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的陌生人 正文 第八部分
    第二十五章

    埃迪-貝列根是托比節目選派角色的導演,他是有妻子的人。但他安排好,每星期有三個下午,使用他的一個朋友的公寓住宅:一個下午留給他的情婦;另兩個下午,留給他所謂的「老人才」和「新人才」。

    吉爾-卡瑟爾是個新人才。好幾個朋友曾對埃迪講過吉爾如何迷人。埃迪早就急於試一試了。現在,有—部短片裡有個角色對她挺合適。這個角色只要求外表風騷,然後說上幾句台詞就退場。

    吉爾讀給埃迪聽,埃迪很滿意。她不是凱瑟琳-赫本,何況這個角色也不需要那樣的大明星。「你來吧,」他說。

    「謝謝您,埃迪。」「這是你的台詞。明天十點正開始排練。準時到這裡,把台詞背熟。」

    「當然。」她等待著,看有什麼吩咐。

    「呃——今天下午,和我喝杯咖啡,好嗎?」吉爾點點頭。

    「我有個朋友住在阿勒屯街阿蓋爾大樓,十三層九十五號,那裡有套房間。」「我知道那個地點。」吉爾說。

    「丁6號公寓。三點鐘。」排練進行得很順利。它很有希望成為一部優秀的影片。影片中人才濟濟,包括:轟動一時的一支阿根瓦舞蹈隊;一個頗有名氣的搖滾樂歌舞團;一位能把一切東西變得無影無跡的魔術師,以及一位第一流的歌唱家,現在只剩下托比-坦波爾沒到了。吉爾向埃迪-貝列根詢問托比缺席的原因。「他病了嗎?」埃迪冷笑了一聲,「他病得像隻狐狸。鄉下佬排練時,他向來是待在舞會上。他只在星期六錄相時才露面,然後分贓。」今天是星期六,上午托比-坦波爾來了。像個國王似的飄然而至。吉爾從舞台的—角看到他到來時的那副氣派。後面跟著三名侍從;兌裡夫敦-勞倫斯,和一對老牌小丑。吉爾對這種場面十分反感。她知道關於托比-坦波爾的一切。他是個自大狂,謠傳說,他曾經誇過海口,說他玩過好萊塢所有漂亮的女演員。沒有人能對他說個「不』字。哦,不錯,吉爾清楚知道這個偉大的托比-坦波爾。

    影片導演是個神經質的矮子,名叫哈里-杜金。他向托比介紹全體演出班子裡的成員。托比同大多數人共過事,好萊塢是個不大的地方,面孔很快就都熟悉了。但托比以前可沒見過吉爾-卡瑟爾,那天她穿了一身淡黃色麻紗的衣服,素雅而又飄逸,看上去美極了。

    「你在幹什麼,寶貝兒?」「我在拍一部宇航員的短片。坦波爾先生。」他向她熱情地微笑著,說道:「我的朋友們,都叫我托比。」全班人馬開始工作。排練進行得特別順利,杜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托比正在向吉爾賣弄。他已經佔有過這次節目裡所有的姑娘,而吉爾對他是個新的挑逗。

    托比和吉爾合演的短片,是這次節目的高潮。托比著吉爾加上兩行台詞和一處逗樂的表演。

    排練完了以後,托比對她說:「到我的化妝室,喝一杯好嗎?」「謝謝您,我不喝酒。」吉爾微微一笑就走了。她同選派角色的導演有約會,那比托比-坦波爾更重要。坦波爾只能讓她上一次鏡頭。派角色的導演,意味著長期有工作。

    那天晚上當他們放映這個節目的錄像時,大家一致認為這次演出極為成功,也是托比演的最好的一個節目。

    「又是一次大勝利。」克裡夫敦對托比說,「那部宇航員短片,保證最賣座。」托比咧嘴一笑。

    「是嘍,我喜歡片子裡的那個小東西,她真有點味兒。」「她的確很漂亮。」克裡夫敦說,他知道,每個星期都有一個姑娘來同托比睡覺。她們都有點味兒。但從來是事過境遷,一笑了之。

    「跟她約定來和咱們一起吃晚飯,克裡夫。」這不是要求,是命令。幾年之前,克裡夫敦會讓托比自已去訂這個約會的。但是近來呢,托比讓他做什麼,他就得做什麼,托比是國王,這是他的國王。不想被流放的人就要靠他的恩賜過活。

    「當然,托比。」克裡夫敦說:「我會安排的。」克裡夫敦從大廳走到女演員更衣化妝室。

    他敲了一下門,走了進去。屋子裡有十幾個姑娘正在卸妝。她們除去向他表示問候外,絲毫不注意他的到來。吉爾已卸好了妝,換上了她外出的服裝。克裡夫敦走到她的跟前。「你演得非常好。」他說。

    吉爾從鏡子裡不感興趣地瞅了瞅他。「多謝。」過去她會因克裡夫敦-勞倫斯如此屈駕而來,感到既惶恐而又興奮的。因為他可以為她敲開一切大人物的門。但是,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只不過是托比——坦波爾的一個小跑兒。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坦波爾先生想讓你同他一起吃晚飯。」吉爾用手指尖輕輕地搔一搔頭,然後說:「告訴他,我累了。我要睡覺了。」她走了出去。

    那天的晚餐簡直是場災難。托比、克裡夫敦-勞倫斯和導演杜金坐在大路餐廳前部的單間裡。杜金提出請兩名女演員來,托比一口拒絕了。

    席上的主人說:「您看看,點點什麼菜?可以嗎?坦波爾先生?」托比指著克裡夫敦說:

    「好吧,給這個白癡來一道炒舌頭。」克裡夫敦跟著席上在座的人一起大笑起來,他裝作托比只是和他開個玩笑。

    但托比仍在發脾氣。他衝著克裡夫敦說:「我就叫你去幹這麼一件簡單的事,請一位姑娘來吃飯,你都幹不了。你千嘛把她嚇跑了?」「她累了。」克裡夫敦申辯說,「她說——」「沒聽說,哪個娘兒們累得顧不上陪我吃頓飯。你一定說了些什麼屁話,把她給刺跑了。」托比提高了嗓門兒。隔壁單間的客人,轉過頭朝這邊望。托比朝他們來了個孩子氣的微笑,然後說:「這裡是一次告別宴會,朋友們。」他指著克裡夫敦說:「因為他把腦袋瓜送到動物園去了。」那邊桌上的人,哄堂大笑起來。克裡夫敦勉強咧開嘴笑了笑,但是,在桌子底下他的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

    「你們知道,他啞巴到什麼程度了嗎?」托比對鄰座的客人說:「在波蘭,沒有人不知道他的那些笑話。」大家笑得更凶了。克裡夫敦想站起來退席,但是他不敢。杜金坐在那兒也很尷尬,他平時聰明過了頭,可現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托比現在已經引起附近幾個單間客人的注意了。

    而他的嗓門兒也更大了,嚷嚷完又朝他們親切的微笑。「今天克裡夫敦-勞倫斯在這裡應該老老實實地當個大笨瓜。他出世的時候,他爹媽就為他吵了一架。

    他剛一落地,他媽就不認他。」謝天謝地,這一晚終於熬過去了。但是,第二天克裡夫敦-勞倫斯的這些丟醜的事,全城就該盡人皆知了。

    克裡夫敦-勞倫斯那天夜裡在床上躺著,一夜沒有合上眼。他自己問自己,為什麼讓托比這樣當眾羞辱他。答案很簡單:錢。他從托比-坦波爾那裡每年可以收入二十五萬美元。克裡夫敦生活得既揮霍又慷慨。一個錢也沒剩下來。他的其他當事人都走了,他需要托比。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托比對於這一點,也非常清楚。當初引克裡夫敦上鉤,就是一場殘忍的遊戲。克裡夫敦必須在還不太晚的時候設法脫身。

    但是,他很明白,現在已為時太晚了。

    他陷入這種境地,是由於他對托比太信任,也太溺愛了。他確實鍾愛托比。他曾眼見托比毀掉了其他的人——,同托比戀愛過的女人,想同托比竟爭的喜劇演員,貶低托比的評論家,但那是別人。克裡夫敦從來不相信,托比會把矛頭轉向他。他同托比太親密了,克裡夫敦替他幹的事太多了。

    對著茫茫的未來,他連想都不敢想。

    一般說來,托比頂多對像吉爾-卡瑟爾這樣的姑娘,看上兩眼也就算了。但托比從來像有碰釘子的習慣。吉爾的拒絕對他是個刺激。他不甘心。他又一次請她吃飯。等她謝絕時,托比聳聳肩。

    他認為,她是在耍什麼鬼把戲。

    他決定忘掉她。問題在於,如果是真的要了什麼把戲,吉爾是騙不了托出的。托出對女人太瞭解了。不,他麼現吉爾真的不願意搭理他,這種想法使他火冒三丈,何況他也沒辦法忘掉她。

    托比漫不經心地對埃迪-貝列根說,讓吉爾-卡瑟爾再參加一次演出。這是個好主意,埃迪打電話給她。她告訴他說,她正在一部西部片中扮演個小角色。埃迪向托比匯報了這一情況。托比大發雷霆。

    「告訴她,取消她正在干的一切工作。」他咆哮著,「我們給她更多的錢。老天爺,這是目前要播放的第一流節目。那個暈頭轉向的小娘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埃迪再次給吉爾打電話,把托比的意見告訴她。「他真想讓你回來參加演出,吉爾。我想,你能辦得到吧?」「對不起,」吉爾說:「我正在環球公司扮演角色-我沒法脫身。」她也實在無法脫身。一個普通女演員,竟敢從拍攝現場上自動辭退出來,在好萊塢,誰都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麼。何況托比-坦波爾除了給她一天的工作外,對她毫無意義。第二天晚上,大人物親自打電話來了。電話裡他的聲音熱情動人。

    「吉爾,我是你的小老同事,托比。」「哈羅,坦波爾先生。」「嗨,得了!還叫『先生』幹什麼?」沒有回答。「你喜歡棒球嗎?」托比問道,「我訂了個包廂座——」「不,我不喜歡。」他大笑起來。「我是在試探你。聽著,星期六晚上來同我一起吃晚飯,好嗎?那是我從巴黎馬克西姆大飯店偷來的廚師。他——」「對不起,我有約會。坦波爾先生。」她的話音裡連一星點兒興趣也沒有。

    托比覺得自已把電話機攥得更緊了。「你什麼時候有空啊?」「我是個苦幹的女孩子。我不大出去。但是,多謝您邀請我。」電話掛上了。這個賤貨掛斷了她的電話——一個臭小角色掛斷了托比-坦波爾的電話!托比遇到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寧願少活一年,也要同他睡一夜的。可是,這個小遇貨竟然拒絕了他:他怒火難消。他向他周圍所有的人發洩。什麼事都不順他的心:

    腳本太糟糕啦。導演是個白癡。音樂一塌糊塗。演員個個是笨蛋。他把選角色的導演埃迪-貝列根叫到化妝室來。

    「對於吉爾-卡瑟爾你瞭解什麼嗎?」托比問道。

    「一無所知。」埃迪馬上回答。他可不是傻瓜。像節目中的所有人一樣,他確切地知道出了什麼事。不管將來結果如何,他可不想把自己捲進去。

    「她深入睡黨嗎?」「沒有,先生。」埃迪堅決地說。「如果她跟人睡了,我會聽說的。」

    「我要你去查一查。」托比命令說。「看看她有沒有男朋友,她常到哪兒去,幹些什麼7…—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照辦,先生。」埃迪認真地說。

    第二天早晨三點鐘,埃迪被床邊的電話鈴吵醒了。

    「你查出了什麼?」一個聲音問道。

    埃迪在床上坐起來,強睜牙膛朧的睡眼。「哪個該死的?—一」他突然明白是誰來的電話了,「我查了,埃迪趕緊說。「她有一張清白的健康體格檢查表。」「我不是向你要她的什麼熊衛生證件。」托比責罵唐。「她同別人搞過嗎?」「沒有的事,先生。沒同任何人-我問了全城的朋友。他們喜歡吉爾。因為她是個好演員,他們才用她。」他現在說得快一些了。為了急於使電話那—端的人相信。

    要是托比-坦波爾知道吉爾曾經跟埃迪睡過——而吉爾不要托比-坦波爾,而選中了他!——

    埃迪永遠就甭想在這城裡呆了。他已經同那些選派角色的導演朋友們統一了口徑,因為他們和他的情況一樣。而且,沒有一個人想同托比-坦波爾作對,於是他們串通一氣,守口如瓶。

    「她從不和人亂搞。」托比的聲音變得柔和了。「我明白了。我想她不過是那種古怪的小傢伙罷了。」「我想她就是那樣。」埃迪說著,鬆了一口氣。

    「喂,我希望,我不是把你吵醒了。」「沒有,沒有,挺好,坦波爾先生。」但是埃迪好長時間躺著,不能入睡。他擔心,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時,他會遭到什麼樣的下場。

    要知道這裡是托比-坦波爾的城市。

    托比和克裡夫敦-勞倫斯在「山頂」鄉村俱樂部進午餐。「山頂」俱樂部的建立,是因為洛杉磯的高級俱樂部,沒有幾家允許猶太人入內。這條規定執行得非常嚴格,以致格魯齊-馬克思十歲的女兒瑪琳達,在跟一位非猶太人進入一家俱樂部的游泳池時,瑪琳達竟被拒之門外。格魯齊聽到這件事後,打電話給該俱樂部的經理說:「聽著,我的女兒只有一半猶太人血統。你能讓她腰部以下進入游泳池嗎?」由於這一類事件的發生,有錢的猶太人,愛打高爾夫球、網球、金羅美紙牌和愛作弄反猶太主義的人們,就湊在一起創建了自己的俱樂部。它只供應猶太人。「山頂」俱樂部建在離貝弗利山中心僅幾英里的一座美麗的公園裡。由於它供應好萊塢城最美味的冷喝,以及最富有刺激性的閒話,結果,它很快就超群絕倫,獨佔鰲頭了。非猶太人紛紛吵著要求准許入內。董事會擺出寬容的姿態,對少數幾位非猶太人予以放行,准許他們參加了該俱樂部。

    托比每逢到這裡,總是以喜劇人物的身份出現。一般情況下,好萊塢聰明人士聚在一起時,相互愛開個玩笑,機智妙語,對答如流,氣氛十分熱烈。但今天托比滿腹心事。他把克裡夫敦帶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上。「我需要你幫我出點主意,克裡夫敦。」短小的代理入驚異地抬頭看了看他。托比好久沒有要求他出主意了。「當然,老弟。」「就是這個姑娘。」托比開始說,克裡夫敦馬上湊到他的面前。半個城市現在都知道這個故事了。這是好萊塢最大的趣聞。有一位專欄作家,甚至把它說成是「沒事找事。」托比讀了這篇文章,他問:「我想知道這個笨蛋是誰?『戀愛大王迷上了城裡的一個普通姑娘,這個姑娘卻拒絕了他。』這個賭注難道就真的讓它這麼輸了嗎?」「吉爾-卡瑟爾。」托比說:「記得她嗎?表演節目裡的那個雛兒?」「啊,是的,一個十分迷人的姑娘。有什麼問題嗎?」「我要是知道,我就該死了。」托比承認說。「好像她對我有點意見。每次我和她約會,都被她拒絕了。這讓我覺得,我像是從依阿華州來的江湖騙子似的。」克裡夫敦試探著說:「為什麼你不能不去約她了呢?」「我也鎬不清楚,夥計。我實在辦不到。咱們關起門來說吧,這一輩子我也沒有這樣想過一個娘兒們。搞得我別的什麼事兒都不想幹了。」他彷彿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說:「告訴你,這簡直是件莫名其妙的事。你是老於此道的,克裡夫。我該怎麼辦?」有一刻功夫,克裡夫敦真想不顧一切地對托比把事實合盤托出。但是,他不能告訴托比說:「他夢想的那個姑娘曾經跟所有能給他一天工作的助理導演都睡過覺。」只要他還想讓托比作他的當事人,他就不能這樣幹。

    「我有個主意了。」克裡夫敦建議說,她不是對演戲挺認真的嗎?

    「對,她似乎挺有野心的。」「好。那麼,給她一個她不得不接受的邀請。」「你的意思是什麼?」「你在家裡舉行一次晚會。」「我剛告訴你,她不會——」「讓我說完。請電影製片廠廠長,製片人,導演——

    一切對她有點好處的人,統統請到。如果她真想當演員,她拚命也要來見他們的。」托比給她撥電話。「哈羅,吉爾。」「哪一位?」她問道。

    全國人人都能聽出他的聲音來,而她競問哪一位!

    「托比,托比-坦波爾。」「哦,」這是含有一點意味的聲調。

    「聽著,吉爾!下星期三晚間,我要在家裡舉行一次小小的宴會,我——」他聽出,她正要開始拒絕,趕緊說下去——「我要請薩姆-溫特斯、泛太平洋公司經理、其他各位影視界的經理人,製片人和導演。我想你見見他們總會有好處的。你有空嗎?」一陣極為短暫的猶豫。然後吉爾-卡瑟爾說:「星期三晚上。好,我有空。謝謝你。托比。」但是,他卻沒想到,這確是他倆「在薩邁拉的會見」呢。

    陽台上,樂隊在演奏,穿著制服的侍者穿梭不停地往裡而傳遞各種點心和香檳酒。

    吉爾晚到了四十五分鐘。她來到時,托比慌慌張張地跑到門前歡迎她。她穿了一身樸素的白色綢衣,烏黑的頭髮輕柔地披到肩上。真是一個使人銷魂落魄的美人。托比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吉爾知道自己的美麗。她曾十分小心地梳洗和做了頭髮,並且花了很長時間,用了各種化妝品。

    「這裡有好些人,我想讓你見一見。」托比拉著吉爾的手,領著她,通過前廳,走進正式的會客室。

    吉爾在進口處停了下來,打量著客人。室內的人,她差不多全都認識。她在《時代週報》、《生活雜誌》、《新聞週報》、《巴黎竟賽畫報》以及《今日週報》的封面或銀幕上都看到過這些人的面孔。這才是真正的好萊塢。這些人才真是影視界的主宰者。吉爾曾千方百次地想,像過這樣的時刻,同這些人在一起,坐下來與他們交談。

    如今這一切已經成為現實了。但是,對於吉爾來說,實現現實所發生的這一切,又是多麼不容易啊。

    托比遞給她一杯香檳酒。他拉著她的手臂,領著她走到一群人正圍著的那個人的面前。「薩姆,我希望你見見吉爾。」薩姆轉過頭來。「哈羅,吉爾-卡瑟爾。」他愉快地說。

    「吉爾,這位是薩姆-溫特斯,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的總經理。」「久聞溫特斯先生的大名了。」吉爾說。

    「吉爾是個演員。薩姆,她是個絕頂聰明的演員。你可以用她。為你們公司添點光彩。」

    「我會記在心上的。」薩姆恭敬地說。

    托比拉起吉爾的手,有力地握著。「來,寶貝兒。」他說:「我想讓大家都見見你。」那天晚上,吉爾會見了三位製片廠的經理,五六位重要的製片人,三位導演,幾位作家,幾位報紙和電視的專欄作家,十幾位明星。宴會上,吉爾坐在托比的右首。她傾聽著各種各樣的話,品味著第一次置身於這個圈子裡的感覺。

    「這些歷史片的問題在於,如果有一部失敗了,就有可能使整個製片廠垮台。福斯公司的處境已經岌岌可危,就看《埃及妖後》拍得怎麼樣了。」「……你看華利-威爾德的新片了嗎?真扣人心弦!」「真的?我更喜歡看他和勃拉克特配戲。勃拉克特才真是一流的。」「華利也很有才華。」「……我上星期交給派克一部推理片。他可入迷啦。

    他說一兩天之內,就給我確切答覆。」「我那天接受邀請,會見了那位印度教的教長克瑞希-普拉曼納拿達。唔,親愛的,真的見到他了,還參加了他的受戒儀式了呢。」「……一部片子的預算,如果是兩百萬。那麼,等你訂好了合同,通貨也要膨脹了,再加上該死的工會的各種開支,這部片子起碼要翻到三百萬或四百萬。」百萬,吉爾激動地想著。三百萬或四百萬。她想起了施瓦伯客店裡那些沒完沒了的,雞毛蒜皮的閒扯。那些至死也不甘心的人,那些倖存者。他們整天在客店裡貪婪地收集製片廠裡那怕一點一滴的「情報」,藉以相互慰藉。

    哎,今晚這些座上客才是真正的倖存者呢。他們才是好萊塢的主宰。但是,這些人都讓她吃過閉門著,他們拒絕給她機會,以試身手。在座的任何一個,以前都能夠幫助她,改變她的生活方式,但是,沒有一個人肯為吉爾-卡瑟爾花上哪怕五分鐘的時間。她諦視著一位因剛剛製作了一部大型音樂片而走紅,紅得發紫的製片人,此人就曾把吉爾-卡瑟爾拒之門外。

    在餐桌的那一端,一位著名的喜劇導演,正同他新拍的那部影片中的主演興高采列地高談闊論著。這位導演也曾拒絕同吉爾見面。

    薩姆-溫特斯正同另一家電影製片廠的經理談話。吉爾曾打過電報給溫特斯,請他來看她在一部電視片中的表演。他根本就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兒。

    這些人,他們都要為他們對她的這種輕蔑與侮辱付出代價。還有這個城市裡其他一切待她刻薄的人。目前,她在這些人的心目中還毫無地位可言,但是她會有的。哦,不錯。總有一天她會有的。

    飯菜非常精美。但吉爾的心根本不在這上面。她根本沒有注意自己吃了什麼。飯後,托比站起身來,說道:

    「嗨!咱們快點,不然他們就該開始放電影了。他們不會等我們的」。他拉著吉爾的手,領她來到一間大放映室。

    放映室裡都是大大小小的沙發。可以容納六十個人。

    大家都可以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看電影。進口處,一邊有一個開著門的櫃子,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煙酒!另一邊是一架爆米花機。

    托比挨吉爾坐著。她知道,從始到終托比都沒有看電影,他的兩眼一直盯在她的身上。影片演完了,燈亮了-端來了咖啡和蛋糕。半小時後,客人開始散了,多數人要到電影製片廠去。

    托比站在門口送薩姆-溫特斯。吉爾穿上外衣走了過來。「你到哪兒去?」托比問道:「我送你回家。」「我自己有車。」吉爾嫵媚地說。「謝謝你讓我度過了這樣一個愉快的夜晚,托比。」她走了。

    托比望著她疾駛而去,心中簡直不能相信。他為今晚剩餘的時間,安排了一系列動人心弦的計劃。他要把吉爾帶到樓上的臥室裡,並且——他連準備放的錄音帶都挑出來了。今天晚上,這裡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滿懷感激之情地跳到我的床上來,托比心想。他們都是明星,還不是什麼話也不講的小角色。吉爾-卡瑟爾太渾了。他簡直想不通,她到底為什麼拒絕他。就托比來講,這件事本該早罷手了。他已經吃夠了軟釘子了。

    他不該再理吉爾了。

    但是,鬼知道,第二天一早九點鐘,托比又給吉爾打電話了。這次他更沒想到了,他只得到了一個電話錄音留言:「哈羅,我是吉爾-卡瑟爾。對不起,現在我不在家。如果您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我回來後復電。請您等著電話鈴響。謝謝。」傳來一陣尖銳的信號音。

    托比抓住電話筒站著,然後掛上了電話。他沒有留言。要是他再同一個機器搭話,那才真見鬼了呢。過了一會,他重撥電話。還是那套錄音留言,不過這次托比聽完後向「機器」搭話了。

    他說:「不錯,你掏了一個全好萊塢最漂亮的畫外音,不過,我看你該把它包裝起來了。我通常對吃了就走的姑娘,是不會搭理的。但是,對你嘛,我決定破例。你今天晚飯打算——?」電話斷了。他講得太長了,該死的錄音帶完了。他楞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他感到自已像個傻小子似的。必須再重撥一次,這簡直使他火透了。當他第三次撥通電話後,講:「在那位機器先生打斷我的話之前,我只想問問,你今晚打算在哪裡吃晚飯?等你的電話,」他留下號碼,放下了電話。

    整整一天托比象熱鍋上的螞蟻。沒有她的回電-七點鐘了。他想,見你的鬼吧!這是你最後一次的運氣了,寶貝兒。真的。最後一次。他拿出私人電話號碼薄,開始從頭翻下去。但沒有一個人使他感興趣。

    第二十六章

    這是吉爾一生中扮演的最重大的角色。

    她不明白托比為什麼這樣迫切地需要她,他本來可以得到好萊塢任何姑娘的。不過,要瞭解其中原因也沒有必要。事實是托比需要她。好幾天的時間吉爾只能想著那次的晚宴,想著在場的所有人——所有那些頭面人物。他們都在迎合托比。他們甘願為托比效勞。不知為什麼,吉爾下決心,一定想辦法讓托比替她千所有的事。但她深知,她必須幹得非常機智、非常漂亮。因為人人都說,托比只要和一個姑娘睡了一覺,他馬上對她就沒興趣了。他熱衷的是追求、是挑逗。吉爾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考慮如何接近托比,如何操縱他。

    托比每天給她打電話。吉爾直到一個星期之後,才同意再次和他共進晚餐。托比那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勁兒成了同行人談論的笑料。

    「要是人真是那麼—種動物的話,」托比對克裡夫敦說,「我該說,我是在發情了。每次只要我一想到言爾,我就會硬了起來。」他笑笑又補充說:

    「我硬起來的時候,夥計,就像在好萊塢大街上豎起一塊佈告牌。」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晚上,托比開車到吉爾的公寓接她,對她說:「我們在柴森酒家訂了座。」他滿以為這對她是個隆重的款待。

    「哦?」吉爾的聲音裡有點失望。

    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別的地方去?」那是個星斯六的晚上,但托比知道,他可以在任何一家飯店找到席位:帕利諾酒家,大使飯店,德比飯店-「你說吧。」吉爾猶豫了一下,說:「你要笑的。」「不,我不會。」「湯姆快餐館。」托比在游泳池邊讓一個貼身的小丑替他按摩。克裡夫敦-勞倫斯在旁邊陪著。「你不會相信。」托比驚異地說。「我們在那漢堡包餐館前,排了足有二十分鐘的隊,你知道湯姆快餐館在那兒?

    在洛杉磯市區。到洛杉礬市區去吃飯的人,都是從墨西哥流浪來的農業工人。她真怪透了。

    我打算花上一百塊美元,請她喝法國香檳,大吃一頓。可是那天晚上,我才花了二美元另四十美分。

    後來我想帶她去琵琶舞廳。可是,你知道我們到那兒去了?我們到桑塔-芒尼卡海灘上散步去了。沒有人願意晚上跑到海灘上去散步的。那隨時都會遭到水鬼的搶劫的。」他搖搖頭,表示讚賞地說:「這就是吉爾-卡瑟爾啊!你相信嗎?」「不相信。」克裡夫敦乾巴巴地說-「她不願意回到我那兒,喝一杯睡前酒,所以我打算到她那兒同她睡一覺,你說,這總沒錯吧?」「沒錯!」「沒那回事!她連門都沒讓我進。我的腮幫子讓她親了一下,我就自個兒回來了。你看,對於第一流的超級明星來說,這個晚上有多糟糕?」「你還準備再見她嗎?」「你瘋了嗎?

    拿什麼賭咒,我也要見她!」從那以後,托比和吉爾幾乎每晚都在一起。如果吉爾對托比說:「她因為太忙,或者有早場排練不能見他,托比就會感到非常失望。他一天給吉爾打十幾次電話。

    他帶她到城裡最豪華的大飯店和最不輕易放人進去的私人俱樂部裡去。作為回報,吉爾也帶他到桑塔-芒尼卡海灘的舊木板道上,還有特蘭加斯客店,還有名叫泰的法國家庭小飯店,還有德卡羅斯老爹飯店,以及一個正在奮鬥中的女演員所知道的,所有的偏辟的角落。只要和吉爾在一起,托比到哪裡都願意。因為她是他所認識的第一個使他消除了孤獨感的人。

    托比害怕這種魔力消逝,所以幾乎再也不提同吉爾一起睡覺的事了。可是,他需要她,又勝過他一生中對任何女人的需要。一次,夜晚分手時,吉爾向他告別,輕輕地吻了吻他,托比把手伸到她的兩腿中間,說:「天哪!吉爾,我要是得不到你,我真要瘋了。」她退後一步,冷冰冰地說:「如果你需要的就是這個,你滿可以花上二十塊美元,在城裡隨便哪個地方買到。」她砰地一聲,把他關在門外了,然而,她久久地倚在門上,全身顫抖著。她怕自己是否做得太過份了。她一直焦慮著,一夜沒有睡。

    第二天,托比送她一付鑽石,吉爾知道一切平安無事。她把手鐲退還給他,附上一張經過深思熟慮的便條:

    「不管怎樣,謝謝你。你使我感覺非常美好。」「我花了三千美元買的。」托比驕傲地告訴克裡夫敦,「而她卻退了回來!」他不大相信似的搖著頭。「你對這樣的姑娘,持何感想?」克裡夫敦本來可以把實情合盤托出,但是他只說了一句,「當然不尋常了,親愛的孩子。」「太不尋常了!這個城市裡的所有姑娘,都貪婪極了,都想撈到她們的小手所能撈到的一切。吉爾是我碰到的第一個不貪財的姑娘。你能怪我為她發狂嗎?」「不怪。」克裡夫敦說。但是,他開始焦慮了,他太瞭解吉爾了,而他不知道是否該早點把一切如實地說出來。

    「如果你想讓吉爾做你的當事人,我不會反對的。」托比對克裡夫敦說:「我敢斷定,她肯定能成為大明星。」克裡夫敦巧妙而堅決的回絕了。「不了,謝謝,托比。我手裡有一位超級明星已經足夠了。」他哈哈大笑起來。

    那天晚上,托比把這話向吉爾複述了。

    托比從那次嘗試失敗後,更加小心翼翼地絕口不提和她睡覺了。相反,托比為吉爾拒絕他,感到非常驕傲。以前同他談情說愛的姑娘,都任他擺佈。吉爾卻截然不同。托比辦事,有時吉爾認為不太對,她就會如實地告誡他。

    有一天晚上,托比辱罵一個纏著他,要他簽名留念的人。

    事後,吉爾說:「托出,你在台上挖苦人是挺逗樂的;可是現在,你真的傷了那個人的心了。」托比找到了那個人,向他道了歉。

    吉爾告訴托比,酒喝得太多對健康下利。托比就注意少喝。她隨便評論了一句他的服裝,他就會馬上換個服裝店。托比不容忍世界上其他任何人對他提出異議。沒有一個人膽敢指揮他。唯有吉爾例外。

    當然,除了他的媽媽。

    托比明知道她不可能有多少錢,但她拒不接受托比給她的錢和貴重禮品。她的這種自尊與自重更使托比敬佩萬分。有一天晚上,在吉爾的住處,托比等她換衣裳出去吃晚飯,他注意到起居室裡有一大堆賬單。托比愉偷地把它們塞進衣裳裡,第二天,他命令克裡夫敦付清了這些欠款。

    托出覺得他贏得了一次勝利-但是,他還想替吉爾做更多的事,更重要的事。

    他突然明白,他要做什麼了。

    「薩姆——這次我可給你找了一個賺大錢的機會了!」「該不是把那種自動送上門的騷貨介紹給我吧」,薩姆-溫斯特心想。他可沒托比那麼高興。

    「你不是一直急著給凱勒那部片子物色一位姑娘嗎?

    是不是?」托比問。「唔,我替你找到了。」「是我認識的嗎?」薩姆問道。

    「你在我家裡見過。吉爾-卡瑟爾。」薩姆記得吉爾。美麗的長相和身村,烏黑的頭髮。不過,要演凱勒片中的那個十幾歲的孩子,年紀可嫌大了些。但是如果托出-坦波爾想讓她試演一下這個角色,薩姆準備同意。「讓她今天下午來見我吧,」他說。

    薩姆注意使吉爾-卡瑟爾的試演得到精心的處理。他為她派了製片廠第一流的一名攝影師——

    凱勒。讓他親自為吉爾試鏡頭。

    薩姆第二天看了樣片。果不出他所料,吉爾扮演一個少女,的確顯得過於成熟了。她的形象真是滿不錯的。但是,她卻缺乏那種魅力,那種似乎能跳出銀幕,抓住觀眾的神奇的魅力。

    他打電話給托比-坦波爾。「我今天早上看了吉爾試拍的片子,托比。她很上相,會說台詞,但是,她不是演主角的材料。她可以演點小角色混飯吃;但是如果她打定主意想當明星,我認為她打錯了算盤。」托比那天晚上開豐接吉爾去赴宴會,歡迎新到好萊塢來的一位英國導演。吉爾期待著這次會晤。

    她開門迎接托比。他一進門,她就知道事情不妙。

    「你聽到關於試片的消息了?」她問。

    他勉強點點頭。「我同薩姆-溫特斯談了。」他把薩姆說的話告訴了她。他盡量說得很委婉。

    吉爾站著聽他講,一言不發。她原來是那麼有把握,角色也那麼對路,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她家鄉百貨店櫥窗裡的那隻金杯子,當年小女孩曾那麼想得到它,結果卻沒有得到。現在吉爾再次感受到同樣的失望與痛苦。

    托比說:「瞧,親愛的,別著急。溫特斯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呢!」但是,他分明是知道不行了。

    吉爾再也無法實現她的夢想了。過去的一切創傷,一切痛苦與滿懷的希望,已全然失去意義。正如他母親當年說的,上帝有意報復她,為了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在懲罰她。她可以聽到那布道的牧師在叫著:「看到了那個小姑娘了嗎?如果她不懺悔,不把靈魂奉獻給上帝,她就要因自己的罪孽而在地獄裡被火燒。」吉爾曾滿懷熱愛與夢想地來到這個城市,但這個城市卻狠狠地羞辱了她。

    一種難以忍受的悲哀,使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後來她才感覺到托比在用力抱著她。

    「咦!沒有關係。」他說。他的溫存使她哭得更厲害她站在那裡。托比擁抱著她。她開始向他傾訴自己的一切往事:出生時爸爸正在嚥氣;那隻金杯、聖筒,頭疼;還有等待上帝降罪於她的那些陰森、恐怖的夜晚。為了當一名明星,她滿懷熱望地來到好萊塢,幹了多少枯燥乏味、無始無終的零工;遭受了多少難以忍受的失敗與挫折(出於某種本能,她避開了生活中的男人)。

    雖然開始時她對托比是有意故作此態;但慢慢地她也無力再掩飾自己了。就在這種赤裸裸的自我剖露的時候,她打動了他的心。她的往事觸動了以前從未有人觸動過的,他內心深處的隱痛。

    他掏出手絹,替她揩乾眼淚。「唉,如果你覺得你命苦。」他說,「聽聽這個吧。我的老爹是個殺豬的……」他們一直談到深夜三點鐘。這是托比一生中第一次把女孩子當做人來談話。他理解她。為什麼他不能?她就是他。

    兩個人誰也不知道誰先挪動的。開始是溫柔的互相理解的撫慰,後來成為肉體的、動物的要求。

    他們貪婪地吻著,他緊緊摟著她。她感覺到他的男子氣在逼迫著她。她需要他,他替她脫下衣裳,她幫助他,然後他光著身子站到她的身旁,兩人都急不可待了。……

    他們整夜做愛,談心,歡笑,彷彿他們一直是互相屬於對方的。

    如果托比認為他以前對吉爾是鍾情的,現在他是為她發狂了。他們躺在床上,他摟著她,護著她,暗自詫異地想著:這就是所謂的愛吧。他轉身凝望著她。她熱情洋溢,頭髮蓬鬆,驚人的美麗。

    他從沒有這樣深情地愛過任何人。他說:「我要和你結婚。」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她緊緊抱住他說:「哦,好的,托出。」她愛他,她要嫁給他。

    直到幾個小時以後,吉爾才想起這一切首先是出於什麼原因發生的。她需要托比的權力,她要報復所有那些利用她,傷害她、羞辱她的人。她早就要報復了。

    現在她就要動手幹了。

    第二十七章

    克裡夫敦-勞倫斯在傷腦筋。他想,讓事情進展到這—步,自己也有幾分錯誤。他坐在托比家的酒吧間裡,托比對他說:「克裡夫,今天早晨我向她求婚,她答應了。

    我覺得自已像個十六歲的小伙子。」克裡夫敦盡量設法不讓驚詫的神情流露出來。這件事他如何處理,他必須絕對小心。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讓那個小娼婦同托比-坦波爾結婚。結婚喜報一經發出,好萊塢一切混蛋都會從各個角落裡鑽了出來,說自己已經先嘗過一臠了。托比到現在還不知道吉爾的事,這真是個奇跡。

    但是,不可能永遠瞞住他。托比要是知道了真相,他會殺人,他會大罵周圍所有的人。他饒不了所有讓這件事在他身上發生的人。而克裡夫敦-勞倫斯勢必首當其衝,受盡托比的辱罵。不行,克裡夫敦不能讓這次婚禮舉行。

    他曾想告訴托比,他比吉爾足足大二十多,但是他沒說出口。他端詳著托比,小心翼翼地說:

    「忙中可能出錯。要真正瞭解一個人,需要很長時間。你可能會改變主義——」。

    托比就跟沒聽見一樣,說:「你當我的男儐相。你認為我們在這裡好?還是在拉斯韋加斯舉行婚禮好?」克裡夫敦知道自己白費唾沫。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制止這次災難。他得想辦法阻止吉爾。

    那天下午,這位代理人打電話給吉爾,請她到他的辦公室來一下。她遲到了一個小時。讓他吻了一下腮幫,然後坐在沙發邊上說:「我時間有限,我還要去會托比。」「用不了多少時間。」

    克裡夫敦打量著她。這是另一個吉爾。她同幾個月前他所碰到過的那信姑娘已完全不一樣了。現在她似乎顯得信心十足,而且具有一種過去所沒有的那種決斷力。「哼」,克裡夫敦心想,以前他也和類似的姑娘打過交道。

    吉爾,我馬上就要著手解決這件事了,克裡夫敦說。

    「你對托比不合適。我想讓你離開好萊塢。」他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白信封。「這裡有五千美元的現金。你想去那裡都足夠了。

    她瞪著大眼看了他一會,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向後一仰,靠在沙發上,放聲大笑。

    「我不是開玩笑。」克裡夫敦-勞倫斯說:「你想,如果托比發現你同城裡那麼多人睡過覺,他還會和你結婚嗎?」她向克裡夫敦注視了好大一會。她想對他說,他應該對她的一切遭遇負責——

    他以及其他一切有權的人,他們都拒絕給她機會。他們讓她出賣她的身體,她的尊嚴、她的靈魂。但是,吉爾知道,她沒有辦法使他理解。他是在想法嚇唬她。他不敢把她的事告訴托出,那會成為勞倫斯同她作對的證據。

    吉爾站起來,走出了辦公室。

    一個小時後,克裡夫敦接到托比打來的電話。

    克裡夫敦從來沒有聽到過托比說話時,如此激動。

    「我不知道你對吉爾說了些什麼,朋友。但是,我必須交給你辦——她不能再等了。我們已經動身前往拉斯韋加斯舉行婚禮了。」李爾噴氣式飛機,以每小時四百六十公里的速度飛行,離洛杉磯國際機場還有三十五公里。大衛,肯尼文同LAX著陸管理站取得聯繫,把自己方位通知他們。

    大衛心花怒放。他正走在看望吉爾的路上。

    薩塞在那次汽車事故中所受的傷,大體上已經康復。

    不過她的面容,己毀得不成樣子。大衛曾送她去找世界上最好的整容師,一位巴西的大夫醫治。

    她已經去了六個星期。在此期間,她不斷來信向他熱烈讚揚這位大夫。

    二十四小時以前,大衛接到薩塞的一個長途電話,說她不准新回來了,她在談戀愛。

    大衛簡直不能相信他的好運。

    「那——那太好了。」他好容易才結結巴巴地說-「我祝你同那位大夫幸福。」「哦,不是那位大夫,」薩塞回答說:是這裡的一位小莊園主。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大衛。只有—點不同,就是他愛我。」無線電的滴答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P——α——李爾三號,洛杉磯機場控制中心在講話。請在左方二十五號跑道著陸。一架聯合707正跟在你後面。著陸時,將滑行到你們右邊的跑道上。」「快到了。」飛機開始降落。他激動起來。他要去找到吉爾。告訴她,他仍在愛她,並向她求婚。

    他走過跑道終點時,路過一個閱報欄。看到頭條新聞的大標題:「托比-坦波爾與女演員結婚」。他把全文讀了兩遍,然後返身走向機場的酒吧間。

    在那裡,他沉醉了三天,然後飛回得克薩斯州。

    第二十八章

    這是個傳奇般的蜜月。托比和吉爾駕駛私人噴氣式飛機,飛到拉斯韋加斯,在那裡受到佩蒂諾一家的款待,住在他們從墨西哥海灘上和叢林中開闢出來的仙境一般的別墅裡。他們為新婚夫婦,單獨安排了一所房子,周圍有仙人掌、木槿和色彩鮮艷的梔子花。各種奇異的鳥兒,整夜地唱著情歌。他們在這裡遊覽、划船、參加宴會,整整歡度了十天。他們還在萊加斯皮飯店吃高級廚師做的山珍海味;在淡水游泳池裡游泳;吉爾到廣場上精美的店舖裡買東西。

    然後,他們從墨西哥飛到法國的比亞里茨,住在那裡的皇宮飯店。它原先是拿破侖三世為歐那妮王后建造的華麗行官。兩個度蜜月的新人在賭場上賭博,看鬥牛、釣魚,或者通宵做愛。

    從巴斯克海岸,他們又向東飛到瑞士的格斯塔德。格斯塔德的伯爾尼高原,海拔三千五百英尺。

    他們乘坐飛機在群峰中盡情遊覽,掠過白朗峰和瑪特峰。在那裡,他們在白雪皚皚的山坡上滑雪;駕駛狗拉的雪橇;參加乾酪肉醬宴會;盡情跳舞。托比從沒有這樣快樂過。他已經找到使他生活美滿的女人。他再也不孤獨了。

    他們的蜜月,可以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吉爾卻急於回家。她對這些地方,一點也不感興趣;對這些人,同樣淡漠。她覺得自己像個新加冕的王后,遠離了自己的故土。最主要的是,吉爾,卡瑟爾心急如焚,她急於返回好萊塢。

    托比-坦波爾太太有賬要清算。

    第二十九章

    一種失敗將要來臨的氣息。那是一種象瘴氣般不易驅散的惡臭。正像狗能從人身上咱出恐懼的氣味一樣,人們也能感到某個人要走下坡路了。

    特別是在好萊塢。

    影視行業當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克裡夫敦完蛋了,甚至比他自己知道得還要早。他們可以從他四周的氣氛中感覺到。

    托比和吉爾度蜜月回來,已經一個星期了,克裡夫敦沒有得到他們的任何消息。他送了一份貴重的禮物,留下三次電話條,人家一概置之不理。吉爾。她不知用了什麼方法使托比變了心,反對起他來了。克裡夫敦知道他必須達成休戰。他同托比是那麼休戚與共,不能容忍任何人插足其間。

    一天早晨,克裡夫敦知道托比在製片廠,於是開著車子來到他家。吉爾看見他開進自家的車道,便開門迎接他。她美得讓人目眩神迷,他也這樣稱讚了她。她很親切友好。兩個人坐在花園裡喝咖啡。吉爾對他講述度蜜月的生活,以及他們到過的地方。她說:「我很抱歉,托比沒有能回你的電話,克裡夫。你不會相信這裡亂成什麼樣子。」她微笑中帶著歉意,於是克裡夫敦知道自己誤解了她,她不是他的敵人。

    「我希望咱們一切重新開始,成為好朋友。」他說。

    「謝謝你,克裡夫。我也這樣希望。」克裡夫敦覺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我想為你和托比舉行一次宴會。我要在畢斯特羅飯店包一個房間。下周星期六。要穿晚禮服,我將要邀請上百位你們的至親好友。

    你覺得怎麼樣?」「太好了,托出一定也很高興。」吉爾直到宴會的那天下午,才打電話告訴克裡夫敦說:「對不起,克裡夫。我恐怕今晚去不成了。我有點累,托比認為我應該在家裡休息。」克裡夫敦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這使我很難過,吉爾,但是我能理解。托比能來,是嗎?」在電話中,他聽到她歎了一口氣。「我怕他也來不了,親愛的老弟。沒有我,他哪兒也不去。但是,你們的宴會一定會開得很愉快。」她掛上了電話。

    取消這次宴會的通知已經來不及了。開支是三千美元。克裡夫敦蒙受的損失,比這要大得多。他請的主賓沒有光臨,而這主賓是他唯一的當事人。其他一切人都來了,電影製片廠的決策人,大明星,導演——所有好萊塢的頭面人物都來了,一切已一清二楚。克裡夫敦沒法掩怖,說托出身體不大好。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說法了。何況第二天下午,他隨手拿起—張《先驅考察者報》,看到上面有一張托比-坦波爾夫婦的照片,這張照片正是頭天晚上,在道傑斯運動場上拍的。

    克裡夫敦-勞倫斯明白他要為生活奮鬥了。如果托比拋棄了他,附近沒有人會要他的。所有大的經理處都不會要,因為他不能給他們帶來當事人。他不敢想像憑自己的努力,還可以東山再起。

    他知道,這樣做已為時太晚了。他必須設法向吉爾求和,他打電話給吉爾,對她說,他想到家裡來和她談談。

    「當然可以。」她說:「我昨晚還同托比講,我們最近很難得見到你。」「我十五分鐘以後就到。」克裡夫敦說。他走過去打開酒櫃,倒了一杯濃度威士忌酒。最近這些時候,他酒喝得太多了。工作時間喝酒是個壞習慣,但是他騙誰呀?什麼工作?每天他都收到人們向托比送來的重要敦請,但他卻無法讓那位大人物坐下來,甚至不能和他一起磋商。他還記得,他們一同度過的美好時光。那時候,他們一同遊覽、參加宴會,歡笑……找姑娘們。他們僚孿生兄弟一般親密。

    而現在……克裡夫敦又倒了一杯酒,他看到自己的手沒有發抖,心裡感到高興。

    克裡夫敦到達坦波爾家時,吉爾正坐在陽台上,喝咖啡。她看見他走過來,抬頭望他微微一笑。

    「你是個有能量的人物,」克裡夫敦自己對自己說,「要讓她相信你。」「很高興看到你,克裡夫。請坐。」「謝謝,吉爾。」他坐到—張大的鍛鐵桌旁,在她的對面,打量著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夏裝,同她烏黑的頭髮和金黃的、曬紅了的皮膚,構成迷人的對比,她看起來更年輕——

    而且,不知怎的,他只能想出一個字眼——純真。他用熱情、友好的眼睛望著她。

    「你用點早餐嗎?克裡夫。」「不用,我早吃過了。」「托比不在家。」「我知道,我想單獨同你談談。」「你有什麼吩咐?」「接受我的道歉。」克裡夫敦勸她說。他一輩子從沒有任何事求過任何人,但是,現在他得求人了。「咱們——我從開始就錯了。可能這是我的錯。或許是我的。已經那麼久了,托比都是我的當事人和朋友,所以我——我想保護他。你能理解嗎?」吉爾點點頭。她棕色的眼晴注視看他,說:「當然。」克裡夫敦長長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他告訴過你沒有,不過,我是使托比發跡的人。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要成為大明星。」他看出她正全神注意著他。「那時我有許多重要的當事人。吉爾,我把他們全打發走了,以全力經營托比的事業。」「托比對我講過,你替他辦過那麼多的事。」她說。

    「他講過嗎?」他討厭自己聲音中那種急切的語調。

    吉爾微微一笑。「他告訴我,當初他假借薩姆-戈爾德溫的名義,給你打電話。當然,你總歸是去看了他。那是好事。」克裡夫敦俯身向前。「我不希望在托出和我的關係上發生什麼事。

    我需要你同我站在一起。我請求你忘掉咱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我為自己的魯莽而道歉。我以為我在保護托比。哎,我錯了。

    我想你對他太合適了。」「我希望如此。十分希望。」「如果托比甩掉我,我——我想那會送掉我的命。這不僅指業務。他同我——他彷彿就是我的兒子。我愛他。」他為此輕視自己,可是他仍聽到自己在哀求。「吉爾,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停了下來,他的聲音哽咽了。

    她用那雙深邃的棕色的眼睛凝視了他好大一會,然後伸出手來。「我不計舊怨。」吉爾說:

    「你明天晚上來吃晚飯好嗎?」克裡夫敦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快樂地傲笑著說:

    「謝謝。」他覺得他的眼睛突然模糊了。「我——我不會忘記這件事。永遠不會。」第二天早晨,克裡夫敦來到辦公室,一封掛號信正等著他。信上通知他說:「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你不再有權擔任托比-坦波爾的代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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