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2卷 我是你窗前的樹
    過了幾天我問小鄭,最後他選定的合作夥伴到底是誰,是那家德國公司還是江氏,小鄭說:「怎麼你對這個也有興趣?」大概在他心裡,我除了對奶粉,嬰兒奶瓶,衣服,保養品什麼的有興趣之外,其他都毫不在心的。

    我想對他說,我本來是沒什麼興趣的,只不過聽到江氏這個名字,就像是聽到有人在唱一首很多年前流行的時代曲,有一種很熟悉的旋律緩緩流進心裡,甚至都說不上是什麼懷戀,卻是一種很無情的感覺,感覺時光的流逝,竟是如此永不回首一直往前的無情。

    「你想要給誰?」小鄭柔聲問道:「江氏,還是那個德國人?」

    他的態度似乎是人在餐廳,問:你想吃起士蛋糕還是hei森林?

    我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不發表意見為好,既然全權委託給他了,就必須要完全放權給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心心快兩歲了,她名下所有的財產都是小鄭幫忙打理的,每次小鄭替她賺了一筆錢,都會拿文件來給她簽,然後說:「心心,我又替你賺錢了呢。」

    「心心有好多錢了哦。」心心連忙趴在文件上畫了兩個桃子,這是小鄭教她的簽名。不過,她還根本不知道「錢」是什麼東西,「錢」有什麼用,也許在她心裡,錢就是和她的積木,玩具娃娃一樣尋常的東西。

    「你別老和她說錢什麼的好不好?」我提醒道:「她還是一個小孩子。」

    「我在教她做錢的主人,」小鄭道:「什麼是糞土當年萬戶侯,這就是。」

    我想心心再這樣被他教下去,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不過,也許很好也說不定。對於小鄭,我還是很信任的。就像是,信任他。因為,小鄭就彷彿是「雛鳳清於老鳳聲」裡的那只雛鳳;「青出藍勝於藍」的那片青色;「寶劍鋒從磨礪出」的那把寶劍,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有根有基,有來歷有傳承的。

    因為有了心心,現在好像也很少想到他了。他似乎變成了我自身的一部分,又或者,是變成了心心的一部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能感覺到他是隱隱存在的,而不是在一個遙遠飄渺的地方。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真的是我,真的是我刻骨銘心深入骨髓的一個「故人」啊,每天凌晨或者黃昏,每當有晨風或者晚風拂過,我都會叫住心心,問她:「有沒有感覺到這是爸爸在撫摸你的臉頰?」

    心心還小,還不懂這種「似是故人來」的感覺,有一天她還特意去問小鄭:「叔叔,媽媽說風吹過是爸爸在摸心心的臉,為什麼?」

    小鄭回頭看了我一眼,過了一會,解釋說:「媽媽說的對,其實爸爸一直都在心心的身邊。」

    心心兩週歲生日那天,大夫人給辦了生日宴,只請了很少幾個家裡人,她說不需要太多人來瞎湊熱鬧,她只想祝心心健康,平安。

    因為高興,大夫人和我干了好多酒,她似乎是天生好酒量,千杯不醉的樣子,我只陪了她幾杯,就開始暈暈乎乎的了。那晚大夫人留心心在她那裡過夜,我一個人回到家,砰的一聲石頭似的倒在床shang,很快就睡著了。

    恍惚中,似乎感覺有人在輕柔地撫摸我的臉頰,那手勢,真是熟悉到骨子裡的嫻熟與柔情。我在迷糊中暗暗地想,今天屋子裡沒有風啊,怎麼會是你,怎麼會是你在撫摸我的臉?

    「逸朗。」我低聲喚道:「是你嗎?是你回來看我了?」

    「哎。」他輕聲應道,然後,他的舌尖輕輕地滑過我全身的肌膚,像一陣陣潮濕的細雨,點點滴滴,濕潤了乾涸的大地。

    「逸朗,」我在迷亂中緊緊抱住他的腰:「你走了之後,我真的很想你,逸朗……」他沒有回答,只是吻的更深入更狂熱:「我愛你。我想讓你快樂,好嗎?」

    夜色朦朧,只見月光悄然進入,就像是舞台上的一束小小的追光燈,純白而靜謐地灑下來,灑在我身邊的人影之上,我驀地驚醒,酒意全消,連忙推開他起身喊道:「你是誰?」

    小鄭?

    我想都沒想,抬起手啪的一記耳光,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

    「對不起。」小鄭原本俊雅的臉上此刻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悔意,使得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一種分外觸目的焦灼與痛楚:「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麼用?「你走,馬上走,明天不用來了,永遠都不要來了。」

    「不可以。」小鄭起身說道:「你不可以讓我走。」

    「因為關先生沒讓我走。」他抬起頭,我第一次發現他的眼神如水般清澈溫存,這和平時工作時的他截然判若兩人:「關先生臨走前,讓我一輩子都要維護你,讓我一輩子都對你忠誠,所以,我不能走。」

    我只聽他說到「關先生沒讓我走」,就已然是熱淚盈眶:「你怎麼對得起你的關先生?他要是還活著,你敢碰他的女人嗎?他會殺了你的。」

    「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小鄭喃喃地說道:「可我是情不自禁,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從看到你第一眼起。」

    「那時候你是關先生的。那時我想,我願意一輩子維護你們倆的愛情,真的,我真的這麼想過,我願意做一顆樹,就在你們倆的窗前長著,在你們倆的窗前的燈光裡開著花,結著果子,讓你們伸手就可以索取,我願意一輩子都做一顆讓你們索取的樹。」

    小鄭說他是一棵任人索取的樹,聽了這樣的話,我的心頓時百般糾結纏繞,難以平復。

    想起很久之前念過一首詩,名字是《我是一棵開花的樹》: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邊,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我剎時覺得我那冷冷的凋零的心情,也已然狠狠地被風吹落了一地;此生,我已是沒有愛情可給了,因為我那飽滿的馥郁的愛情都已全部給了他了,現在的我亦是空落落地,一無所有,一身凋零。

    「你走吧,」我對小鄭說:「你走,對我們倆都好,明白嗎?」

    「不。」他執拗地堅持道:「我不能走,真的,我對關先生有過承諾,我必須要一生遵守這個承諾。如果你不能讓我做原來的工作,那麼,也可以,我就留下來,我可以做司機,做保安,做花匠,做打雜的,反正我不能離開你,不能離開心心,不能離開這個家。」

    我很是無言。他的堅持裡有一種銳利到幾乎在燃燒的東西,是讓人無法與之抗衡與覿視的。我趕不走他,只好任他留下來。他果然遵守諾言,不再做原來的工作,而是在家裡幹點雜活,誰很忙,誰沒有空閒了,他就頂替誰的工作來做,而且,做的任勞任怨。

    我自己接過來看公司的文件,我想我總得學習著自己做,不能一輩子依靠他。雖然我什麼都看不懂,我看那些文件就和看天書似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決定。有時候端詳著那些文件,心裡會升起一股強烈的無稽之感,感覺這個世界真是諷刺,為什麼像我這麼沒有任何權力慾,也沒有任何特殊才能的人,偏偏會被放到這樣的位置上。

    「這是關係到幾個億的生意,你就那麼輕易地簽字了?」有一天小鄭在我背後幹活,看我很快簽完文件,終於,忍不住這樣提醒道。

    「幹你的活。」我沒好氣地說,過來一會卻又忍不住辯解道:「我看大夫人也同意了嘛,我想她是一個特別謹慎的人,跟她走總沒錯。」

    「錯。」小鄭說道:「大夫人不瞭解內情,看了那些文家人的計劃書,以為這生意穩固的很,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們的計劃書避重就輕,沒有把某些風險提出來。」

    我想怪不得那些親文派很是攛掇大夫人簽字呢,原來如此。正想問他該怎麼辦,只見文潔若洋洋地走了進來,說道:「鄭成瑜,我們都等你開董事會呢,你還在這裡獻慇勤給花澆水,你有病是怎麼著?」

    小鄭沒說話,依然默默地給客廳裡的盆花澆水。我也實在不能對文潔若說我不想讓他干了,這樣小鄭會很難堪的。

    「怎麼?」文潔若走到我身邊,問道:「他擺什麼架子,董事會也不去開?」

    我想了想,過了半晌說道:「小鄭,文董等你去開會呢。」

    小鄭回頭望了我一眼,也是過了半晌,才說了一句:「不著急。」

    在那一瞬間,我感覺關逸朗的目光溫暖的照射過來,脈脈地穿過了時空的隔閡,與我的目光對望著,似乎是在對我說:「給他一個機會。只有他才是最忠實,最能幫助你的人。」

    我不由有幾分心悸,暗暗歎了口氣,開口催促道:「不要讓文董等,去開會吧。」

    小鄭還是繼續留了下來。不過,他再也不像以前一樣進入家的內室了,有什麼事,他都在客廳裡說,說完就很快就離開了。他刻意和我營造和保持著那麼一段微微的距離。

    我也除了必要的公事,或者家務事,再也不和他多說話,也是刻意讓他感覺到,所有的,他通向我的道路全都閉合了起來,再也沒有道路了,只有一大片遼闊的,緘默的,戒嚴的空地。這是一片無法偷襲的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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