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喜小新娘 第三卷 情仇篇 093 殘陽如血(正文大結局)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轉眼到了夏天。漫山遍野的牧草經過一個漫長的沉睡,開始瘋狂的生長,肆無忌憚,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綠氈。無數的紫菀,金蓮,龍膽,蓿苜如火如荼地盛開在碧綠的草地上,奼紫嫣紅,顯現出蓬勃的生機。

    泉州這邊草美羊肥,物資豐碩,引起了番幫綿羅國的覬覷。自開春以來就不斷有小股兵士越境搶奪,不但劫了財物還奸/淫擄掠,他們人多勢眾,百姓哪裡是對手?官府起初還派兵圍剿,但草原地形開闊,對方搶了便逃,待官兵接到消息早已逃出百里之外,哪裡捉得到?一時間泉州城裡風聲鶴唳,一片恐慌。

    在此期間,林儉領著雛鳳幫把泉州周邊的幾股流寇全部收編整頓,再加上陸續接到消息從各地趕來匯合的幫眾,已逐漸擴大到了數千人的規模。大家都是血性男兒,敵人來犯哪肯罷休?周夫子周密佈署,在邊境布下暗哨,一有消息便用信鴿聯繫,大部隊中途攔劫,狠打了幾場勝仗,挫敵之銳,同時大大鼓舞了邊民的氣勢。

    這麼一來,雛鳳幫聲威大振,在泉州人人都知道有個無憂公主,抗外侮,想朝廷不敢想,為官兵不敢為,救萬民於水火,置百姓於心中,人人歌功頌德。一傳十十傳百,消息進了京到了白傲梅的耳裡,自然又成了大忌。暗悔當年一時大意,沒有及時斬草除根,現在不但死灰復燃且大有繚原之勢,越發坐立難安。

    但此時安南去年是北方罕見的大雪冰災,第二年南方乾旱少雨,許多地方瘟疫流行,朝廷雖有撥款,但經不住官員層層盤剝,級級剋扣,到得州縣十剩二成就算不錯。再加上災年糧食原就緊俏,官員還大發國難財,拿霉變的糧食來換取錢財,富戶尚有餘糧可撐,窮人只能活活餓死。當真是十室九空,餓殍遍地,慘不忍睹。

    百姓不堪忍受,紛紛揭竿而起。其中南邊最著名的當數赫連世家的斬龍會,北方當然是無憂公主的雛鳳幫,世人並稱南龍北鳳。再加上其他地方的義軍,白傲梅焦頭爛額,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

    在四面楚歌,分身乏術之情形下,竟採納權臣閔銳之計,借外幫之力消心腹之患,喪權辱國弄了份與綿羅兩國合作剿匪,共靖邊境的狗屁協議出來。許諾,只要剿滅了雛鳳幫,以後自蘇木往北,包括依察爾草原在內的千里草原與綿羅共享。

    所有的一切,紀小蠻都並不關心,外有林儉,內有周夫子,中有常氏兄弟,哪輪得到她操心?她只管騎著專屬於她的小白馬,在草原上溜躂。碰到高興了,還會在他們打了勝仗歸來的時候,做上一桌好菜,犒勞大家。

    這天早上,紀小蠻睡到自然醒,翻過身一摸,身側被子早冷,知道林儉又是在大早就起床走人,不滿地嘀咕幾句,懶洋洋地坐起來,迷迷糊糊地出門洗漱。

    「醒了?」林儉在外面擦劍,聽到聲音回過頭。

    「咦?」紀小蠻嘴裡含著鹽,聽到他說話,不禁詫異地張大了眼睛:「今天怎麼在家?」

    林儉不禁失笑:「說得我好好天天不著家一樣!」

    這丫頭,越發懶了,都日上三竿了還迷迷登登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紀小蠻吐掉漱口水,蹭過來靠在他身上,閉著雙目,微仰著俏顏:「可不是?最近總是早出晚歸,想說話都找不著人了~哼!男人都這樣,沒娶到當寶,娶回家就是草,早知道我不嫁了!」

    「有事嗎?」林儉很自然地接過毛巾搓了把,溫柔地替她擦臉,心中不是沒有愧疚。

    「我長胖了誒~」紀小蠻輕蹙眉尖,嬌憨地抱怨。

    林儉打量她一眼,笑道:「是嗎?我不覺得。」

    紀小蠻恨恨地推他:「都怪你,信周夫子的話三天兩頭吃補藥,看我都快變成豬了!」

    「女人豐滿些好,」林儉捏了捏她紅潤的頰,湊過去壓低聲音調笑:「抱起來舒服,看上去悅目。」

    「去~」紀小蠻曲肘撞他一拐:「人家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啦~」

    「我陪你去買~」林儉不傻,立刻從善如流。

    她撒這半天嬌,目的不就在此?

    「真的?」果然,紀小蠻雙眼一亮,雀躍歡呼,那點長胖的煩惱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師兄,你去哪?」臨出營地,遇到常笑。

    「去泉州。」林儉也不瞞他。

    「最近風聲比較緊~」常笑皺眉:「最好還是別進城。」

    「不用了,」林儉笑了笑,沒放在心上:「墜兒很久沒出門了,悶得慌,就當是散散心,不用多長時間,我有分寸的。」

    常笑見勸不動,只得退而求其次:「聽說城裡來了個欽差大臣,戒備很是森嚴,你們小心點,早去早回,別多做逗留,明白嗎?」

    他就是衝著這欽差大臣去的。

    「嗯~」林儉微微一笑,也不解釋,撥轉馬頭,帶著紀小蠻出了營。

    這一出了營地,紀小蠻算是魚兒進了海,像只歡快地小雲雀一路喳喳地講個不停,清脆的嗓子似銀鈴灑了一路。

    林儉很少搭話,只寵溺地望著她笑,笑得紀小蠻不好意思了:「幹嘛總看著我,沒見過美女啊?」

    林儉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只親暱地垂頭蹭了蹭她的臉。

    紀小蠻只覺心裡暖洋洋地,身子軟下來,偎在他懷裡歎道:「啞鈴,要是你天天都陪著我,多好?」

    「對不起,忙過這陣子我一定~」林儉一臉歉然。

    這名聲出去了,來投靠的人越來越多,雛鳳幫的聲勢也越來越大。大家都鬧著乘著形勢好,索性扯開旗號把復國之事重新提到日程上來。偏偏墜兒根本無心壯大,甩手不管,一大堆事情都落到他頭上,實在抽不出時間。

    果然,紀小蠻噘著唇開始抱怨:「咱們自己過好就行,外寇入侵那是朝廷的事,管那麼多做什麼?」

    林儉抱緊她,正色道:「敵人入侵我的家園,殺戮我的同胞,身為男人豈可冷眼旁觀,任人宰割?!」

    紀小蠻撇了撇唇,心知在這件事上他不會讓步,沒再吭聲。

    「餓了吧?」林儉也不跟她辯,催馬入城,逕直到她最喜歡的那家酒樓前,翻身下馬,牽了她進去:「掌櫃的,給我一盤手把肉,再加一份犴達犴唇(鹿唇)。」

    店堂門前支著一口巨大的鐵鍋,滿滿一鍋的鮮羊肉,奶白色的濃稠湯汁在鍋中翻滾著,香味四溢,引得人食指大動。

    也不知怎地,平日聞著極香,瞧了就垂涎三尺的美味,今日卻讓紀小蠻胸悶欲嘔,胃中酸液翻湧,面色一白,迅速掙開林儉的手跑到街邊,蹲在牆角下狂嘔酸水。

    「墜兒?」林儉回頭已不見了她人影,忙忙地追出來,她已蹲在路邊吐得昏天暗地,他吃了一驚忙討了碗水給她漱口,又是心疼又是責備地輕拍她的背替她順氣:「早說了讓你多穿點,偏不聽,這下著涼了吧?」

    紀小蠻哪還有力氣反駁只閉著眼睛,軟綿綿地掛在他身上。

    「算了,先去找個大夫瞧瞧,衣服下次再來買吧~」林儉雙手抱起她,大踏步朝坐騎走去。

    她不舒服,欽差府只能下次再找機會來探了。

    「不用,」紀小蠻這才緩過點氣來,掙扎著要下地:「我沒事,剛才突然有點噁心,現在好多了~」

    好容易來一趟呢,就這麼回去了,多虧啊?

    「真沒事?」林儉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誰知道欽差什麼時候離開呢?

    「沒事~」紀小蠻挺直了腰。

    「那好,先去吃……」林儉的話沒說完,紀小蠻摔開他又跑邊上吐去了。

    「墜兒~」這下子,林儉覺得事情不對了,嚇得抄起她就走:「走,看大夫去!」

    邊上有位擺攤的大嬸瞧了覺得好笑,忍不住插了一句:「傻小子,你娘子怕是有了身孕了吧?」

    猶如扔下一顆重磅炸彈,這兩個人炸得目瞪口呆。

    我有孩子了?

    紀小蠻傻傻地望著林儉,心臟咚咚狂跳。

    她有孩子了?

    林儉的腳一軟,退了幾步靠著牆才站穩了身子。

    兩個人面面相覷了半天,誰也不敢說話,怕打破了這個魔礙,碎了這場美夢。

    大嬸笑瞇瞇:「不信的話,去回春館找周大夫瞧瞧啊~」

    對,找周夫子去!

    林儉不敢騎馬,就這麼小心翼翼地打橫抱在懷裡,高一腳低一腳暈乎乎地飄到回春館,一路嚷到了內堂:「周夫子,周夫子,快,快快!」

    「出什麼事了?」周夫子嚇得一吱愣就蹦了起來。

    「墜兒她,墜兒她~」林儉漲紅臉,激動得語無倫次:「快幫她看看,她是不是……」

    「啞鈴~」紀小蠻羞澀地拉了拉他的袖子,阻止他大呼小叫。

    她心粗一向不太記日子,被人提醒剛才默默算了一下,經期確實推遲了十多天,十之八九是有了。

    周夫子一瞧這架式,再看紀小蠻羞赫嬌俏的雪顏上一片潮紅,二話不說,迎上來搭上紀小蠻的脈,捋著鬍子久久不語。

    「怎樣?」林儉急不可待,眼睛瞪得像銅鈴:「有沒有?」

    周夫子見他額上急出汗來,存心逗他,笑盈盈地望著他,慢長斯理地反問:「有什麼?」

    「夫子!」

    「夫子,你就別逗他了,他若是真急紅了眼要跟你拚命,我們可攔不住~」常笑聽到動靜,推開門笑著走了進來。

    周夫子抿了唇,喜上眉梢,壓低了聲音道:「恭喜主子,賀喜主子~」

    林儉狂喜,遠處街邊的躁動和身邊晃動的人影在這一刻通通化為虛無,眼底只有這個含羞帶怯,又喜又驚的小人兒。

    這一刻,他只想吻住這個人,直到地老天荒。

    「墜兒~」他啞然低喃,俯身牢牢地扣住她的頭,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纏綿緋惻,一生一世都不願放開。

    周夫子與常笑對視一眼,微笑著轉身出門,體貼地帶上門關住這對沉浸在喜悅之中的交頸鴛鴦。

    「夫子~」才一出門,常平神情凝重匆匆進來:「有重大情況~」

    周夫子立刻轉身,輕扣房門:「林儉~常平有事稟報。」

    林儉戀戀不捨地放開紀小蠻,聲音微啞,目光還繞在她的身上:「什麼事?」

    「我剛從欽差府那邊過來,探聽到一個絕密的消息。」常平收起一慣的嬉笑,嚴肅地道:「白傲梅那個臭婆娘剛跟綿羅國的使者達成協議,要共同靖邊,剿殺前朝餘孽。」

    「什麼?」除了紀小蠻,三個大男人同聲驚呼:「你沒聽錯吧?」

    「千真萬確,」常平凜容:「我依夫子的計策捉了個侍衛,扮成他的模樣偷潛進欽差府,親耳聽到那廝跟綿羅使者約定:一個月後,綿羅的十萬大軍將要壓境。到時,泉州和蘇木兩地共二萬官兵會與他們協同作戰。」

    「豈有此理!」常笑拍桌而起。

    「綿羅國十萬大軍,我們才二萬人馬,這不擺明了引狼入室嗎?」林儉義憤填膺。

    「我們怎麼辦?」常平喝了一口水,把目光投向林儉。

    「先別慌,還有一個月時間,咱們先回營地從長計議。」周夫子瞥了一眼紀小蠻,心中輕歎一聲,冷靜地做了決定。

    「怎麼計議?」常笑握緊拳頭:「咱們滿打滿算只有五千人馬,有一半人還沒有馬匹,怎麼與他們鬥?」

    「唉~」常平鋼牙咬碎:「這老妖婦,這是生生要把大好河山往賊人手裡送啊!」

    「既然硬拚不過,當然只能撤咯~」紀小蠻倒不擔心:「不是說還有一個月?這段時間應該足夠我們撤離吧?」

    「不能撤!」林儉態度凜然,神色肅穆:「一旦退讓,泉州,蘇木若失陷,這千里草原就成了綿羅的囊中之物,日後若再想要回,可謂難如登天!」

    「那怎麼辦?」紀小蠻心生焦躁。

    明知是敗仗,還要去打,那不是犯傻嗎?

    「咱們主動去與官府合作,講明厲害,」周夫子沉吟片刻,果斷地揮手:「雖然這段時間我們與官府周旋,結了不少怨,但相信在大義面前,都會拋卻私利,團結起來,共抗外敵!」

    「對,」常笑也興奮起來:「背水一戰,若是成功,復國大業也指日可待了。」

    「公主意下如何?」周夫子把探詢的目光望向紀小蠻。

    「既然你們大家都想打,那就只能留下來打咯!」紀小蠻無奈。

    說實話,她不相信白傲梅的那些手下,個個貪生怕死,哪會講什麼民族氣節?

    「不,」林儉深深地望住她:「我們留下來,你帶著婦儒離開泉州,去蘇木。」

    「不要~」紀小蠻氣得差點跳起來:「要走一塊走,要留一塊留!」

    「聽話,」林儉輕擁著她,柔聲卻堅決地道:「你有孩子,而且留下來也不能幫忙,我還得分神照顧你。留在蘇木,等我們勝利了再會合。」

    「是啊,」周夫子也勸:「咱們也不是說死守泉州,這邊守不住了,還是得撤到蘇木去。這仗可不是一兩天就能結束,萬一拖到冬天咱們撤離,你挺著大肚子,怎麼走?」

    「啞鈴~」紀小蠻望向林儉,眼淚汪汪。

    她初為人母,還來不及喜悅就要與老公分開,哪裡捨得?

    「乖,」林儉傾身,吻住她的額:「你先去蘇木等我,為了你,為了咱們的孩子,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這可是你說的!」紀小蠻抬頭,聲音哽咽,話語鏗鏘:「你要是敢食言,我立刻懷著你的孩子嫁人去!」

    「墜兒~」常笑常平瞠目,連周夫子都惻目。

    林儉卻笑了,親暱地抵住她的額:「放心,我不會給你機會!」

    儘管百般不願意,但為了腹中的孩子,也為了不成為林儉的負擔,紀小蠻還是乖乖地領著一幫子人穿過草原回到了蘇木,開始了漫長而焦急地等待。

    正平二年七月,綿羅二十萬大軍號稱十萬,浩浩蕩蕩大搖大擺地開到了安南的邊境泉州。知府劉林非謹尊聖諭,帶著滿城的大小官員開城迎接使者,不料被立斬於馬下,人頭懸掛於城門,兩國的荒唐協議從第一天就宣告破裂。綿羅不費吹灰之力就攻佔了安南的北邊門戶——泉州。

    林儉領著幾千雛鳳幫眾,圍著泉州城利用著千里草原與綿羅軍開始了長達數月之久的艱苦的拉鋸戰役。

    他們晝伏夜出,並不與敵糾纏,充分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不斷地騷擾,打擊敵人。無奈勢單力薄,螳臂不可擋車。面對著二十萬大軍,幾千的非正規軍,雖給對手造成了一定的困擾,但顯然並不具有威懾力。

    於是,兩方人馬在千里草原上追追逃逃,打打殺殺,進進退退,且戰且走糾纏了四個月之後,綿羅被零敲碎打損了五萬兵力,雛鳳幫也只剩下不到五百人,終於在這年十一月退入了蘇木城。

    紀小蠻日日在城中苦盼,這日接到消息,早早就在城牆上等候,直到日落日分,林儉才一馬當先,領著一群人倦馬乏的漢子,到了蘇木城下。

    望著那個又黑又瘦,鬍子拉茬的男人在城牆下衝她露齒微笑,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

    「啞鈴~」紀小蠻飛奔著,衝了出去,裙角在風中飛揚。

    「墜兒,」林儉見她挺著肚子,提著裙子跑,嚇得魂飛魄散,拍馬迎了上去,嘴裡一個勁地嚷:「你慢點,慢點!小心孩子~」

    紀小蠻哽咽著衝到馬下,仰著頭望著他又哭又笑:「啞鈴,你怎麼變得這麼醜了?」

    林儉翻身下馬,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心疼地舉袖想替她抹淚,看看這滿身的血污,又瞧瞧她嬌嫩如玉的俏顏,哪裡還抹得下去?只得垂在身側,一迭聲地哄:「乖,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嗚嗚,」紀小蠻撲到他懷裡大哭:「怎麼這麼久?你要是再不回來,我真的要嫁人了!」

    「別,」林儉手足無措,又想抱又不敢:「我身上髒~」

    一路上餐風飲雪,殺人無數,也不知多少天沒洗澡,這一身的臭味熏得自己都沒法睜眼,她那麼乾淨漂亮,如玉一般的人兒,怎麼捨得沾染到她?

    「別~」常笑從旁邊鑽出來,笑嘻嘻地望著她:「就是怕你胡亂嫁了,林儉才像個煞神死催活催的,哥幾個好幾宿都沒睡,你若是嫁了,咱們豈不是白跑一趟?」

    「哈哈哈~」後面的人一片轟笑。

    「討厭~」紀小蠻雖羞得一片潮紅,還是環住林儉的脖子不肯放手:「啞鈴,你看你的好兄弟,一見面就欺侮我啦~」

    林儉低歎一聲,哪禁得住她如此軟膩嬌聲?再也抑不住相思,驀地把她擁入懷裡,垂頭吻住那張嫣紅的唇瓣。

    紀小蠻只怔了一秒鐘,立刻熱烈地回應著他。

    「喲呵~」城裡城外數千人瞧著,又是跺足又是拍掌還帶吹著口哨,可那兩個人硬是旁若無人,吻得如癡如醉。

    漸漸的,周圍安靜下來,眾人悄然離去,天地間只留下他們兩個。

    當晚,義軍入城,林儉和周夫子徑直入了蘇木府,見識了綿羅的殘暴之後,察和朗也知與他們議和協同作戰已是妄想,這時只有與義軍合作,死守蘇木,等待朝廷救援才是最佳的選擇。

    林儉本打算再次送走紀小蠻,可她的已懷了六個月的身孕,身子浮腫,大腹便便行動頗為不便,再加上出了蘇木,也並不是安全之地,白傲梅下了死令,捉到她賞銀十萬。沒有人隨行悉心照料,林儉也著實不放心,只得把她留了下來。

    好在城裡還有五萬百姓,又是邊城,素來是兵家重鎮,城牆高厚,存糧也算充沛,加上綿羅十五萬大軍急速推進,給養上肯定也會出現困難。若久攻不下,安南援兵一到,自然只得退兵。

    存了這個想法,林儉也就不再逼她離開。

    然而,白傲梅存著寧可送掉兩府城池,也要把雛鳳幫斬草除根的想法,竟對邊關告急的文書置之不理,對派兵增援一事更是絕口不提。

    林儉他們抵達蘇木七日之後,綿羅大軍壓境,連一口氣都不喘,仗著人多,直接就開始攻城。

    城裡只有一萬守軍,再加上從各地趕來的義軍,拉拉雜雜也不過一萬五千人。好在這察和朗倒也不是個酒囊飯袋,加上周夫子在一旁參謀策劃,後無退路,前有追兵,只能決一死戰了。

    被逼到這個份上,紀小蠻骨子裡那份倔勁也被逼了出來。她不能參加戰鬥,但她卻可以負責後勤。每天穿梭在各家各戶,勸說那些年輕的婦女站出來,一起投入戰場。

    蘇木原是邊城,少數民族居多,男女之妨原就不比漢人,現在兵臨城下,又見小蠻貴為公主,身懷六甲還在奔波,被她感召,於是紛紛響應。

    於是,城下殺聲震天,城牆裡,這些年輕的女子們靈活地穿行,救護傷員,洗衣做飯,唏寒問暖,餘暇時間還唱幾首小曲鼓舞士氣,把蘇木城軍民的心緊緊地拴在一起,緊得像個鐵桶似的。

    一晃眼兩個月過去了,與綿羅僵持了數月,朝廷的援軍卻遲遲沒有消息。有人主張議和,有人主張突圍,有人主張棄城,當然大多數人主張死戰到底。城中信心開始動搖,各種流言紛起。

    林儉心情沉重,默默地推門而入,見紀小蠻正在窗下縫補戰袍,驀地心中一酸,幾欲落下淚來。她向來嬌生慣養,幾時吃過這種苦?

    紀小蠻聽到聲響,轉頭望見他,嫣然一笑:「回來了?」

    「別補了~」林儉大步過去,擁她入懷。

    「嘿嘿,」紀小蠻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頭:「我的手藝不好,補的難看。」

    「墜兒~」林儉抵住她的額,喃喃低語:「或許,我真不應該帶你回泉州~」

    白傲梅似乎下了決心要放棄蘇木了,綿羅的大軍一日比一日瘋狂。他,已聞到了死亡的氣息。可是,他死不足惜,墜兒還這麼年輕,如花盛開,怎忍心讓她就此結束美好的人生?

    「怎麼,」紀小蠻並不傻:「很困難嗎?」

    林儉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連他都開始動搖,可見形勢已有多麼危急?

    「啞鈴,」紀小蠻握住他的手,小心地試探:「我們一起逃走吧!以你的武功,再加上夫子幾個,要殺出一條血路,離開蘇木並不是不可能。」

    林儉的手一緊,默默地擁住她。

    綿羅圍城,現在想要離開,恐怕是插翅難逃了。況且,他情願死在戰場,也絕不會當個逃兵。

    可是,如今的他再不是那個來去如風身無牽畔的男子,腦袋掉了頂多碗大個疤。他的肩上擔著數萬民眾的性命,他的身邊有嬌妻有未出世的孩子,這一切豈是說捨就捨得下的?

    「啞鈴,不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紀小蠻牽著他的手,輕輕地放到肚子上,明若秋水的眸子裡一片澄澈:「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真的~」

    這還是那個自私,膽小,沒責任,無擔當的墜兒嗎?

    「墜兒~」林儉慢慢濕了眼眶,蹲下去把耳朵貼到她的腹部,感受著生命的悸動。

    「嘿嘿,感動了吧?」紀小蠻漾了一絲嬌憨的笑,推他一把:「你兒子餓了,去下碗雞蛋面給他吃。」

    「你怎知是兒子?」林儉瞪她一眼,笑了。

    這丫頭,才剛說她懂事了,立馬開始耍滑頭。

    林儉的身影消失在廚房,紀小蠻斂去笑容,低低歎了一聲,捏住懷裡的那個錦囊,暗暗地下了決心。

    不管了,林儉要面子,她只要丈夫和兒子。所以,現在真到了走投無路的生死關頭,拆開那個錦囊,死馬當活馬醫吧!(關於這個錦囊,忘記的讀者去看第一卷第九十五章)

    未幾,林儉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麵條出來,紀小蠻接過埋頭唏哩胡魯吃了起來。

    「慢點吃,也沒有人跟你搶~」林儉失笑,寵愛地望著她。

    「啞鈴,有沒有想過給兒子取個什麼名字?」紀小蠻忽地抬頭,嘴裡叼著一根麵條,鼓著腮幫子,含糊地問。

    「呃?」林儉愣了一下,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一時答不出來。

    「我想了一個,你看好不好?」紀小蠻以筷子蘸了麵湯在桌上寫道:「林子衿,好不好?」

    「子衿?什麼意思?」林儉詫異。

    紀小蠻微微羞澀,靜靜地凝視著他,眼睛裡有點亮,映著窗外的明月。紅唇微翕,單調好聽的曲子輕聲地流洩而出,溫柔婉轉,彷彿熨在心上,把他糾結的心漸漸地舒展開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一瞬間,林儉覺得自己什麼都看不到,就這麼直直地跌落進那雙幽深若靜糊的黑眸裡,他緊緊地攥著她,攥得骨節發白。

    這是怎樣奇妙的女子?她怎能如此純真可愛,又這般嬌媚明艷?此時此刻,就算要他立刻死在她的腳下,他都心甘情願啊!

    一個月後,戰事持續僵持。死亡的氣息,一日比一日濃烈地籠罩在蘇木的上空。磨了又磨的戰斧,補了又補的戰袍,宣示著戰爭的殘酷。

    所有可以射出去的箭都已射了出去,可以戰鬥的士兵已越來越少,城中的傷員日益增多。周夫子開出的方子已不可能再取到藥材,那些傷員只能躺在房子裡痛苦地悲嚎,苦苦地煎熬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夜裡,林儉領著一批輕功高手偷偷到城下撿拾箭矢,卻也只能是杯水車薪,無事無補。白天,只能他們只能堅守不出,高掛免戰牌。

    綿羅的元帥烏日莫顯然終於失去了耐心。

    林儉正帶人巡視,忽聽城下一陣騷動,搶到城牆上一看,個個目眥欲裂。

    暮色裡,夕陽下,一群衣衫襤褸的婦儒,有老有少,像一串粽子一樣被綿羅士兵捆綁著帶到了城樓下。

    「哈哈哈~」綿羅的士兵獰笑著,歡呼著,拿著鞭子追著她們奔跑,跑得慢地就被人逮住撲倒在地,立刻被剝得精光,像頭小白豬丟在冰冷的雪地上,身上壓著四五個憋了幾個月的男人。

    她們不停地哭叫著,哀泣著,卻連死的權力都被剝奪,只能像畜生一樣任人擺佈,人群中甚至還有白髮蒼蒼的老婦。她躺在地上,十指箕張,像一棵枯死的老樹,張大著嘴巴死死地瞪著蒼天,似乎在質問上蒼?

    「狗娘養的!」常笑一拳砸在牆上,迸出鮮血:「老子不能忍了,反正是死,跟他們拼了!」

    「跟他們拼了!」一呼百應,城中所有還能走動的男人,都自覺地跟在後面走了出去。

    厚重的城門無聲地開啟,幾百個手執斷劍殘刀的男人,神色凜然地衝了出去:「殺啊~」

    「哈哈哈,蘇木城是我的了!」烏日莫哈哈大笑,指揮著隊伍衝了過去。

    「咚咚咚~」城樓上,戰鼓忽地沉沉響起。

    林儉回頭,紀小蠻高坐在城牆上,幾個女子穩穩地托著她,把她高高的舉起,綁著紅綢的鼓槌在她的纖細的指間飛舞,堅定而執著,一下一下穩穩地擊在每一個安南戰士的心上。

    「啞鈴,你一定要活著!你要是敢死,我絕對帶著你的孩子改嫁!」她抿著唇,惡狠狠地瞪著他,赤-裸裸威脅。

    他笑了,這才是他愛的那個女人啊!潑辣,野蠻,溫柔,深情而又執著!

    再看了一眼心愛的女人,林儉轉身投入了這場力量懸殊,最血腥,最殘酷的戰鬥裡。

    這是一場慘烈的戰鬥,幾百人的血肉之軀如何抵擋數以十萬計的鐵蹄?數百男兒倒在侵略者的鐵蹄之下,英雄的鮮血染紅了依察爾冰原,在夕陽的映襯下閃著嬌異的光芒,瑰麗而嬌艷,悲壯而肅穆。

    目睹了那場戰鬥並倖存的人,此後一生都記得這個血染的黃昏,耳邊始終迴盪著那執著而綿長的鼓聲……

    當一切結束,天地靜止,霜風獵獵,戰旗飄飄,只有那執著的鼓聲,依舊一聲聲催人淚下。

    烏日莫並沒有急著進城,他率眾默默地凝視著這群不屈的靈魂,轉頭望著城牆上那個眼中滴血,目光淡定從容的女子,那一身艷麗的大紅,彰顯著她的高貴與驕傲,唇邊那抹不屈的笑訴說著她的輕蔑與不屑。

    烏日莫胸中熱血莫名翻騰,手高高揚起:「進……」城字未及出口,已被人打斷。

    「元帥,元帥~」隊伍忽地一片騷亂,左騎尉匆匆來報:「左後方五里發現安南士兵!」

    「元帥,元帥~右邊發現大量敵軍~」

    清越的長嘯宛如龍吟虎嘯,高亢入雲,一呼百應,悶雷般地蹄聲狂捲而至。

    沈懷恩一馬當先,衝在最前,身形有如鬼魅一般,在人群裡倏然來去。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真的是動如脫兔,迅若奔雷,竟似劈波斬浪。所到之處,肢斷臂殘,血肉橫飛,如入無人之境,當者披摩。他像一隻出了閘的猛獸,恣意地來去,殺人於無形。

    忽地岳叔華自他左邊迂迴而至,朗聲長嘯:「影帝親至,抵抗者死!」

    劉尉自右邊包抄而上,提氣揚聲,高聲應和:「號令天下!違者無赦!」

    影都威振四國,這三人齊聲長嘯,彼此應和,聲音劃破天際,直衝雲屑,在暮色中綿綿不絕,傳出十數里開外,他們如此聲勢,豈有不心膽俱裂的?

    他們這幾個月與林儉他們苦戰,早對安南的士兵心生怯意,這時見援兵不知來了多少人,哪裡還有鬥志?發一聲喊,頓時作鳥獸散。

    「影衛來了,影衛來了!」

    「元帥,安南援軍到了,咱們快撤吧~」

    烏日莫長歎一聲,大勢已去,只得領軍撤退。

    「快,先入城!」沈懷恩未及追趕敵軍,先行飛馬入城。

    「哇!」一聲嬰兒的哭聲驀地劃破天際,那嘹亮的聲音飽滿,尖銳,帶著天生的王者之氣響徹夜空。

    這一刻,雪停風住,彷彿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

    所有人都愣住,聆聽這最動人的天籟。

    「啞鈴~」紀小蠻全身虛脫,鼓錘自手中滑落,軟軟地向後倒了下去。

    沈懷恩飛身躍上城牆,那一抹艷紅的身影緩緩地倒在他的懷中,殘陽如血,徐徐落下,靜靜地掩去一段慘烈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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