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秘史【完結】 風流多情傾人國 他十惡不赦我亦愛他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痛徹心扉,卻無言也無語,只緩緩伸手拭去她面上的淚水。她是愛著李世民的,是情愛令她落入深海,令她窒息。她微微顫抖的不僅是聲音,而是聲音裡害怕受傷的情意,害怕孤單害怕失去。她的所有只為一人——那個能為她打開靈魂縫隙的人。而最終是誰捧起她滿臉的淚痕呢?冬天的風似還未走遠,獵獵寒意,吹得人肝腸寸斷。

    良久,楊妃才止住了哭泣,她的聲音很靜:「其實陛下待我已是很好,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個人幸福個人收,個人痛苦個人愁,我亦無能為力。

    「我確是對不住你,但,有個消息,我想你聽了一定十分歡喜。」我探頭過去,在楊妃耳邊輕聲說著,「你……」

    「當真?我的……他……」楊妃雙目圓睜,才要驚聲尖叫,便立即用手掩口,硬生生地忍住了。

    「是的。我花費數年,才找到他,確定了他的身份。」我淡淡一笑,已恢復平靜。

    楊妃眸光一閃,已然明白,她將目光側向湖中,眸中隱約透出一絲笑意,她的聲音很低:「我不知你為何要如此做,但,總之是多謝了。」

    「明……你……」她眸光一顫,似要說什麼,但終未出口,轉身飄然離去。

    她金絲淺繡的紅羅紗衣在風中輕輕揚起,愈發顯得背影單薄,娉娉婷婷,惹人憐惜。

    前庭曠寂,疏淡水光,寂靜無聲,光亮流轉,枝上兩隻鳥兒相互追逐嬉戲,我看得輕笑起來,心中卻是凝重。

    我舉步走回梅苑,還未到達,便見眼前火光沖天。

    「這是?」我大驚,快步上前。

    一旁的忙著救火的內侍、宮女望見我,也是驚駭非常:「風,風公子,你,你沒在苑內呀?!」

    「為何會失火?」我一皺眉頭,我的背包還在苑內,我所有重要的東西都留在裡面了,若真被一把火燒得一乾二淨,怕真是要抱憾終生了,「裡頭還有人麼?」

    「風公子,你,你在此處……那,那方才……」一個內侍望著我,支吾了半天才說道,「方纔媚娘來,尋不到你,她以為你深陷火場,所以就衝進去救你了……任我們怎麼拉也拉不住……」

    「什麼?!」我大驚失色,抬頭望去,只見梅苑已竄起熊熊大火,火舌張狂地撲向半空。

    我沒有一絲猶豫,飛快地扯下外袍,在湖中浸濕了,而後裹在身上,遮住頭臉,發足狂奔。

    火舌肆無忌憚地到處亂竄,空氣裡充斥著灼熱而焦躁的氣味,屋裡屋外全陷入火海中。

    「媚娘!你在哪裡?!」梅苑的地形我較為熟悉,濃煙遮目,我卻依然能分清方位,我放聲大叫,卻被濃煙嗆得猛咳,「咳,咳……」

    我遍尋不到,正心急如焚,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喚。

    「母親!」媚娘被困在屋中一角,她望見我,驚喜交加。

    我顧不得被灼傷的危險,縱身躍了過去,用披風緊緊地裹住她:「傻丫頭,不趕快逃走,躲在這裡做什麼?!」

    「母親,我是為了你的包袱……」媚娘被我吼得一愣,小聲地辯駁道。

    「什麼?」我低頭一看她緊緊揣在懷中之物,竟是我的背包,不由心中一動。

    此時火勢愈發猛烈,我無心再問,拉了媚娘,盡全力往外奔去。

    屋頂上的木樑早已被火舌吞噬,搖搖欲墜,終於有一根頂不住壓力,轟然落下。

    「小心!」在這急迫之間,我能做出反應已實屬不易,卻只來得及推開媚娘,而那木樑帶著滾燙的溫度重重地壓住我的右腳。

    「啊!」我低呼一聲,忍住右腳被強勁力量壓迫住的疼痛,「媚娘,不要管我,快逃出去!」

    「母親,我怎能不管你!」媚娘費力地扶起我,踉蹌著朝外走去。

    「媚娘,你聽我說。」我暗自歎氣,再不走,恐怕我們兩人都要死在這裡,「你扶著我,根本走不了多遠,只怕我們都會命喪於此。」

    「不!我不可能丟下母親一人!」媚娘卻不管不顧,她咬牙撐著我的胳膊,奮力向前挪著步。

    「聽話!不要任性!」我簡直是惡狠狠地訓斥道,「能走一個是一個!」

    「我不要!母親,世間不是只有陛下對你好。我們母女相伴多年,這情感是誰也比不上的!媚娘摟著我大吼,語調中已有哭意,「母親,我的命是你給的,我也同樣願意為你而死,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我緩緩低頭看向她的眼眸,那裡沒有仇、沒有怨,只有哀慟的絕望與解脫。

    「母親……」媚娘的雙手死死地抱著我,沒有一絲縫隙,她緊咬著唇,使得唇角冒出許多血絲。

    生命中充滿了謊言,欺詐,背叛,我的情感從濃烈到蒼白直到沒有絲毫感覺,但媚娘的這個擁抱卻在不經意間將我再次擊倒。

    我深深歎息,甚至有淚流滿面的衝動。這是什麼?這是經歷歲月無數次腐蝕之後依然堅韌不摧的母女之情。我在虛幻的情愛裡迷失自我,卻忘了回頭去看,還有一份感情是如此珍貴。

    人世間最美好的情感,就是兩個女子,一份精緻的感情,是一種同性的依戀。依戀原本便是一個美好的詞,用在兩個女子身上,更顯得無怨無悔,纏綿悱惻。

    我摟著她,暖意入懷,剎那間沸騰焦灼。我怎能忘記,她是我的女兒,我唯一的女兒,是這個世上唯一與我流著相同血液的親人……

    火焰轟然擴張數倍,並在我們的週身燎燒開沖天大火,使得周圍的溫度頓時熱得燙人,我只覺眼前頓時一黑,意識漸漸離我遠去。

    我們都曾被某種細察之下令人駭異的美打動,它們長如一生,短如一一瞬。而後,倦了,累了,停下了,終於明白:活著,僅僅是活著就是件如此美好的事情。

    我悠悠醒來,媚娘就躺在我的身邊,即使在睡夢中,她的手也依然不自覺地緊握著我的。

    我側頭望著她,她長長的眼睫一動不動,但我知道在她溫和的平靜下,翻湧、凝聚,是如此的風雲激盪。

    武媚娘,武照,武則天……我給了她過去,知道她的將來,清楚她的命運,所以一直將她視為天生的女皇,但我卻忘了,她只是我的女兒,唯一的女兒,她也是一個需要母親疼愛、尚未成熟的孩子。

    母女連心,這份情感,與生俱來,毫無瑕疵。

    我迷亂的思緒突然被淒厲的慘叫聲驚醒,低頭看去,媚娘的臉可怕地扭曲著,她顯然是被夢魘困住了,口中發出模糊不清的嗚咽聲,額上全是汗水:「母親,母親!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這宮裡太可怕,太可怕了!」

    「媚娘,醒醒。」我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母親……」媚娘倏地驚醒,她緊抓著我的手,顫抖的身軀,孩子氣的話語,軟弱的語調,「母親,不要再離開我!我會聽話,我會聽話,你再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了!答應我,母親!」

    我茫然地擁著她,此時我才發覺,原來自己從未睜開雙眼、從未叫醒耳朵、認真地看看這個女孩——我的女兒,傾聽她心中真正的聲音。

    媚娘見我沉默不語,她摟著我的脖頸,因為無法傳遞心意而焦躁不安地抽泣著:「母親,你說話呀!」

    「嗯,我答應你。再也不會離開你。」我輕撫她的發,柔聲道。

    「那,若我與陛下都深陷火海,你會先救誰?」媚娘亦不放棄,她追問道。

    我微有恍惚,用手輕按住心口,暗自承受痛楚,但心中卻有一片平靜:「先救你。」

    窗外花事正好,爛漫裊娜,姿態橫生,春深似海,但我已看到了繁花與春光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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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秋冬,陰晴雨雪,我的日子依然一成不變。

    但午夜夢迴,無數錯雜往事卻一併襲來,令人欲哭無淚。

    夜色壓得很低,我撥開簾幛,微薄光亮透窗而入。月光仿若洗過,沉澱至暗夜深處,只餘純透幽明。霧氣極重,遠處斗栱飛簷,高敞巍峨,入眼皆是無窮無盡的宮闕樓閣,這一切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終將歸於曠寂。

    我所站的地方,是人世間至高無上的帝王居所,這個無數人畢生嚮往的地方,其實也只是個精緻無雙的緊絲牢籠。在繁華似錦的表象下,骨肉相殘已是尋常,而僅餘的那一絲淡薄的情感,又能維繫多久呢?

    「明,」李世民從身後擁住我,輕吻著我的脖頸,「怎麼,睡不著麼?」

    我偏過頭去,月光微明,映著李世民側臉的優美輪廓,他閒適非常,雪白紗袍的衣帶鬆鬆繫著。

    我長聲歎息,偎進他的懷中:「世民……」

    李世民此次親率大軍遠征,雖重創敵軍,但戰事曠日持久,耗費巨大,卻未能將敵一舉殲滅,因此,李世民判定戰敗,宣佈撤軍,他的這次征戰最終以失敗告終。

    歸來後,李世民便風疾纏身,身子每況愈下,夏日酷暑,他便搬到了翠微宮,且不再全面管理朝政,而是開始逐步交予李治。

    我也隨他到了翠微宮,終日不離,夜夜秉燭對坐,傾談世相,蜜語相酌,直至天明。我們如初見時那般莫名地信任,心甘情願,付盡溫柔。每一刻的繾綣溫情,都彌足珍貴。

    黃粱一夢,卻不全是美夢。從高處墜下,耳邊呼嘯風聲,心驟然狂跳,腳下卻驀然一輕,皆是虛空。這不是飛翔,而是墮落。

    倘若你心繫一人,面對他的冷漠無情,你亦可漠視自己的情感,竭力不令自己沉淪;但,倘若你所愛之人,處處可見柔情,即使他十惡不赦,你會甘願粉身碎骨亦不想離開

    這是一場無可遏制的情愛。純粹的情愛,通常都是錯誤的;而正確的,卻總是不純粹。我清楚自己其實正在進行一場危險的豪賭,稍不留神,便會玩火自焚,甚至將一切都燒為灰燼。

    遮住耳朵,蒙上眼睛,在這些相伴的日子裡,我的掙扎、我的痛楚,他都看在眼底。

    「別想了,明,別想了……」李世民的嗓音低沉略有些嘶啞,命令的話語自他口中吟出,卻化為一聲長長孤絕的歎息,「此刻,我要你只想著我,只看著我,心中只有我。」

    我望向他,他似已微醺,紅焰在他眼瞳裡劇烈跳動,卻又熄滅成一絲寂寞的餘燼。

    目光相交,我在他的眼眸中望見自己酡紅的雙頰。我在那雙與記憶中相似的藍眸中逐漸沉溺,猶自長吁一聲,任由他將我抱起。

    那一夜,窗外的那池青蓮都開得分外癡狂,我的心卻無助地燒灼著,且疼痛著,終身無法結疤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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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曙光初綻,露珠猶在,暑氣還未上來,風中有隱約的草木的清香。

    前庭裡,青磚光潔如鏡,我的腳步落在地上,只餘輕微足音。一切寂靜無聲,連光陰也似乎停駐。我一路經過,遇見幾個清掃庭院的宮女,她們低眉沉靜,立刻向我斂衽行禮,禮儀不錯分毫,無可挑剔,一舉一動,彷彿由無形的絲線牽控著。

    在此處,我所看到的一切都經過了粉飾,只剩靜逸,沒有陰暗與醜陋。而這難得的一切,恐怕是建立在我看不見的骯髒與血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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