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從趙小樓住的地方到棧橋，十分鐘，就算他插上翅膀也飛不過來。
我迷迷糊糊地心想，如果時間一到，趙小樓還沒有來的話，我就有了死的理由，那樣趙小樓就一定會覺得對不起我了，那樣，我們之間就他媽兩清了。
半分鐘之後趙小樓的電話再次打過來，我接起來，含糊不清地對他說：「趙小樓，你到底來不來啊，我跟你說，你要不來，我就真死了，到時候我欠你的就一併還清了，請你讓我安息別再糾纏我了好不好？」
「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趙小樓彷彿並不在意我的話，而是用一種嗔怪的語氣抱怨道。
我說：「趙小樓，你他媽別廢話，我的生活都被你搞得面目全非了，你處心積慮地製造我對高橋不忠的假象，你在高橋面前故意跟我曖昧不清，你送我金魚，你給我買衣服，不就是為了讓我和高橋勞燕分飛麼，現在好了，你那親妹妹幫了你的大忙，你還不應該高興麼？趙小樓，我實話告訴你，你若真能十分鐘內趕過來，我就答應做你女朋友，到時候你別說我沒給過你機會。十分鐘之內，你要到不了，就算我跳進大海裡，撈上來之後屍體也不屬於你。」
他依舊糾結於同樣的問題：「你喝了多少酒。」
「十分鐘，就十分鐘。」我依然堅持著。
「我說給你聽呀蘇夏，我現在在城西，你在棧橋，你知道這之間有多長距離麼？」
我掰著手指頭算來算去，算了一會對他說：「也不遠啊趙小樓，也就二十來里路。」
「二十多里還不算遠，那你知不知到從我這到你那要過幾個十字路口，那些路又經常堵車，每一個紅燈一分種，一個黃燈三秒鐘，光這也不止十分鐘啊。」
「也對。」我迷迷糊糊地說：「那你多長時間跟趕過來。」
「最少你也得給我半小時的時間。」
「你半小時趕過來當然沒問題，可是只有十分鐘內趕過來我才能做你女朋友，十分鐘後我就沉底了。」我繼續堅持著自己的意見，我覺得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
電話那端的趙小樓欲哭無淚：「好了蘇夏，你現在告訴我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我覺得趙小樓從來都沒有這麼話多過，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都是個喜歡裝深沉的悶葫蘆啊。
我用電話碰著身邊的護欄一個一個地數，叮，叮，叮，叮，叮。
「喂，一共七瓶。」我回答。
其實我只喝了三瓶酒，剩下的半瓶還拎在手中，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他。
他說：「哦，你確定不是四瓶，也不是三瓶，更不是六瓶，的確是七瓶？」
「是七瓶！」我對著電話大吼，我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囉嗦了。
我覺得他已經不是他了，印象中的那個趙小樓不是應該很酷麼，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這世界上誰死誰活都不關他的事。
他是天使他是神，他想冷眼看開這世界，他恨不得給自己取個名字叫「誤入人間」。
「哦，好的，我相信你了，是七瓶。那你看看生產日期是什麼時候，啤酒的保質期通常都是半年，如果過期了那你就麻煩了，等著拉肚子吧。」
我想，當時我肯定是喝迷糊了，要不然怎麼會乖乖聽了他的話，挨個拿起酒瓶查看。
查看完之後，我對他說：「沒過期，是兩個星期前剛出廠的。」
電話裡再次傳來趙小樓的聲音：「什麼牌子的。」
「青島。」我很不耐煩地對他吼。
他說：「你往馬路邊上坐一坐，車多，別碰著你。」
我很聽話的向外靠了靠，坐在了護欄上，直到那時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是在馬路上，於是又忍不住對他大吼了一聲：「我不在路邊，我在棧橋上，棧橋你懂不懂？棧橋上沒有車，惟獨一輛小跑車還載著你妹妹將我拋棄了。」
「哦，好，那你就往中間坐一坐，別掉海裡，現在挺冷的。」電話那頭傳來趙小樓的聲音，還伴隨著一陣粗粗的喘息聲。
我說：「王八蛋，你到底來不來？」
他說：「半個小時行麼？」
「十分鐘。」
「二十五分鐘。」
「十分鐘。」
「二十分鐘。」
「十分鐘。」……
「十七分鐘。」
「十分鐘。」
看我依然在堅持，趙小樓終於長歎了一口氣，「好吧，那就十分鐘。」
我說：「好，那我現在就開始倒計時，九分五十九，九分五十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秒針每動一下，我的心就停跳一拍。
那一刻，我突然就有那麼一點點後悔了。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怕死了。
我望著馬路的對面，時間還剩兩分半，趙小樓依然沒有出現，沙灘上賣烤地瓜的大媽收攤了，她要回家了。
時間還剩一分鐘，趙小樓依然沒有出現，對面的居民樓裡又有三家住戶相繼亮起了燈，他們結束了一天的繁忙回家了。
夜風，是潮濕的，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臉。
時間還剩三十秒，趙小樓還是沒有出現。
秒針一點一點地劃向了終點，「再見」兩個字已經掛在了我的嘴巴。
「三，二，一……趙小樓，再——」
那個「見」字沒有說出口，背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身，居然就看見了趙小樓那張漲紅了的臉。
不可能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卻做到了。
他站定，喘了一會粗氣。
他說：「蘇夏，別鬧了。」
電話中那個囉嗦無比的男孩，再次恢復了以前的平靜和冷漠，這才是那個我熟悉的他。
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身下的棧橋上，我突然有些無所適從。
他說：「蘇夏，你說的話還算麼？」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想自己根本就不愛他，卻被他感動，我不敢做任何決定，我怕此時此刻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是錯的，都足以讓我後悔終生。
他平舉在我面前的雙手輕輕地放了下去，拿起我身邊的那一瓶酒大口大口地喝下去，然後伸出一隻手來對我說：「回去吧蘇夏，跟我回去吧。」