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女兒身,男兒志。 李賢寵幸男奴!
    「我……我看了……」李賢訥訥答道。

    「看了?那麼,你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君王以及孝子麼?」

    李賢額頭已有冷汗:「我……兒臣愚昧!請母后責罰!」

    「我亦不責罰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再研讀這兩本書。」

    「是。」李賢躬身施禮,而後起身出殿。在經過明崇儼身邊時,兩人目光相交,李賢怒目而視,那神情暴怒得恨不能將明崇儼抓起狠咬幾口。

    「陛下,皇后,在下也告辭了。」李賢走後,明崇儼亦起身。

    「去吧。」李治疲累地擺了擺手,明崇儼很快退下。

    殿中只剩我們二人,晦暗光線,香氣裊裊,散漫的煙靄,遮天蔽日,如蟄伏的蝙蝠撲面而來。

    李治看著我,眸中似有深意:「皇后,賢兒還年幼,你要有耐心,多磨礪他,不可操之過急。」

    我靜默不語,只微微頷首。

    李治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而後淡淡地說道:「好了,朕累了,想休息了。」

    「臣妾告退。」我平靜地行禮告退。

    空影疊翠,碧意清透,綠蔭如蓋,只現出一片窄窄的星空,在前庭暗處,隱隱傳來責罵聲。

    「明崇儼,你這個妖人!父皇抬舉你,讓你做了個五品御醫!可你竟然妄言政事!」李賢指著明崇儼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在父皇面前三番四次地說我的不是,說我實在不堪繼承大統!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陷害我!」

    「太子,亂由心生。若陛下果無此意,我的一言半語又能改變什麼?」明崇儼不慌不忙地道,「您一入東宮便養了許多門客,引得朝野非議,莫非您這麼做,當真就沒有一絲私心麼?」

    「宰相戴至德、張文瓘先後辭世,我身邊亦無人,莫非我連招納賢士的權利都沒有麼?!」李賢大吼,「那母后以愛好文學編纂書籍為名,招納了一幫學士入禁中為自己的門客,又該怎麼說?」

    我立於樹蔭後,目不轉睛地盯著李賢,心中層層鬱結,終化作徹悟的一笑。

    這個孩子,確比他的大哥與父皇敏銳。若我不是他的母親,不是對他瞭如指掌,恐怕也將敗在他的手上。

    我做了皇后,在宮中雖是隻手遮天,但在朝中仍是勢單力薄。李義府被殺,許敬宗病逝,而那些由我親手提拔上來的下級官員因品級低下,無法成為我強有力的支撐。而那些把持朝中要務的重臣,無一是我心腹。尤其是那幾個宰相,更是對我頗有微詞。所以我便已入內編撰為名,密令一些本沒有參政資格的文臣參決朝政,暗中緩慢地分割宰相的權利。其實我集結這些文士是受了太宗皇帝開弘文館招攬十八學士的啟示。武德四年後,當時尚為秦王的先帝恃其有蓋世之功,陰蓄奪嫡之謀,除有天策府,更特開文學館,延攬四方賢才,名為「銳意經籍」,實是為自己延攬謀士,參謀帷幄。玄武門兵變,先帝登基之後,文學觀的那些人多位列宰輔,迅速實現了政權的交接,保障了政局的穩定。如今我亦可效仿,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只要朝中有大員告老,我便可將自己的心腹安插其中,為我所用。

    「你這個妖孽,若留你在世,大唐將又多了一個禍星!」李賢他猙獰的面孔變得如惡魔一般,那張我所熟悉的英俊臉龐在嘶吼中扭曲變形。

    「太子,太子殿下!」遠處急急地跑來幾個官員,拉住李賢,「太子萬不可衝動!」

    「終有一日,我會親手殺了你這個妖人!」在眾人的規勸中,李賢惡狠狠地丟下一句警告,而後悻悻地被眾人勸走了。

    「崇儼,委屈你了。」我這時才由樹林深處轉出。

    「為娘娘效命,是崇儼的福份,無所謂委屈。」明崇儼躬身施禮。

    「不,確是要委屈你了。」一股詭幻的笑意自我心間蕩出。我的手撫著身前的一株美人蕉,我總覺得這蕉如血,格外刺目,紅到似要燒起來,終將燃成彌天大火,彌天大禍。

    殺氣如銀瓶乍破,剎那間晶瑩滿地,搖曳不定,水光離合。一線銀光破空劃過,宛如流雲舒捲,一葉輕羽飄零而下,倏忽即滅。

    我閉上眼睛,不想看見隨後濺上蕉木的那抹殷紅。這一刻,我冰涼的手仍有玉石的溫度,心境鎮靜得有如神祇。

    四周寂靜無聲,一聲沉沉的倒地悶響,明崇儼倒在血泊中,他輕輕闔眼,只留給我一句似禪語的話:「皇后娘娘,知而難行, 是文人。行而不知, 是匠人。知行合一, 方為天人……」

    風吹過,微明月光映出一張少年的臉,不過十八九歲的模樣,面色蒼白得猶如冬日初雪,鳳眸星目,俊美非常。他沉黑衣袂烈烈飛揚,猶如碩大的黑色羽翼,永遠沉如夜色。

    「皇后娘娘,明崇儼已伏誅。」少年的聲音平靜如水,目不斜視,彷彿滿地殷紅的鮮血與他全無關係。

    「素玉,辛苦你了。」看著他逆光的身影,我微微笑了,他是我最得力的影子,不枉我十數年的心血栽培。旁人只歎他劍法高絕,唯有我知,當年的小小內侍,今日的絕世高手。數年苦練,落英幾繽紛,這其中的苦痛,非常人可懂。

    「知行合一, 方為天人……多謝你贈我這最後一句……」望著明崇儼的屍身,我的嘴角微微一動,牽出一絲微笑,「死得其所……」

    夜風緩送,婆娑樹影張牙舞爪地在暗夜中伸展開來。湖面亦被吹得宛如冰紋琉璃花開葉落,湖水順延而下,徐徐流淌,靜靜地蜿蜒盤旋,拐了一個彎,又拐了一個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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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調露元年,深受李治與我寵信的術士明崇儼遇刺身亡。

    一日之內,這則消息鋪天蓋地,全城震動,不論何處,人們都在竊竊私語,解讀這件事背後的涵義。

    信奉鬼神的人說,明崇儼為奉迎帝后,役使鬼神過於苛刻,因此被鬼神所殺。但亦有人認為,明崇儼的死與太子有關。太子嫉恨明崇儼,所以暗暗將他誅殺。於是對李賢的怨懟與指責紛沓而來,種種流言蜚語,圍聚在京師上空,久久不散。

    李治下令嚴查兇手,明崇儼被追贈為侍中,他的兒子也受惠被封為秘書郎。

    這個冬天似乎格外漫長,反常的嚴寒籠罩京師,白雪紛揚,無休無止,彷彿某種預兆。

    我披了件三彩舊錦地袍上,斜倚在綠雲圍花軟榻上,懶懶地翻閱著手中的奏疏。青銅鎏金爐的跳躍的火焰裡細微地閃出了撲朔迷離的灩灩光亮。太息香一陣又一陣地在這溫暖的屋子裡左右遷延,遲疑低回。

    「如今宮人皆傳明崇儼是太子所殺,好端端的宮中,怎會有人信如此傳言?」上官婉兒跪伏著為我烹茶,她輕挽青絲,著一襲碧綠色廣袖長裙,腰上佩環輕響,望之動人。

    我亦不抬首,只問道:「怎麼,你不信太子會殺明崇儼?」

    上官婉兒不語。

    我轉口再問:「那麼,你認為太子有資格登上九五之位麼?」

    「說到九五之位,原本沒人比太子更有資格,若非皇后娘娘的私心……」上官婉兒一咬牙,毅然說道。

    「並不是私心。」我亦未動怒,「太子想要的天下太大,我只能給他一個王座,而不是整個大唐。」

    「我……不明白。」上官婉兒睜大眼望著我。

    「太子想要的,會令我失去很多。」我神情凝重,想到明崇儼臨死的那句話,「知而難行, 是文人。行而不知, 是匠人。知行合一, 方為天人」。事到如今,恐怕再也容不得誰守住國土安穩過日子了。誰是文人,誰是匠人,誰是天人,很快便能見分曉了。

    「造化弄人……」上官婉兒靜坐著,頭垂得極低,看不清神情,「皇后娘娘,婉兒從未求過你什麼,如今只求你放太子一條生路!他……」

    「婉兒,」我伸手輕撫案幾上一隻青釉斛,輕輕打斷她的話,「你可記得當日我對你說過什麼?」

    「記得,您問我,想不想多些日子留在您身邊……」她幽幽回道,忽又抬頭請求,「但是……」

    「愚蠢!」我冷厲地開口,劈手將案上的青釉斛擲了出去。

    上官婉兒不避不閃,那斛險險擦著她的額頭掠過,墜地碎裂,發出巨大的聲響,那碎裂的餘音在空蕩的殿內久久迴響,似永不停絕。

    「你在執著什麼?那可笑的情感麼?!我早告訴過你,友情親情愛情,只是浮華的幻影,用以蒙蔽敵人,甚至欺騙自己!太子會對你真心麼?!他允諾你什麼?情感,地位,財富,抑或是永遠?!你可知東宮有官員曾上書諫言,勸太子不要縱情聲色,因為太子寵幸一個叫趙道生的男奴,甚至與他同床共枕,宛如一對親密愛侶!」我面無表情地說著,語調中儘是看透冷酷後的殘忍,「明崇儼被殺後,我下令徹查太子府,結果從東宮馬坊裡搜出了數百具甲冑!私藏甲冑,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可見太子對我的不滿與憎惡已到了何等程度!換言之,太子在必要之時,是不惜與我兵戎相見的!何時起,我們母子之間竟到了這般田地?!」

    我緩緩起身,揮揮衣袖,爐中裊裊太息暗香,並不濃郁,卻清冷得令人膽寒,在我袖中悠然穿行。

    我憐憫地望了眼已委頓於地的上官婉兒:「我知你不信,但是,往往不願意相信的,才是真相……」

    「真相?」上官婉兒顫聲道,她的額頭被我方纔所擲的青釉斛擦傷,裂開的傷口正細細地往外淌著血。

    我俯身遞去一方絲帕:「從他選擇欺騙你的那刻起,就已不再愛你了。」

    上官婉兒兩眼空洞,顯是被我這一句話劈得神智不清。

    「這是我給你的最後機會,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徐徐說道,再無責備,只在歎息中轉身朝殿外走去。

    「啊,啊,啊——」片刻之後,殿內傳來尖利的女子嚎叫聲,令人聞之毛骨悚然,卻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我心中有了然一切的悲憫,或許,如此的發洩,對她才是有益的。但我不能,我必須永遠維持面具般的從容平穩,不能踏錯半步。

    我獨自沐雪而走,步履不疾不徐,雪光映著我的倒影,飄飄悠悠,宛如恍惚出竅的魂靈冷眼旁觀這淒惶的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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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崇儼被殺一案遠沒有結束,東宮搜出的那幾百件甲冑,很快便將這樁普通的謀殺案,轉而定性為謀反案。

    不日,在我的精心挑選之下,由薛元超與裴炎這兩位我親自提拔上來的宰相,會同剛由宰相降為御史大夫高智周來審理此案,三司會審大唐太子是否犯有叛國罪。

    李治無法接受李賢謀反的結果,病情驟然加重,纏綿病榻,再也起不了身。甚至連突厥使節前來進貢,他亦無法召見。

    「突厥使節還未走?」我低頭翻看案上的奏疏。

    「是。」上官婉兒在旁為我研磨,「使節等不到陛下的召見,便奉上貢品,在驛館等候。」

    「突厥使節?或許我是該見見他們了……」我心中隱隱記起了什麼,卻又不分明。

    我抬頭凝視上官婉兒若即若離的容顏。她逆著光,面上一片跌宕縱橫。那日被我砸破的傷口已癒合,只留下一個淺粉色的疤痕,如一片曉霞將散。她便用胭脂仿畫,形如梅花,望之驚艷,愛不釋手。

    宮女皆愛美,見了她的妝容,便競相模仿。一個女人,在面上留下一道疤,竟然能被他人競相模仿,聽起來似乎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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