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彼岸天氣晴 第1卷 溺水的人望見了河岸
    「這幾天事情很多,很心煩,我只想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兩天,耳根子也清淨幾天。」他淡淡地回答道:「她來找我做什麼我很明白,我也沒話和她單獨說,有什麼開董事會議的時候我會回復她的。」

    「她只是來看你的病。」按照我女人的直覺與理解,我覺得文董這次不是為了公事而來的:「就算是你的鄰居來探病,你也不能這麼絕情拒之門外吧。」

    「你好吵。」他白我一眼,顧自吃粥,吃了一半抬頭道:「下次記得不要放干貝了,還是純粹的白粥對我胃口。」

    等他吃完粥,又隨便聊了幾句,大約過了1個多小時,等我回家的時候,忽然在醫院的一棵綠葉濃盛的合歡樹下,看到文潔若在向我招手。

    「他怎麼樣了?」

    「沒什麼事。」我回答她:「闌尾炎而已。」

    「哦。」

    原來她一直在等我出來,等我也只不過是想問一句關逸朗怎麼樣了。他們雖然是7年的夫妻,是工作上的拍檔,是朝夕都可以見面的「鄰居」,卻彼此隔閡和冷漠到這種程度。

    我突然替她感覺很沮喪。一種纏綿的,軟弱的,無助的,深遠的沮喪。我想要是換作我是她,這樣的生活,這樣的狀態,那我會無法忍受的。這種生活是一隻大蘋果,而我是蘋果裡的蟲,既鑽不進深入的核裡去,也鑽不出來見到天日,只能憋屈而死。

    文潔若一定是很憋屈的。所以,等關逸朗出院了,重新若無其事地站在她面前,她想起他曾經的,一貫的,亙古不變的無情,是否恨的牙癢癢?

    我能深切地感覺到這種她的這種仇視。因為她現在要找一個最合適的最容易打開的切入點,那無非就是從他的「情婦」入手。向來,一個人要是喜歡什麼,最後肯定會死在什麼上頭。她感覺到關逸朗喜歡我,那利用我來打擊他,是一個最好最鋒利不過的武器了。

    「我要對付你,那真是輕而易舉。」文董打電話約我一起喝下午茶,見了面之後她這麼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也問過我自己,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

    對,為什麼她這麼討厭我,在這個時刻,她幾乎是向我敞開心扉,暢所欲言了:「關逸朗向來找女人我都不去管他,關我什麼事?那些女人,又算什麼東西?可是你,你讓我非常非常地討厭。」

    「你像我姐姐。」她慢慢地喝著咖啡,切齒痛恨的神情裡竟然還參雜著淡淡的憂傷:「你們就是那種喜歡讓全世界都圍著你們轉的女人。你們要男人,女人都圍著你們轉。」

    「我奶奶,當年一早就把她所有名貴的首飾,包括那隻貓兒眼,都指定給了她。說她的手又白又細,手漂亮才配的上那麼好的戒指。總之,她什麼都是好的,都是完美的,別人呢,不過是她腳底的一灘泥。」

    「我想我奶奶要是活到現在,看見她落魄到把那些首飾都賣了,她不知道會怎麼想。或者沒準兒,她會拿出自己的私房錢來貼給她?」

    這些話,文董真是沒處可去訴說的。所以,當她對著我說的時候,我知道,她其實是在說給她自己聽。她對她自己不滿意,很不滿意。即使,現在她已經變成一隻天鵝,一隻蝴蝶了,但是在她自己的心離,還永遠都是毛毛蟲和醜小鴨,她沒有自信,她所有的,一生的自信都早已被她的姐姐給摧毀了,姐姐在與不在,成功還是落魄,都滿滿當當地擋住了她的陽光,她只是陰濕地裡一朵花,永遠在覬覦,敵意,與妒忌著姐姐陽光下燦爛的盛麗。

    「認識劉景垣嗎?」忽的話題一轉,她這麼問我。

    我搖搖頭。我還沒聽過這個名字。

    「你弟公司的財務總監,曾經的,現在是我的人,他手上有證據,可以控告你弟弟,只要他出庭作證,你弟弟起碼坐上10年20牢。」

    我心裡不由一凜。她究竟想幹什麼?

    「離開我的生活。」她疲倦地說道:「從我的生活裡滾出去,讓關逸朗去找別的女人做情婦,我沒任何意見。我唯獨不能接受你,看見你,我就像回到了過去,回到了我姐姐在的時候……」

    「你滾,」她低叫道,在咖啡的氤氳的香味裡,她飄出這樣一句話:「現在所有對你弟弟不利的證據都在我這裡,你自己看著辦。」

    我也很想滾。也很想遠離她的生活。讓她和關逸朗從此在我的生活裡慢慢消逝,然後,一去不返。

    可是,我不能現在走。現在我是倒持泰阿。這麼糟糕的局面我還怎麼滾?我只能再次登上關逸朗這座橋,讓他平安地幫我弟弟渡到彼岸。

    關逸朗在聽我說完這件事之後,馬上拿出手機,給文潔若打了個電話。過了不到5秒鐘,他把電話往我家的桌上一擱。

    「怎麼?」

    他的腿也隨著往茶几上一擱,微笑道:「文董告訴我,她沒空,讓我和她的秘書約時間。」

    靠。我在心裡罵了句粗話,他們倆人互相鬥法可以,但是不要把我弟弟牽扯進去。

    「你想辦法啊。」我扯著他的胳膊道:「你總不會沒辦法的吧。」

    「去給我倒杯茶。」他半開玩笑地說:「你這女人最壞了,自己喝大吉嶺,每次給我倒茶,都是隨便扔一個茶包的。」

    我進了廚房泡茶,只聽的他在客廳給小鄭打電話:「你讓人告訴堥盛的老總,以前我們談的那個海外投資的項目,現在暫時擱下,讓他們等我通知。」

    我把茶杯往他面前一放,說:「你可看好了,這是真正的極品大紅袍,別人送我媽媽的。」

    「浪費,」他慢慢拿起來喝了一口:「其實我的口味是喜歡喝綠茶的。」

    過了大約一刻鐘左右,他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看了看:「文董的。」臉上是一副都在他意料之中的表情。

    「那你接啊。」我提醒道。她主動打電話過來,那就是還有的談,為什麼不接。

    「讓她多打幾次。」他懶懶地打了個呵欠,然後把身體慢慢地陷進沙發裡。

    窗外是明亮的日光,光線充盈,投射出一點淡影,那是陽台上晾著的衣衫在微風裡晃動。我一直黯淡著的眼瞼也隨之亮了一些。

    這個男人總會有辦法的。我想。心裡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有時候要做成一件事情,就和熬湯一樣,火候很重要。我承認,我常常不太控制得好火候,這時候,文潔若的電話在空氣裡變成了一首略顯聒噪的舞曲,在我耳邊縈繞著揮之不去,我忍不住提醒關逸朗:「該接她的電話了。你可別惹惱她。」

    關逸朗卻把電話一關,然後隨手一扔手機,懶洋洋地說道:「我懂。記住,任何女人想和我鬥智鬥勇,那都是白搭。」

    「你很壞啊,」他慢慢地又呷了一口茶,看著我笑:「有事就像貓一樣膩過來,沒事就對我愛理不理的,你太壞了,」說著伸手在我臉頰上輕輕地擰了一下:「你一直都只是在利用我,對吧。」

    我想了想,辯解道:「一個男人可以有地方讓女人利用,這說明他是有能力的,一個有能力的男人應該是豁達而自豪的才對。

    他聽了不禁點點頭,微笑道:「你最好的地方是聰明,聰明的又很獨特,聰明到正好看見了我的心思,然後會按我的心思說出和做出一些話或者事情來。這也是我很喜歡你的原因之一。」

    是的,他當然以自己有這樣被「利用」的能力而自豪。他當然知道我看他的眼神,就像溺水的人看見了河岸一樣。他更以自己是河岸,以自己能給我希望而自豪。

    「等價交換。」他說:「我們來等價交換,我給你解決你弟弟的事情,而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我問。

    「別逃跑。」他這樣要求著:「我要你無論怎麼樣,都不要逃跑;你永遠都不要試圖從我身邊逃走,你也應該知道,無論你逃到哪裡,我都會有辦法把你給抓回來的。」

    「好像我的一生都賣給你了一樣。」我坐在地毯上,這時候把頭靠在他的膝蓋旁,雖然不是什麼長髮繞君膝,回身就郎抱那樣旖旎的場面,不過,這也算是我在那一次「半途而廢」之後第一次主動和他親近。不知道為什麼,我和他之間漸漸滋生出一種類似於相濡以沫的情感,而這種感情,就好像雨後的青苔一般,從濡濕開始慢慢轉為蒼綠。

    他是可以「利用」的,也是可以依靠的。在一個女人的一生中,究竟可以遇見幾個能夠讓她「利用」和依靠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又有幾個猶如一條牢固的河岸一樣,平靜,遼闊,堅實,宏大,永恆地橫躺在女人的身後?

    「記得有一天我路過湖邊那條小路,」他對我依偎在他的膝蓋邊上感覺很滿意,不由心情鬆弛下來,說起一些無關的事。我們這個城市有一座湖,湖濱兩旁一年四季都是新鮮明朗的風景:「我一路往前走,邊走邊感覺兩旁的風景讓我簡直目不暇接,那一路草長鶯飛,我覺得自己的腳步怎麼都停不下來了,只能一直往前走,前面都有些什麼,我不知道;可就是有那麼一股吸引力,或者說是一股力量,讓我一直心情非常愉悅地往前走。」

    「我對你的感覺也是如此,我就想和你一起往前走下去,一直走到天荒地老。」

    說到這裡,他似乎感覺有點坦誠的不好意思,便啪的一聲掩飾一般地拿過手機,開了機,然後回復了文潔若的電話:「怎麼?」

    文潔若的聲音很高,我在邊上都聽得見她的聲浪起伏不定。

    「……對,是我要重新考慮堥盛夠不夠格的,怎麼,他們花了很多資金和精力下去,做生意當然是這樣的,是誰告訴過他們,他們一定能做成功?……讓他們慢慢等著吧,我會考慮的……什麼等不及,我告訴你,我可有的是時間。」

    說完,他就把電話掛上了,回頭對我說:「堥盛的老總是我們文董的娘家表哥。她這個人最好面子,這件事她要搞不定,她簡直會認為是她的奇恥大辱的。」

    我有點聽明白了,也就是說,他在用她表哥的公司業務來交換文潔若手裡的證據。可這兩者的份量是相等的嗎?

    「不相等。」他答覆我:「這只是第一招。我只是在告訴她,她要是惹翻了我,有的是麻煩。」

    「文潔若是不是永遠都把娘家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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