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玉樓春(二)
    沈幽說,淡如之所以喜歡佟小飛,完全是出於獵奇心理。王實甫在《西廂》裡是怎麼說的:「顛不刺的見了萬千,似這般可喜娘罕曾見」,淡如卻恰恰相反,「可喜」的見過了萬千,如此「顛不刺兒」的倒是出娘胎頭一回見來著,所以感覺新鮮而已。而且,我們喜歡上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物,不就往往只有兩個原因嗎,一:距離,二:認同。

    淡如和佟小飛之間的距離太大了,大的懸殊,反倒是彼此莫名其妙地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僅此而已。

    小飛當然知道沈幽不喜歡他。他是李小龍一流的人物,李小龍的口頭禪是「我書念得少,你可別騙我」,他也差不多。他知道自己沒念過什麼書,「上流社會」的小妞兒大妞兒是不會看上他的,但他也不自卑,在認識淡如之前,他從來都沒想過要「被看上。」

    但是,淡如來了,淡如多好啊,對他又好,又知書達理,什麼都懂得,什麼都包容,純粹是一個長了腳的百科全書。他喜歡這樣的女人,活到28歲,他的思緒忽然清晰了,豁然開朗了,他覺得自己就喜歡這樣的女人,這是一個與他的生活,與他過往的一切毫無關聯,全新的特殊的輝煌的女人。

    那天在街上,他看到一群偷兒打劫她,這樣的事在東城,幾乎一天要發生好幾樁,他都看的麻木了。可是,當淡如那白皙精緻的臉龐猶如倒影一般(當時他正躺在一家店舖門口的躺椅上看閒景兒)在他眼簾前浮動時,他的心,莫名的顫慄了一下,他說不出這種顫慄從何而來,只是覺得身體裡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忽然就那麼悸動了一下,這種悸動的感覺都讓他有點無所適從了,於是,他一躍而起。

    他不是什麼「英雄救美」,他認為自己離「英雄」還差好幾個光年呢。小偷們搶劫女人,他只出手幫忙過兩次,一次是一群偷兒打劫一個老婦人,他覺得那婦人衰老蹣跚,心有不忍;一次就是淡如。後來想起來,他覺得,這是因為這女人很美好,美好的,他總想和她發生點什麼關聯似的,或者,像是流行歌裡唱的那樣,總想和你發生點什麼關係,「無論愛情的友情的都可以。」

    後來,他無可避免地見到了沈幽,見到了她眼裡飛雪似的冰冷飄忽的不屑。小飛是個情商特別高的人,倒沒有覺得怎麼受傷害,他想,沈幽不喜歡他是很正常的,喜歡他才不正常呢。沈幽大概就喜歡她身邊那個叫什麼曾墨寒的,那樣溫文爾雅的男人。

    過後他還特意問淡如,沈幽和曾墨寒是什麼關係,夫妻不像夫妻,情人不像情人,朋友不像朋友,四不像似的,瞅著眼暈。

    淡如說,他們是介於情人和朋友之間,很微妙的一個關係。

    「但是看上去關係絕對很深。」

    淡如聽了這話心想,誰說他粗線條來著,他其實也滿細膩的,很會觀察。

    「是的。他們確實關係很深了,有一個詞,叫『柏拉圖式性-愛』,假如硬要說他們之間是什麼樣的性-愛的話,那他們就是是柏拉圖式性-愛。」

    「什麼圖?」柏拉圖這個老頭的名字,小飛是聞所未聞。

    淡如便解釋給他聽。小飛聽了想,沈幽怪不得瞧著對人那麼冷淡呢,原來自己就是個畫餅充飢喜歡玩虛的主兒,對他這樣熱火朝天的好男兒自然看不上眼的。想到這裡,他更是釋然了。

    小飛和某些出身草莽的大人物一樣,有一個優點,那就是從來都沒有自卑感,對什麼都處之坦然。比如說淡如很喜歡話劇,她是個話劇迷,這個城裡的每一場話劇她都是必看的,場場不拉,連沈幽都沒她那麼狂熱。

    自從和小飛在一起之後,淡如就很少拉沈幽陪她一起去看話劇了,她怕沈幽和小飛都看的不自在。小飛不喜歡話劇,假如是去看什麼先鋒話劇的話,那他從頭至尾都是在睡覺,因為他壓根看不懂,也不想懂來著。他問過淡如:「一個人,或者幾個人直著嗓子在台上大喊大叫的,把地板咚咚的剁的起了灰塵,這個就是高雅藝術?」

    淡如啼笑皆非。解釋說:「因為我從小喜歡話劇,我們大學的話劇社,在全國院校裡都是很有名的。我演過《雷雨》中的四鳳,還有《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裡的女主角。」

    「都是什麼朝代的呀?」小飛帶笑問道。

    淡如更是啼笑皆非,忽悠他:「都古代的。」

    「那你的扮相不一定會比沈幽好,她長的可比你古典多了,她做女主角的機會應該比你多。」

    淡如聽了心裡一動,頓時想起了許老師的選角觀。小飛雖然在外人看來很粗鄙,但他有時候也真是有點「格物致知,直見性命」的意思呢。

    「來,」淡如一時興起,想起當年當女主角的風光,就想展示一下:「我給你念一段《《查泰萊夫人的情人》裡的台詞吧,這部戲,我用中文演過一次,用英文也演過一次。」

    「打住,」小飛連忙告饒道:「就別學英國鳥兒叫喚了,老子聽不懂的,中文還湊合。」

    「好好好。」淡如站定,然後念道:

    「我們根本就生活在一個悲劇的時代,因此我們不願驚惶自憂。大災難已經來臨,我們處於廢墟之中,我們開始建立一些新的小小的棲息地,懷抱一些新的微小的希望。這是一種頗為艱難的工作。現在沒有一條通向未來的康莊大道,但是我們卻迂迴前進,或攀援障礙而過。不管天翻地覆,我們都得生活。」

    「這是DH勞倫斯的原文,我們的導演許老師捨不得放棄,是原文照搬上去了。」

    「聽著一般。」小飛懶洋洋地開始點上煙,然後建議道:「以後還是請我去看《阿凡達》比較好,裡面有很多妖怪,飛來飛去,滿有意思的。」

    這樣的話換了是沈幽,聽著肯定要發瘋,但是淡如不會,淡如只會笑笑,覺得他說的,也是「滿有意思的」。

    沈幽向來覺得,兩個人談戀愛,絕對不是單純的一男一女之間的事,而是彼此在與對方的階層,教養,還有從前的生活經歷戀愛。所以,當淡如與小飛戀愛時,她就覺得,以後淡如恐怕有的是麻煩。

    沈幽是個善良的女人,對自己最好的女友更是一心一意的近乎於執著的關心,因此,當小飛的媽媽敲開淡如家的門時(那天她也正好在那裡和淡如聊天),她既是擔憂又是糟心地想:愛神丘比特是一個頑皮的孩子,所以他的箭,往往都是亂射的。這不,不僅給淡如射來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你看,連他媽也都一塊給射來了。 佟小飛的媽媽還很年輕,大約50左右,穿著也頗為得體。沈幽還看見有個20多歲的女孩子跟在她後面,神情倒不如她坦然自若,有點瑟縮的樣子,她一下子吃不準那人是誰,好像也沒聽說小飛有姐妹。

    淡如請她們坐下,倒了茶,佟小飛的媽媽略微寒暄了幾句,就很直接地說道:「現在我們小飛,和你在交往嗎?我有幾句話想說。」

    沈幽本來在邊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水晶指甲,這時候抬起眼,和淡如交換了一下眼神,她在心裡對她說:「別怕,你應付不來我幫你應付。」

    沈幽知道淡如的爸爸媽媽都是在美國受的教育,思想西化,講究和孩子做朋友,講平等;而且又純粹是兩個書生,只知道埋頭研發他們家藥廠的新產品,絕對是一對活在象牙塔裡的父母。所以,淡如鮮有應付長輩,特別是這樣的長輩的經驗。

    「說實話,我很不贊成,非常不贊成你們交往。」

    沈幽聽佟媽媽開門見山地這麼說,她簡直都想上去和她握手了,想說聲「伯母,咱倆想法倒是驚人的一致。」

    「我們是窮人。」佟媽媽說「我們是窮人」,和小飛說「我書念的少」時的口吻是一模一樣的,很坦然:「以前我爸爸常常說,窮人和富人交往,就像下雨天你沒帶傘,你想擠進別人的傘底下避雨一樣,最後不僅一樣會被淋濕,還要看別人的臉色。我們最不喜歡看人家臉色,求人家恩賜點什麼,寧願淋濕算了。」

    街市閭巷也一樣是人生。這位佟媽媽看上去也就是個平凡的市井婦人,但是從談吐聽上去,卻並不那麼簡單。

    淡如心想,小飛的媽媽看似沒念過什麼書,不過理論倒是和從前的曾國藩曾大人是一樣的,那就是:「娶媳婦應該不如吾家,嫁女兒應該高過吾家。」她是嫌她家門第太高了。

    「我們小飛是個好孩子,從來都不做作奸犯科的事,就是不愛唸書,不上進,但是他的本質絕對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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