,可他立即回過神來,厲斥自己。「彭峻龍,如今是什麼時候了,你還在胡思亂想?!」

    然而,他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去他的自尊,還是快樂重要。等這些事辦完後,他會去找她,他要去將她找回來,現在的分開就算是給她一點教訓!

    於是他收好玉龍結,拋開小七的影像,伏案提筆,措辭嚴謹地給寧古塔將軍寫了封信,呈報這裡的一切,包括送回玉琪一事,但未提起彭穆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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