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自從在酒席上聽到趙全出了車禍以後，就心裡默念趙本山小品《功夫》中范師傅見到大忽悠癱瘓後的經典台詞：蒼天啊大地啊，那位天使大姐給我出的這口惡氣啊。上課講安全，也是有感而發的曲折表示。
其實，他與趙全的關係本是不錯的。他的妻子何其美與趙全是高中的校友，趙全從鄉鎮的教育幹事調到學校當校長，夫妻二人還設宴款待趙全，願意得到校長大人的關照與提攜。後來有人跟李老師開玩笑說趙全與何老師是中學時期的初戀情人，李老師就把醋罈子打翻了，跟開玩笑的那人急了，搞得二人不歡而散。從那以後，李老師心裡就有了陰影。
趙全對李老師、何老師倒是挺關照的。有個市級暑假英語教師培訓，趙全讓何其美和另一位英語教師盧玉雙一起去的，時間是兩周，地點是鳳凰城。在終身學習的時代，能被派出去公費學習是一種優待和獎勵。可巧的是校長培訓與英語教師培訓的時間有幾天是重合的，地點也在鳳凰城。
週末那天，李老師正帶著五歲的兒子玩，碰到盧玉雙回校了，李老師問她：「你怎麼中途當逃兵啦？」
「孩子小，我想家。回來看看，明天回去。」
「其實，孩子和老公也想你們。」他想開幾句成人玩笑，猛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問，「其美怎麼沒回來？」
「你問她啊？我怎麼知道？她是你愛人！她很用功，有些功夫……」
李老師是一個很敏感的人，他想起人們開玩笑的話，趙全的關心也就成了別有用心。他想：反正在家也是看孩子玩，坐車到鳳凰城也就是三個鐘頭，可以做一次短期旅行，也可以說是突然襲擊。他看了看手機，時間是上午十點半，乾脆馬上動身去鳳凰城的那所學校。他把孩子送到父母家後，立刻啟程到汽車站，坐車到了鳳凰城，已是下午四點。沒找到妻子，打電話，關機。幾經打聽得知：有輛牌照尾號為7的朝霞黃色的夏利，把何其美接到鴛鴦湖大酒店去啦！李老師立刻打車到了鴛鴦湖大酒店，在一個包間見到何其美正與趙全在一起喝茶，包間裡迴盪著悠揚的二胡獨奏《彩雲追月》，很溫馨，沒有第三個人……
當時，李老師並沒有發作，但是，從此後，李老師展開男人豐富的想像來追問何老師，何老師指天罵地來發誓、辯解，夫妻戰亂不斷。與此同時，教育行政部門收到的揭發趙全錯誤、失誤的匿名信也不斷，只要韓崗中學有點風吹草動，很快就被貼在網上。教育局不得不三番五次地調查反應的問題，有的屬實，有的是捕風捉影，上級領導煩啦，趙全在韓崗中學幹了不到兩年被調到離縣城最遠的梁堌中學。趙全調離了，李老師家的戰亂漸漸熄火，但是李老師想像中的奪妻之恨並沒有因此而泯滅。沒有明火的灰堆裡，冒著煙，不知什麼時候燃盡或者復燃，隱患往往比明火更可怕。
在課堂上，李老師是絕不會講這些成年人的事的。當他講到交通安全時，把正在做歷史作業的趙娜娜叫了起來。問：「你二大爺為什麼住院？」
娜娜一下子懵啦，老師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是一個老實孩子，不敢不回答老師的提問。小聲說：「車禍……」
同學們的眼光齊刷刷地向娜娜看去。
李老師臉上有一種莫測的表情，接著問：「怎麼發生的車禍？」
「聽大人們說是喝醉了酒，把車開到溝裡去啦……」
「這就是醉駕。是對生命的不負責任……，是安全意識不強造成的……」
趙娜娜的耳朵轟轟作響，聽不到李老師的發揮，她想：二大爺好無辜啊，怎麼就成了反面教材了呢？委屈的眼淚流下來，她偷偷擦掉。
這一節娜娜幾乎什麼也沒學到，但知道了醉駕的嚴重危害。這一下午她老走神，不能集中精力聽課，在下面的兩節課中都因走神被罰了站。
被罰站的直接動力是家長剛剛請了老師們。其實，從孩子的角度來說，老師是最最不能尊重的人。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嚴格管理是老師重視學生的表現方式，意味著老師的關心，被老師放任自流的孩子一般是沒什麼指望的學生。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請名儒嚴師李希舜教他的王子們，李希舜打了不好好背書的小王子，小王子委屈，就去告御狀，皇上查明原因，還賞了老師，從此李老太師管得更嚴了。娜娜的老師們得了家長的賞賜，當然也會用嚴格要求來報答家長。只是孩子未必能理解這一點，再說現在的教育形勢強調春風化雨似的教育，孩子更是受不得批評，娜娜今天很鬱悶。
課外活動時，娜娜憂心忡忡獨自地走在操場的邊上想心事，她的眼前有兩個鏡頭反覆出現：二大爺躺在病床上蒙著紗布的情景和那好像在夢中的二大爺壓在母親身上的樣子，尤其是那雙吃驚的死魚眼……她的心很亂，這事沒法問又忘不掉，她停下來，倚著一棵樹用腳踢露出來的樹根，一下又一下。
不知什麼時候龐強強從哪裡鑽出來，笑嘻嘻地說：「我知道你為什麼不高興，我給你出氣啦……」
娜娜問：「怎麼啦？」
龐強強說：「李老師滿嘴的醉話，拿你二大爺開涮，你才一下午不高興，被罰站的根子也是因為受了氣吧。我把李老師的自行車氣門芯拔啦，教訓教訓他，看他還敢不敢滿嘴跑舌頭……」
娜娜不知是感謝還是敬佩龐強強，脫口道：「哥哥……，你真好。」龐強強高興地打了一個蹩腳的側躬翻，像一隻笨拙的猩猩打了個趔趄，又在草地上打了滾，像個兔子一樣歡蹦亂跳的跑了。看著強強遠去的背影，娜娜心裡又好笑又後悔。好笑的是強強撿了個大便宜，像中了彩票，後悔的是認這個哥哥，僅僅因為他替自己出了一口氣，一點禮物也沒要他的，真是輕賤了自己……
娜娜其實真不知道龐強強從小學三年級就跟奶奶留守在家，父母在遙遠的北方打工，對親情的渴望像沙漠企求甘露。今天有機會認個妹妹，能不高興得忘乎所以嗎？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的那些死黨們，讓他們也知道他龐強強有魅力、有本事。不成想他一賣弄，消息很快傳到老師那裡，不僅為李老師自行車背吧氣門芯案提供了線索，把一場批鬥落在頭上，也為以後的麻煩打開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