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棺新郎 第二章
    地處高地的辛家堡,有道順著重山峭壁而下,以番邦進貢天朝的天然草地鋪設而成、長達數千尺的羊腸小徑,取名「千道」。

    命名的人,是堡中可愛的小小姐辛掩月,而這條「千道」,是堡主不惜花費鉅資,請人架設而成的半人工跑道。

    「千道」是花費數百萬兩、耗費三個月的時間開鏨完成的浩瀚工程,當初一聽到堡主要捨棄原本作渠道的功能,而拿來作為女兒從堡中滑到山下的遊戲工具,曾令附近居民為之嘩然。

    堡主的精心傑作,理所當然是有代價的。

    每日一過晌午,總有一襲宛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會順著「千道」直下,傳遍整座辛家堡,讓戒備森嚴的北方要塞,平添一股詳和的熱鬧氣息。

    而擁有音似天籟、細嫩高亢音質的小女孩,就是年僅八歲,活潑熱情的辛掩月。

    見過辛掩月的人都說,她的容貌賽過西施、貂蟬,聰明伶俐的小腦袋瓜子,很有小諸葛的架式,是普天之下難得一見的傾國紅顏。

    曾有一度,堡主辛鴻為這預言十分擔心,他怕這美人胚子的女兒,長大之後會應了紅顏薄命的至理名言,所幸有位得道高人指示,辛掩月前庭飽滿,是極端富貴之貌,若是有幸進入廟堂,必定是成為東官皇后的最佳人選。因此,辛掩月儼然成為辛家堡攀附權貴的最佳保障。

    跟辛掩月可能帶來的富貴比起來,辛鴻覺得花點小錢,滿足掩月不足為人道的小喜好,跟眷寵北方第一名妓,出身青樓的側室姬尚香,簡直划算至極。

    頗有生意頭腦的辛鴻精打細算過後,決定投資報酬互抵,待辛掩月及妃,他就替她找一個不輸皇親國戚、門當戶對的人家嫁過去,把花在她們母女身上的錢以聘禮直接向親家雙倍討回,那他就連一毛也不虧了。

    因為辛鴻打的是這等如意算盤,所以人前人後,大夥兒全將辛掩月捧得像是至寶般捨不得打罵,唯恐惹她不開心;她的地位,自然高過辛夫人竇氏所生的繼承人辛鵬飛,跟正統大小姐辛初月之上。

    樹大招風,辛掩月受寵的程度,讓身為正室的竇如苑咬牙切齒,妒嫉至極。她時常背著辛老爺,偷偷虐待辛掩月。

    在人前,竇如苑是疼愛她更甚於親娘的大媽,連姬尚香都要羞愧自己對待親生女兒都沒她一半的好,背後則是手段高竿的虐待狂,讓人察覺不出她有失大家風範,是名一等一的妒婦。

    辛掩月幾次吃虧,告狀不成——沒人相信疼她更甚親生女兒的竇如苑會欺負她——只得自力救濟。

    幾經征戰,竇如苑跟辛掩月過招是過得嚇嚇叫,卻沒人得知她們這對「母女」之間的暗潮洶湧,幾乎可上演全本的桃花女斗周公了。

    在某個風和日麗、鳥語花香的好天氣。

    辛掩月一如往昔的坐著毛撬滑下小徑,準備到山下的田埂地玩。

    呦呵的叫聲,隨風徜佯,自成音律,她獨特的尖嫩笑聲,悅耳得賽過黃鶯出谷,餘音繞樑,讓人聽得如癡如醉,絲毫不覺聒噪。

    約莫是從一數到十的時間,辛掩月總算讓屁股安全著地。

    帶著滿意的甜笑,拍去身上灰塵,她氣喘咻咻地站起身,小巧的瓜子臉上,有著運動過後的紅潤,讓人忍不住想上前捏上一把。

    鬼靈精怪地轉著兩顆龍眼,拭去最後一把塵沙,她舉步跳過積水的窪地,剛要朝村落的方向移動,突然一團蜷在灌木叢邊的黑影,將辛掩月腦袋瓜子裡的好奇全部勾起。想了想,她直朝那團影子走過去。

    撥開擋住視線的小樹,辛掩月膽子其大的邊幻想著蜷縮的東西是否為老虎豹之類的勇猛動物,邊湊過頭去,仔細探究。

    好半晌後,跟著她研究出來的結果,她驚叫出聲——

    「奶娘快來看,有個人倒在樹旁。」

    辛家的奶娘彭大嫂,受雇保護辛家搖錢樹的安危。早在她一早嚷著要下山的同時,就已備妥點心在山下等候。此時聽見小姐的叫聲,隨即拋下一切,飛奔而來。

    帶點份量的身軀,要跑一里路,也是很辛苦的。彭大嫂的呼吸聲,聽起來很像差一口氣就可以進棺材去似的混濁。

    氣都還沒來得及順,她就蹙眉瞪向惹她大驚小怪的焦點,一看之下,不禁語帶無奈的批評道:「小姐,你怎麼又無緣無故捉弄附近人家的小孩!真是淘氣。」小女孩野猴般的性情,常讓她這個做奶娘的吃不消。

    老爺個性沉穩內斂,二姨娘嬌媚卻又不失端莊,跟這辛家堡人人捧在掌心的小小姐,根本相差十萬八千里,真不知她像誰?

    「我沒有,你瞧,是她自個兒昏倒在這的呢!」俏皮的皺皺鼻樑,辛掩月只見其嬌,不見其惡的抗議。

    「是嗎?」縱使臉上的表情寫滿不信,彭大嫂還是順從她的心意,蹲下身來檢視昏倒在路邊的小小身體。

    「她身上好髒。瞧,衣裳都破了呢。」辛掩月左右晃腦,自作聰明的評斷,「搞不好是被人丟棄在此,想要倚仗咱們辛家堡強而有力的背景,尋求保護也說不定,把她帶回堡裡吧,丟在這裡,萬一有虎豹豺狼就危險了。」

    「女孩子家盡會胡思亂想,你當心給夫人聽見,又是一頓竹筍炒肉絲好生伺候著。」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彭大嫂確定她並非附近人家的小孩,又無法將她棄之不頤,只好同意辛掩月的建議,把她暫時帶回辛家堡。等她稟告堡主,看是由家丁下山打探她親人的消息,還是留在辛家堡幫傭都行。小姐的年齡,是該有個小玩伴了。

    吐吐舌,辛掩月不以為然的讓開身,等奶娘把她撿到的小朋友抱起,她轉頭就朝停在一旁的馬車走去。

    「二小姐今兒個不到村裡玩了嗎?」真是天下紅雨哩。每回聽見有好玩的,小祖宗總是跑第一,今天是怎麼了?

    「要玩有的是機會,我想回去看爹爹怎麼處置這個人。」

    轉過頭指住彭大嫂手中跟她年紀不相上下的小女孩。辛掩月刁蠻的說罷,自己率先跳上馬車,要掌車的車伕幫忙把小孩抱上車,然後對一臉愕然,站在十步之外的彭大嫂說:「如果你還想玩,就繼續留在此玩要,她我先帶回去了。車伕,走!」

    「小姐……」車伕張嘴,還妄想抗命,就被辛掩月瞪掉了。

    無奈地看著即將徒步走回堡裡的彭大娘一眼,他深表同情的搖首,吆喝一聲,馬鞭打在馬身上,抄著韁繩,乖乖的啟程上路。

    從山下到辛家堡,搭乘十一路,至少也要走上一個時辰,彭大嫂目瞪口呆的看著絕塵而去的豪華馬車,簡直不敢置信,辛家小姐又再次放她鴿子。天啊!第一百零一次了。捏緊拳頭,她懊惱地大叫:「小姐——」

    「小月,你又野到哪裡去了,女孩子家整日不見人影,成何體統!幾日沒修理你,是不是皮又在癢了?」辛掩月腳步還沒踏進大廳門檻,就被一陣刺耳的叫聲喊得脖子瑟縮了一下。

    輕輕回頭,她頭也不抬的就是一頓背書似的懺悔。「對不起,母親,我下次不敢了。」臭八婆、惡婆娘,就會趁爹爹不在時欺負我,哼!等一下要你好看。辛掩月嘴巴沒說出來的,是精采絕倫,罵人不帶髒字的批評話。別看她年紀小小,四書五經她可是背得滾瓜爛熟,辛家堡的當家主母吃過她幾次暗虧,也曉得要心懷警惕了。

    「你這丫頭在嘀咕什麼?還不給我過來!」辛掩月走不到兩步,整個耳根子就被她提起,根本沒機會喊痛,她腳已離地,被竇如苑隔著衣服又掐又捏的在她腳底盤上大作文章。

    辛掩月隱忍著疼痛,不肯開口求饒的表情,倒讓旁邊的一位小客人心生不忍。扯扯竇如苑的衣角,他代為求情的說:「辛夫人,小娃娃是好玩了些,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過,你就饒了她吧!」看他的模樣,倒也大不了掩月多少,一副少年老成的八股模樣,讓她背著竇如苑,頻頻對他扮鬼臉。

    「是啊!娘,您就放過小月這一次嘛!」

    真是烏白頭、馬生角、六月降雪,天下的奇跡。嬌生慣養的辛大小姐初月,居然也會幫她求情,可見小客人的來歷不小喔。不錯,他正是鼎鼎有名的梧棲山莊的少莊主,司徒文淵。

    「母親,既然客人跟姊姊都這麼說了,您還是先把我放下來,要罵要打,再隨您便吧!這樣……很難看呢。」小可憐的告饒表情,只凸顯給竇如苑一人看,站在竇如苑身邊的少年,接收到的訊息,可就精采豐富多了。

    想必她就是名聞遐邇,河北有名的辛二小姐,辛掩月囉?初月、掩月。辛鴻還真會取名字。年紀小小的辛掩月,輪廓精緻,確實有沉魚落雁、遮蔽月神光華的花容月貌;反觀辛初月,其貌不揚到連池塘邊呱呱叫的癩蛤蟆,都要自歎弗如。

    就不知辛家伯父有沒有懷疑過,辛初月是否為竇如苑偷漢子生下辛的孽種?

    想想辛鴻風流的程度,竇如苑倒是極有可能如此羞辱他,司徒文淵歎息:女人,真是可悲的動物。

    回過神,見辛掩月眼珠子骨碌碌地,雖然四腳高吊半空,卻還能見風轉舵的對有她大娘肩頭一般高的客人討人情,他露出激賞的笑容。

    早就聽說辛家堡有位鬼靈精怪的小小姐,是竇夫人眼裡的鬼見愁,堡中人上的至寶,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她……

    十分有趣。

    司徒文淵微微勾起的嘴角,辛初月很不喜歡。噘起嘴,她繡鞋一蹬,往站在旁邊愣得像塊木頭的哥哥腳上一踩,弄得他大叫出聲。

    「你搞啥鬼!無端端的踩我做什麼?」抱住腳,辛鵬飛瞪著比掩月刁蠻、任性,卻不如掩月靈活可愛的妹妹一眼,見她暗指司徒,猛使眼色,恍然大悟之餘,只有跟著求情。腳放下來,他悶痛的說:「娘,司徒大哥說的是。小月年紀還小,貪玩是應該的,您又何必當著外人的面,斥責她呢?給外人知道,不就又要閒言閒語滿天飛,繪聲繪影的指責您虐待庶出的女兒?」

    結果任何人的說項,都遠不及從前廳傳來的腳步聲及爽朗的笑聲有效。竇如苑是鬆手了。只不過不是衝著司徒家唯一繼承人的面子,而是丈夫有力的笑聲。

    但聞「碰」的一聲,辛掩月差點沒臀部開花。她擠眉弄眼的吃痛神情,立刻換來竇如苑虛情假意的疼惜。險險沒被她壓扁的任由她把自己小小的身體塞進她癡肥的的懷裡,反倒過來安慰花容失色的「母親」,拍拍她的背脊,很懂事的說道:「我  是不小心自己跌倒的,母親請不要自責,沒事的……」

    望著這對「母女」,司徒文淵露出納悶的表情,即在辛掩月警告的瞪眼中,把心中的困惑吞進肚子裡。然後他看著另一位辛夫人爭先恐後的跑到掩月身畔,撿視她全身上下,擔心的問:「怎麼又跌倒了呢?真不小心,要不要緊?」

    辛掩月的放大版,她肯定是辛掩月的親生母親,著名的北方名妓,姬尚香。

    「沒事的,娘。」這句安撫性的話,倒是出自肺腑。她在大娘背上拍了兩下,輕輕把她推開一步之遙,娉婷的對父親行禮。「爹爹。」

    「乖,我的小掩月今天又在村裡發現什麼新玩意啦?」將她拋至半空中,再摟回懷裡,逗得她咯咯直笑。

    辛鴻眼裡,有著欲蓋彌彰的寵膩。

    這一家人究竟是怎麼回事?看著無視世俗禮教,兀自親熱不已的父女倆,司徒文淵沉默的神情,有著些許疑惑。

    攀住父親的頸項,辛掩月指向恭立在旁、抱著小棄兒的家僕,好不得意的宣佈,「她就是我在村裡新發現的玩意兒,爹爹,把她留下來陪掩月好不好?」

    不用細思量,也知道又是一個被父母棄於路旁的烽火孤兒。

    最近辛家堡陸陸續續,已有不少遊民前來投靠。

    局勢不穩定,大人們都已經自顧不暇了,哪來的餘力照顧到小的?沒有發生易子互食的慘劇,就該算這孩子福大命大。

    結果她不但是福人命大,還碰到辛家堡的至寶辛掩月,更是好命中的好命。辛鴻絕對會答應心肝寶貝的要求,把她留在辛家堡,開啟她生命的另一旅程,讓地衣食無缺,安享太平。

    其實辛家堡地處北方,是朝廷防守北狄的重要屏障,加上私底下跟外蠻有貿易往來,財富一直富可敵國。

    「北辛中梧棲」,指的就是辛家堡跟梧棲山莊,而這北中兩大富豪,未受到戰亂的時局影響,除了當家者的經營手腕傲視天下群雄外,他們擁兵自重的防禦能力,更是維繫自家一小片太平的主要因素。

    「你打哪撿來的小娃娃?她的爹娘呢?上個月你才撿回來一隻貓、五隻狗,兩隻夜鳩,怎麼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又帶了個小娃子回來?還好你爹爹我還算是富甲一方,要不然早讓你撿回來的貓貓狗狗吃掉辛家堡所有的家當。」攬起眉,辛鴻顯然對女兒喜歡拾東西帶回家來的毛病很頭疼。

    「爹爹別生氣嘛!不然掩月少吃一點東西,把我應得的一份留給他們吃好了。您答應我把她留下來嘛!」辛掩月愛嬌的說著,小腦袋瓜還拚命的往她父親懷裡磨蹭,逼得他不得不點頭。

    「好、好、好,算爹怕了你。如果過兩天沒人上堡裡要人,咱們就順你的意,把她留下來好了。」辛鴻無奈卻又有點獻寶的跟梧棲山莊莊主司徒仲「告狀」。「不錯吧!我這個小女兒不但容貌堪稱天下一絕,連心腸都好得要我這個老子叫救命。

    既然你這麼想要這個燙手山芋當媳婦,就趁早找人來下聘,把她娶走吧!要不然我免費奉送也行。」

    原來什麼利用她攀附權責都是假的,竇如苑終於聽見丈夫的真心話,捏住拳頭,身形微顫,氣得差點腦溢血。

    幾次在他耳邊嚼舌根,希望跟梧棲山莊攀下親事,讓自己的女兒將來有所依靠,結果辛鴻是聽了她的話,做得卻是最有利於辛掩月的行為。她真是怨啊!辛鴻如此厚此薄彼,只疼愛小妾為他生的女兒,那她可憐命苦的初月該怎麼辦?

    姬尚香是後來才加入夫君與梧棲莊主之間的談話,所以錯過兩位的精采「密談」。出來外面,礙於竇如苑的面子,一直嫻靜的靜默在旁不敢出聲,現今聽到這個爆發性的決定,也令她頗為震驚。

    她知道辛鴻溺愛掩月,也知道他說什麼要利用她撈回花在她們母女身上的錢都是玩笑話,卻沒想到他真的摒棄傳統禮教,罔顧長幼有序的規矩,把掩月許給當今世上比皇帝還要有錢、有權、有勢的梧棲山莊少主。這……叫竇姊姊的顏面往哪擺?再說年過及笄的辛初月,早就對司徒文淵露出愛慕之情,才會央求母親遊說辛鴻邀請司徒仲攜子來游,萬一掩月真的隨司徒父子離去,後果豈不是不堪設想?

    在一切傷害未造成前,她一定要阻止。

    主意既定,向來沒啥主見的姬尚香,破天荒的持反對牌,柔柔軟軟的說道:「爺,掩月還小,實在不宜談論婚嫁,司徒老爺要收媳婦,應該考慮年長的初月小姐才是,您說是嗎?」

    沒料到她會持反對意見的辛鴻,露出詫異的神色,他放下辛掩月將她拉向一旁,似有怪怨的低吼著問她,「你今天是怎麼了?」  

    「晚點兒妾身自會向你解釋。」以同等的低音量回答他,姬尚香回答得一臉憂愁。「這段姻緣,萬萬成就不得,請爺聽我這一次可好?」

    姬尚香從未以如此堅定的口吻跟他說過話,辛鴻怔仲之餘,面對司徒仲,有更多的難堪與尷尬。「仲兄,拙荊顯然對我這一相情願的想法頗不以為然,我看咱們還是再合計合計,婚姻的事,就暫且挪後如何?」

    司徒仲俊逸的臉,顯然不解他為何出爾反爾而充滿困惑;不過看到竇如苑怨恨的表情,他多少有些瞭然。點點頭,他陪笑的說:「不急、不急。」

    幾位大人討論得熱絡,顯然把小蘿蔔頭們給忘了。

    辛掩月搖著大大的頭顱,難得恬靜的伸出友善的手,想拂去辛初月不斷滴落的淚珠兒,好心好意的安慰地,「姊姊不哭,姊姊不哭……」

    「不必你貓哭耗子假慈悲,走開!」手掌用力一堆,辛初月莫名其妙的拊掌哭著離去。辛掩月小小的身子,哪經得起她用蠻勁?整個人顛簸一下,盡直往後跌去。只不過這次她沒跌個四腳朝天,而是穩穩當富的落入司徒文淵懷裡。

    抱住她,司徒文淵曬笑,「不要緊吧?小丫頭。」

    站在一旁聽大人講話聽得似懂非懂的辛掩月,多少猜出讓辛初月「獸性大發」的「原因」。

    遂齜牙咧嘴的瞪他,她學姊姊的態度,又偏偏學得四不像。「不用你貓哭耗子假慈悲,我自己會站,走開!」

    司徒文淵的反應是哄然大笑,在她額際親愛的印上一吻,沉穩的臉難得露出溫柔的說:「小掩月你直可愛。」

    伸手抹去口水,辛掩月掙脫不開他龐大有力的身軀,只好猛踩他的腳洩恨。「噁心死了,亂把口水塗在人家臉上。」

    辛掩月的童言童語,理所當然引來更大的笑聲,只除了抹不去怨毒眼神的竇如苑,其他的人均十分折服這位小開心果。

    「淵兒,你真的要掩月做你的新娘嗎?看她這副凶悍勁,將來想必是悍婦一個,你當真要娶她進門?」司徒仲不解兒子為何只對辛掩月情有獨鍾,僅看過她的畫像,就百般要求他北上求親,這對素來不苟言笑、練達穩重的司徒文淵而言,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幾番斟酌後,他忍不住逗弄硬得像塊木頭的兒子。

    將在他懷裡不停扭動的軀體抱緊,司徒文淵執著的頷首,「是的,爹,孩兒今生只想娶掩月一人為妻。」黑黝黝的瞳光驀地深邃,靜靜的凝望氣嘟嘟的小佳人,以超乎實際年齡的成熟說:「再說,我抱也抱過她,親也親過她了。掩月今生,是非我不能嫁了。」

    原來他毛手毛腳是為了這個。辛鴻在一陣靜默後,率先爆笑出聲。拍著司徒仲的肩,他嗆咳地調侃他,「看看你生的好兒子,真是青出於藍更勝於藍,比起當年的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風流到連我們乳臭未乾的小掩月,都想玷污她的清白,看來這回我們辛家堡不倒貼女兒,還真是不行哩。」

    回想年少輕狂的諸多風流帳,司徒仲突然俊臉微紅,結語半晌,他才頻頻的拱手告饒,「辛兄就別笑我了。」

    古怪的看父親一眼,司徒文淵並未多置一詞。微笑的他,依舊抱著掩月,靠在她瘦小的肩頭上,貪婪地吸取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乳香,心裡則想著,回去該如何套問公主母親,父親過去有什麼樣的風流帳。

    他好好的笑容,讓司徒仲立刻面容一整。清清喉嚨,他恢復正經的問兒子,「為父的這就啟程前往關外,你一人留在辛家堡,沒有問題吧?」

    「是的,爹。」

    轉過頭,司徒仲不好意思麻煩辛鴻說:「小犬就交給辛兄代為看管,等我從關外回來,咱們再正式談論小兒女的婚嫁事宜吧!」

    「這也好,仲兄快去快回,可別讓令郎望穿秋水啊!」

    辛鴻男人式的幽默,讓司徒仲再度朗笑出聲,點頭允諾,他招呼家丁備車,信步走向門外,還不忘交代司徒文淵,「淵兒,可不要太麻煩辛伯伯一家,知道嗎?」

    「您放心,我保證不意任何麻煩。」

    輕輕撫過掩月細嫩的臉頰,司徒仲打商量的問她,「辛二小姐,可不可以少欺負我們家文淵一點點泥?」

    原來他叫司徒文淵啊!總算知道這討厭鬼叫啥名號了。

    面露古怪的辛掩月,眨動晶亮的大眼,天真爛漫的點頭。「伯伯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就像對阿黑一樣。」

    她的附註說明,讓辛鴻大翻白跟,面對一臉困惑的司徒父子,他汗顏的道歉,「阿黑是掩月上個月撿回來的小狗之一。」

    朝女兒吹鬍子瞪眼,他象徵性的罵地兩句不懂禮貌,照舊從司徒文淵於中抱回女兒,又親又愛。

    司徒仲跟司徒文淵焉有怪罪之理?辛掩月的反擊能力,讓他們父子倆相當激賞——尤其是司徒文淵。

    打父親決議為他娶妻、繼承梧棲山莊開始,司徒文淵的日子,過得還真是水深火熱呢!從早到晚,送到他眼前的佳麗粉黛、芙蓉出水般的麗顏畫像,何止成山成塔,可惜沒有一位佳人合他心意的。老實說,司徒文淵心裡是忐忑不安多過私心竊喜的。昂藏男兒,頂天立地,娶妻本是無可厚非之事,問題就出在,他怕死了老爹強迫中獎,硬塞給他一個潑辣、刁蠻、世故的姑娘給他做老婆,荼毒他前程似錦的後半輩子。

    所以一眼瞧見辛掩月毫無半點虛假做作、天真浪漫的燦爛笑臉,他的心就幾乎獻給她了,恨不得立刻將她訂下來,納入他的羽翼下保護,以防美玉蒙塵。

    是一見鍾情馮?他年少狂傲的心,勉強可以接受此等想法,不過,今後梧棲山莊有個活潑好動、精力旺盛的少莊主夫人,日子應該不會過得太無聊才對!

    送走司徒仲,開過晚膳,已是月上柳梢。

    辛鴻吩咐家僕請司徒少爺到東廂的客房暫歇,自己則急著想拉小妾姬尚香窩回睡房,聊聊屬於兩人的體己話。

    落上門栓,辛鴻走到坐在銅鏡前拆髮鬢的姬尚香身旁,熊熊地一把抱住她,低頭聞了聞她身上自然散發出來的茉莉香味,垂涎的讚歎著,「好香。」

    「沒個正經,也不怕被人看笑話!」嗤他一聲,姬尚香嬌媚的推開他,風騷的程度,跟當年在窯裡伺候客人大爺並無軒輊。

    「誰敢說本堡主的不是?」辛鴻只有在關起門的同時,才能對姬尚香有如此老不羞的舉動。

    姬尚香剛進門幾年,竇如苑醋勁大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沒得吵,還可以加個午夜場,吵到雞犬升天,眾人發瘋。更有幾次拿刀動槍,差點殺死於無縛雞之力的姬尚香,要不是他保護得當,又運用做生意的手法安撫住凶婆娘,今天哪來的太平盛世可過?

    所以說,家和萬事興,他還是少惹那個母夜叉,順她的心意比較保險。

    推開辛鴻上下其手、不安分的魔爪,姬尚香突然想到什麼的一陣驚呼,「哎呀!今兒個是初一,你應該上紫苑去的。」

    「一天不去,應該沒關係吧?」皺起眉,辛鴻半撒嬌、半耍懶的膩著她,動都沒想到要動一下。

    「這樣不好,你今天擅自作主,把掩月許給司徒文淵,姊姊已經很生氣了,你要是再不過去那邊,我怕今晚大伙都沒得好睡。」微蹙柳眉,姬尚香輕輕推開他,看他像個孩子似的換個方向,轉而攀著床柱,不由得好氣又好笑。又起腰,她故做茶壺狀的說:「你再不聽話,我便一個月不許你過來羅。」

    姬尚香實質的威脅,總是比竇如苑的大吵大鬧有效。

    不甚甘願的離開圓柱,他不死心的把兩張臉拉近,直到剩下不到二寸的距離,他才以前所未有的溫柔問她,「你還沒說明,為何反對月兒跟文淵的婚事呢?你不喜歡那孩子嗎?」緩聲歎息,姬尚杳清澈的雙眸靜靜地凝望著他,對他的明知故問有些生氣的說:「我喜歡那孩子又有何用?你也清楚初月喜歡他,如果咱們自私的把月兒許給他,竇姊姊一定不會善罷干休,到時她又會指責月兒,像當年指責我一樣,說她橫刀奪愛,跟生她的婊子娘不相上下……」

    「不許你作踐自己。」一手蓋住她的嘴,打斷她污蔑自己的話,辛鴻為她多年來所受的委屈,不捨的說:「在我心裡,你遠遠比那悍婦好上幾百萬倍。今生今世,我辛鴻只愛兩個女人。一個是姬尚香,另一個則是辛掩月,這是事實,沒得改變。

    至於文淵跟初月,我也想過,修書給仲兄,他回函開門見山就告訴我,司徒又淵看上的是小掩月,希望盡快與我們定盟,了了兒女親事,也好讓文淵在成年禮之前,前往名師處拜師學藝,將來有成,好接下梧棲山莊龐大的家業。」

    他沒告訴她,他私心只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掩月。他曾快馬傳送了兩幅仕女圖給司徒文淵,而他選上年紀雖小,卻美得像仙女的辛掩月,是他的福氣,至於不知為何總是不得他這個爹緣的辛初月,就只好說聲抱歉了。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希望你能打消原意。憑掩月的容貌,將來不怕找不到好婆家,至於初月,機會卻只有一次,我不希望傷害到她……」

    「好吧!我會再跟文淵談談看,夜深了,咱們也該休息了吧!」吻住她無意住嘴的櫻唇,扯掉暖帳,辛鴻霸道,不容她置喙的將她推倒在床墊上,享受屬於他的春宵花月夜。

    至於到竇如苑處,誰去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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