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相公 第八章
    深夜,寂靜的天地間只有雪花無聲地由天而降,在熟睡的人們身邊飛舞,在黝暗的氈房外堆積,沉沉的夜晚,在白雪的映襯下變得明亮。

    遠離營地的洛巴卡倫飄散著烤肉的香味。在小樹林邊,兩頂小型帳篷間燃燒著一堆很大的篝火,儘管雪花飄飄,卻無法壓熄紅紅的火焰。

    火堆邊,兩個身穿號衣的士兵和兩個穿官服的軍官圍坐在火邊吃著酒肉。

    「大人,今夜就住這吧。」穿佐領官服的男人對身穿四品官服的軍爺說。

    「算了,我還是回去,省得那小子有借口懲罰我!」那四品官不是別人,正是彭峻龍的副將蘇校尉。此刻,他洩憤似地猛喝一口酒,恨恨地說:「我得回去,否則怎會有機會除掉那小子?!」

    「受罰的不止大人一人,為了自己好,大人能不能忘記……」

    「不能!他竟敢不給我面子,當著那麼多士兵的面罰我閉門思過,還扣我的俸餉,這口氣我嚥不下去!」蘇震憤恨地說。

    「可是彭大人那樣做是依據大清律法……再說,如果不賠償,草原上那幫人也不會放過大人啊。」那人還想勸他。

    「閉嘴!若非彭小子撐腰,那幫賤民能奈我何?」蘇震不滿地看著他的心腹,陰惻惻地問:「劉榮漢,你是不是也像那個軟骨頭阿烈一樣,被他收買了?」

    「不!不!大人誤會了!」那個叫劉榮漢的佐領倉皇解釋。「我劉榮漢這條命是大哥當年在戰場上撿回來的,小弟發過誓此生定不負大哥。小弟這麼勸,也是為大哥好啊。您想,那彭峻龍乃當今聲名最顯赫的彭氏之子,又曾經服侍過皇上,是皇上寵信的狀元公,我們怎能跟他鬥?小的只是為大人擔心。」

    「你不用擔心!」蘇震的眼睛裡露出殘酷的冷笑。「那小子是我蘇家的仇人!今生今世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狀元公?呸!狗屁狀元公!我兒蘇慕芳才該是狀元公,都是他害得我兒命喪黃泉,這口氣我忍了三年,如今,蒼天有眼將他送到我的面前,我怎可放過他?我得挖出他的心肝祭奠我兒在天之靈……」

    說到這,他竟老淚縱橫,雙手緊緊抓著酒壺,直到鐵皮酒壺變了形他仍不放手,彷彿那酒壺是彭峻龍的頸子,恨不能將其扭斷!

    「還有……」蘇震突然面目猙獰地轉向那兩個一直沒說話的士兵,警告道:「你倆也得記住不可以背叛我,沒有我,你兄弟兩人早就死了!」

    「是,義父放心,我王氏兄弟定跟隨義父上刀山下油鍋,在所不辭!」

    他們堅定的表態讓蘇震心情略好,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望向遠處一塊如同一彎鉤月般靠在林子邊的岩石。「如今這大雪是個好時機,做什麼事都能掩蓋蹤跡……你們放心,沒找到萬全之策時,我是不會要你們跟我做無用而危險的事情,因為我還要留著命好好享受美酒和女人!」

    「那大人想做什麼呢?」劉榮漢小心地問。

    蘇震注視著火焰說:「找個能讓那些賤民反目、讓彭小子忙一陣子,又能讓咱們順手牽羊得些好處的主兒下手。」

    王老二立即說:「那還是顧始汗吧!他那部落對彭峻龍死心塌地,收拾了他,也可以讓彭峻龍忙一陣子。」

    蘇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那阿烈怎麼辦?」王老大問。

    「別理那個膽小鬼,現在的他靠不住!」蘇震說著,舉起變形的酒壺往嘴裡灌了幾口酒。「明天巡防時,老二去探探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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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蘇震密謀要在剛剛平靜的地區製造混亂時,被他恨入骨髓的彭峻龍正在巡視營區內的各個崗哨。

    自簽訂分界遊牧、互不干擾協定後,轄區內各部落間都能和平相處,目前冰天雪地,牛羊都已圈養,爭鬥似乎已經停息。而整頓軍中秩序,實行嚴明的獎懲制度後,軍心穩定,官兵們大都能按照他的命令行事,表面看一切都很平靜。可是,他總覺得眼前的平靜無波中,正湧動著一股洶湧的暗潮,所以他不敢放鬆警惕。

    突然,順著風聲傳來一陣叫喊,彭峻龍問陪他巡夜的阿烈:「有巡防隊沒回來嗎?」

    「有,對岸草甸子的那隊還沒回來。」

    彭峻龍一聽,立即說:「走,看看去。」

    他們剛走過營區,就遇上兩個士兵氣喘吁吁地奔來,一見到他們就說:「彭大人,我們從冰河過來,小合子滑落水中,拉不上來!」

    「什麼?」彭峻龍大驚,來不及細問立刻往河邊跑去。

    「拉住,快……拉住!」

    結冰的河中央,平日取水的流水邊,幾個士兵正趴在冰窟窿邊試圖營救落入冰河的同伴。因為氣溫太低,厚重的冬裝浸透了水後立即結了冰,十分沉重,冰上的士兵們也都凍得受不了,一時竟無力拉上他來。

    那個看起來不到十八歲的士兵大概是被凍得失去了知覺,竟放開了他們的手。

    眼看他的臉漸漸沉入河裡,士兵們急著大喊卻無能為力。

    就在這時,彭峻龍來了。

    「你們退開!」他大喊一聲,跑過冰面,毫不遲疑地跳下冰河。

    看到參將大人親自跳下冰窟窿,在場的士兵們都呆住了,也被感動了。

    「愣著幹嘛?快去找人來!」阿烈見狀大驚。

    可他話才說完,就見彭大人抱著小合子如海鳥似地從河裡飛了出來。

    「大人!」眾人圍了上去。

    「快去生火,救人要緊!」彭峻龍大喝,抱著小合子往營區大棚飛奔而去。

    一進大棚,他就喊:「阿德!阿德!快燒大火!備酒!」

    阿德聞聲而來,見此情景也不多問,立刻照辦,其他士兵也趕了進來。

    彭峻龍對他們說:「快幫他把衣服脫了,用酒擦他胸口,換干衣……」

    此刻,就是內力充沛的他,也感到鎮不住的寒氣直往心頭竄。

    「大人快回去更衣吧,這裡有小的在!」阿烈見他嘴唇發黑,趕緊勸他。

    他接過阿德遞來的酒,猛喝幾口。「那好,有問題趕緊來找我。」

    說完,他大步往氈房走去,寒風吹著身上的濕衣,令他控制不住地打冷顫。

    走進氈房,他匆忙將身上的濕衣服完全脫去,冰冷的氈房沒有給他任何溫暖,他扔下衣服,掀開毛毯鑽了進去。

    啊,毛毯內真是溫暖!他靠近小七,想藉助他的體溫暖暖身子。

    沒想到他才挨近,胸口就被踢了一腳,溫暖的毛毯也被玉琪捲走了大半,還凶巴巴地教訓他:「你怎麼可以這樣?穿上衣服!」

    這下彭峻龍火了,他一把抓過毛毯蓋在身上,厲聲說:「起來替本將找衣服!」

    他少有的怒氣讓玉琪完全清醒了,剛才她是在蒙-中被他的動作弄醒,並震驚地看到他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脫光,還赤身裸體地鑽進毛毯靠近她,她焉能不惱?於是她踢了他,可是當腳接觸到他冰冷的肌膚時,她嚇了一跳,再聽他怒不可遏地發火,更加擔心。

    「你怎麼了?」她小心地問。

    「替我……找衣服!」彭峻龍明白她什麼都不知道,而他確實需要衣服。

    玉琪聽出他聲音異常,不敢再問,急忙起身點亮了桌上的燈,替他找衣。這時她看到了被他仍在地上的濕透衣物,於是明白了。

    「大人,你掉到河裡去了嗎?」她撲到他身邊急切地問。

    彭峻龍閉目不語,他在暗自調息,凝聚身上的熱力。

    玉琪摸摸他的臉,只感覺到一片冰涼!

    她趕緊替他塞緊毛毯四周,再把棉被蓋在他身上,站起身想去生火。

    這時門簾一動,阿烈進來了,手裡端著燒得紅紅的火盆。

    「阿烈,大人怎麼掉河裡去了?」她急忙問他。

    阿烈將先前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又擦著眼睛說:「士兵們都被大人感動了,誰見過有這麼大的官兒為了救個小兵,寒冬臘月跳下冰河的?」

    「小合子怎麼樣了?」彭峻龍開口了,但眼睛依舊閉著。

    阿烈急忙轉向他:「回大人,大棚子裡火旺,侍候他的人手多,小合子已經醒了,哭著要來謝恩,叫大家給勸住了。」

    「謝什麼恩?去睡吧,今晚你也辛苦了。」

    「是。」阿烈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彭峻龍不再說話。

    玉琪將阿烈送來的火盆往彭峻龍邊移了移,又為他找出衣服,放在他身邊,然後靜靜地坐下為他烘烤那些濕透的衣物。

    她的心裡有說不出的羞愧和懊悔,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遇到事就只想到自己,只想到他當著自己的面脫衣是侮慢了自己,可怎麼就沒想是自己先裝成男人,他哪裡知道自己是女人?

    而他深夜入冰河救人,自己還那樣對待他,給了他一記「兜心腳」,實在是大不敬!大不義!大不善!

    握著那冰冷刺骨的衣服,她的手指發痛,心也在痛。易地而處,如果是自己落到冰河裡,那是什麼感受?!

    他會被凍壞嗎?

    她回頭看看他,見他臉色依然青白,眼睛緊閉,不由淚水直流,她真想過去抱緊他,把自己身上的熱源傳送給他,可是他怎麼會接受?想到剛才他才鑽進被子就破自己一腳踹出來的情景,她更是羞愧難當!

    「哭什麼?我又沒有打你!」彭峻龍突然說話了。

    玉琪抬頭看他,他正睜大眼睛看著她。聽他的聲音倒是中氣十足的,可是他的臉色還是很蒼白。

    她突然跪在他面前,哭著說:「大人,我睡糊塗了,我不該……不該踢你,請大人罰我吧!」

    「擦掉眼淚,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娘娘腔!哭什麼哭,又沒有死人!」彭峻龍不耐煩地訓斥她。「你是該受罰,天下哪有做跟班的像你這樣放肆的?一句話不對就生氣、一件事不順心就打人,你可比主子還威風呢……現在我懶得理你,光屁股的大人能懲罰誰?我要睡了!」

    說完,他不再理她,又閉上了眼睛。

    玉琪不再吵他,她吹滅了燈,坐回火盆邊繼續為他烘烤著衣服,心裡一會兒罵自己,一會兒又可憐自己;一會兒怨彭峻龍,一會兒又為他感到驕傲。

    在起伏的感情中,那些濕透的衣服被烘乾了,而天也亮了。

    她將衣服迭好放在彭峻龍身邊,往火盆裡添了些柴,偎在彭峻龍腳後跟打起了盹。

    當彭峻龍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情景:烘乾的衣服整齊地放置在他身邊,火盆裡半截未燒盡的木柴在燃燒,而那個讓他又氣又怒的跟班正趴在他的腳上呼呼大睡。

    這小子,居然敢用腳踹我?他坐起身看著腳邊的小人兒,想不明白這個小叫花子出身的跟班,怎麼會有那種貴族脾氣?

    想著昨夜那一腳,他撫了撫胸口,惱怒地想,從收留他以來,他被他打過罵過,十分無禮地對待過。他應該用軍法好好懲罰他、訓練他,對其他違犯軍紀的將士,他不是都做了嗎?可為何獨獨對他,這個一再冒犯自己的小七下不了手?

    看著她睡著了還噘著的嘴──那張能說善道,受了點委屈就噘起的嘴,他知道就是這似乎受著極大委屈的模樣讓他下不了手;還有那雙此刻緊閉、總是帶著希望,溢滿快樂的眼睛,也令他下不了手;還有那信任的笑容,渴望的目光……那些都是他無法下手「嚴懲」他的原因。

    別說打他,光是想到要痛責他、讓他難過,彭峻龍就忍受不了。

    難道是我的心變軟了?他納悶地看著酣睡中秀氣的小臉,百思不得其解,最後的結論是:這個小七實在是個討人憐,討人喜歡的孩子,所以他才會那麼寵著他,不忍責罰他。

    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原因呢?

    唉,算了,我彭峻龍的一世英名就算是毀在你這奴才手裡了!

    他自嘲地想著,從被子裡鑽出來,開始穿衣服。

    等彭峻龍穿戴妥當後,看看依然酣睡不醒的小七,很想踹醒他,要他起來隨行。可他最終卻彎下腰,小心挪動他,將他放進溫暖的毛毯中,然後離開了氈房。

    彭參將冰河救士兵的事一夜之間傳遍了軍營,隨著巡防隊的輪換,也很快傳到了草原上的各個卡倫,阿勒楚喀府的將士們自此對彭峻龍的敬畏中更多了欽佩和愛戴,於是他的每一道命令、每一個要求都有效地執行和完成。

    為此他感到欣慰,可是也時有惱人的事發生。

    近來,柳樹溝和巴拜泉又起了衝突,每次不是為丟失的牛羊,就是為失蹤的飼料而相互指責。儘管衝突很快就被平息了,但雙方的口角依然未斷。

    為此彭峻龍專門走訪兩部落,並親自查驗出事的羊圈和飼料場。可是由於風雪太大,無法搜集到證據,一時也無法破案。所幸每次的損失都不大,所以草原王與顧始汗的人們吵吵罵罵後,經過官府調解,最後都沒有惹出更大的亂子。

    儘管如此,彭峻龍還是決定在兩個部落間的必經之地──石頭河邊增設卡倫,以維護雙方的安定。

    新的卡倫設立後,彭峻龍考慮要派誰去駐守。照規矩,各卡倫的駐軍將領至少要是佐領,平日每三月換防一次,冬季則因路況與天氣的關係而半年換防一次。如今府中並無閒職佐領,他該怎樣調將呢?

    就在他猶豫時,令他意外的是,從被懲處後就一直對他畢恭畢敬、積極配合的蘇震竟主動要求去駐守新卡倫,還保證說他會完全按照參將大人的指示行事。

    見他語氣誠懇,彭峻龍稍一沉吟便同意了。

    於是蘇震挑選了人馬,於當天帶著隨從和供給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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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彭小子,你想跟我鬥?做夢!一離開營區,蘇震就得意地想。

    這幾個月來,他忍得很艱難。本以為製造那麼多起「失竊」案後,能讓草原王和顧始汗再鬥起來,也讓彭峻龍亂上一陣子,殺殺他的銳氣。

    可沒想到,草原王和顧始汗在這個臭小子的淫威下竟失去了往日的火氣,這實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為此,他決定來點大的,一定要收拾掉那個小子!

    以他的心願,最好是讓那小子死於某種「意外事件」,讓他完全消失掉!可惜仔細盤算後,他覺得那小子武功太高,實在很難得手,只好放棄。

    可是如今,他發現以前還聽他話的將士們漸漸變了,就連過去的心腹也不太好使喚了,所以他得盡快動手,不然等彭小子坐穩後,他就更難報仇了!

    芳兒不能白死!想起兒子,他的手緊緊攥住了腰間的劍柄,眼裡露出凶光。

    他得好好利用這個遠離彭峻龍的機會做番事情,雪不會一直下,冬天也會很快就過去。

    想起數日前巡防中遇見的那幾個人,他心裡一動,他們的建議其實也很不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給他來個大的。只是,他哪有那樣的力量呢?

    在腦子裡搜索了一番,他覺得目前除了洛巴卡倫的劉榮漢和如今就在自己身邊的王家兄弟外,他還能再找到幾個可以用的人。

    「哎唷,該死的馬!」他的坐騎突然在這時候出了狀況,將他從得意的盤算中驚醒,馬在結冰的路上滑了幾下,將他重重地拋在雪地上。

    「大人!」隨從們立即下馬,趕來扶起他,為他掃掉滿頭滿臉的雪。

    「啊,出師不利!晦氣!」士兵們粗魯的動作弄得他很不舒服,蘇震一掌揮開他們,罵道:「都是你們不看好路,瞧這走的是什麼鬼路?!」

    早在隨他巡防時,就已習慣他這種謾罵的士兵們都不出聲。

    「勒勒車前頭開路,其餘人隨後!」他繼續發洩著憤怒,可沒有人回應。直到見他上了馬,大家才默默地跟隨他身後,繼續往石頭河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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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峻龍對蘇震主動要求去石頭河駐防的事,一直心有疑慮,但令他滿意的是,自蘇震駐守石頭河後,兩個部落的失竊現象果真沒有再發生。

    不知不覺中,漫長的冬季到了尾聲,春天悄然降臨了!

    暮春,一個寒冷而晴朗的清晨,彭峻龍喚醒了熟睡中的玉琪。

    「這麼早起來幹嘛?」玉琪依偎在溫暖的毛毯下抱著他的腿,捨不得離開這份溫暖。

    這段日子的「同榻而眠」,她早已習慣從他身上攫取熱源,而將他的腿當作暖爐也是最自然最方便不過的事。

    彭峻龍踢踢腿,示意她放手。「我要去打獵。」

    「打獵?」玉琪惺忪的眼睛霍然睜大,「大人不出巡了?這是大人嗎?」

    她的一連串問題令彭峻龍猛地坐起身。「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嗎?上任半年來,我可是一天都沒歇過,今天想辦點私事,還得你這個跟班批准?」

    玉琪打著哈欠說:「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大人怎麼突然想打獵了?」

    彭峻龍再次踢腿。「放手,我得趕快走了,獵這等珍奇寶貝得趕早。」

    玉琪放開手,坐了起來。「什麼寶貝要這麼早?」

    彭峻龍站起身穿著衣服,神秘地說:「好東西。」

    「是什麼,幹嘛這麼神秘?」玉琪抓住他手裡的衣服,不讓他穿。

    他輕巧地撥開她的手,奪回衣服穿上,笑道:「如果想知道,就跟我來。」

    玉琪看看他,再看看床,溫暖的床榻與冰冷的外面,她實在想選擇床榻,可是看見他開朗的笑容,又不想放棄與他在一起的樂趣,於是狠下心說:「好吧,我隨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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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早知道這麼冷就不該來!裹著虎皮大衣的玉琪縮在石頭邊想著。

    雖說已是暮春,陽光也很明媚,可是山裡的氣溫還是很低。她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鼻子外,都被嚴嚴實實地護在皮衣皮帽下。

    這件皮大衣還是臨出門時彭峻龍替她穿上的,當時他還說了句讓她至今心驚肉跳的話:「我看哪,穆將軍送給我這件皮大衣,就是為你準備的。你看,穿在你身上不是正合適?」

    「瞎說,這大衣這麼長,怎麼會合身。」她咕噥地反駁。

    此刻,她看看身邊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前方灌木叢的彭峻龍,再看看身上的衣服,不得不暗自承認,這真是阿瑪為她準備的。

    摸摸身上柔滑的皮毛,她突然好想家。轉頭看看彭峻龍,她的心情又陷入了近日常有的矛盾中。

    她真的越來越喜歡他,並有一種衝動,想告訴他真相,可是每到關鍵處又猶豫不決。雖然他對她很好,可是如果得知真相,他會怎麼樣?會接受?會生氣?還是會立刻趕她走?眼下,她敢冒被他趕走的險告訴他真相嗎?

    也許再等等,等到他對自己的感情再深一點,那時再說,情況會不會好一點?

    唉,我要怎麼做才能知道他的想法呢?

    她歎息地想著,發現彭峻龍已經走到了前面的灌木叢中,似乎在搜尋著什麼。

    「你在找什麼?」她走過去問他。

    「噓──不要說話!」他湊在她耳邊小聲說,再低頭尋找,當看到積雪中的足跡時,他滿懷期盼地笑了。

    玉琪看不出那是什麼野獸的足跡,想湊近點看,卻被他猛地拉著往後退去,回到了起先蹲伏的地方。

    此時林木中傳來一陣騷動,彭峻龍把玉琪按坐在石頭後,自己則耐心地蹲在她身邊,伏下身子等待他的獵物出現,氣氛驟然間顯得十分緊繃。

    玉琪大氣不敢喘地靠近他,順著他的視線往前看。不知等了多久,在灌木叢邊深沒及踝的雪地中出現了一隻潔白的雪貂。她還沒來得及呼喊,就聽耳邊「颼」的一聲,一隻利箭破空射出,像一道白光似的閃了過去。

    「哈哈哈,中了!」彭峻龍高聲笑著躍出躲藏處,幾步就跳到灌木叢前,撿起地上的獵物。

    「你要雪貂幹嘛?」回程中,玉琪好奇地問。

    「這是我要送給我二嫂的禮物。」彭峻龍喜孜孜地說。

    「你二嫂?」玉琪納悶的看著他。「你二哥成親了嗎?」

    彭峻龍笑著說:「現在還沒有,不過快了。」

    玉琪想起他收到的家書,便問道:「是前日那個官役送來的信?」

    「沒錯。」彭峻龍點頭,又遺憾地說:「可惜我不能回去參加二哥的婚禮。」

    見他情緒低落,玉琪馬上安慰他。「你不要難過,禮到如同人到,你二哥是武顯將軍,守城名將,他會明白你因職責所限,無法前去參加婚禮的。」

    「是的,我哥哥們都是將軍,他們能明白我。」彭峻龍振作起精神。「走吧,我還有好多事要做呢!」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笑著往營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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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隨著季節的變換而日漸暖和了。冰雪融化,江河水滿,大地穿起了綠裝。

    這天,巡防回來後,彭峻龍帶著玉琪到石頭河去,想就移防一事與蘇震談談。

    尚未完全融化的余雪使得道路十分難行,他們小心地在泥濘中緩行。

    忽然,他聽到有車轂轆碾壓地面的聲音,從聲音判斷,那車身還不輕,可是聲音斷斷續續的,很快就聽不到了。

    什麼人在遷徙嗎?他心裡閃過一個疑問,並立即有了否定的答案。

    「不可能,草原牧民從不在積雪初融時遷徒,而且此刻已近傍晚,更不是遷徙的時候。」他快速的思考著,很快決定先去查出車子的蹊蹺!

    「小七,來,把馬韁繩給我。」他靠近小七,低聲對他說。

    「啊?你要我的馬韁繩?」玉琪被他突如其來的要求弄糊塗了。

    彭峻龍伸出手。「沒錯,我們得加速,我來替你牽馬,你坐穩就好。」

    雖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玉琪也不多問,將手中的韁繩遞給了他。

    一握住韁繩,彭峻龍就發出口令,讓自己的坐騎率先起步,而他輕控手中的韁繩,帶著赤色蒙古馬在泥濘難行的小道上奔跑起來。

    同時他一直留意著地上的車轍,終於在走過一片石頭路後發現了。儘管那車轍的痕跡似乎被刻意清掃過,但仍無法躲過彭峻龍的眼睛。

    他低聲吩咐玉琪不要出聲,盡量讓馬安靜地循著那條車轍走。

    不久,車轍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樹林邊,樹林的路面也被人為清掃過,沒有留下痕跡,但同樣被彭峻龍識破。

    他示意玉琪隨他輕輕下馬,將馬留在林子裡,然後往樹林深處走去,果然在那裡停著一輛雙轅馬車,兩匹駕轅的駿馬正在吃著草料。

    四週一片沉寂,玉琪不自覺靠近他,還往後看,擔心有人從背後撲來。

    「別害怕,這林子附近應該有巡防的士兵。」彭峻龍安撫著她,走近馬車,掀起覆蓋在上面的毛氈。

    彭峻龍看到毛氈下是好幾個長木箱,用手試試,發現很沉。他圍著車廂看了看,再靠近木箱聞了聞,面色變得十分沉凝。

    「這裡面是什麼?」玉琪看他臉色沉重,好奇地問。

    「火器!」

    「啊?!」玉琪當然知道什麼是火器,她還跟隨阿瑪去火器營看過那些長長短短的鳥槍火炮,知道那些火器都是最厲害的兵器,殺傷力極強。

    「你在這裡等我,不要離開。」彭峻龍匆匆對她說著,往林子外走去。

    「你要去哪裡?」

    「找人!很快就回來,有事就喊,我能聽見。」話落人杳,只有樹影幢幢。

    「哼,這人真是,將我獨自留在這也不擔心?」玉琪忿忿地想。

    因為太陽就要落山了,所以林子裡的光線越來越暗。就在她焦急地等待彭峻龍時,聽到急促的腳步聲。那不是彭峻龍的腳步聲,她趕緊躲到樹後往外看。

    很快,三個男人出現在樹林裡,令她震驚的是,其中兩個是羅-國人!

    雖然聽不懂,但玉琪知道他們說的是羅-國語言,不由心想:「一定是羅-國的細作!得抓住他們!」

    那三人走到馬車邊,一人收起飼料,兩人掀開車上的毛氈。

    「不許動!」怕他們取火器,她大喊一聲,從樹後跑出來阻止他們。

    那些人一聽到她的聲音,竟頭也不回地拔腿就往樹林深處跑去。

    「站住!」她追在身後,解下腰間的長鞭,往他們甩去。

    可是令她氣惱的是,那幾個男人儘管挨了幾下打,卻沒人停下,而她又無法一舉拿下他們。只好朝那個身上有包袱,跑得最快的男人用力一鞭,套住了他。

    不料,那男人竟抽出短劍,割斷了纏住他的皮鞭,繼續又跑。

    「該死的混蛋!」一見心愛的長鞭被毀,玉琪當即狂叫起來,揮舞著短了半截的鞭子往他打去,可長度不夠,還是被他逃脫了。

    就在她又氣又怒時,彭峻龍趕來了。

    「兔崽子,往哪裡跑?」他晃身出掌,三個難纏的男人即刻倒在地上。

    「狗東西,跑啊,怎麼不跑了?」玉琪追過去揮鞭就給了他們兩下。

    「別打了,我點了他們的穴道。」彭峻龍拉住她,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有,當然有事,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出來?」玉琪不滿地揚起鞭子。「看,都是你,害這狗賊毀了我的鞭子!」

    彭峻龍知道那是她心愛之物,忙說:「是我不好,耽擱久了,不過等你知道我們今天有什麼收穫的話,你一定會覺得值得……」

    「不管是什麼,都不能跟我的皮鞭比!」玉琪任性地說。

    此刻,她最傷心的就是自己最心愛的「兵器」被人毀了!

    「現在哪有時間計較這個?」彭峻龍對她說,彎腰扯下那人身上的包袱,從裡面取出許多地圖和看不懂的書信,嚴肅地說:「看看這兩個人和這些東西,你就該知道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玉琪被他的語氣鎮住,沒有再說話。

    彭峻龍展開地圖一看,雖然文字不通,但因畫得十分精細,所以他很快就認出這些是東北三將軍轄區的地形圖;再仔細一看,他心中一凜。

    他將地圖等物塞回包袱裡後,將那個包袱綁在玉琪肩上說:「記住,從現在起,你要看好這個包袱,除我外,任何人不得動它!」

    「你放心,我會看好它!」

    從他的臉色明白這東西關係重大,玉琪趕緊接過包袱。可彭峻龍不放心,仍親手將包袱緊緊地綁在她身上,再拍拍確定無誤後才說:「我相信你。」

    他相信我!品味著他的話,玉琪的心裡暖洋洋的,不再為長鞭被毀煩惱。

    就在這時,幾個士兵跑來了,玉琪猜想他們一定是在附近巡防的士兵。其中領頭的那個對彭峻龍說:「大人,小的已經按您的吩咐清除所有痕跡了。」

    「很好,」彭峻龍點點頭,指指地上的人道:「把他們放到車上。」

    說著,他抓起一個閉目昏睡的人,士兵們也過來抬起另外兩個,把他們放在車內木箱上,用毛氈蓋住。

    一個士兵坐在車上趕著馬車出了樹林,其他人則護衛在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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