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笑 浮生若得(十一月的蕭邦) 第六十四章.玲瓏宮中風月濃(菊花台)
    64 玲瓏宮中風月濃(菊花台)

    雲鬢花顏金步搖,點絳唇,描黛眉,但看庭院深深,深幾許?殿前花落,又是一年,風起時。鈿頭銀篦畫羅扇,撲流螢,摘星辰,昨宵錦被衾寒,寒幾許?樓外葉紛飛,卻道天涼,疑似秋。

    自打幾日前九轉期過,寰帝臨幸九轉閣。一夜纏綿,天亮時,玲瓏撐著酸痛的身子目送他離開的背影,如此決然,如此……不可挽回。

    用早膳時便下了旨:雪妃賢德知禮,姿色傾國,實乃天下女子典範,朕亦念之。得為結髮之妻,亦鳳萊之幸。命執掌鳳印,掌權後宮大小事宜,母儀天下。

    封後大典定在三日後舉行,而她,也被賜住鳳儀殿。

    她靜靜地接過旨,這一刻開始,她便注定與這紅牆綠瓦的金絲籠牽扯了呢。她入住九轉閣的這三個月,他的後宮又何嘗不是不斷充盈著呢?是她的出現,打破了寰帝不納妃嬪的先例,朝臣自是不願讓她獨佔後宮,儘是削尖了腦袋要為寰帝填充後宮。

    這家的將軍之女,那家的尚書之後,或是司州千金,哪一個不是夢想著那個利慾熏心,紙醉金迷的後宮?又有哪一個不對她執掌鳳印眼紅呢?

    她,只是簪花樓的獻禮,只是一個……舞女罷了,即便是頂著雪月轉世的身份,也不能真正傾世。

    封後大典上,她看見他沉靜的眼眸中,一抹淡淡的玩味兼帶著些許淡漠。

    那一眼,讓她忍不住心中一凜,那目光,分明是冷眼看戲的情緒,分明是不帶一絲情意的冷淡。

    她害怕了,抬手將手放在他的手上,冰冷從指間投入心中,直涼到心底。不可預見的未來,她在夢裡流轉,回首望去,這雕欄畫棟的宮廷,驚覺沒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她看見一株六月雪,靜靜凋殘,就連凋零,也無人問津。

    步步驚,驚幾回?顧盼與君語,濃情蜜意,此話當真?宮燈又起,時過境遷,誰與共賞繁華開?

    噩夢方醒,玲瓏看著那紅色的紗帳,原來不過夢一場。

    手落在身邊,卻是冰冷。

    自打封後以後,寰帝就沒有來過鳳儀殿,宮中妃嬪甚多,一時間,她竟像是石沉大海,浮沉不定。

    宮中漸漸有一些流言零零碎碎地落進耳中。就如此時,來請安的潘妃和徐婕妤就這樣光明正大地站在正殿聊開了。

    「瞧瞧,這茶還沒有我那兒的好呢。不過剛剛封後,就失寵了呢!」

    「是啊,我看哪,根本不是她有多少姿色,不過是之前宮中無人,殿下無處發洩罷了。」伴著幾聲嬌笑,那聲音斷斷續續。

    「封後又怎樣,不過是個失了寵的皇后,根本就不堪一擊嘛!」

    「我聽說啊,她入宮前不過是個舞女!」

    「哪是啊,她可是簪花樓送上來的,說不定,會使毒呢!」

    「哎呦,莫不是前些日子,殿下也被下了藥?」

    「這可了得?什麼下三濫的狐媚子,也混進宮裡來了。」

    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訓話的侍女小妦,玲瓏靜靜地立在簾後,聽著來請安的潘妃和徐婕妤的談話。

    眼見著她們的對話已經歇了,她整理好自己臉上的情緒,唇角微揚,笑容靨靨。小妦輕輕打起簾子,她抬步,緩緩走出。

    「參見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二人嬌聲道。

    玲瓏坐在那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的兩個人。今日宮中妃嬪都陸陸續續來請安,她已經見得七七八八。不得不說,慕容寔寰的後宮當真是環肥燕瘦,形形色色的美女盡收囊中。

    眼前的潘妃和徐婕妤倒是都是高高瘦瘦的模樣,瞧著甚是清麗。潘妃有一雙動人的桃花眼,秋波流轉,當時回眸一笑,便生百媚。徐婕妤身姿曼妙,一張嬌美的臉,望之楚楚動人,讓人頓生憐意。

    「兩位妹妹多禮了,坐吧!」玲瓏淡笑道,面上無可挑剔的笑容,三分不可褻瀆的美,三分不可直視的威嚴,三分姐妹相見的親切,還有一分,是她獨佔的媚。

    兩人雖對古月玲瓏早有耳聞,好的壞的,風光的,落寞的,都聽了許多。然而真正見到,卻忽然明白自己錯了。

    寰帝,怎麼可能放下這樣一個如罌粟般的女人,而去採自己這些半生不熟的野花呢?雖然,名義上,她們才是正統的秀女。

    縱然姿色過人,縱然千嬌百媚,縱然身後世家龐大,又如何抵得過眼前這個女子,只是一笑,便顛覆了一切。

    心中暗歎,面上,卻還是客氣地同玲瓏聊了幾句,訕訕離去。

    目送二人遠去的背影,玲瓏緊了緊身上的牡丹掐牙小襖。

    「主子,進屋吧,風大。」

    小妦口上不說,心中卻明白,她站在這兒,不是目送離去的二人,而是期盼,隱約的,下意識地想要看見那人的衣角的吧。

    只不過……玲瓏口中逸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轉身進屋。

    晌午的陽光略帶溫度,倒也算是暖洋洋。

    玲瓏退去了外面厚厚的牡丹掐牙小襖,只著了一件輕薄羅裙。領口的宮裝設計端莊不失典雅,稱著高腰設計的線條,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玲瓏曼妙的身姿。懶懶地窩在小苑裡,或修剪一株株六月雪,或去了小杯子細細地澆水,日子比一開始倒是閒散許多。

    揮了揮手制止方樂的通報,靜靜地看著那女子在院中獨自忙得不亦樂乎。

    他日日流連三宮六院,後宮佳麗三千,不斷充盈,她卻安然地呆在鳳儀殿,仿若與世隔絕,卻又明明每日都有消息傳進他耳中,前兒個同苗修華品茗,將那一代制茶世家的女兒駁得一無是處,啞口無言。昨兒個又教導呂才人要小心侍候,莫要還沒「接客」就先被人欺負成打雜的了,讓他不得不想到她。

    他雖知道簪花樓這江湖組織從來都不按牌理出牌,只是玲瓏光明正大地在宮中推行青樓理論,將他的後宮佳麗三千比作那只為他一人開的青樓煙花之地,實在讓他汗顏。

    今日早朝更是因這套理論被眾大臣進諫,倒是弄得早朝不像早朝,議政不似議政,鬧得他頭痛得很。

    而此刻,這個罪魁禍首,居然如此安然自若地在這兒擺弄滿園的六月雪,倒真是怡情自得,謹遵後宮不得干政啊。

    看著她許久,一開始滿心的氣惱卻悄然淡去。

    她唇角淡淡的滿足的笑意,讓人生不起氣來。

    「你倒清閒?」慕容寔寰終究還是出聲。

    玲瓏回眸瞥了他一眼,唇角象徵性地勾了勾,又轉過頭去專心研究手中的那片葉子是該剪還是留。

    小妦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主子不是一直都盼著殿下的嗎?怎麼來了卻不好好招待,反而晾在一邊兒呢?

    難不成是她的觀察有誤,寰帝不及一院子的花草重要?

    「小妦,上茶……」說罷,卻又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頓了頓,「還是算了。」

    小妦看了看玲瓏,又拿眼瞟了瞟寰帝的神色,不急不躁,倒好像是不生氣。怪了,寰帝都上門了,怎麼連茶都不讓倒了?

    玲瓏細細看了看,幾次比對,終是下手剪下了那一片葉子,似是端詳了一瞬,方又笑笑,又自己我肯定地點點頭。

    轉而回眸,看著寰帝還在院中站著,方才款款上前來。面對面,鼻對鼻,她看進他眼中,繼而退開,而他手中,多了一片葉子,一把剪刀。

    「不如殿下幫玲瓏修理這院子裡的六月雪,臣妾去為你上杯茶?」玲瓏狹長的眼微微瞇起,說不出的撩人,羽睫仿若兩把扇子,掩去眼底灼人的目光。

    寰帝未動。

    玲瓏亦不等他回應,提起裙子走進屋子去了。

    徒留寰帝對著滿園的六月雪出神。滿天星洋洋灑灑地開了一盆有一盆,恰似暗夜中的星辰,被玲瓏照料得甚好。又轉而看看手中的葉,那棵六月雪不大,卻是花開得最多的一株,白色的花點綴在蒼翠欲滴的葉中,清麗得讓人捨不得碰觸打擾。

    手中的葉子微涼,透著和玲瓏的手一樣的沁涼。

    玲瓏端著泡好的彼岸紅出來,就見陽光下他認真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動,他若不是身為帝王,該是怎樣一個不羈的男人?為何將自己關在帝位的牢籠,逼著自己坐在那位置上呢?

    或許,她從來,都不懂他吧!

    「殿下。」她輕聲喚他。

    遞上手中的彼岸紅,她又接過他手中的剪刀,繼續之前的工作。

    「有心了。」寰帝看著杯中的茶,竟是彼岸紅。

    他一直記得,玲瓏平日裡並不用這茶招待人,只是自己泡來喝的,連他到現在喝的也不過第二杯。這茶滋味不同於平日裡的茶,入口不苦,甘醇香甜,清香繞齒,卻在離口時忽然苦澀,叫人不安。

    但她說,這才是人生。

    許多人明知先苦後甜,卻還是愛著這樣先甜後苦,透支了未來的所有幸福,去付上一生韶華,只為眼前的燦爛。

    玲瓏,又是透支了幾世的美麗,才在此生此世,如此璀璨奪目呢?

    細細看著陽光下的彼岸紅,和上次在殿中看到的不同,此刻的彼岸紅仿若真正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見光萎靡。原本張揚舒展的茶葉四處蔓延,卻在陽光下頹廢。

    有什麼在心底暗生,偷偷纏住了他的心。

    他抬眸,正對上她專注的目光。

    不自然地垂眸又飲了一口,轉開話題道:「既然它們生長,何必剪了去?」

    玲瓏笑笑,這不正是我要問你的嗎?明明不愛這個位置,明明累得喘不過氣,卻硬是咬牙強撐。殊不知這個位置太高,高處不勝寒?

    「既是生活在這院中,就該按照主人的意願生長,有何奇怪?」你不也是折了自己的翅膀,將自己困在這鳳萊宮中嗎?

    寰帝眼中暗湧閃動,這個女人,竟是如此輕易看懂了他。

    似乎,並不是一開始想的,只是有點兒意思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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