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元四年二月十五，正是大年初一的好日子，可因著萱妃一事宮中發喪，並無人再敢嬉鬧湊趣。雖還未恢復上朝，夜軒卻一大早就悶在御書房中處理國事，連累著一班大臣也無法過個好年。
我吩咐安青與綠鄂帶了不少東西出宮去探望小小，彩兒怕我一個人閒著無聊感春悲秋，連忙又請了怡德儀過來與我一同喫茶。
暖閣中鋪著暖玉又燒了地火，身上哪裡穿得住冬日的衣服，我隨便撿了一襲月白光緞繡垂絲海棠的宮裝穿上，吩咐雪卉和彩兒將我素日喫茶的材料擺出來。雪卉一聽，便喚宮女抬了十張紫檀矮腿小几進來，整整齊齊的放了一排。
彩兒吩咐她們將各色香花用青花纏枝小甕配套的小碟子盛一些出來，而各色茶葉和香片擇用景德鎮的白底青花鳥紋盞盛一些出來，各色各樣竟滿滿擺滿了十張紫檀小几。我一見不由得駭笑道「竟這般多了？」
雪卉睨了我一眼道「可不是嗎？原先只是小姐想喝吩咐了李喜來和綠鄂出去採辦，一共也不過二三十種花草罷了。可折騰了幾次便被皇上知道了，一股腦的把孕婦能喝的花草送了過來，且都是上上等得。」
彩兒笑吟吟道「我就知道有一日娘娘定吩咐全部擺出來，所以一早便將這些小碗小蝶準備好了。今日一擺出來，且別說待會的味道如何，就是這樣子都好看煞！」
這時怡德儀也到了，見了這陣勢道「姐姐真真是個雅人，妹妹還從未見過哪裡有這樣齊全的花草茶呢。」
貴妃榻上鋪著新的長毛雪貂毯，我一面躺下一面道「我哪裡算得上雅人，泡茶也不過是泡在定窯芒口蓮瓣紋海碗裡，圖個好看罷了。」
怡德儀笑道「我那裡倒是有一套玫瑰木的茶具，姐姐若想學泡茶，妹妹倒還會上一手。」
彩兒聞言連連擺手駭笑道「小主且饒過我們吧，若把娘娘的性子逗上來了，恐怕凝裳宮上上下下的奴才們天天喝茶就喝飽了。」
我撫摸著雪貂長而柔滑的皮毛道「彩兒說得對，其實我也不過是個俗人，斷斷不必去學什麼茶道一類的。若說什麼一杯為品，兩杯解渴，三杯牛飲一類的，我定是個連牛都不如的。」
《紅樓夢》中的女子我都不大喜歡，其中最最不喜的便是妙玉。自以為自己高雅脫俗，恨不得告訴天下人，她是一朵不可輕褻的佛前蓮花。愛潔成癖，劉姥姥喝過一口茶的杯子她就不要了，黛玉孤傲，她比黛玉還孤傲三分。黛玉喝茶喝不出是梅上雪水泡的，她便稱黛玉是個俗人，我卻覺得她這個家道中落的尼姑小姐是俗中之大俗。
怡德儀見我不敢興趣也不再強求，只笑著看彩兒與雪卉煮茶，煮好了用八隻小碗舀了出來，一壁分給眾人吃。
怡德儀吃了一碗便出了細細密密的汗，隨行的兩個貼身宮女連忙替她把罩在外面的獺兔皮褂子脫了，笑著道「香甜非常，這水又不同，想必是山泉水吧。」
雪卉一聽連連點頭道「可不是嗎？正是長白山的山泉水呢，也是皇上吩咐送過來的。」
我笑，身上的光緞衣裳從皮膚上細細劃過「我可吃不出來。」
怡德儀臉上微微一紅，低聲道「幼時母親教我喫茶，光是分辨水就學了一年。為了這個，可是一點辛辣之物也不敢吃。」
我聞言一愣，隨即「哈哈」笑了起來「我倒是覺得人生樂趣全在無拘無束，雖說世間條條款款太多，但是若連美食都不能隨喜而食，豈不是太過苦惱了。」
怡德儀聽我這樣說，又取了粉白色的小碗過來飲了一口道「丞相大人教導子女果然與小家不同，姐姐既是帝師家的千金，又如何會與我尋常官家女子相同呢？」
聽她這麼說我不由得想起了蘇霂凝的兩位哥哥，鎮北將軍蘇海言和懷遠將軍蘇飛玉，他們早在三個月前便已經回京，期間我們從未見過面，恐怕再久他們便要起疑心了。想到這樣，我喚過李喜來道「你去御書房報信，就說我不好了。」
眾人一愣，我「噗哧」一笑道「去吧去吧，這都快晌午了，皇上也該回來用膳了。」
李喜來也不多問，轉身一溜兒小跑走了，怡德儀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道「姐姐，這可是欺君之罪。」
我笑著飲一碗花果茶道「誰說我欺君了，我只是說我不好了，又沒有說我身體不好了。心裡不好算不算啊？」
怡德儀見我耍賴，不由得捂著五個月的肚子「哈哈」笑起來，笑過後緩一緩氣才道「估摸著姐姐是有什麼事要對皇上說，妹妹我就先走了，不妨礙姐姐說事。」語音剛落，面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肚子裡的小東西又踢我！」
我擺擺手道「走什麼走，又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我思念家中的兩位哥哥，求皇上賜個機緣讓我們兄妹得以相見罷了。你這大著個肚子的，走來走去豈不勞累，留在這裡一同用膳吧。」
怡德儀也知我是有什麼說什麼的人，見我留她也不推辭，乾脆脫了繡鞋到軟塌上歪著。算來怡德儀懷胎的日子還比我長久一些，可因著我懷的是雙生子，肚子竟比她大上許多，她一壁用右手輕輕的撫摸肚子，一壁撿了一顆蜜餞放進嘴裡咀嚼道「其實妹妹我也不求其他，若以後日子都能平平順順的過下去，心裡也就滿足了。」
我也取過一顆蜜餞放進嘴裡，看著定窯芒口蓮瓣紋海碗裡花果茶冒起寥寥白煙道「只怕僖小媛那邊不是這麼好對付的，待再過些時候，我可要親自給僖小媛送上一份大禮。」
怡德儀撥弄著我隨手放在軟塌小几上的一盒脂粉道「現在雖然她禁足了，可就她那狐媚子的天份，保不住皇上不去看她。到時候若皇上一時心軟，解了她的禁足豈，這平靜的日子又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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