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妃三嫁 卷五 鳳舞九天 第二百一十三回   晚情花薄(2)
    直至夕陽西下,殿中點亮了所有的燭火,昱泓擔憂地到殿內來尋我時,我才驚覺時間的無聲流逝。

     他對我再一次許下了諾言,然而這一次的代價卻是鈭齋,左手為肉,右手亦為肉,無論捨去哪一個都不是我所願的。

     「母妃,可是有事煩憂?」

     昱泓見我沉思,示意眾人都退出殿外,殿內只剩下他與我母子對望而坐。初見他時稚嫩的臉龐已顯露出少年的英俊菱角,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像極鈭謙。他不再是曾經被我看見嚎啕大哭的稚子,被歲月打磨過的他已是逐漸散發著讓我安定的信任感。

     「泓兒可還喜歡你的師傅?」

     我試探地問他,宮中並無他人讓我不放心,唯有鈭齋和昱泓,他二人無論是誰我都忍不下心捨棄。鈭齋是真心待我之人,也是唯一一個對我不棄不離的男人,但昱泓,是我將他拉入權勢的怪圈裡,若我就此撒手而去倒是輕鬆自在,可昱泓的下場不去想也知道。他生母本就寂寂無名,鈭謙登基後也未曾加封,要不是過繼在杜之薇的名下,也只是個庶出的皇長子。而昱景有寄柔的深愛,有鈭謙的守護,將來的後宮也許還會風起雲湧,不管是不是昱景登上那個位置,昱泓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他的母妃如今是我,權傾後宮的德妃,難保日後沒人會落井下石,也難保日後登位者不忌諱著他,就如同今日的鈭齋。千般的隱忍,萬般的委屈,都只能匍匐求全。

     映入我眼簾的一直是昱泓信任的目光,我怎麼能將他丟下不管?在最難過的時候,是他一直在我的身邊,彷彿真的是我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兒一般,難以割捨。但如果要扶他上位,目前的局勢不容我離開,後位未定,後宮派系眾多,他依舊不是鈭謙最寵愛的兒子,沒有任何人會庇護他。

     鈭謙給我的這一道難題,我左踏一步是萬丈深淵,右踏一步是烈火熊熊。

     「母妃怎麼突然提及師傅了?」昱泓眼裡顯然有了疑惑,我雖然對他的功課有所問及,但從不問他關於鈭齋的話題。「難道讓母妃難以抉擇的是關於師傅的?」

     他語氣肯定,自鈭謙出錦華殿後,我便一直坐在這裡,連姿勢都不曾換過。這些異常的行為讓他猜測到我一定是遇上了難題。

     他依舊是滿眼的信任,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他要母妃除掉師傅?」

     我錯愕地仰頭看他,他竟然都知道!

     見我這般反應,昱泓逕自笑了笑,解釋道:「父皇與堂兄之間的關係一向很怪異。宮裡人都知曉,從前照顧我的小宮女也知道,我曾聽到過一些傳聞。父皇年幼不如堂兄受德睿皇后喜愛,還差點連帝位都坐不上。只是這些年來,堂兄成為外界傳聞的風流王爺,父皇對他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但他遲早會除掉堂兄。」他握住我攤在桌上的手,傳遞安穩的鎮靜:「所以母妃不必自責,即便不是母妃,父皇必定也會找其他人下手而已。」

     昱泓說的這些,我都清楚,但要我親手了結鈭齋,我……怎麼下得了手?我們說好了,等昱泓根基一穩,我們就尋一處世外桃源隱姓埋名地相伴到老。

     「母妃,其實兒臣也清楚您的苦楚。」昱泓目光複雜地看著我:「能請到堂兄為兒臣授課,足以可見母妃與堂兄的關係非同一般。」

     「我……」我怎麼會沒想到這一點呢?鈭齋向來是個逍遙慣的人,竟然肯當昱泓的授課師傅,必定是有什麼因素。鈭謙怕是從那一刻就開始猜測我與鈭齋的關係,而他現在急於除掉鈭齋,一半是為了防止鈭齋羽翼豐滿後的犯上作亂,另一半是為了隱秘我與鈭齋的這段情緣。他此舉,怕是個試探,也是個信號,我若不按他說的去做,他怕是還有什麼厲害的後招。

     我不由得背脊發涼,這個人心思竟然藏得如此深,他明明早就知曉我與鈭齋的關係,還能假裝不知。

     可是,如果是為了隱藏宮闈醜聞,消失的人應該是我,為何要是鈭齋?

    

     水中的芙蕖開得正嬌艷,映襯在綠色的荷葉裡顯得尤為婀娜多姿,似佳人翩翩起舞。

     往日明媚的景色總是讓我流連忘返,而今卻再也沒有任何的心思,一步一步,越來越重。到暖春門的路程我足足用了兩個時辰才走到,望著身後紅色的宮牆,心中頓感蒼涼。

     我這一去,怕就只剩下這無邊無際的宮牆與我為伴了,我這一去,怕就再也失去抬頭看著藍天幻想的權利了。

     這一去,怕就會失去鈭齋了……

     然而無論如何,這一趟我都必須得去,哪怕是做給鈭謙看的。一定會有辦法的,我在劍嬰的攙扶下進到車內坐穩。一定會有辦法的,鈭齋不可以死的,一定不能讓鈭齋就這樣離開我,很久沒有的恐懼感籠罩了我全身,雙手不停地搓揉著,腦子裡卻越想越亂。

     「娘娘坐穩了。」連劍嬰都看出我的慌張與焦慮,特地探頭進來說道。

     我恍若未聞地隨意點點頭,掀開車簾,瞧見暖春門後飄揚的黃色衣角。慌張不已的心思瞬間冰凍起來,他還真是不放心,特地都要來看看。我心中冷笑一聲,將車簾重新關上,恢復往常的聲音說道:「走吧。」

     昱泓說的對,他遲早都會對付鈭齋的,縱使我不去,還會有其他人。唯今之計不如先去永王府,尋到鈭齋好生商量一番,總比我一人在這裡苦惱要好上許多。

     永王府還是如同印象中的一般,鎏金的大字顯示著帝王的恩寵,可誰又明白在這幾個字後面是被強硬地壓迫著永不翻身的誓言呢?永王,永世為王,永遠都要臣服在帝王的腳下,任他刀俎。

     今次出宮我只帶了劍嬰,鈭謙既然要鈭齋悄悄地消失,就不能帶上他人,以免人多口雜,這般也好過我行事。

     總管應門而出,見到是我,臉色大變,又低垂首,為我指引著路途。

     我雖來過一次永王府,但那次匆忙而來不曾將這座府邸看的清楚,唯記得當時在這裡遇見了鈭謙,他那時便猜測到我與鈭齋的關係,此後一直在隱忍。他的目的是什麼?我猜不透,對外宣稱我是養病不見外人,明知我出現在永王府也不裝作不知,連提及都不曾,彷彿我真的一直如他所言呆在宮裡一般。

     他就像一張撒開的漁網,安靜地等待我的主動投網。

     我現在明白他是漁網,卻不知他網住我是要怎麼個處置?

     路徑有些眼熟,總管帶我到一處單獨的房間後便拉著劍嬰一同告退下去。

     雕花的窗戶門框,似曾相識,我用手觸摸那些花紋,不經意地碰開了門。

     屋內,一襲水銀色長袍,長髮披肩背對我而立,彷彿對我的到來置若罔聞,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按住綠簫之上,樂聲隨即悠揚地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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