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妃不為後 第5卷 罪妃不為後(115)母儀
    半年間,原夏的百姓就跑來了一半。

    少陵忍無可忍,命如風為先鋒,終於正式向大祁宣戰。

    我內焦如煮,每日度日如年,卻又沒有計策,不由得憂思勞神,連衿連叫我幾聲都沒有聽到。

    「在想什麼呢?」衿溫和地問道。

    我強笑著搖搖頭:「沒有!」

    他深遂的眸子看著我,似乎看透了我內心的掙扎,扶著我坐在榻上慢慢地說:「你有心事!」

    窗外的迎春花在寒風中冷凜的開出一片嬌黃,遠遠望去,大地已經有了深深淺淺的一片新綠,經過一年的整休,大周國力大盛,民心安定,也如這春天一樣崩發出勃勃的生機。

    想到不久就要進行的戰爭,我擔憂地問道:「國家剛剛平定,又要打仗,老百姓又要受苦了!」

    他歎了口氣,半躺在榻上,深沉地說:「這一場戰爭是避免不了的,如果等涼國發展成熟,恐怕滅亡的就我大祁,到時候豈不是有更多的百姓要妻離子散?靜婉,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知道你的難處,可是為帝王者,需雄才大略,不拘小節,更何況,我與岳少陵之間也該作個了斷,這些事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與你無關,不論誰勝誰負,都是天意!」

    我撲在他懷裡,緊緊的抱著他道:「不,我不要你出戰,讓別人去不可以嗎?你們不能放下武器好好談談嗎?」

    衿拍著我的肩道:「我是個男人,不是懦夫!再說岳少陵他早就想置我於死地,怎麼可能停手?不要想太多了,交給我了!」

    我含淚搖頭,我最不願意讓你出戰的就是這一次啊!

    少陵和你,我都不願意看著你們死在對方手中,上天,為何要安排這樣的結局?

    知道他決定的事改變不了,我便沉默了下來,還要時刻防備有沒有人暗算衿,日子過得疲憊之極!

    衿總是忙了丑時以後才會悄無聲息疲憊的來到寢室。

    這一夜照例是我一人獨寢,冰冷的燭光散出微黃的光暈,我翻著書等衿。

    一直到三更他仍末回來,於是迷迷糊糊的睡去。

    睡到半夜,忽然一陣冷風吹來,窗前的枝椏明暗不定的敲著窗,驚得我一身冷汗,呼一聲坐了起來。

    看看時辰,已經四更了,榻邊依舊冰冷一片,衿仍末回來。

    我再也沒有睡意,披上錦袍,起身拂開重重帳幔,向書房走去。

    宮女們早已安睡,守夜的也不停的打著瞌睡,我沒有驚動其她人,自己提了一盞琉璃防風燈,順著青石鋪的小道,向上書房行去。

    書房內依舊亮著燈,門口站著小李子,強撐著眼皮,連我走近都沒有發現。

    我無聲的一笑,慢慢的接近房門,屋裡隱隱有爭執聲傳來,好像聽到在爭吵著什麼,心下一動,放慢了腳步,側耳傾聽。

    一個冷漠的聲音匯報著:「主子,屬下查得來喜已經失蹤,據最後一個見過的人說,他最後一次出現在貴妃宮中。」想來是衿的暗影。

    這冷靜的聲音讓我心忽然打了個突,原來衿並沒有放鬆警惕!

    「皇上,臣驗過地上的茶漬,的確是有毒,但此毒十分奇怪,並沒有查出是什麼配方,入茶無色無味,但能讓人腸穿肚爛……」一個溫和的聲音說道,應該是太醫吧。

    我冷汗在滴的冒了出來,茶裡有毒,來喜死了,他見過我,所有的一切都將矛頭指向了我!

    「皇上,難道貴妃娘娘和這件事有關係?」一個武將忍不住說道。

    「放肆!」衿冷聲道:「妄議貴妃,李將軍可知罪?」

    那武將跪下請罪,一直不語的丞相參湖綠突然開口道:「臣也以為李將軍此言有理,請皇上三思!」

    寧默也隨了一句:「要不要我去查……」

    「都給朕住嘴!」衿冷冷地說道。

    「此事朕相信與皇后毫無關係,誰若再提與貴妃與關,朕定不輕饒!」

    我心中又酸又苦,百般滋味交雜,衿固然是信我的,這讓我很高興,但是他的臣子信嗎?天下的百姓信嗎?更何況,我與這件事也不是毫無關係?

    想了一回,慢慢的踱回寢宮,看著紅燭垂淚,不覺心酸起來。

    忽然有腳步聲傳來,宮女們都驚醒了,忙著侍駕,我把頭歪著裡邊,假裝睡熟。

    衿洗了面,脫了外袍,換上寢衣,輕手輕腳的走到榻前,慢慢的掀開錦被進去,從背後抱著我。

    我一動也不敢動,全身僵直,萬分難受,因為悄悄的流淚,鼻子有些塞。

    衿感覺到了異樣,伸手摸了一把我的臉,驚訝地坐了起來:「靜婉,你怎麼哭了?」

    我拭淚裝作剛醒,迷糊地說:「啊,怎麼了?」

    他看著我又一次問道:「為什麼哭?」

    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裡,不讓他看到我的表情,緊緊地抱著他道:「衿,還好你在,剛才我做了個惡夢,夢到你……」

    衿掩上我的唇:「不會的!我一定會勝利的!傻瓜,別哭了,快睡吧!」

    他擁著我片刻就沉沉的睡去,一彎冷月透窗而入,照在他俊逸的臉上,眉頭還微微的糾結著,我伸手輕輕的撫平他的眉,衿,你何時才能真正的快樂起來?

    戰事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少陵雖勇猛,但蜀中無大將,只靠他一人之力疲於奔命,卻是無法應對我和衿親自訓練出來的精兵強將。

    衿兵力分為明暗兩路,少陵到此,他便在彼處放火,奔到彼處,又在此時挑釁,少陵連吃了幾個暗虧,再加上勞累過度便病倒了,反被涼國君斥為無故推委,竟要治他的罪。

    幸虧少陵的部下極力保說,這才免了罪,只給他十天時間養傷。

    少陵養傷的時機,對衿來說無疑是一人良好的時機,

    大祁神宗五年十月,衿突然調集二十萬大軍分六路,形成綿延幾千里的戰線,對涼國發動了全線進攻。六路大軍中最強勁的兩隻分別由寧默和寧素帶領,用以圍攻涼國的關口要害之城秦央。

    西下的大軍沿途散發加蓋了御印的傳單,上面列舉了涼國主的十大罪狀,細數涼國之民生凋零,又大肆宣揚大祁的寬政厚德。

    同年十二月,寧默攻佔了秦央東面,寧素也在同一天奪取了秦央左側的南州,兩支大軍匯合會同時向秦央前進。

    精銳的兵力,新式的武器,威猛的陣法,都讓代替少陵守城的將軍秦顯無法抵擋。

    叫陣三天,秦顯不應戰,死守城門不開,第四天,寧默寧素強行攻城,架起雲梯,擺上連發弩車,向城上射入火箭,終於把圍了三天的城池攻了下來,活捉秦顯。

    然而秦顯雖臨陣應敵不靈光,卻是誓死不肯投降的。寧素問:「咱們怎麼處置秦顯才好?」

    寧默道:「這樣一名大將殺了著實可惜,如果能讓他為我們效力倒也不錯,可惜他十分固執。」

    寧素想了想道:「不如將他在城門前斬首,殺一殺涼軍的士氣,只是千萬不能讓他開口,開口只怕要出事。」

    第二天寧素帶著秦顯到城牆上,秦顯口裡塞著布帛無法發出聲音。

    寧素高聲喝道:「爾等涼國逆賊,若再負隅頑抗,下場只能如此!」

    說罷,寧素手起刀落,秦顯的頭被鮮血衝上了不敢空,又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身子轟然摔下。一代名將就這樣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場。

    其它涼軍見被斬首的竟是他們的代職元帥秦顯,心下慌亂。又不知誰喊了聲:「秦大將軍都投降了,我們為什麼還要為涼國賣命?!」此等聲音一起,便有數人應和,吵雜之中其它城中的守軍無心再戰,紛紛四處逃竄。寧素和寧默就這樣不費一兵一卒將本應該固若金湯的秦央一十三城給收拾了。

    兩人領軍進了秦央。大祁軍紀嚴明,不動民眾財產半分。秦央民眾本是心中惴惴,卻看大祁軍如此分毫不范,心下漸漸安定,微弱的反抗也消失了。

    聽著前線的匯報,衿心下甚快,大聲擊常叫好,命人褒獎兩人,加速攻涼。

    我坐在椅上,茫茫然不知心在何處,涼國君主疑心甚重,況少陵功高蓋主,此次養病又丟了要害城池,他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了,看來這天下早晚是衿的!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如風竟然潛入大祁,命人遞信於我,要我在丑時三刻於集福宮外相見。

    我看著那不起眼的宮女借端茶之際送上的蠟丸,心中砰砰的跳著,少陵,你還藏了多少人在宮中?

    捏碎蠟丸,燒了字紙,看著銅鏡中一臉愁容的自己,卻在為難要不要去?

    想了良久,終於決定出宮會他,如果能勸動他放棄用兵,再讓衿放他們一條生路就好了!

    想到這裡,心下略寬,捏捏臉,裝出歡喜的樣子,大祁大勝,我是衿唯一的妻子卻愁容滿面,末免說不過去。

    夜月涼如水,酒濃人深睡。

    大祁得勝,衿高興多喝了兩杯,此刻已經沉沉入睡,窗外一勾冷月,如一隻看透世事的眼睛,冷冷的看著我。

    我打了個寒禁,悄無聲息的換上夜行衣,包了頭髮,微一提氣,如靈燕一般躍上屋頂。

    現在的功力自然與以前大有進步,可以做到踏落葉而無聲,片刻功夫,我便行到了集福宮外。

    夜深人靜,寒蟲呢喃,微有夜梟輕微的鳴叫聲傳來,分外糝人!

    我站在約定的一棵香樟樹下,左顧右盼,驀地一抹黑影從樹上降落,我後退一步擺出進攻的姿勢。

    「是我,如風啊!」黑衣人的眼睛在暗夜裡如寶石一般晶晶閃亮。

    我鬆了口氣,低聲道:「現在大祁守備森嚴,你冒然前來,不知道會有危險嗎?」

    如風苦笑了一聲,掀下面罩說:「我何曾想?只是哥哥心急得不行,他病了,涼國那個混帳皇帝又罵他故意托懶,而且又來了一個不知名的面具人,願意幫助他抗敵,那人文才武略都十分歷害,隱隱有代替哥哥之勢。哥哥心急如焚,恐怕兵權落入他手,這才命我潛入周國見你。」

    我靜靜地看著,半晌歎道:「天命不可違,涼國氣數已盡,為什麼哥哥還要呆在那裡?」

    如風呆了一呆,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語氣中也帶了三分惱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我們放了殺父之仇不報做縮頭烏龜嗎?」

    我慢慢的搖搖頭:「我只是不想讓你們做無謂的犧牲罷了,聽我一句話,不要再呆在涼國了,不要再和衿打了,好不好?」

    如風平生第一次冷了眉眼,他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你們!原來我和哥哥只是你們,你和即墨衿才是一起的!你口口聲聲勸我和哥哥投降就是為了幫你的夫君,你的殺父仇人?

    我自然知道,現在即墨衿勢力越來越大,後宮也只有你一個,太子也是你生的,這般榮華富貴哪個女人不想要?虧得哥哥還讓我勸說你行刺於即墨衿,如今看來你不命人殺我已經是對我仁慈了!」

    我聽了這話氣怒攻心,不由得心口一痛,微退了一步,氣血翻湧:「你既逞口舌之快,我也不和你爭辯,你不聽我的勸就算了,竟還說出這樣寒人心的話?好,主當我今晚沒來過,從此後咱們生死各天命!

    是的,衿是我的夫君,他也的確殺了岳陽,但戰場上刀槍無眼,將軍難免陣前亡,本就是難以預料的事,你若執著計較以往,不肯放下恩怨也由得你!

    我只知道他如今待我是真心的,他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是統領天下的霸主,天下間唯有他配上得我,所以我生死都要和他在一起!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如風冷笑數聲,連說幾個好,轉身離去,頭也不肯回。

    說完了氣話,方覺得內心酸澀一片,我這是怎麼了,應該平心靜氣勸如風的,怎麼反倒和他吵了起來?

    也罷,事情早晚要說清楚的,今晚說了也省得內裡難受,只是我恐怕要被少陵和如風鄙視唾棄成愛慕虛榮,忘恩負義,不忠不孝之人了!

    回到宮裡,匆匆換下衣衫,卻發現寢宮裡的燈亮著,我心中一跳,咬牙慢慢的走了進去。

    衿披衣坐在榻上,不露一絲表情,一雙幽深的眸子靜靜的看著我:「這麼晚了,去哪兒了?」

    我抬眼瞄了他一眼,編了個借口道:「呃,睡不著,隨便出去走走。」

    「哦,是嗎?」衿抬了抬眼,淡淡地說道。

    我像犯了錯的孩子,慢慢的走到他跟前,憂傷地看著他:「衿……」可不可以不要問?

    衿握著我冰冷的手曖了一會兒道:「以後有什麼事想不通就和我說,無論多晚我都會聽的,外面風大露重,小心傷了身體。」

    這平淡關切的話語對我聽來卻有另一層的意義,不覺得呆了一呆。

    兩人一夜無話,相擁而眠,但是否做得同一個夢,卻不得而知。

    第二天起床時,衿已經去上朝,我習慣性的去取衣衫,發現竟是一套新的淺緋色衣裳,驚出了一身冷汗,忙喚小紅:「小紅,我昨天的衣服呢?」

    小紅忙答道:「皇上命奴婢拿新做的衣服給娘娘穿,昨天的拿去浣衣局洗了!」

    洗了?完了,那包藥粉!

    我心急如焚,匆匆的套好衣衫,也不帶人,直衝向浣衣局,眾人見面我突然來到,急忙跪倒一片。

    小紅問道:「是誰負責替娘娘洗衫的?」

    三四個宮女站了出來,但均不說話,小紅罵道:「你們作死嗎?怎麼沒人說話?昨日娘娘的衣服呢?」其中一個聽了方怯怯地答道:「浣碧姐姐是領事宮女,她今天早上不知何幫匆匆的出門了!娘娘昨天的衣服還在裡間放著沒,沒來得及洗!」

    我皺眉衝了進去,看到昨天的衣服心中一喜,細細的翻了一遍,不料竟什麼也沒有!

    心中涼透,頭微微眩暈,小紅及時的扶住了我:「娘娘,怎麼了?」

    我極力保持鎮壓定,心道這次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扶著小紅的手無力地說:「沒事,回去吧!」

    那包藥粉定是被浣碧拿走了,她拿哪裡去了?給皇上了?給太醫了?

    不管給哪一個,都讓我心驚肉跳。

    我快步向太醫院行去,不料這一行卻惹出了禍端無數。

    太醫院在龍傲宮後面的一座獨立的院落裡,要經過一條清淨的小道,因行得匆忙,要抄近路,便和小紅一起走了近道。

    剛行出小道,瞧見太醫院的大門,突然從斜刺眼衝出一個小太監,猛地向我撲來。

    我忙閃身躲過,怒聲道:「作死嗎?」

    小太監泣著跪倒在我腳下,大聲說:「求娘娘饒命,求娘娘饒命……」

    這是怎麼說,我甩開他的手冷冷地說:「發生了什麼事?」

    不料他的吵鬧聲已經此出了太醫院的人和侍衛,更令我想不到的是衿也在太醫院中!

    他緩緩的朝我走來,每走一步我便心跳快一分,急於想擺脫這個莫名其妙的小太監。

    「娘娘……」小太監站起身對著我詭異的一笑,在我手足無措之時,以背對著眾人,突然掏出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腹部。

    鮮血濺到我的臉上,有溫熱的甜腥,小太監拔出匕首,慢慢地說:「娘娘這次還能逃得掉嗎?」說完便倒地嚥氣。

    「怎麼回事?」衿快步走了過來,上下檢查著我有沒有受傷。

    我目光呆滯地望著倒在血泊中的小太監,電石火光的一閃,是了,他是來陷害我的!

    果然太醫院的都聚了過來,狐疑地望著我。

    衿也陰晴不定地看著,動了動唇卻沒有說話。

    「娘娘,請問這包藥粉可是你的?」太醫拿出那包藥粉舉到我眼前。

    我倉皇的搖頭,又遲疑的點頭。

    太醫點點頭逼問:「娘娘可知這包藥粉與前些日子毒害皇上的藥是一模一樣?」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而侍衛長早將刀劍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皇上,請容屬下將娘娘交於刑部問審!」侍衛長鏗鏘地說道。

    我苦笑,不敢看衿的臉色,是啊,身上藏有害皇上的毒藥,來喜失蹤在我宮裡,小太監求我饒命,死在我面前,所有的一切都證明我是那下毒之人,多麼可信!

    空氣沉寂得窒息,衿半晌沒有說一句話,慢慢的上前,扶著我的肩:「靜婉,不是你,對嗎?」

    我對著他露出一抹苦笑,慢慢的搖頭。

    「皇上!」這次所有的人都怒形於色,眼光如果能殺人,早已經將我千刀萬剮。

    衿用力的一揮手,制住眾人的說話。

    壓低聲音道:「但這次要委屈你了,這麼多人我不能給你說話!」

    我含淚點點頭。

    衿方大聲道:「月貴妃雖有嫌疑,但仍要查證後再送刑部,傳朕旨意,將貴妃禁足於芙蓉殿,待查證之後,再作發落!」

    「是,皇上!」兩個侍衛上前架著我向芙蓉殿行去,小紅含淚跟在後面。

    我回頭,看到衿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直到看不清楚,這才昏昏沌沌的被押到芙蓉殿內。

    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似一抹灰影,深夜的殿中越發寒冷。

    我輾展末眠,心中不免苦笑,芙蓉殿二度成為冷宮,不知是諷刺還是注定。

    月光森森的落在帳上,今日又是月尾了,下弦月細勒如鉤,生生的似割著心。

    雖然衿相信我,但那麼多眼睛親眼看著,他們會信我的嗎?

    少陵啊少陵,你為何我逼我至斯?

    月圓月缺,日日都在變幻不定。可是說到人心的善變多端,又豈是月亮的陰晴圓缺可以比擬半分的呢?

    歎氣翻身,驚動了小紅,她揉眼迷迷糊糊的睡起來:「娘娘,有事嗎?」

    我淡淡的搖頭,望著這簾玲瓏的秋月,久久末能成眠。

    第二醒來,便覺得頭昏昏的,看著已經枯掉的葡萄架,坐在竹籐上曬著秋陽,一片白菊如雪般綻開,沖淡了一些不好的心情。

    也好,這樣我就可以遠離那些事非,末嘗不是一件好事,就讓他們爭吧!

    許是連日的飲食無常,整個人都失了力氣,精神委頓。雖說不關心事政,但雙方都是自己的親人,末免用心過了些,或是因為這不堪的心力,一向不太準確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天。身體和心都是說不出的酸脹難過。

    小紅看了身上不爽,就要去請太醫,我苦笑著搖搖頭,太醫們肯定都恨死我了,我何苦惹他們厭惡?

    這小小的院子困不住我,困住我的是自己的心!

    靜養了幾日,那心病好了一些,身體慢慢的調理過來,幸爾吃穿都不缺,漸漸習慣了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生活,倒覺得胃口好了許多。

    這一日乃是十一月初一,天空漆黑一片,沒有一點星光,有冷冷的風吹過枝頭,似乎是一個不好的預示。

    我早早的睡下,內心卻有隱隱的不安,半夜時分,忽然驚醒,身上滲了森森的汗出來。

    小紅點了燈過來,我靠在床上閉上眼養神。

    「娘娘,皇上一定會讓你出來的,皇上相信娘娘是被冤枉的!」小紅為我寬著心。

    我搖搖頭,微皺著眉,剛要張口,忽然聽到一聲尖厲的聲音響起:「有刺客!有刺客刺殺皇上了……」

    我呼的一聲掀開被,利索的穿好衣服,一腳踢開院門,守衛的侍衛都是一驚,紛紛握緊了手中的劍。

    我臨風而立,冷冷的挑眉:「有人行刺皇上,你們不去護駕,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眾人被我一喝,猛然驚醒,朝龍傲殿行奔去。

    我提氣奔至龍傲殿,殿內正在惡鬥,一個蒙面人似乎甚熟衿的招式,命令四人合圍衿,打車輪戰。

    他則守在一邊,有人上前,便讓衿必命不保。

    眾侍衛看到來,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我微一示意,眾人立刻向我靠擾。

    我抬起手,周圍的禁軍紛紛拉弓搭箭,我展開到來後的第一抹笑容,明艷不可方物:「這裡有兩百多名弓箭手,一人一支箭就可以將你射成刺蝟,閣下要試試嗎?」

    「你敢嗎?!」刺客冷笑道:「他已經中了我的迷藥,被被四大高手圍攻,早晚體力不支落入我手,想要他死,儘管放箭試試。

    衿打鬥時與我的目光在瞬間交會,隔著禁軍,隔著龍傲殿的大門,隔著刺客和他鋒利的匕首。

    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勉強支撐著,卻對我緩緩的笑,我們都明白對方的心思,因為我不會傷害他,就像他不會傷害我一樣。

    我的目光僅僅是在衿身上滑過去,甚至沒有停頓,平靜地說:「他是重要,但是如果要為了一個人而讓千萬人陷入水火,倒不若現在就讓我背上大逆不道的罪行。痛苦,我受;責難,我擔;地獄——我去!」

    我的聲音低低的,緩緩流過每一個人的心,說完這番話,沒有人敢開口指責,所有的侍衛只是沒有了慌亂,手中的箭不會再顫抖,目光也不再飄忽。

    同樣感覺到周圍人的變化,刺客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慘敗中透著青灰,他看向衿,卻發現後者竟然也是神色自若。

    刺客有些瘋狂地叫喊:「為什麼!為什麼?她要殺你,她要殺你啊!你為什麼還能這麼鎮定!」

    衿看他一眼,露出一個輕蔑的笑。

    「靜婉要做的事,朕從來不曾反對。」

    我心頭熱流湧過,眼眶微酸,是的,不論別人怎麼看,但我知道那個人懂了,這就夠了。

    刺客驚恐地看著我再次抬高了手臂,隨之動作的是禁軍的弓箭相繼瞄準了自己,雖然明知道這些箭矢一旦射出,衿也必然受傷,但他們的動作卻沒有半分遲疑!

    衿被挾持在為首的刺客手中,其餘的人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明顯的,他們的手在顫抖,因為他們不夠狠!

    我親自拉弓,緩緩的對準刺客,也對準衿!

    幾百雙眼睛一齊盯著我,我繃緊弦,一支烏黑的箭電一般的射出,繞過衿的身體拐了個彎,突然從後面射穿了兩名刺客的胸膛,血液噴濺而出,順著箭頭緩緩滴落,另外兩名刺客呆呆地看著同伴透胸而出的箭,似乎還不能反應發生了什麼事。

    眨眼的功夫,又是一發一箭穿兩心的利箭射來,把另外兩人射成了糖葫蘆!

    箭頭上泛著幽藍的光,昭示了見血封喉的劇毒。片刻之後,刺客保持著驚愕的表情倒在了地上。

    第三發箭尚末射出,為首的蒙面人突然掏出一把匕首,直挺挺地捅向衿!

    衿內力盡失,手腳無力,連反應都慢了半拍,竟然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閃著寒光的匕首朝自己襲來卻無法動彈。

    我大驚之下展開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上去,右手一把將衿拉至自己身後,左手扣向蒙面人握著匕首的手腕——衣帛的撕裂,金屬割開肌肉的摩挲——細微的動靜以不可能的音量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我靜靜地看著刺客眼中的驚慌,一動不動。

    在這靜立的霎那間,眾侍衛的箭已經對準了黑衣人,如蝗般射去,黑衣人反應過來,肩上中了一箭,立刻躍上屋頂,瞬間消失在夜色中,早有人點著火把去追捕。

    「殿下!」

    寧默奔了過來,扶住我的肩,關切地問道:「娘娘,你沒事吧?」

    我微微一笑,對他擺擺手,轉而看向衿,輕聲道:「皇上……您沒事吧?」

    「不……我沒事……」衿盯著我的臉,愣愣地說不出話。

    「嗯,那就好……」

    我漸漸垂下眼簾,動作輕緩地似乎是在播放慢動作。

    衿怔怔地看著我一手捂著腰部,鮮紅的液體從指尖泊泊湧出,染紅了白玉的手,濺落在地上,似乎還能騰出熱氣。

    突然的一瞬間清醒,我如雷擊一般心痛,衿雖然無力,便他可以躲閃的,為什麼要站著被人刺?

    他是在試探我!

    試探我對他的忠誠!

    想完這一個念頭,我心已碎,砰砰兩聲,爆成碎片,消散在空氣中,生命以更快的速度流失著。

    原來你還是不信我!

    我軟軟地倒下,死亡在靠近,我卻要死得優雅高貴,長髮似乎是即將凋謝的一片花瓣,若有似無地連結著花蕊,最終將在一陣風中悠悠地飄落……

    衿臉上的表情急變,忙伸手去攬我,流血的身體落入他的手中,一齊跌倒在地上,恍然間,聽到一個屬於自己的聲音撕心裂肺地喊著:

    「靜婉!!!——」……

    我蜷縮在黑暗中,周圍暖暖的氣流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與記憶中娘的手重合,舒服得讓人想就這樣一睡不起。

    好累了,為什麼要這樣呢……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明明可以不用的……

    我想就此睡過去,再也不要醒來,醒來就要面對這樣那樣的人,這樣那樣的事,清醒著就要壓抑自己,要欺騙自己。

    不想醒來,不想面對,卻有一個聲音纏繞在耳邊始終不肯散去。

    「靜婉,醒來吧……」

    不要這樣溫柔而悲傷地叫我,心好痛……

    「靜婉,我和瀚兒就在你身邊啊,你看看我們……」

    「靜婉,你不願意再見到我了嗎……」

    「靜婉,你若不醒來,我就毀了這個國家,你真的忍心看到我們千辛萬苦建立的國家滅亡嗎?百姓會受苦,你這樣善良,不願意的對不對……」

    國家?百姓?義務?呵,我又不是聖人,我幹嗎要在意,好累了,我不要再管了……

    「我……求求你,睜開眼睛……我不要你救我,我不要你這樣睡過去……」

    我救了誰?啊,我救了你,可是,你卻不需要我救你……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是不是信任就這麼難?既然不相信為什麼又要說那樣的話讓我開心?我累了,不要再玩試探的把戲了…………

    第九十一章  折壽

    「我,我錯了,你醒過來好不好……我知道的,權力、榮譽這些都不會左右你,可我還是不放心,我,你醒來,我認錯……」衿執著地低語著。

    錯?不,你沒有錯,錯的是我。是我太笨太單純,弄不明白帝王家的遊戲規則,是我自不量力!

    一滴淚悄然劃落,我想知道這世上是否有縫心的醫術?

    「靜婉,我愛你,我愛你,靜婉,我快要無法忍受了,你若不醒來,我就殺了瀚兒,然後自殺……」

    愛,這個字眼聽起來好可笑,好諷刺!

    為什麼要殺了瀚兒,又管他什麼事?我的心微顫,畢竟還是有牽掛!

    衿伏在我耳邊反覆說著「我愛你」,一聲比一聲深沉,一聲比一聲悲傷,讓我不能沉睡,手指微動,眼皮沉重的睜開一條縫,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衿驚喜交加:「靜婉,你終於醒了!」

    「娘!」瀚兒大聲的哭著,怨恨地看著自己的父皇:「是你傷了娘的心!」他厲聲說著。

    衿聽著,完全全沒有反應,只是緊緊的盯著我。

    我乾裂的唇瓣幾不可聞地吐出兩個音:「皇上……」

    衿驚喜交加:「靜婉!」

    我半睜著眼注視著眼前的人,朦朧中只看到一張憔悴的臉,眉宇不再飛揚,眼睛失去了星辰的燦爛,下巴上滿是青色的鬍渣,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光芒四射的帝王,只是一個為心愛之人傷神的普通男人。

    我微微側過臉去,闔了眼簾,不願再看。

    衿不由得扣緊了我手。兩隻手十指交纏,卻只有衿在用力,我纖瘦的手指無力地蜷曲著。

    「靜婉,孩子雖然沒了,我們可以再生,你不要太難過了,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衿低低地呼喚,滿腔的悲傷不可抑制地溢出。

    我像是一具失去生命的玩偶,心在悲傷的洪流中沉浮,身體卻無動於衷,彷彿剛才聽到的消息不關我事一般,半晌麻木的思維才開始緩緩的轉動,孩子,沒了?

    想到失准的月信還有疲憊的身體,心再次被凌遲!

    我無言的苦笑,上蒼是公平的,從前我負了衿,如今一一的回報回來!

    呵,這樣我們就可以互不相欠了!

    瀚兒跪在一邊,含著淚水默默地拉著我的手,我想告訴他不用哭,但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因為不論身體還是心靈都痛得我無法呼吸!

    衿的手撫上我髮鬢,臉頰貼上他的臉頰。我的臉頰蒼白而冰涼,沒有生氣,就像我的心,用冰封閉了自己,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隔開別人企圖給我的溫暖,拒絕關心,拒絕交流。

    「我……」衿艱難的挑著字眼。

    「皇上……」我突然動了動,乾澀的嗓子裡只能發出嘶嘶的氣音,卻還是明白無誤地低語著:「皇上,你為什麼要這樣……」

    我低低地說,眼淚順著眼角滑下。

    「我……」

    衿痛苦的揪發,卻答不上來。

    「皇上……」我恨你!

    「皇上,以後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的話裡帶著泣音,鹹澀的液體順著臉頰滑到衿的嘴角,一滴一滴,冰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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