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三嫁 卷五 鳳舞九天 第二百二十回   聲聲憶初(1)
    在空中盤旋的落葉終於無力地跌落在地上,堆起厚厚的一層。秋色已然染盡了整座皇宮,御花園內也僅剩傲然綻放的菊花。

     我踩著厚厚的樹葉,錦華殿內的這一處是我獨獨留下來,不許宮人們打掃的。軟軟的,像是冬日裡的積雪,卻不會像積雪那般濕了鞋子。

     昱泓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身後,宮人們被遠遠地摒棄在一旁,院子裡只有我與他母子二人,迎著午後的暖陽,緩緩地散著步。

     「泓兒,你父皇就要立新後了,」我停下腳步,伸手接住一片飄飛的落葉。枯黃的葉面上,脈絡清晰可見。「你怎麼看?」

     從前鈭齋還在,我還可以放任他多些年少的清閒時光,但如今的情勢對我對他都極為不利,若然我未被立後,他則無問鼎太子之位的可能,朝內亦無支持我們母子之人,一旦待他及冠便會被封王,遣往封地。要是鈭謙對他心存猜忌,將他遣到極遠之地,那麼就再無回天之力。我不能學諸葛,將阿斗放在蜀地,任由他荒唐地生活,我要學便學司馬懿,將他帶身邊,與我並肩作戰,這樣即便是將來我不在他的身邊,他亦能撐起自己的一片天空。

     他聞言,微微皺眉,與鈭謙如出一轍的習慣。「宮裡都在傳,是安賢妃。」

     對於他的話,我淡淡地笑了笑,繼續等待他接下來的分析。

     「安氏勢力龐大,自先帝時發跡,又經過十數年的苦心經營,就算現今安相被貶,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若要論安賢妃為後,也是極有可能的。但父皇的心思一向難猜,若然這麼簡單就被人猜中,那必定不是父皇心中所想之人。」

     等他後半段話出口,我才含有讚許地點點頭。他不僅觀察入微,且對鈭謙的心思有幾分清晰。

     「你父皇最擅長的便是聲東擊西之計,只怕宮裡的傳言都是他的主意。」我折起手邊的菊花,鮮麗的黃色在蕭索的院子裡顯得尤為亮眼,我嘴角掛著殘忍的笑容,將它一瓣一瓣的撕下,丟棄在地上。「依你看,他究竟是選誰?」

     安淑儀性子軟弱,要她真的為後,必定解決不了鈭謙的後顧之憂,且安家今日落得如此之下場,都是鈭謙之故。就算他要再次扶持安家,以安相的心高氣傲必定對他心懷不滿,他不會去冒這個險。他打出安淑儀這個擋箭牌,無非是為了保護他心裡想要守護的人而已。在沒有萬全之策前,他是不會公佈他心中真正的人選,但這個人選定不會是我。

     他到底對我失了諾言,或者說他一開始就為了再一次的利用,要我親手殺了鈭齋,再無可退之路,只能心甘情願地在他身邊,成為他管理後宮的工具,成為他暗地裡的利爪而已。

     我將花蕊揉進掌心,狠狠地捏搓,眼裡閃現著嗜血的光芒。

     「母妃,」昱泓有些擔憂地看向我,我朝他報以歉意。看來我真的不是位好母親,竟然在年幼的孩子面前無法掩飾住自己的恨意。

     「母妃,」他站在我身邊,握緊我的手,無聲地給予我安慰,像幼時一般。「淑妃姨娘柔弱,且已有太子在手,父皇為保護她定不會再立她為後,江嫣是杜氏的人,父皇雖然封她為妃,但她為人陰險狠毒,父皇定也不會立她,宮裡的人選只剩下一個。」

     我拍拍他的手,望著一地的殘菊,輕聲道:「泓兒與母妃想的一樣。」

     真的要論宮裡有誰可以為後,那必定是凌初雪,無論是家世還是品性都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最為重要的是,鈭謙一直未曾寵幸於她,就連囂張跋扈的喬玉菱都屢受恩寵,但凌初雪卻一直安靜地生活在宜蘭殿內。

     鈭謙,待她與眾人皆不同,一開始便不同。

    

     面對宮裡眾人的私下猜度,我像是不曾聽聞一般,安心地過著我自己的日子。清雲等人均為不解,她們都一度以為我必定是後位的人選,誰料到鈭謙突然又專寵起安淑儀來,且還有意無意地透出要復起安相的意思來。

     相對於她們的慌張,我卻淡然度日,每日裡守著昱泓唸書,然後處理著宮裡的瑣事。如果鈭謙的主意已定,做再多都是枉然的。

     秋日裡風高雲淡,偶爾吹過的一陣風卻是瑟瑟帶著涼意。

     我縮了縮脖子,手撫上鬢間。果真還是老了,早日起來時對著銅鏡裡的自己,竟然看見髮絲裡的白髮。

     一如深宮裡,年年不見春。在我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悄然流逝,而我在鈭齋離去後忽如老去數歲。我耗盡心力,在宮裡與眾人廝殺究竟是為了什麼?

     年華空過,歲月如梭,那個承諾會在我身後等我的人終究還是不見了。

     還記得,初次相見,他像個小孩般一股腦就坐在地上撒起潑來,明明是位王爺竟跟個無賴似的。再次相見,在被絲綢纏繞得嚴嚴實實的梅樹下,他輕佻地逗我道,說我是他的珍寶,是他心尖上的珍寶。那話並非戲言,而是藏匿在遊戲紅塵中的真心,而我渾濁的雙眼並沒有看出,只是惱了他的任性妄為。

     鈭齋,若是上天再給我一次選擇,你猜我會怎麼選?

     我會選在嫁入文府之前便要纏上你,要天天纏著你,時時刻刻地纏著你,讓你不能遊戲紅塵,流連花叢,讓你的雙眸只有我一個人的身影,讓你的身邊只有一個我。

     池子裡的蓮花都敗了,僅剩下幾張枯葉浮在水面上,散發著無盡的寂寞。

     我伏在美人靠上,呆呆地看著池子,輕輕地長歎,一聲接著一聲。

     人生並沒有如果,失去了便是失去了,再也尋不回來,能夠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追憶而已。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為何歎氣?」身後貼上一個溫熱的軀體,耳旁出現他熟悉的話語。

     我並沒有回頭,仍舊看著水池。

     「你可是第一個見到朕也不討好的女子。」他戲謔地懷抱住我,隨我的目光落在水池上,落在蓮花上。

     我還不夠討好他麼?他說的話,我都去相信,他要做的事,我都去做了,還不夠討好嗎?

     「那陛下去尋討好陛下的女子。」我抿嘴輕笑著回頭,對上他深不可測的雙眸。

     他眼裡瞬間落寞,又跟著我輕笑起來:「你明知朕亦不喜歡那些只知道討好朕的女子,朕獨愛這個不討好的女子。」

     我順勢靠在他的懷裡,在晴朗的天空裡流連,微微地噘起嘴。

     「莫非不相信朕的話?」

     「陛下說過,後位是臣妾的。」我小聲地嘟嚷著,半是嬌嗔半是不滿。

     他臉色頓時一僵,輕拂過我耳邊的髮絲,淡淡地說道:「朕不會立賢妃的。」

     「那陛下會立誰?」我對著他的雙眸笑得尤為開心:「總會不是我吧?」

     「平萱,」他抓住我的雙肩:「後位對你來說真那麼重要嗎?……比朕還重要?」

     我垂下眼簾,不讓他看見我眼裡氾濫的恨意,口中輕喃:「為何不重要?」

     「有朕的真心還不夠嗎?」他甚為不解:「那不過是個虛名,但是坐上去的人卻要擔負起太多的責任與恐懼。越是高位,越是引人注目,爭搶的人就越多,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沒了性命……朕不想再失去你。」

     他說到最後已然哽咽無語,我木然地望著這樣無助的他,他總是有許多好的理由來說服我,然後理所應當地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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