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三千笑靨唯傾情（止戰之殤）
三月後
夏末，風景如畫。
清晨，鳳城如往常一般在晨光中開始一天的作息。
一切都歸於平靜，彷彿三月前的戰發不過一場噩夢。
火光，大雨，刀光，驚雷，滿城開放的六月雪，都已經消失不見，卻又分明那麼真實，令人無法忽略。
新帝入主鳳萊，依舊是慕容家的天下，彷彿半年之久的戰爭，什麼都沒有改變。
落月茶居
喝早茶的人不少，熙熙攘攘，滿座皆客。
閒逸的言談，茶間磕著果品，低聲言談著昨夜的驚夢。
只見一個俊逸男子踏入，滿座驚奇。男子孤身一人，面無表情。淡淡的神色掩不住俊朗的臉龐，劍眉橫吊如鬢，鳳目迷離，卻帶著致命的勾魂般的誘惑。挺拔的身姿行動如風，頎長的身子著一件墨色錦袍，舉手投足間透著無尚的尊榮優雅。
小二看著來人，腦子轉得極快，想必這位相貌不俗的公子便是他要接待的客人了。
將抹布隨意搭在肩上，他將手在身上搓了搓，便小跑上前，低聲道，「公子可是赴約？」
男子眸光深邃，仿若深不見底。又似透著迷茫，似是而非的目光淡淡地掃過小二，小二隻覺得渾身一顫，久得小二都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男子卻微點了點頭。
小二隻覺得暗暗鬆了口氣，忙恭敬地領著他往樓上的雅間去。
「公子，這邊兒請。」小二領著男子上樓，推門而入，只見珠簾漫卷，滿室茶香，若隱若現的人影獨坐窗前，不公褻瀆的身姿神聖高雅，讓人不敢細看，唯恐儇薄了那人。
小二甚是知禮，送男子走入雅間，便退了出來。
房門關上，慕容寔寰輕輕撩開珠簾，觸手冰涼的珠子隨他的動作鳴響，煞是好聽。
那女子靜坐窗前，側臉與日光中投下柔和的線條。即便與玲瓏一模一樣的臉，他也分明看清，眼前的女子可以是月魅，可以是宇王妃，可以是林芊孝，卻獨獨不能是玲瓏，他的玲瓏，再也不會出現了。
「請坐。」女子冷然啟齒，沒什麼情緒。眼瞼輕閡，羽睫如扇，掩住她眼底的情緒。
慕容寔寰信步踱至案邊，坐在她對面。
算起來，兩人也不過第三次見面。
街頭爭鳳凰血，她只覺得如哥一樣的臉讓她對他平生親切。
嫁給慕容寔宇被戲弄當中揭喜帕，她看到的不是堂堂寰帝卻只是哥的臉。
此刻相視，卻依然沒有那樣的錯覺。
失去了寰帝的光環，此刻的慕容寔寰看起來和哥哥更像幾分，溫潤如玉中透著幾分邪魅，而他眼底的失落為他減了幾分邪魅，反倒多了幾分儒雅。就如他眼中的迷茫，沒有為他的俊逸減分，反倒是更顯得迷人。
失去，方知玲瓏在身邊的可貴。
芊孝的眼底閃過一絲疼痛，那是屬於玲瓏的那一瓣魂，不由無聲歎息，看到這樣的一幕，玲瓏是不是會開心呢？三月有餘，寰帝已非昨日的寰帝，退去了君主的光環，他究竟為什麼如此蒼涼？為失去的王座？還是為消失的玲瓏？
不錯，玲瓏正是芊孝的最後一瓣魂魄。
玲瓏玉碎，卻恰恰魂魄歸位，終於換得雪月冰魄甦醒，十二輪星瞳也就此完整。
雖然很驚訝，但墨臨當日離開時就告訴過她，有些心理準備，倒也不算難以接受。
眼前看著慕容寔寰，芊孝控制著有些失控的情緒，為他斟了一杯酒。
落月茶居雖是茶居，卻也提供酒品。
寰帝似是沒有料到她邀他見面卻只為請他喝酒，愣了愣，看著芊孝，薄唇抿了抿，終是無聲。
「請……」芊孝抬眸，對上他幽深的眸子。不論處於玲瓏的心意，還是芊孝對他如哥一般的臉，這一杯她都想敬他。
慕容寔寰雖不解，卻也接過酒杯。觸及芊孝的指尖，仿若一陣電流通過。他錯愕抬眸，卻見芊孝的臉色如常，只是有一瞬間，他竟有一種見到玲瓏的錯覺。
芊孝挑眉看著他，面色如常。
寔寰頓了頓，垂眸別開目光，將酒杯接過，仰脖一飲而盡。
忽而一陣暈眩，寔寰來不及想清楚怎麼回事，眼前便已經一暗。恍惚間似聽見玲瓏的呢喃，誰在輕拂他的眸……
屏風後的幾個人走出，靜靜看著昏睡的慕容寔寰。
「如此，或是最好的結局。」寔宇坐在桌前輕道。
「其實從一開始鳳萊的天下就交在他手中，只是他自己非要困在那個血脈國界的圈圈裡不肯給自己幸福安定的機會罷了。」芊孝垂眸，飲了一口酒。
凌燁不客氣地用著一干茶點，沒有插話。這本是慕容家的家事，他一個外人沒有閒情管，也管不了。
紅杏拍掉他伸向糕點的爪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真是受不了，堂堂姜陵王，怎麼一到了人後就開始丟人。
凌燁也不在意，好心情地攬她入懷，從盤子裡取了一塊桃香酥塞進紅杏嘴裡。
芊孝挑了挑眉，別開目光，這個傢伙還真是不害臊，還擁有古神無花的神力呢？她怎麼愣是沒看出一點神的尊榮高貴來？
「說起來倒真是奇了，玲瓏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子？」凌燁隨意地道。是怎樣的女子，讓一國之君的寰帝一夜之間如行屍走肉，又讓自己那一向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同胞哥哥甘願獨守孤城？
他獨守姜陵城算是接任了姜陵王的位置，倒是讓凌燁樂得清閒。
只是他不知道，這玲瓏的靈魂也不過只是芊孝的一瓣魂魄。若說玲瓏讓兩個一國之君魂牽夢縈，那麼芊孝更是讓慕容寔宇甘願放棄到手的江山，隨她行走天涯。
話說至此，看官，你可瞭然？
三月前，姜陵大軍攻破鳳城，一夜之間雪月現世，妖力震天。
鳳萊宮中自然沒有招架之力，寰帝不知所蹤，諸鏡文也在戰亂中被誅殺，一時鳳萊滁雲群龍無首。原本忠於寰帝的苗元芳也沒有多做抵抗，攜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免去了宮變的血腥。
至此，整個鳳萊朝才算是完全歸於一處，真正的統一天下。大業既成，姜凌燁不過算是為雪月完成了心願，完成了身為起魖師的使命，回歸姜陵，不日交接王位，姜凌鈺獨守姜陵城。
而鳳萊宮中，卻是一片沉寂。
只因，慕容寔宇並沒有登上王座，只是讓年僅十五的慕容寔宸接位，前朝宵王爺慕容寔宵為鎮國將軍，身兼攝政王爺，輔佐新帝，成就鳳萊天下。
四人相伴而行，將慕容寔寰送到原先買下的豪宅中，吩咐一應事務，便就此離開。
芊孝在杯沿上塗上了簪花樓，敬他一杯酒，不過為換他一段空白的記憶，許他一個新的開始，去尋他真實的幸福。
若說當初雪月背叛了宗政銘夜是因為愛上了古神風花，不如說她只是愛風花多一些罷了。
很可惜，這一次，終究還是捨了他。
輕聲歎息，被慕容寔宇捕捉住。
「怎麼了？」寔宇柔聲問她。
芊孝挑挑眉，轉移話題道，「我在想……我是妖……而你是人……」
話未完，便被寔宇堵下了。唇分，他有些微喘，俊臉微紅，眸色深沉，「不管你是人是要，我都要定你了。」
芊孝笑笑，雖然很開心聽到他這樣直白的表白，但她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食指纖纖，點上他的唇，「我是說……你會老，我卻不會。」
寔宇臉上的滿足一滯，笑容一僵，「好啊，你竟是在嫌我……」
說著便要將芊孝就地正法，一陣笑聲尖叫聲從馬車裡傳出，聽得外面策馬而行的兩人忍不住相視一眼，神色曖昧而邪惡地一笑。
夜晚投宿人家。
耳鬢廝磨間，寔宇拂過芊孝光潔的後背，美麗的六月雪綻開在背上，瑰麗的圖紋神秘卻透著絕美的誘惑。
眸光微沉，卻又很快被他強行斂去。
滿室旖旎過後，芊孝枕著寔宇的胳膊卻睡不著。
今日雖然只是扯開話題的戲言，可這個問題確實很嚴重。自己如今有了雪月妖魄，等於是擁有了不老的能力。
可是寔宇不是古神風花，他只是一個……捨棄了江山只為浮生數十載有她相伴的男人。若是他老了，離開了，她要怎麼辦……
不敢輾轉反側，唯恐讓寔宇察覺自己的心思。芊孝只是鎖著眉，卻想不出良策。
如果可以，她寧願只有數十載的生命，和他相伴到老，一起慢慢變老……
天未亮，外面細雨紛紛。
輕手輕腳地起身，走出房間，關上房門，卻沒有注意床上的那人睜開眼，清明的眸子了無睡意。
訝然看到紅杏也正出房間。
相視一笑，竟有一樣的煩惱。
紅杏知道凌燁擁有古神無花的神力，自然也就不老不死，可是自己卻只是區區凡人，不久的幾十年裡，自己就會年老色衰，到時的自己要怎麼待在依舊如少年般的他身邊……想來叫人情何以堪……
兩人面對面坐在桌前，寂靜地坐在桌前，看不見彼此眼中的擔憂。
失神間竟沒有察覺有人掌燈而來，輕輕放在案上的燈拉回了兩人的思緒，只見老人鬚髮花白，燭火映照著老人的臉。
「兩位這是在煩什麼？或許老朽能夠幫到二位。」老人的聲音蒼老卻有力。
紅杏抬眸對上芊孝的眸光，相對無言，只是輕輕搖頭。
芊孝卻忽然察覺到什麼，今日來投宿時見到的主人，似乎不是這張臉罷，沒有這麼老才對。
一個念頭竄上心頭，她跳起來，大著膽子去揭老人的臉。
摸了幾下，她唇角一勾，「果真是你個老小子。」
語聲未落，只見芊孝手一揚，便從老人臉上揭下一張**。
那老成的如桃花般的臉龐，可不就是墨臨麼。
「你知道我在煩什麼吧，你既是陌七弦的後人，通曉古今，也定有辦法是不是？」芊孝揪著他坐在自己身邊。
墨臨桃花眼微微瞇起，眨了眨，笑道，「我一個孤家寡人，哪裡有那麼多鬼點子。」
芊孝卻是不依不饒，推了他一把，口中道，「你若不是有辦法，幹嘛出現？」他哪一次出現是無備而來的？
墨臨乾笑兩聲，這個女娃還真是不給面子，連戲都不讓人家唱完。
「好吧，我幫你。」墨臨笑道。
「真的？真的可以？」芊孝忙起身去拉慕容寔宇下來，卻被墨臨拉住。
錯愕地看著他以示疑惑，他奸笑一聲，道，「讓你陪他一起變老，可願意？」
芊孝愣了愣，明白了他話中的含義。
「怎麼做？」
墨臨沒有料到她答應得如此乾脆，頓了頓道，「將你的妖力轉給杏丫頭，不就完了嗎？」
「這樣也行？」紅杏和芊孝齊聲道。
墨臨點點頭，眸中精光閃閃。
「好吧，你動手吧！」芊孝重新坐下，嚴肅地看著他。
紅杏卻是不太願意。雖然這樣可以和凌燁永遠在一起，可要用這個辦法，等於是取走了芊孝幾十年後的生命，這怎麼可以……
芊孝倒是不以為意，反正你情我願，又是兩全之策，皆大歡喜不是？
安撫了紅杏，芊孝強調自己沒有損失，才總算是等到了墨臨動手做法。
他一手舉在芊孝頭頂，一手舉在紅杏頭頂，口中念著一段不太清晰的咒文，突然一陣寒光照亮了整個屋子。
持續了一炷香時間的光亮退去，只見芊孝和紅杏睜開眼，感覺良好。只是看到墨臨，兩人都是一愣。
「墨臨，你的頭髮……」怎麼會忽然就白了？
「一頭銀絲……也挺好看的不是？」墨臨低頭看到自己肩頭的白髮，把玩著幾縷髮絲，輕鬆地戲謔道。
不用他說芊孝也懂，必然是逆天而行，改變命理所致。竟然瞬息間滿頭銀絲……她看著墨臨妖孽的笑容沒有說話。
「行了，該我陌家做的都完了，這接下來也沒我的事兒了。」墨臨笑著轉身離去，留下屋裡四道目光，五味雜陳。
目送墨臨離開，芊孝同紅杏轉身，卻見站在門口未及反應的慕容寔宇和姜凌燁。
相視一笑，這樣其實挺好的。
四匹寶馬，激動地為接下來的遠行嘶鳴。馬上俊男美女，煞是惹眼。
馬蹄聲遠去，鮮衣怒馬，仗劍天涯。
夏末的蓮池荷香陣陣，湖上飄蕩的畫舫隨風而動。
那人站在甲板上，遠望空寂無邊的江海。一覺醒來，他如往常一般過著寧靜的生活，奇怪的是，每每望著天際，總有一種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覺，彷彿……丟了什麼。
「爺，日頭毒辣，還是進艙吧！」元芳輕輕開口，打開紙扇為他扇著風。
想了很久終是一片空白，他也只好作罷，轉身進艙。或許只是空想，搖了搖頭，暗自嘲笑自己的庸人自擾。
早就聽聞瓊州的玲瓏苑迷人，在那兒賣藝的女子均是艷名遠播的美麗女子。女子賣藝不賣身，個個冰清玉潔，許多文人雅士都對那兒甚是推崇。
今日既到了瓊州，他的行程中也有這一站。
傳聞中，玲瓏苑是簪花樓名下的產業，說起簪花樓，又是一段傳奇。而關於簪花樓現任樓主更是個傳說。傳說，簪花樓樓主是個修煉不死神功的嬌俏少女，名曰紅杏。雲遊四海，神龍見首不見尾。
一路走來，玲瓏苑已經近在眼前。
輕快的步子踏入門檻，只見台上正有一個女子站在紗幔後吹笛，如泣如訴的曲聲悠揚哀婉，如顧影自憐的悲慼，而那若隱若現的身子更是引人遐想的曼妙，竟是讓人莫名地心悸。
樓中座無虛席，風雅的裝修更是顯得這兒的精緻。他靜靜地看著台上的女子的身影，雖然看不真切，卻莫名的熟悉。正聽得出神，忽見白紗被風撩起，那吹笛的女子一身素白裙衫，青絲如瀑，發間簪著一支血紅的水珠形髮簪。
如此盯著一個女子是很失禮的行為，可他竟然管不住自己的目光，心底升騰起的莫名心疼更是讓他有些無措。
一曲終了，那女子燦然一笑，仿若花開無聲。
忽然女子的纖纖玉指指向他，眸中精光一閃，笑意更深。
恍惚間忽然有什麼閃過腦海，捕捉不住的景象，快得幾乎看不清楚。
他睜大眼睛，血色的玉簪……鳳凰血……還有那個素衣女子似妖魅似邪氣的笑，竟然與眼前女子的笑容重合……
獨守孤城為誰老，終難忘卻故人夢。
轉眼數十載風月情濃，湖畔小苑，一對恩愛夫妻。蒼老並沒有為他們帶來什麼煩惱，每日含飴弄孫，淨看細水長流的時光，每一秒都甜蜜。
「凌燁，記得到21世紀去用起魖師的名字給我講風花雪月的傳說。」
「知道了，我一定會去找你的。」
三千笑靨，不老容顏，永銘那年女子香。
紅樓一語，笑看江山，戲硃砂風月情濃。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