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出牆 上天的選擇 申豹墜下懸崖的愛
    第二日,申冉冉雖然渾身酸痛,還是早早起來了,沒有驚動仍在安睡的和夏,輕手輕腳梳洗完畢,離開了王府。

    此時的申家,不比之前的淒風冷雨,門庭若市,連門子臉上也格外有光彩,精神十足地向王府車伕打招呼。

    內院中,則是另外一番光景。

    申夫人與兒子相持不下,各不退讓,房內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所有僕婦丫鬟擔心不已,聽到由遠而近的熟悉環珮聲響,知道大小姐回來了,才鬆了一口氣。

    申冉冉一進來,見房內申豹瞪大眼睛氣咻咻的,娘親紅著眼怒視著弟弟,明白癥結所在,便假裝驚訝地道:「娘,弟弟剛出來,你們不擺個酒席洗洗晦氣?」

    申夫人一聽見女兒的話,淚水唰的下來了:「現在還不夠晦氣?你弟弟,非要娶那個珠娘為妻!這不是讓天下人看申家的笑話?說你爹爹一下台,連個好兒媳都找不到了,只能尋一個鄉下姑娘!」她緊緊拉住女兒的手臂,如同受盡委屈的孩子。兒子好不容易逃得性命,卻完全不再像以前的兒子,為了一個女子,與她拚命似的爭吵!

    申冉冉扶住她,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但淚水滔滔,哪裡拭得完?

    申豹一聽見娘親話語中的鄙視,心中不樂意了,立刻爆發:「鄉下姑娘怎麼啦!我就只喜歡珠娘一個,你就是塞給我公主郡主,我也不稀罕!」

    自回家來,看見娘親如此蒼老憔悴、瘋瘋癲癲,他心中愧疚不已。可是,她對珠娘的蔑視輕賤,卻讓他怒火中燒,控制不住與她爭吵。從昨日到現在,兩人已經不知吵鬧了多少回,彼此都不肯退讓。

    「豹弟!」申冉冉厲聲喝止,申豹望了她一眼,低下頭。

    「娶她?除非我死,她絕無可能踏進我申家的大門!」申夫人立時嚷起來,不復昔日的溫柔慈愛。

    申豹的聲音隨後響起:「不讓我娶珠娘,我死!」

    申冉冉看見他暴跳如雷的樣子,恨不得一掌扇過去:「豹弟,娘親糊塗了,你也糊塗了不成!以自己的性命要挾親人,最卑劣不過!你不知道娘親為誰變成這樣嗎?」想起娘親那段瘋瘋癲癲寢食俱廢的日子,她心如刀割。

    「娘親何嘗不是以親情要挾愛情?姐,這輩子我只要珠娘一個,再容不下其他!」申豹心中湧蕩著年輕人熱烈的愛,哪裡為家人的攔阻而停止?

    申冉冉瞭解他的熱烈,卻不能容忍他這樣刺激糊塗的娘親。爭吵解決不了問題,只能讓問題更糟糕,當著娘親的面,她勸他們暫時冷靜下來。

    待娘親稍微平靜後,她笑笑道:「娘,交給我,我來說服豹弟。」申夫人點點頭,充滿希冀望著她。自兒子逃得性命,她的心思立刻發生了變化,之前堅持的留香火做法,立時轉為要為兒子安排一門風風光光的好親事,補償他所受過的苦。

    申冉冉一把拖起弟弟,到了隔壁房間:「豹弟,不要老是和娘親吵。你還小,還會遇上不同的姑娘,不要太早下結論……」

    「姐,我不小了,別人如我一般大的兒子都好幾個了!你別用爹娘那一套來糊弄我。我愛珠娘,只要她一個!」申豹的目光,堅定而充滿力量,絲毫沒有因為娘親的哭泣、姐姐的勸導而有所退縮。

    當初,他下了死牢,因為是太后侄兒宰相獨子,並沒有受多少苦頭,刑部尚書朝堂所言的種種慘況,不過是掩人耳目門面功夫而已。牢頭們甚至一口咬定,他肯定安然無恙出獄去。

    他也一派淡定。那人說過,絕對沒事,不過上下配合演演戲而已,要演就要演到十足。

    斬。四十五日生命。

    年輕的他,他不當一回事,甚至有種世人不知只有自己清楚的隱秘的快樂。他始終相信那人,從未懷疑過。

    娘親曾經令來過獄中探望他,又哭又鬧,他還暗中偷笑,娘親配合得可真好。他無所謂地呆在獄中,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滿腔心思都集中在邊境上,想著日後自己如何衝鋒陷陣、調兵遣將,渾身熱血沸騰。

    直到劉管家帶來了一大群健康壯實的鄉下姑娘,向他傳達了娘親的意思,他才第一次感到淒涼。

    劉管家帶來的女子,一個個低眉順目的,偶爾一抬頭滿目倉惶畏懼,盡量躲在其他姐妹身後,滿地雞鴨似的簇擁著,閃閃縮縮。

    望著她們,他想到了畜生,她們是,自己何嘗不是?為了申家的香火,在這牢中交 配(原諒他想不出更好的詞語)。

    他正想揮手讓她們離去,卻看到兩簇不一樣的目光——惋惜、詫異與好奇,閃著小小的火焰,唯獨沒有害怕。那是個身材壯實、相貌普通的姑娘。

    「便是她了。」他的雙手,直直指向她。

    後來,珠娘告訴他,其實很高興自己被選中。他心中湧滿喜悅,問:「因為我?」誰知珠娘直言不諱地回答,不是,是因為有五十兩銀子,可以讓哥哥娶親。那一瞬間,他驚詫珠娘的貧苦生活,也驚詫人的廉價。他氣憤憤地告訴她,女子不能這樣輕賤自己。而珠娘卻又給了他一個意想不到的回答:「我家裡窮,哥哥不能娶親,我娘一直不開心。我賣了銀子,哥哥娶親,我娘開心,有什麼不好?」她平平淡淡的,沒有因為親人而怨憤,也沒有跟了他這個死囚而委屈,更沒有因為他是宰相爺的公子而榮耀。

    「那要是家裡人賣你去青樓呢?」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心頭騰騰升起怒火。

    「我不好看。」她搖搖頭,似乎如果好看,家人賣了她改變生活,她也是樂意的。

    他恨她的愚昧魯鈍,卻捨不得她離開自己一步,在劉管家要帶她走時死活不肯,甚至要了一條鎖鏈將她與自己的手緊緊鎖在一起,生怕在自己睡著了,他們偷走了她。

    年輕,愛一個人如墜下懸崖,不可停止。

    也正因為年輕,愛她,就巴不得什麼都給她最好的,比如使用,比如地位,容不得她受一點點委屈,哪怕她自己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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