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院子裡有月光,靜靜的流瀉在靜止的建築物上,看不到一丁點兒的生機。
若馨睡不著,拉了拉靠在床邊的小朱。
小朱立刻就俯下了身子,把自己的手伸到了若馨的面前,若馨感覺到了他下意識的伸手過來的動作,不覺的笑了笑。
若馨迅速的在小朱手上寫了幾個字,他卻頓了頓,不確定的反問道,「姑娘確實讓我現在去請王公公來?明日白天不可以嗎?」
若馨堅定的點頭,務必要小朱去請王喬過來。
小朱雖有猶疑,卻也不能不去。
原來,若馨做了一個夢,她夢見鳳麟天死了。殺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同胞弟弟鳳麟羽。在她的夢裡,他殺他據說是為了皇位。她夢見鳳麟天虛弱的躺在床上,身邊沒有一個人,就連平日裡對他形影不離的王喬也不見了蹤影,然後,鳳麟羽闖進來,如入無人之地,他手裡握著一杯毒酒,他不顧一切的把毒酒朝著鳳麟天的嘴裡灌去。
而鳳麟天,卻是格外的安詳,他甚至不曾反抗,只是,他臨死前說了一句話,叫了一個人的名字,他說,『若兒,我的若兒』
在那個恍若現實的夢裡,若馨還看見左相的臉突然出現在琉璃簾後,若馨知道,那策劃篡位的幕後主謀一定就是他。
然後,她就驚醒了,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見王喬。
小朱走開後,若馨便在床上躺好,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幾乎快要消失了,平躺著,深深的做了一個呼吸,若馨竟然感覺身體裡有種東西在隨著她的呼氣而向外抽離,似乎是靈魂要離開肉身的感覺。
那過程,安靜卻孤寂,好像剝去皮膚一般生生的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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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小朱已經離開了美人殿,戰亦冉才進了屋子裡去。
戰亦冉這次並沒有直接進入若馨的臥室,而是站在門邊看著她。看瘦瘦的她平躺在床上,連個小小的突起都沒有,好像她並不存在一樣。
他靠近了些,再靠近些,他甚至是發現她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如果不是她呼吸時帶著微弱的流動氣流,他真的要認為躺在這裡的是一具屍體了。
見她是閉著雙眼的,戰亦冉猶豫了,他伸出去的手猶豫了,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撫摸她的臉,那張和他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手,最終還是落下去了,感覺,好冰冷,好心碎。
戰亦冉不自覺的開口,「為什麼要為我擋?為什麼?」
他執起了若馨的手,拉至自己的冰冷面具的唇邊,問她,將這個問題重複了許多遍。
只是,沒有人應答。於是,他放下了她的手,然後來到她的胸前,預備拉開她的衣服,他想看看她的傷,是不是很重。
只是,她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女聲,好久沒有聽到的女聲。
那女聲問他,「你想幹什麼?」
戰亦冉還記得,那是若馨的聲音,他沒有忘記,他緩緩的回頭,看見了漂浮在空中的若馨,--她的靈魂。
他沒有說話,而是去探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的鼻息,繼而,他的手有些僵硬,她明明是有呼吸的,雖然異常的虛弱,可是她還活著不是嗎?
戰亦冉回過頭去,良久,他張了張嘴唇,他的聲音像是被狂風撕碎了一般,沙啞著,哽咽著,卻只有一個『你』字。
若馨聽見他這樣的一句話,勾起了唇角,「聽到我的聲音很吃驚吧,我也是,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說話了。」
他沒有出聲,在她的靈魂飄到他身邊之前。
她的靈魂觸摸著她的肉|身,他突然問,「你是要死了嗎?」
她的靈魂一挑眉,說的很是輕鬆,「誰說不是呢,這大概就是迴光返照吧!」
他不能言語,面具下的神色有些悲傷。
她的靈魂見他不動,手指間的輕微顫抖已然洩露了他此時的悲慟,她伸手去探他的肩,什麼也摸不到,想想,她才問,「你來找我幹什麼?」
他閉上眼睛,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難過,可是他找不到宣洩的出口,他突然站起來,對著她半透明的靈魂,他狠了心是要跟她說些什麼的,可是,透過她的身體,他卻看見了那扇美麗的屏風,是的,他的目光穿過了她的身體、她的臉,和他自己一樣的臉。
他突然背過身子,「王上讓我告訴你,鳳麟天大限將至,你需速速取來血淚。」
若馨眨眨眼,張嘴的時候,發現原來自己是可以說話的,不禁,聲音也變的輕快起來,「否則呢?」
否則?否則,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那威脅是蒼白無力的,可是他還是要說完,「否則鳳麟羽永遠記不起你,否則王上就會死,那麼鳳麟羽也活不成了……或許」
他突然走到她身邊,他來的快,帶起了風,她沒有重量的靈魂隨之飄動、距離他更遠的地方。
若馨遠遠的問他,「或許怎麼樣?」
「或許,你還可以救你自己。」
「救我自己?」若馨呢喃的反問著,「用鳳麟天的命、用林茹雪的幸福嗎?不,我不想這麼做。」
若馨的靈魂躺回床上,回到自己的身邊。
戰亦冉還站在那裡,紋絲不動。
良久,若馨又問,「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可以自由出入這裡,既然你這麼厲害,你為什麼不去救回戰亦霜?」
戰亦冉沒有回答,背對這若馨,他緩緩的取下自己的面具,摸著自己的臉,他微微的笑,「你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要救我?」
若馨仰躺著,看帳頂繡著的鳳,眼神有些空洞,像是在自言自語,「我做了一個夢,我的夢告訴我,他必須活著。至於你,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無論如何,你待我很溫柔。」
他點頭,「我明白了,可是我也無能為力,我在你身上下了咒印,這只是我的替身,一個符號,活著一抹香氣,我只能同你說話,其他的我做不了。」
「哦,」若馨閉上眼睛,「那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也許,小朱就要回來了。」
「好。」他戴上面具,轉了身,再看她一眼,然後身體慢慢的消失在空氣中,一點點的變的透明,最後變成了一抹看不見的香氣。
他走的時候,若馨躺回了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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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子的另一端,戴著面具的男子頓住了。
最後一道咒印,他用完了。
那麼多道咒印裡,有一道最長,那是他的一根頭髮,他把那根頭髮編進了她的三千青絲裡。
他每天都能看見她,監視她,聽她說每一句話。他知道她在夢裡叫的是誰的名字,他能感受到她傷心裡心臟最疼的是哪一個位置。
朝夕相對,他對她很熟悉,尤其是那一張臉,有時候,他為她心疼,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她。
但是,她為他擋住了那致命一擊,然後, 她就要死了。
是的,每個都會死的,可是她的命運太短、太坎坷了。他為她理由了,她說,也許,是你曾待我溫柔。
他待她溫柔嗎,他問自己。不,那只是他待人的方式,他習慣了用那樣的方式對待每一個人,那不能成為一個好理由。
他告訴自己,他欠了她的、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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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帶來了王喬,然後,若馨讓他離開,是打著手勢叫他離開的。他皺起了眉,但是,他不會拒絕她,她叫他走,他就走。
而後,若馨從床上坐了起來,氣色看起來好了許多。
王喬沒有請安行禮,語氣還有些沖,他哼道,「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去見朝西王,你現在想回到皇上身邊了嗎?沒有機會了,皇上現在很虛弱。」
若馨沒有應答,越過他,坐在梳妝鏡前,開始給自己上妝
她從鏡子裡看到王喬不屑的神色,她突然覺得好笑,道,「我知道你氣我,可是以後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說皇上體弱了。」
她說的很有道理,可是王喬驚詫著,「你……你可以說話?」
「不,」若馨拿起了眉筆,細細的描繪著,「不可以說,只是迴光返照,也許今晚以後,我就再也不可以說話了。」
王喬聯想到她卻是好轉的臉色,似乎是信了她,「那姑娘深夜找我來是為何故?」
若馨開始抹胭脂,將那桃紅的花粉抹的均勻了些,她突然轉身,去問王喬,「我好看嗎?」
她在笑,牽動著她臉上的每一寸光華,王喬有些發愣,有些尷尬,但是仍舊做出了回答,他誠實的點頭了,是的,這個女人,她太好看了。
「那你說皇上會喜歡嗎?」
「你……」王喬的聲音有些激動,她難道想通了。只是他的疑問還未說出口,若馨又問他,
「你說過我能救他,是不是?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可以嗎?告訴我該怎麼做!」她沒有絲毫的猶豫,一連拋出了三個問題。
王喬尚處在震驚中,他連聲音都在抖,「你願意?」
若馨低垂著頭,「告訴我該怎麼做、這樣就好。」
「好!」一錘定音,王喬走了過去,迅速的貼在若馨耳邊,他怕她會反悔,一下子把所有的方法步驟都告訴了她。
有幾處若馨不甚明白,她問了王喬,王喬一一都耐心的做了回答。
若馨點著頭,將這些方法一一的記在心裡,然後,她頓了頓,想了很久才又開口,「最後一個問題,王喬。」
「姑娘請問。」
「他愛我嗎?……柳若,還是柳若馨?」
王喬頓了頓,眼底有一閃而逝的濃烈的傷痛,他不想說,但是不得不說,「姑娘,是全部,全部。奴才--告退了。」
『呵』若馨突然笑出了聲音,真的嗎?其實真真愛我的人是你嗎?天羽、鳳麟天。
閉上了嘴,她又成了啞巴,她自己走到門前,斜斜的倚著門框,她看見小朱正仰著頭在看天上的月亮。
靈魂出竅一次後,她發現自己原來可以看見東西、也可以說話了,可是,她不打算把這件事情告訴小朱。
她斜倚在那裡,等待小朱發現他。
須臾,小朱果然走了過來,用不是很驚喜的語氣說,「姑娘氣色好了許多。」
若馨笑笑,抬起頭,用唇語問他,『在幹什麼』
小朱笑笑,答道,「我在看月亮,在看它的輪迴,很快就會圓滿了,很快。」
若馨點點頭,然後自己也揚起了頭,『帶我去看』
他一愣,挑了眉,說好。
然後,他又問,「姑娘,你知道嗎,天鳳王朝的皇宮是個極好的地方,是日月精華最為精純的地方。」
是嗎?若馨回以一笑。
小朱也笑了笑,繼續道,「這裡、是涅槃重生的最佳地點,也許這裡藏著許多鬼怪,在這裡等待時機。等到功德圓滿的時候他們就可以重生。」
『那你是妖怪嗎』若馨用唇語問小朱。
小朱伸出手,點了點自己的眉心,那裡,很是灼熱,有一滴血。他搖頭,「姑娘說笑了,我怎麼可能是妖怪。」
若馨咧開唇笑了,扶著小朱的手臂,朝來時的地方走去。
進了屋子,若馨讓小朱幫她找一件緋色的長裙。
小朱捧著那套一群看了她的背影好久,又想起那天上的月亮,苦澀的笑了,年輕俊秀的面孔裡有喜悅也有掙扎,但是快了,真的快了——
這是一個虐文,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