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竇初開 2
    「喂,阿瞳我們去吃點什麼吧。」

    邦子在我後面喊道。當時我正急急忙忙走在通向火車站的路上。

    她名叫牧邦子,和我同是田徑部的運動員,身材比我高大,是跳遠的能手。她愛吃甜品,每眾見到我使拉我一起去吃。當然我也是每次都欣然從命的。

    「今天不行啊,對不起!」

    我斷然拒絕了。

    「呵!真稀奇!怎麼?有約會啦?」

    「也許是吧。」

    「你胡說!」

    「我只不過說『也許』罷了。」

    「別裝腔作勢的!簡直就像要趕著去投胎似的!」

    「彼此彼此!」

    今天天氣很暖和。

    穿上學校的制服已經覺得很熱了。這種十年一貫制的「大禮服」,完全不符合時代的潮流,料子又厚,土裡土氣的,完全不像城市中學的校服,我們大家都討厭它。

    「真知子究竟怎麼樣啦。」我問道,「最近完全沒有看見她參加訓練啊。」

    「嗯。」邦子用刻薄的口吻說道,「這個嘛,好像有各種各樣的內情哩。」

    「什麼各種各樣?」

    「就是各種各樣嘛。」

    「你聽到什麼就直說了吧!」

    「只不過風言風語罷了——風言風語,懂嗎?」

    「當然咯,日本語我還是懂一點的。」

    「是嗎……那些可是很嚴重的謠傳啊。」

    「你是說真知幹嗎?她在寒假之前不是還得意洋洋的嗎?」

    「寒假期間出了事兒喲。」

    「你是說她被『他』。甩掉了嗎?」

    「你的頭腦太簡單了,如果是被甩掉,也就不算什麼了。真知子本來就是一個很想得開的人。」

    「這麼說不是男朋友的問題哆?」

    「那就要看什麼男朋友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紅燈,我們停下了腳步。

    「總而言之……你是說她和有婦之夫……」

    「連小孩也懷上了呢。」

    「嘩!」

    我不禁驚叫起來。這是我的習慣,吃驚時就會「嘩」的一聲。我接著說:

    「你騙人!你聽誰說的?」

    「只有你還蒙在鼓裡呢!田徑隊的人們都已經知道了。」

    「真是個衝擊——她怎麼會懷上孕的?」

    「阿瞳你是個純情少女,我怎麼好開口對你說呢。」

    「你是挖苦我吧?」

    「你就像個孩子一樣。你年紀太小了。」

    我的自尊心被刺傷了,誰說我年紀還小呢?按照我的年齡,一般來說胸部並不很發育,但是我已經有了!

    「噢,綠燈亮了,走吧。」

    我繼續追問邦子:

    「告訴我真知子跟誰……」

    「是我們的橫谷老師喲。」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目瞪口呆地停下腳步,雖然在人行橫道是不應該停下來的。

    「阿瞳,快點走呀!」

    「橫谷老師嗎?就是我們田徑隊那位顧問?」

    「是呀。在我們學校裡還有哪一個橫谷老師呢?喂,綠燈熄滅啦!」

    「是真知子和橫谷老師嗎?」

    「你想被車撞死就站在這裡吧!」

    邦子撇下我快步跑過馬路去了。我如夢初醒,慌忙追在後面衝過馬路,剛剛跨進人行道,紅燈便亮了。

    「你幹嗎這樣吃驚?」

    邦於問道。

    「可是……她什麼時候出的事兒?」

    「據說在寒假前兩個人就相好了,你還記得嗎了真知子有一次不是扭傷了腳踝嗎?那時候橫谷老師去探望她,據說那—次就是開端。」

    「什麼?那次我也一起去探望的呀!」

    「橫谷老師就是那次開始迷戀上真知子的。」

    「是嗎?真是無法想像啊。」

    如果橫谷先生英俊瀟灑,是隊員們崇拜的偶像,那麼這事還有點戲劇效果。但他是個又短又粗、不修邊幅的中年漢啊。

    「男女相好真是說不清啊!」

    邦子若有所悟地大發議論道。

    「真知子當真愛他嗎?」

    「可不當真嗎?!為了這事她整天悶悶不樂呢。」

    我停了一會兒又問道:

    「橫谷老師的太太知道了嗎?」

    「怎麼會不知道呢?他們說什麼也是夫婦啊。」

    「那怎麼辦呢?真知子總不能和橫谷老師在一起生活的呀。」

    「我可不是真知子。我不知道。」

    邦子不高興地撅著嘴答道。

    「那也是……呀,今天淨是驚人消息。」

    「你要上什麼地方去嗎?」

    「嗯。那麼,星期一再見。」

    「拜拜。」

    邦子在火車站前面上了公共汽車。

    我下意識地掏出月票,快步走上了站台。

    「啊,糟了!」

    今天我應該乘坐相反方向的火車呀。我這樣迷迷糊糊的在幹什麼?!

    噢!我想起來了,我打算到品川的XX旅店去,也就是昨天在電話裡約定的那家旅店啊。

    我這樣一個身穿校服、手提書包的女學生,站在旅店的門口大廳等人,這可根不相稱的啊。

    我來到了約定的旅店,卻不知所措,因為我完全不知道應該在什麼地方等待碰頭。

    不管怎樣,就在入口處可以看到的地方等吧。我完全不知道來約會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模樣,不過也許從外貌可以猜到幾分吧。

    大廳的一側有咖啡店,我走進去坐在一個可以看見門口的座位上,要了一杯咖啡。一面看著手錶。

    現在是一時三十分。昨天在電話裡約定的時間是一時三十分至二時……

    媽媽現在可能在其他什麼地方等著和昨天電話裡的那個男人見面呢。如果這樣,媽媽未免太可憐了。可是我又不能告訴媽媽說有這麼一個電話找她啊。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個放蕩的幽會。不論我是怎樣純潔的少女,我也懂得這點的。如果我告訴媽媽有這麼一個電話,反而會使她陷於困境的。

    一時三十分到了。

    旅店可是眾人出入的地方,如果沒有人進進出出,它也就不成其旅店了。況且許多進來的男人都好像在等人似的。也許是我神經過敏吧,每分鐘總有兩三個好像等人的男人走進來。

    這樣我可沒法找到「他」。噢!定了一個男人。長得黑黑的——但是昨天在電話裡,「他」可不像一個印度人呢。我究竟來這裡幹什麼喲?!說老實話,這個連我自己也無法回答。

    我已經不是十二三歲的小姑娘了。在我的同學當中,已經有些人和有婦之夫「交朋友」。還有些人和男朋友蹦蹦跳跳地到旅店去尋歡作樂。結果後來為了做「人流」還要我們為她發起募捐運動,大家解囊相助把零花錢湊起來支持她。這樣的事情也發生過兩次。

    因此正如邦子所說的,我也懂得了「男女相好真是說不清」的道理。我很能理解媽媽的心情:爸爸單身赴任到北根道去,一向很少回家,媽媽偶然放蕩一下也……雖然我並非同情媽媽,但我也不能道貌岸然地板起臉孔訓斥媽媽。

    再想想我自己,今年已經十七歲了,還沒有特定的男朋友。今後我會怎樣,自己也不知道。很難說今天我指責別人的話語明天不會落到自己頭上。

    人是會變的啊。

    總之,今天我到這裡來的目的,只是出於想看一眼媽媽那個「人」的好奇心。

    即使我找到了他,我也不能對他說:

    「我代表媽媽來了。」

    我完全沒有想過:如果找到了他該怎麼辦?

    我用了整整三十分鐘時間一一審視進入旅店大廳來的人。搞到疲憊不堪。

    但卻沒有一個好像我心目中想像的他……也許最初他約定的是在這個旅店裡另外一個什麼地方見面,所以我怎麼等也等不到呢。

    現在已經是二時了。

    昨天在電話裡他只說了旅店的名稱,而現在媽媽又沒有來,因此也許他到了別的地方去找,等到找不見時又再回到這裡來的吧?

    總之,我既然來了,就耐心等下去吧。

    「咕嚕、咕嚕」……我的肚子開始造反了,它飢腸轆轆啊。」

    我覺得這咕嚕聲很大,慌忙抬頭環視四周,恐怕別人也聽見了。

    我發現附近就有出售三明治的櫃檯。決定過去要一份,邊吃邊等,再堅持一會兒。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過了中午,在旅店裡進來出去的女人顯得格外多。

    我家雖然並不富裕。不可能每星期有三天到旅店的餐廳來享受一番,但是每個月總有一兩次到外面進餐的。

    那些時候我只是為了一飽口福。所以往往也就漠不關心地看著其他顧客進進出出。可是今天我另有目的在這裡,映入眼簾的便總是一些不正常的雙雙對對——年齡相差甚遠的男男女女,也不知道他們是父女還是夫妻。

    當然並非全都不正常,但裡面總有幾對令人生疑……

    我甩了一下腦袋。我在胡想些什麼呀?

    是別人不正常還是我自己不正常呢?

    算了,別想啦……不過,媽媽怎麼看也不像個放蕩的女人呀。

    我盡量往好處去猜想:也許媽媽有正經事情來和「他」見面的吧。可是從對方在電話裡的談話內容和語氣來看,這個好的可能性卻又被打消了。

    ……現在是二時二十分。

    我想像中的「他」完全不見蹤影也許我錯過了沒有看見,要不然便是他到了別處去找。

    媽媽也許今天又給「他」通了一次電話吧?如果這樣,媽媽便會知道昨天在家裡是誰接的電話。

    時間已是二時三十分。我完全失望了,眼睛也累得睜不開了。老是這樣等下去,憲竟有什麼結果呢?

    走吧!我終於下定決心,拿起餐桌上的帳單到櫃檯去經帳。

    哎,我的錢包呢?

    我找到錢包,剛想打開著,糟了!我不禁呆若木雞。

    我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匆匆忙忙忘了從抽屜裡拿點錢放在錢包裡。現在錢包裡還有多少錢呢?我膽戰心驚地打開一看——只有一千日元,另加一些零頭。

    這可不夠付帳啊!如果剛才先檢查一下就好了。但現在後悔又有什麼用呢?

    「謝謝光臨!」

    櫃檯的女收款員迅速拿過我手裡的帳單,放進計算機裡去。

    旅店的餐廳收費比一般的咖啡店要高出兩成左右……

    計算機打印出二千五百日元的數字。怎麼辦呢?這裡可是不能賒帳的呀!

    「很抱歉,唔……我出門時忘了帶錢,唔……現在身上錢不夠……,哎,我把學生證押在這裡,等一會兒我拿錢來補交,行嗎?」

    「是嗎?」女收款員為難地說,「這樣的東西留下來抵押可是……您現在身上有多少錢?」

    「唔……大約一千日元……」

    「請您稍等一下。」

    她好像要找人商量一下似的,但附近卻沒有人。

    看來她也是個新手,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情。這時我忽然想起了姐姐,姐姐一定也是這樣手足無措的。

    「上級剛好不在……」

    女收款員雖然充滿同情的口吻,但卻不敢作主。

    這時,我身旁突然有人伸過手來,一把拿走了帳單,說道:

    「把這個也算在我的帳上吧。」

    我驚訝地轉過頭去。

    一個身材頎長的商人模樣的男人正站在我身旁。

    「啊!每次都得到您的關照,太感謝了!」

    女收款員微笑著向他點頭致意。看來他是這裡的常客。

    「你把這位小姐的帳一起加在我的帳單上吧。」

    「這個怎麼好……」

    我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行啦,行啦。」那個男人笑容可掬地說道,「反正我用的是交際費,由公司來支付的。我自己一點也不用掏腰包呢。」

    「可是……可是我總不能讓陌生人替我付錢呀!」

    「公司的會計並不知道我的錢是怎麼花的。」

    對方說得一本正經,我忍不住「撲哧」地笑了。

    「……你不必介意。如果你把身上的錢全都掏光,那才不好辦呢。」

    「對不起。」

    我覺得這時如果自己再堅持不接受就太不近人情了。做事不含糊固然重要。但過分固執拒絕別人的好意也是不好的。

    「那麼我就不客氣啦。」

    「沒有什麼。請小心回家吧。」

    「謝謝。」

    我再一次低頭鞠躬,向大門口走去。

    我心裡暗自盤算:今天總算沒有白來,還淨賺一千五百日元哩……

    「有沒有人給我留言或者來過電話?」

    我聽見那個男人問女收款員道:「是一個名叫沖野的人的電話……」

    我不禁停下腳步,回過頭去。

    啊!就是他——昨天的電話裡就是他的聲音!

    媽媽已經回家了。

    大門口放著媽媽的鞋子就是證明。

    但是奇怪啊。家裡靜悄悄的沒有亮電燈。

    雖然現在天色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但是至少起居室是應該打開電燈的了。

    「媽媽!我回來了!」

    我一面走進屋裡一面喊道。

    「咦?沒有人嗎?」

    我打開起居室門旁的電燈開關,不由得驚叫起來;

    「嘩!」

    只見媽媽站在廚房門口,用右手抓著左手。她的左手手指鮮戶淋漓。

    「媽媽,您……」

    「我有點精神恍惚,被菜刀切了手指……不過不要緊的。」

    媽媽勉強一笑。

    「呀!把我嚇了一大跳哩。」

    「你給我去拿急救箱好嗎?就在廚房的碗櫃上……」

    「好的」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對頭。

    菜刀確實是扔在水槽裡,但案板上卻空無一物。不像有切東西的跡象。何況廚房也沒有亮著電燈呢。

    這是怎麼回事呢?

    不過,先給媽媽包紮傷口吧。幸虧只傷了皮肉。

    「不行啊。媽媽您可要當心……」

    我一面給媽媽消毒和貼上止血膏,一面說道。

    「行啦,行啦……消了毒就好了。」

    媽媽搓搓眼睛。我暗地裡一驚。

    媽媽剛才哭啦。她的眼睛有點紅腫。

    難道媽媽在黑暗的廚房裡哭了嗎?她見我回來了,怕我追問她為什麼哭,於是故意把手指切傷……情況也許就是這樣。

    「媽媽不能做晚飯了。」我說道,「我們到外面去吃點什麼吧。」

    「你不是可以替我做飯嗎?」

    「不行!我剛從外面回來,我累了。」

    「真是小孩子說話。」

    媽媽笑了,依舊是往日那副開朗的笑容。

    「姐姐呢?」

    「好像出去了。」

    就在這時,大門口傳來了響聲。

    「我回來啦!」姐姐探頭進來說道,「喲!怎麼回事?」

    「手指切破了一點。」

    「是嗎?不要緊吧?」

    「沒事兒。」

    「是嗎?」姐姐還是那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姐姐。你來做晚飯吧」

    「到飯館去叫外賣算了吧。」

    真是個不管家務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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