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妍 第三章
    「你就是雲焰?」

    皇宮御書房鑲嵌翠玉寶石的高背椅上,坐著一位中年美男子,五官雖貴氣優雅,唇邊深深的法令紋和略顯鬆弛的肌膚,卻無情的洩露了他的年紀。他威嚴的開口詢問低頭跪在案前的孩子。

    「我是雲焰。」

    皇帝揚唇無聲而笑。「在朕面前不謙稱臣或奴才,是認為這兩種稱呼太辱沒你了?」

    雲焰收斂眼睫,唇角無奈的微勾。一回到宮內,還來不及休息片刻,他就直接被帶到皇上面前,可見巧妍失蹤這一夜,在宮裡等待的皇上有多心急。「皇上,雲焰是孩童,未任官職,不能自稱為臣;身為公主隨侍,若自認是奴才,又該以何等尊嚴自信陪伴在公主身邊寸步不離?」

    聽了雲焰的回話,皇帝心中倒有幾分讚賞。他不怕沖犯龍顏,敢直言內心所想,不加修飾遮掩,在這充滿謊言虛假的皇宮裡,反而顯得真誠可貴。

    「你抬起頭來。」

    雲焰依言抬頭,直視書案後的皇帝,目光清澄不顯懼怕,坦蕩得令人驚訝。

    「你……」凝注他俊秀的容貌,皇帝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的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朕……是不是曾在何處見過你?」

    「雲焰進宮五年,雖未曾晉見皇上,但天天陪著公主在宮裡來來去去,若說皇上曾在不經意間看過我的面孔,亦不足為奇。」

    說的也是。皇帝聽他提到巧妍,隨即記起找他來的目的。

    「身為公主隨侍,應當好好守護公主,但在昨夜的游宴上,你卻將公主帶入險境之中,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未盡勸阻公主之責,雲焰知罪。」

    「你不求饒?」

    「雲焰理當受罰。」雖然他明瞭,就算昨夜他全力阻止,巧妍仍會堅持下皇船,但沒達到勸阻目的,他就有錯。

    皇帝欣賞他一身不彎折的傲骨,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楊少傅老在他耳邊誇讚他的好學生,今日一見果然沒叫他失望。

    他能從四名彪形大漢手裡平安救出巧妍,更讓侍衛軍在最短時間內將一干惡徒逮捕歸案,不可不說是英雄出少年。

    「你帶公主踏入險境,又帶她脫離險境,照理說應功過相抵;但你可知巧妍是朕鍾愛的女兒,你讓朕提心吊膽一整夜,光憑這一點,朕想怎樣治你,你都無話可說。」

    「雲焰明白。」他怕嗎?他其實絲亳不覺害怕。

    「如果,你肯露出一點害怕的表情,朕就考慮從輕量刑。」皇帝挑高眉,一臉期待的模樣。

    雲焰聞言,差點笑出聲。「皇上,雲焰不怕,您儘管定我的罪吧。」

    「不怕?朕要叫人賞你二十個大板你也不怕?不仔細考慮一下嗎?負責執法的是孔武有力的侍衛軍,每一個板子打在臀上,就像被火燒燙那般疼痛,二十個板子下來,恐怕你連站都站不住了。」

    「雲焰不怕。皇上,可以開始行刑了。」如同他先前所言,皮肉疼痛只是一時罷了。

    「好,好個雲焰,敢在朕面前表現自我!朕在這皇朝殿堂之上,已經很久沒見過你這樣真實的人了,等你長大後,來做朕的大臣吧。」皇帝龍心大悅,親自走向前牽起雲焰。

    雲焰起身,略感不解。「皇上不是要治我罪嗎?」

    「罪,朕已經治好了,就是二十個大板,朕會放出消息說你挨了板子了。」

    「為什麼皇上要這麼做?」

    「你以為朕願意做吃虧的買賣嗎?你要記得,你欠朕一次,以後你要全心跟著侍衛軍統領學武,保護好巧妍,不得讓她暴露在任何危險之中;還要將楊少傅教導的每字每句牢牢記住,長大後必得是個人才,然後到朕身邊來任官職。」

    「皇上為何要對我這麼好?」

    「好?呵呵呵!小子,你真覺得朕對你很好?別忘了,你和朕做了買賣,這一生可是注定要全部奉獻給朝廷了。」皇帝開心大笑,用力拍了拍雲焰發育中瘦削的肩膀。

    雲焰清澈中透露早熟又帶幾分稚氣的眸子直望著皇帝看,皇上下的決定他還是不太明白……

    向皇上告退後,他困惑的走出御書房,還是不大瞭解皇上做此決定的用意,他邊走邊想,沒留意有個人斜倚在轉角處等他。

    「好個福大命大的雲焰,闖了禍還能全身而退!」

    清冷譏諷的語調響起,雲焰抬頭看向那人。

    「寧王殿下。」他彎腰拱手行禮。湛玉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將來定將繼承皇位。可他在這裡等他做什麼?

    「二十個板子本來已經準備打下去了,你三言兩語就讓我父皇打消主意,你,了不起啊!」湛玉頭戴紫金冠,一身錦衣華服毫無皺褶,他繞著雲焰踱步一圈,傲然冷睨著樸素衣衫上沾染許多灰塵的他。

    已受封為寧王的皇子湛玉面容陰柔俊美,皮相雖是絕佳,冷誚尖銳的口氣,卻像柄利劍輕輕慢慢劃過膚表,令人明顯感覺到皮肉緩慢綻開的感受。

    「寧王殿下有事吩咐嗎?」湛玉和他同齡,從他進宮以來就沒對他和顏悅色過,連一向嬌蠻任性的巧妍看到這位唯一的皇兄,也是能避就避,不想和他多打交道。

    「沒事就不能和你說說話?或者,你的身份比我這個殿下更為尊貴,同你說話還得先請求你的同意?」

    「雲焰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屑?」湛玉天生臉臭、長相陰險,他很早就知道姊姊妹妹們都不愛親近他,可愈是這樣,他就愈想找人麻煩。

    「雲焰沒有這個意思。」

    「奴才就是奴才,竟敢在我父皇、在我面前自稱雲焰!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如此自大!」湛玉細長美眸閃過一道凌厲鋒芒,直掃雲焰清朗俊逸的面孔。

    輕蔑的言語難免傷害雲焰尚未成熟茁壯的心靈,但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讓對方看出他內心淺淡的傷痕。他微微笑,故意表現得氣定神閒,「我在寧王殿下眼中是什麼,那就是什麼吧,雲焰無意爭辯。」

    「哼!」他用扇柄惡劣的敲點雲焰的臉頰。「一個卑賤的奴才,有什麼資格和本皇子爭辯!」

    雲焰退後一步,離開他扇柄敲點的位置。「殿下,你紆尊降貴的找雲焰『閒聊』,目的就是要我承認奴才的身份?」

    他這麼一說,例顯得湛玉小題大作、自折身份了。

    湛玉臉色一青,咬牙切齒道:「本王就是要你認清自己的卑賤,別目中無人自以為了不起,若想和本三下起平坐,你等下輩子重新投胎再說吧!」

    真是個愛計較的皇室繼承人啊!雲焰不禁有點擔心天朝的未來呢。

    「如果殿下能等到那時候,雲焰下輩子一定會努力的。」他輕快說道,好笑的看著湛玉愈來愈臭的臉色變化。

    「死奴才!你這是在咒我早死?」湛玉怒極,欺近雲焰身前,憤恨的揪起他的衣襟,一臉暴戾。

    「不,雲焰是在祝福皇子殿下一生福壽綿綿,等雲焰下次投胎時,希望還能有幸與年壽綿長的皇子殿下再見面。」他好整以暇的回道。

    「你這不知死活的傢伙!」湛玉手抓得更緊,美目暴突。

    「寧王殿下,雲焰滿身塵灰,你靠得這麼近,我身上的髒污穢氣,怕是要過染到您尊貴的玉體上了。」

    湛玉這才察覺自己靠得他太近,鬆了手又覺不該輕易饒恕他的不敬,他不加考慮舉起單腳,往雲焰膝蓋處奮力踹下

    雲焰輕盈孔兩步,閃過他的踢擊,湛玉收力不及,重心往前伏倒,眼看就要摔個狗吃屎——

    雲焰好心扶住他的手肘,撐起他的跌勢,免他堂堂一個皇子,在守門的大小太監面前出醜。

    「殿下,請保重。」他隱藏笑意說道。

    湛玉沒忽略那抹隱藏在正色底下的笑,站穩後用力推開他的雙手,咬牙低聲狠道:「死奴才,日後我登上龍座,必定第一個找你算帳!」

    雲焰溫笑,中肯建言,「殿下,說這話可得小心,別讓皇上聽見了。」

    湛玉這話是犯了忌諱,似乎有隱含詛咒皇上之意,可是大大不敬呢!

    湛玉臉色青了又青、白了又白,變換個不停。「雲焰,你今日欠我的——」

    「日後你會一一討回來。」他主動幫湛玉接了話,更加惹得他氣怒。

    湛玉美眸凶狠地瞪視雲焰,兩眼像快燒起來似。「死奴才,你現在加諸在我身上的羞辱,日後我絕對加倍奉還,若不讓你痛不欲生,我就不叫湛玉!」

    如果殿下想改名的話,我也不反對。這句話他倒沒說出口,若逞一時之怏說了,只怕會惹來一堆麻煩。

    湛玉母許德妃善妒,以剷除異己的凶殘手段聞名宮廷,他不想因他而禍延皇后或巧妍。

    湛玉氣憤的拂袖而去,雲焰看著他燃燒怒火的背影,只能搖頭歎息。養尊處優供養出來的高貴皇子,內心卻寂寞得只能找和他素來不和的小隨侍吵架拌嘴,這樣的尊貴,又有何樂趣可言?

    瞭解一個人愈深,就愈清楚對方心裡的孤寂。對一向討厭他、瞧不起他的皇子湛玉之所作所為,他也只能無奈的一笑置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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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午後,迎風輕動的榕樹蔭下——

    巧妍很認真的看著統領師父示範的招式,有模有樣的跟著比畫了一番。不管是基本的蹲馬步、凌空翻轉、旋身移步她都做得比阿焰好,通常都是學一次就會;反觀阿焰,學劍總學不好,師父說阿焰資質不佳,不適合學武。

    「雲焰,腳步站穩!公主,不要東張西望!」統領師父目光炯炯,徒兒們的每個小動作都逃不過他的利眼。

    「是,師父。」

    雲焰手持木劍,專心一意的跟著師父揮轉刺探。

    即使他資質不佳,他也不輕易認輸,不想敗在師父的一句話下;就算對學武毫無興趣,他咬著牙反覆練習,也要把師父所教的一一學會。他用了許多時間在習武上,時常弄得一身小傷、筋骨酸疼難耐,但他絕不輕言放棄。

    一名專責保護他人的隨侍,如果沒有勝於敵人的功夫,還有什麼資格當個隨侍?他的存在不能沒有意義,不管要花費多少時間、要比別人多出幾倍努力,他都會好好學習。

    「公主,表小姐來訪。」宮女打斷他們的練習,欠身秉告。

    「啊?姊姊來了!」巧妍驚喜道。往入口處一看,遠遠走來的那道身影,不正是她多年不見的表姊沈雩嗎?

    「姊姊——」她誇張的拉長語音,木劍往後一丟,提起短短小腿朝著沈雩飛奔而去。

    雲焰單手接住木劍。「師父,今日恐怕要提前下課了。」他對師父恭敬道。

    師父瞭解一笑,拍拍他的肩頭,「今天就上到這裡,你快跟過去吧。」

    「好。」他苦笑著跟上她的腳步。沒辦法,他是她的隨侍嘛,是該寸步不離的。

    巧妍不管一身汗臭,直直撲進沈雩泛著淺淺幽香的懷中。「姊姊,你怎麼去南方那麼久?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沒見到你了?五年多,五年多耶!你太狠心了啦!」害她好想姊姊!這段日子如果沒有阿焰陪著,她一定是全天下最孤獨寂寞的小孩了!扁著小嘴,眼淚鼻涕全往沈雩湖水綠的紗衣上抹去。

    十五歲的沈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美麗精緻的面容帶些少女獨有的清純嬌氣。

    「我母親生病,大夫說她得在溫暖的南方養病,身子才會好得快,所以不得已只好舉家南遷,在那邊住了幾年。」沈雩語氣清淡,但恬靜的聲音裡,不難發覺她對這個妹妹的感情。

    「嬸娘身體好些沒?可還住在南方?」吸吸鼻涕,讓姊姊幫她擦乾眼淚。好吧,既然是表嬸娘生病了,怪不得姊姊,就不跟她計較了。

    「好多了。我們全家都已搬回京城,不會再離開了。」

    「太好了!」大眼兒閃閃發光,再次用力抱住沈雩。「這幾年沒看到姊姊,你以後可得經常入宮陪我。」

    「好。」

    沈雩淺笑,伏在她胸前的巧妍不經意看見站在沈雩身邊的陌生人。

    「她是誰啊?」清亮明眸目不轉睛直盯著對方,對方也不客氣的回瞧她。那個女孩有張柔嫩的瓜子臉,下巴尖削,看起來聰慧水靈,加上一雙璀璨俏眼,更添剔透光采。

    「她是小雪,南行途中遇見的。小雪和家人離散,我就帶她回家了。」

    「這樣啊……」她居然和姊姊相處了五年,更叫人嫉妒!「那我也要介紹個人給姊姊認識。」她把阿焰拉過來,「他叫雲焰,我都叫他阿焰,陪我唸書、練武,是我的隨侍,也是保護我的人。」

    「阿焰嗎?」沈雩細細看他清俊的五官,眼神溫煦祥和,寧靜沉穩的性子很有她的眼緣,這男孩日後絕非泛泛之輩。

    「阿焰,快叫表小姐!姊姊是我最喜歡的姊姊喔!」

    「表小姐。」雲焰順言喊道。皇上的後宮美女雲集,有幾位娘娘、嬪妃的容貌和沈雩不相上下,但若就氣質而言,那種仙子般脫俗的神韻,他覺得沒有一個比得上這位表小姐的。

    「陽光毒辣,姊姊我們進屋裡聊天去。」巧妍挽起沈雩手臂先走。

    「小雪姑娘,請。」雲焰招呼小雪,和她並行。

    「叫我小雪就可以了,叫姑娘真不習慣。」小雪個性直來直往,可受不了「小雪姑娘」這般客氣的稱呼。

    「那我以後叫你小雪,你就叫我阿焰。」他對小雪有一種莫名地熟悉感,說不上為什麼,就是覺得親近。

    「好啊。阿焰,你幾歲入宮的?」隨即爽朗的攀談起來。

    「五歲,就是五年前。」他很難得如此健談,除了公主,小雪是第二個讓他有閒聊慾望的人。

    「那你小我一歲。你五年前進宮,我五年前遇見小姐,算起來我們一樣在那時候命運有了改變。」

    「是啊,從那時候開始,人生全然不同。」

    「想想我們還真有緣耶!」

    進了屋後,還聽見後面那兩個人嘰嘰喳喳聊著天,巧妍擰眉轉頭,看見他們兩個和諧相處的模樣,心裡突生不快。

    她瞪著小雪問,「你叫大雪還是小雨的?」

    「我叫小雪。」公主記性似乎不太好。

    「管你叫什麼,去叫宮女端冰鎮過的蓮子百合湯過來!」

    「來者是客,我去叫好了。」雲焰說著就要去傳話。

    「我是叫大雪去叫的,關你何事!」阿焰居然幫大雪說話?他到底是誰的隨侍啊!

    「我叫小雪啦。」公主對她似乎有敵意喔!「蓮子百合湯等等就來嘍。」她俏皮的說道,說完就找宮女去了。

    不是說表小姐是她最好的姊姊嗎?怎麼這麼不給人家面子,還當面差遣她的侍女!雲焰才想著,巧妍就說:

    「姊姊,你生氣了嗎?」裝可憐外加裝無辜。

    沈雩怎會看不出她的小心眼。「你不喜歡小雪?」明知答案是肯定的,她仍故意問。

    「哪……哪有!」大眼兒心虛的轉一圈。「我、我和她不熟嘛!」

    「以後多見幾回也就熟了。」

    「姊姊你是說以後進宮都會帶她來?」不會吧?巧妍表情誇張,柳眉挑得老高。

    沈雩忍不住笑了。人的感覺真是奇妙,有些人在初次面對某人時,就是會產生排斥感,說不上原因何在,純粹就是一種直覺。

    「哎呀,想見姊姊就得見小雪,這真是痛苦的折磨啊……」她槌心喃念,偷瞧了瞧沈雩,看她是否會因她痛苦的折磨而改變心意。

    「巧妍不想看到小雪,我日後少進宮也就是了。」

    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姊姊竟然反將她一軍!看來在這分離的五年間,那叫小雪的丫頭極受姊姊喜愛,她可得努力加把勁,全面挽回姊姊偏掉的心才行!

    她偎在沈雩肩頭撒嬌膩笑。「姊姊胡說什麼,如果不進宮陪我,巧妍會很寂寞呢!」

    「剛才不是說會折磨你嗎?」沈雩好笑的用玉指點點她的紅唇。

    「唉喲,姊姊別這麼精明嘛,巧妍一時說錯話,你就忘了吧!」

    「你啊!」從小就嬌橫,總要有個人治治她。

    「知道了知道了。」看見小雪端著托盤朝房間走來,她緊緊摟抱沈雩,暗地送給小雪一枚亮晶晶的白眼。

    她和小雪的梁子結定了,就在和姊姊久別重逢的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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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妍十四歲那年作過一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漫不經心的搖晃著,晃呀晃的,無聊到幾乎快睡著,可她想不通她怎會一個人在這裡蕩鞦韆呢?她想不太起來。

    天色灰暗,她分辨不清究竟是什麼時刻了,舉頭看看罩滿烏雲的天空,一團團的鳥雲多又厚,太陽不知躲哪去了。

    這種不好不壞的陰沉天氣,害她心情鬱結,她皺皺眉頭,正想跳下鞦韆進屋去,背後卻有個人伸出手輕推她的背,讓她可以蕩得高一些。

    「阿焰嗎?」粉紅色薄唇不自覺漾起甜笑,從來人溫柔熟悉的手勁猜測道。阿焰進宮至今,數不清幫她推過幾次背,熟悉到她不用轉身即知來者是何人。

    「你到哪裡去了?我一個人蕩鞦韆可真無聊!」

    「明日大公主出嫁,我去幫忙搬賀禮。」少年略低的聲嗓平淡回應著,幼時青稚童音早已褪盡。

    「皇姊手下沒人了嗎?為何要你去幫她的忙?」不管是皇姊或是誰,都不能隨意差遣她的人,阿焰既是她的隨從,就該只聽她的話。

    「皇上第一次嫁公主,辦得特別熱鬧盛大,很多人都到駙馬府佈置新居,宮裡缺人手,我去幫忙是應該的。」

    巧妍不悅嘟嘴道:「哪天我出嫁了,誰又來幫我搬賀禮?」她不是小氣的人,宮裡缺人手,要從她這邊調幾個人過去都可以,但——阿焰就該片刻不離的跟在她身邊才對啊!

    「公主別氣了,改天你出嫁,阿焰絕對會幫你搬賀禮。」雲焰聲中帶笑,似乎在取笑她的小心眼。

    「誰要你來搬賀禮!」他的回答叫她生起莫名其妙的悶氣,口氣也沖了起來。

    「公主要我搬我就搬,不要我搬我就不搬。」

    他說得輕輕鬆鬆,她聽得更生氣了。「我叫你去死你去不去?」

    他沉默半晌,巧妍自知無理,正想開口緩緩氣氛,他卻開口了,「人身難得,不該因賭氣或其它原因而輕擲丟棄。就算是重新投胎轉世,今日面臨的這些問題,來世仍須再次面對,既然如此,就該在今生好好處理才是。」

    他講得順口,她聽得頭痛。「雲大師,你唸經念完沒有?怎麼別人普度的是眾生,你度的卻是我這顆不受教的頑石?」哼!

    「若雲焰真度得了公主,那就功德無量了。」

    「阿焰,你甭笑我,想度我,大抵得再花上幾十個春秋才行。」頑石就是頑石,想點化談何容易!

    「雲焰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但是公主有嗎?」他忽而正經說道。

    「你胡扯什麼!每個人時間不都一樣……」才說著,她眼一眨,場景突然變了個樣——她端坐在房內梳妝台前,身上穿著大紅嫁衣,頭戴珠綴鳳冠,小臉上妝容精緻,紅唇嫣然。

    她愕然看向鏡中人兒。「這、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皇姊要出嫁,怎麼變成她了?

    雲焰就站在她身後,沒有表情的看著鏡中的她。「公主,你要出嫁了,雲焰不能陪伴你了。」

    聲音清淡得聽不出些微情緒,難道她要嫁人了,他都沒有一點捨不得?

    「你要去哪裡?」她趁機轉身拉住他的手,不讓他走。

    「公主出嫁,雲焰出宮。」他陳述既定的事實。

    「誰准你出宮?誰准你離開?」她語氣嚴厲,雙目如火炬,熱燙燙的攫住他的視線。「我成親,你就得陪著我出嫁!」因為氣恨說得咬牙切齒。

    他用另一手拾起紅艷的蓋頭巾。「雲焰不是陪嫁丫環,名不正言不順。」

    「什麼名不正言不順?!誰要多嘴一句,我就剪了他的長舌!」純真俏麗的紅唇,偏偏講出凶狠惡語,可愛的粉容嚴肅正經,不帶一絲玩笑成分。

    「天下人何其多,公主能剪去多少長舌?與公主的緣分及公主清白的名節之間,雲焰寧願選擇顧全公主的名節。」

    「你有什麼資格做選擇?」她揚起下巴,怒目凝視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我是公主,一切都是我說了算,你一個小隨侍,憑什麼替我做選擇!」

    他只是微笑,對她的怒氣視若無睹。「公主,吉時到了。」他揚開手中繡工精細的紅緞頭巾,往她頭上罩去。

    她眼前世界霎時變成一片艷紅,她氣極,抬手要掀開,他卻按住她的雙手,俯身隔著頭巾,在她耳邊喃喃低語,「公主,你出嫁了,雲焰開心。」

    她聞言,怒目圓睜,忿忿掙脫他的手,一把扯落紅巾瞪向前方——前方哪還有雲焰的身影?」晃眼他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焰?阿焰!你躲在哪裡?快出來呀!我命令你,快給我滾出來!」她在房內各處尋他,心急的大喊著。

    她找了好久都不見雲焰,狂躁的摘下鳳冠狠狠砸向牆壁,一粒粒珍珠斷線鬆脫,落在地上滾來滾去。

    「你躲哪去了嘛!還不快出來……」頹喪的滑坐在地,雙手掩面。

    他低沉平順的聲音仍在耳畔不停迴盪著。

    「公主出嫁了,雲焰開心——」

    「公主出嫁了,雲焰開心——」

    她擰緊眉頭抓起一地珍珠,胡亂的往空中丟去,珍珠落地,發出清脆敲擊聲,她不停的丟、不停的扔,想把雲焰討厭的聲音徹底掩蓋住。

    「我不許你走,雲焰你快滾出來!」

    心情越發慌亂,她猛然站起身想出外尋人,腳步卻被滿地珍珠打了滑,眼看就要往前摔去

    這一摔摔醒了她的惡夢,她渾身一震,倏然睜開眼,瞪著粉紅紗帳頂端足足半刻,才意識到方才種種原來是一場夢。

    是……夢吧?不安的坐起身,拂開帳簾,拉住帳外垂綴流蘇的響鈴線頭,急促拉扯十餘下。

    線繩直通隔壁房間,深深夜裡,隔房鈴鐺聲大作,雲焰連頭髮都來不及梳綁,外衣也沒披上,僅穿著白色單衣就往她房裡衝進來。

    「公主,發生什麼事了?」他邊走邊掃視屋內狀況,沒見有刺客,只見巧妍呆坐床沿。

    他走近她,她卻伸出玉臂往他懷裡撲來。

    雲焰接住她柔軟香馥的身軀,任她撲在他胸懷。

    「公主,作惡夢了?」他溫聲問道,扶住她腰肢一提,讓她踩住他腳背。夜深露重,地板冰冷,為防她受寒,所以讓她踩著他。

    「……阿焰,無論何種理由,你都不能離開我!」她軟脆的聲音帶抹怨恨,那是從夢裡帶出來的。

    他淺笑,刻意忽略少女的身體所帶來的香氣和凹凸有致的柔軟。

    「雲焰不會離開公主的。」

    「這輩子只有我趕你走的份,你永遠都不准說要離開!」她霸道的恫嚇,不容反駁。

    是作了他離開她的夢嗎?雲焰寵溺的輕撫她的髮絲,輕聲哄道:「好,只能公主不要雲焰,雲焰不會主動離開公主。」

    「你發誓?」

    「我發誓。」他依順的舉起單手,向天立誓,「雲焰今生絕不主動離開公主身邊,若有違誓,願遭天打雷劈。」

    她滿意的聽著,終於露出甜甜笑容。「這才對。」獲得他的保證,她心瑞安定許多;至於剛才那個討人厭的惡夢,就怏忘了吧!

    伏在他可靠的胸膛上,她好奇的拍拍打打,「阿焰,你是偷吃了什麼仙丹妙藥,怎麼胸膛變得硬邦邦的?」

    明明他武功不佳,雖天天勤奮操練學習,但總無太大長進,可為何他不只變高長壯,甚至連胸膛都厚實了起來?

    他面色一紅,抓住她亂來的小手。「公主,夜深了,你該睡了。」打橫抱起她,步伐輕盈的將她放在床上躺平並蓋好絲被。

    「公主安睡。」

    他幫她理好紗簾就要離去,卻聽見帳內的她細聲說了一句:

    「嘻,阿焰臉紅紅,害羞了。」

    他臉又紅了幾分,當作沒聽見她說什麼,轉身快步回房。

    床上的巧妍躲在溫暖的被窩裡,隔著紗簾遠望他瘦削的背影。

    她好害怕寂寞、好害怕孤單,九年的日日相處下來,她已太習慣阿焰的存在,是她的,就不許別人來搶,也不許別人來破壞!

    她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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